第64章 退親

  仲春時節，天氣晴好，草長鶯飛，柳絲飛絮，傅府的後花園裡，一派鶯聲燕語。只因今日傅老太太做東，要為平時長居閨中的女眷們，特特地擺一次“百花宴”！
  時近晌午，傅老太太所請的女客都已經陸陸續續到了，湖邊的九曲回廊裡，夫人們和姑娘們已經三三兩兩地坐了好幾桌。只可惜，傅家的幾位姑太太因為家裡有事，都沒能到場。可是幾位表小姐卻是一個不落地來了，所以傅老太太心裡還是很歡喜的。

  歡聲笑語中，穿紅著綠的小丫頭們來來去去，或是端著食盒、杯盞，或是拿著紙筆、雙陸棋子等物。她們接了傅老太太的命令，今兒一定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把前來府裡做客的姑娘們、太太們都給伺候好了！
  這等場合，尹氏和傅君雅母女自是要作陪的。雖然只是尋常日子的宴請，但是一個女子的性情、才情等等名聲，就是從一次兩次這樣的聚會中傳出去的。所以傅君雅告訴自己，重生這一世，一定不要小看任何人、任何事！

  是以，她今日的妝扮也是頗費了一番心思的。一身淺杏色的春裝，在姹紫嫣紅的姑娘堆裡，既不顯得特別出挑，也不至於讓人忽視。額頭上的劉海，平添了幾分稚氣，甚至將她真正的麗色掩去了幾分。因為如今，她還不想平白地惹人嫉妒。

  而尹氏近來的妝扮也多有長進，一身藕荷色的春衫，襯得她整個人年輕了好幾歲。加上她笑語盈盈，一派主人風度，倒是惹得某幾位要強的夫人暗暗不爽。

  在這方面，傅君雅則是謹慎得多。她正在和本桌幾位年齡相仿的姑娘談笑甚歡。與她相鄰而坐的，乃是她的三表姐，也就是三姑母傅瑤的二女兒柳怡。柳怡比傅君雅大兩個月，長得圓團臉兒，個性極是開朗，笑起來“咯咯咯”的聲音傳得很開。

  旁邊的那兩桌，坐的都是比她們年齡稍長些的姑娘。其中就有傅君雅的大表姐徐恩竹、二表姐柳忻。其余的皆是靳城本地縉紳、郡望之家的小姐們。這些姑娘都到了議親的年紀，言語舉止難免有些故作矜持。

  傅君雅饒有興致地看過去，只見那些姑娘們都有些心不在焉似的，一邊低低地說著話，一邊時不時地往太太們那兩桌瞟上幾眼。因為前世的經驗，傅君雅知道在座姑娘們的一些小秘密，這時候再看她們的言語動作，隻覺得可愛得很。

  但同時，她也要分出一些心思來，笑眯眯地傾聽本桌姑娘們的話題。偶爾也會得體地插上幾句，來表示她的讚賞與關切。無害的妝扮，以及恰到好處的談吐，讓同桌的姑娘們都舒服得很，無形中又與她親近了幾分。

  三表姐柳怡甚至主動靠過來，挽起了她的胳膊，把頭貼在她肩膀上，“四妹妹，我從前真不知道，你竟是這麽好的人呢！”在柳怡的印象中，這個四妹妹傅君雅總是不愛說話，除非是吟詩作文，她才會積極起來。沒想到今日一見，卻是與記憶中那不討喜的性子絕不相同了。

  “妹妹從前的確不懂事，如今長大了，自然不一樣了。”傅君雅笑看著一臉憨態的柳怡，思緒不禁飄到了前世。

  前世，她清高自詡，遇到這種熱鬧的場合，總是覺得無聊不已、庸俗不堪。一幫十來歲的小姑娘們圍在一起都談論些什麽話題呀？無非是哪家的脂粉顏色好、質地細膩，哪家的衣裳料子花樣多、做工精細，又或是哪家的小姐已經定了人家，男方的家裡有多少宅子鋪子，有沒有通房侍妾之類的。

  但其實她們最關心的還是城中哪位未定親的少年最英俊、最有前途，可是當著眾人的面，偏偏要顯得毫不在意似的，唯恐被人識破了去……

  那時，看著那些姑娘們一個個勾心鬥角，心心念念都是如何覓得一門好親事，風風光光地做少奶奶，她總是一臉僵笑，目光疏離，更別說跟她們坐在一起長久地聊天了。總是等不到筵席結束，她就要借故離開了。那時的她，一門心思總在多讀幾本書、多練幾個字，以為只有憑借“才華”二字，才能找到真正的“知音”。

  後來才知道，才華固然也很重要，但是決定一個女子最終命運的，還是她能不能給婆家生養幾個孩子？能不能跟公婆、妯娌、小姑小叔、婆家大大小小的親戚們處好關系？能不能收攏丈夫的心？能不能擺平刁滑的下人？只有那些，才是一個女子一生的要務。

  所以，重生之初，她就想好了，這一世，一定要合群！一定要懂事！一定要學會戴著微笑的面具做人！一定要活得像每一個正常的女子！

  而她如今的“好人緣”，或可說明這樣的選擇是對的吧？

  客人到齊，傅老太太宣布開席，精致的菜肴一盤盤呈了上來。傅君雅放開心中的小小失落，忙著照顧本桌的賓客。用完正餐便上茶點，傅君雅一轉頭，目光所到之處，鄰桌有幾位小姐正簇在一起竊竊私語。說是竊竊私語，其實她們的聲音一點也不小，竟是有意讓這三桌的姑娘們全都聽到似的。

  “噯，你們聽說了麽？韓家的三小姐退親了呢！”

  “韓家？哪個韓家？”

  “還能是哪個韓家？當然是本城韓主簿家啦！”

  “喲！原來是他們家！他們家的三小姐，定的好像是城北的蕭家吧？這門親事一早就定下了，當時還傳得很開呢！這都已經好幾年了呢！”

  “就因為是好幾年前定下的，如今才有了變數嘛！”

  “哦？是不是因為男方家這幾年家道沒落了，這才會……”

  “誰說不是呢！我聽人說，要是光論人品、才能，蕭家的兩位公子還都是不錯的呢！”

  “那這麽說，便是韓主簿家嫌貧愛富了？”

  “噓，這種話也是隨便亂說的嗎？仔細給人聽了去，撕爛你的嘴！”

  “唉喲喲，我好怕，好怕，哈哈……”

  那一桌的姑娘們低聲笑鬧，早已惹得太太們為之側目。雖然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麽，但從她們臉上那戲謔的神情看，定然不是什麽好事兒！這是大戶人家的姑娘們該有的樣子嗎？太太們的臉上於是就有了幾分尷尬。傅老太太和大太太尹氏看在眼裡，便讓素雲過來傳話。

  素雲的笑模樣自是一等一的好，“各位姑娘，我們家老太太和大太太知道姑娘們坐了這麽一會兒，定是有些悶了，已是備了新奇的玩意兒，請姑娘們到園中玩賞。”

  這就是要打散她們的意思了，免得她們聚在一處，背地裡說人閑話，傳出去影響不好！再說姑娘們心裡也都清楚，夫人們支開她們，乃是有“正事”要商量的！
  三桌十幾個姑娘於是陸陸續續站了起來，剛才說話的那幾人笑道：“姐姐來得正好！這裡花香太濃，熏得厲害，我們正是要起來走走。不知府上那新奇之物到底是什麽，我們正可見識一番才好！”

  “姑娘們問得好！我們老太太今兒設下的這宴，美其名曰‘百花宴’，顧名思義，須得有一百種不重樣的花兒才能作數。奴婢鬥膽，請姑娘們到園子裡逛上一逛，不管用什麽方法，若是能找出這一百種花兒的名目來，或是找得最多的那一組，便是這‘百花宴’的贏家，屆時我們老太太自然有一份神秘的厚禮相送，以資慶賀。”素雲微笑著娓娓道來。

  一石激起千層浪，姑娘們怔愣之後，紛紛討論起來。

  “唉呀，足足有一百種啊，那不是要找得累死去？”

  “你呀，還真是個實心眼兒的！沒聽人家說了嗎，不管用什麽方法都可以！這麽多的花兒，當然要丫頭們幫著一起找了！”

  “嗯，還有更簡單的辦法，就是直接找傅家的姑娘、表姑娘們問上一問，不就知道了！”

  “嗯，這個辦法倒是可行，也不算違規，只是這麽一來，豈不是有失公平了？”

  面對眾人的異議，素雲倒是笑得不慌不忙，“姑娘們所言不差，這一點我們老太太也早考慮到了。其實說句實在話，這一百種各式各樣的花兒，我們家大姑娘和四位表姑娘還真不一定能數得過來呢！正是要請她們幾位也跟著一起找，才更顯得有趣不是？”

  素雲好脾氣地解釋著，似是不經意地朝傅君雅看了一眼。傅君雅哪能不領會她的意思，已是從從容容站了起來，“素雲姐姐，我倒是想湊個趣兒，只是我前日傷了風，如今被這日頭刺得頭眼發昏，想請姐姐幫忙在祖母那裡討個話兒，回屋裡歇一歇再過來，你看可好？”

  “這……那還是姑娘的身體要緊！婢子這就去跟老太太說。”素雲作勢安慰了兩句，人卻還站得沒動。

  最大的競爭者都已經主動退出角逐了，其他人還不見好就收？於是紛紛道：“唉呀，可惜君雅妹妹身子不好，不能陪我們一起玩了。”又道：“正所謂客隨主便，既是老太太的一番美意，我們自然卻之不恭，這就去園子裡逛逛吧。”彼此客套了幾句，還真就你一群、我一隊，結伴往花園中轉悠去了。

  只是傅君雅卻清楚，她們這一逛，沒有一個多時辰的時間，如何逛得下來？正好，她要趁著這一個多時辰的功夫，做一件頂頂重要的事——救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