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風雪（一）

  秋實服侍傅君雅換了身女裝出來，廳中等候的眾人隻覺得眼前一亮。

  如雲的烏發閑閑地挽成了兩個螺髻，配上兩朵碗口大的芍藥絹花，簡單而又清麗。淺橙色的雲錦，像天邊的晚霞裁剪而成，在這晦暗的冬日，看得人心頭一暖。

  “來，到我這兒來坐下！”梅笑冬向她招了招手。

  傅君雅笑呵呵地走到他身邊，和大家一樣，在一張錦墊上坐下。安靜地看著雷諾等人將事先剝好的山雞野兔分割成塊，用串子穿起來，交給燕兒，待燕兒塗上油，灑上“京城十三香”，便放到中間的炭盆上去烤。

  很快，烤肉架上就飄出了肉類的焦香，聞得人食指大動。

  雷諾喉間不住地咽著口水。

  梅笑冬則隻關心身邊的傅君雅，“來，坐過來一點，別給煙熏著了。”

  當著眾人，他倆的坐相都很端莊。但又嘴角含笑，時不時地對望一眼，無形中自有一種親近的氣場。男的英俊瀟灑，女的麗質天成，看上去就是一副養眼的畫。

  那畫面太美，每個人都低著頭，忙著手裡的活，不敢再看。

  傅君雅抱著雙膝，想到接下來的話題，忽然就有些局促。鼓起勇氣道，“對了，梅大哥，我聽同行的李掌櫃他們說，一個多月前，他們蕭氏商行的掌櫃深入北地，親自尋找他們二公子去了，兩兄弟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如今天寒地凍，他們一行人堅持去尋找，找起來怕是不易，你看，能不能給他們提供一些幫助？……”

  梅笑冬點點頭，“這個是自然。他們忠心護主，這份心意是好的。可是北地酷寒，戰事之後更是杳無人煙，如果貿貿然進去，不僅尋不到人，還會把自己的命給搭進去！我已是跟李掌櫃說過了，請他們務必做好萬全的準備，我再派人跟他們一起去。”

  傅君雅感激地點了點頭。

  梅笑冬接過雷諾遞來的肉串，選了一支肉質鮮嫩的遞到她手中，輕聲道，“阿雅，你放心！我知道你們傅家跟蕭氏一家是世交，你關心蕭錦成他們的生死也是理所應當。其實說實話，我也不相信蕭錦成就這麽死了。他年紀雖小，打起仗來卻很拚命，就像一只打不死的小強。這一個月，我已經派了十幾隊人馬分頭去搜索，找到了許多人的遺骨，卻一直沒有他的。所以我相信，他一定還活著！”

  “啊！”傅君雅心跳如擂鼓，握著肉串的手不自禁地輕抖了起來。

  梅笑冬的目光掃了過來，隔著袖子握住了她的手，“阿雅，你是不是和他很熟？幹嘛這麽擔心他？”

  “我，我……”傅君雅覺得自己的小小心事在梅笑冬的目光中無所遁形。她低頭默然，然後才抬起臉，微笑地看著梅笑冬，“梅大哥，你知道嗎，蕭小將軍是我的表姐夫。那一年，我家花園裡有人落水，當時你也在場。蕭小將軍救了我表姐，姑父他們一家就將表姐許給了蕭小將軍，預備等他考取了功名之後，就成婚。”

  梅笑冬笑起來，“是，那件事我也記得。蕭小將軍英雄救美，對方以身相許，倒也是一段佳話。”

  不過，梅笑冬可沒忘記蕭錦成當時腸子都悔青了的模樣。顯然，攤上徐家大小姐那樣的人，並不是他心中所願……

  難道，他有另外的意中人？比如說，傅小丫頭？

  哼！敢打小丫頭的主意，那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梅笑冬嘴邊泛起了微笑。拿起一個肉串，吹了吹上面的灰，正準備開吃，眼角瞄到傅君雅手拿著肉串仍沒有動作，不禁頓了一頓。

  秋實卻在催促雷諾，“雷大哥，你快吃啊！”

  “嗯嗯。”雷諾含含糊糊地應著，早就吞了一大口下去。

  然後，他就像吞了一口熱豆腐那樣，咽又咽不下去，吐又舍不得吐出來，瞪著眼睛，歪著嘴角，腮幫子左邊鼓鼓，右邊鼓鼓，表情十萬分的精彩。

  “噗。”傅君雅叉著腰，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哈哈。”秋實和燕兒兩個，指著雷諾發笑，笑得直不起腰來。

  “啊呸呸呸，你們，你們……”雷諾強行咽下了野兔肉，哈赤著嘴裡的熱氣，奔到庭院中，塞了滿口的冰雪。

  眾人遠遠地看到他辣得直抹眼淚，又是止不住的一陣大笑。

  梅笑冬同情地看了看雷諾，又看了看手裡的肉串，“敢情這就是‘京城十三香’啊？”

  傅君雅斯斯文文地咬了一口野兔肉，那小模樣兒十分享受，斜睨著他道，“這當然是‘京城十三香’啊，只不過雷護衛的那份嘛，是加了味的哦。”

  梅笑冬這才注意到，燕兒的跟前擺著兩份調料，表面上看卻是一樣的，其實暗藏玄機。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嘟噥著，竟然搶過傅君雅手裡的半個肉串，啃咬了起來。

  “……”傅君雅瞬間石化。

  秋實和燕兒愣在當場。

  梅笑冬的護衛們低頭憋笑。還是老大厲害啊，一出手就扳回了場子……

  雷諾辣了個夠嗆，吃了雪回來卻大笑，“啊呀，爽！”

  秋實把對梅笑冬敢怒不敢言的怨氣都發泄在雷諾身上，橫了他一眼，嘟著嘴道，“那是！我們姑娘說，這裡天寒地凍的，吃點辣的可以除濕，而且身上也暖和。我們才巴巴地帶了這加味的調料粉過來。可惜我們一片好心，卻被你們當成了驢肝肺……”

  雷諾這個大老粗，呆了一呆之後，居然道，“是是是，那個秋實姑娘，要不你再給我來一串吧……”

  “噗。”傅君雅掩著嘴，輕笑了下。敢情秋實這丫頭現在也油滑了，唱念俱佳……吃辣的可以除濕是不假。可是加了三倍的分量，那純粹是惡搞了。

  梅笑冬笑著搖了搖頭。他的護衛們在戰場上，那都是個頂個的英雄，到了這幾個小女子面前，卻愣是被耍得團團轉。都快有受虐狂的潛質了。

  難得這般開懷，他乾脆一根接一根地從傅君雅手裡搶肉串吃。秋實和燕兒見多了幾次，眼中的驚怒漸漸散去。越發仔仔細細地烤起肉串來。

  外間風雪襲人，這裡自有一室的溫暖。

  因為吃的是煙熏火燎的烤肉，傅君雅命秋實和燕兒額外熬了些雪耳粥，她們三個姑娘家喝了。給那些大老爺們下的是面，吃完之後人人捧著肚子，前所未有的滿足。

  從頭到尾，梅笑冬都在呵呵呵地輕笑。溫柔的目光若有若無地環在傅君雅身上。

  好多年沒有這般輕松快樂了。子夜，傅君雅躺在陌生的大床上，久久難以成眠。手輕輕撫上唇瓣。今天被他那樣吻了，從此可就是他的人了呀……

  外面傳來匆匆的腳步聲，梅笑冬低聲問，“縣主睡下了嗎？”

  秋實正想說睡了，房裡的傅君雅已經披衣坐起了，“梅大哥有事麽？快進來說吧。”

  梅笑冬居然一身戎裝，臉色極是嚴肅。一張口就道，“阿雅，我有蕭錦成的消息了。他一個人追蹤烈托可汗，深入北境四百余裡！他兄長不知道怎麽找到他。為免打草驚蛇，他兄長一個人留在那兒盯梢，換他回來報信。我的人在二百裡遠的地方發現了他，傳信回來。我現在馬上帶人過去，務必擊殺烈托，帶回他們！”

  “啊！”傅君雅低聲驚呼。錦成他們活著就好。可是梅笑冬要去執行這麽危險的任務，她說不出的擔憂。只能匆匆道，“那好，你自己多加小心。我等你回來……冬哥！”

  梅笑冬用力地擁抱了她一下，“好，等著我，我會回來的。”他很快便掉頭而去，猩紅的披風沒入了室外的夜色中。

  梅笑冬點了五百精兵，點燃火把，星夜出發。李廣隆他們也跟了出來。蕭氏商行的人出行在外都有特殊的聯絡方式，他們想用自己的辦法找到東家。

  星星點點的火把像一條長龍，迤邐而去，匆促的馬蹄聲隱沒在風雪中。

  傅君雅默默地關上門，輕輕地歎息了一聲。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已是臘月二十。北邊一直沒有消息傳來。

  傅君雅每一天都要放下手中的針線，走在窗邊望上好幾回。明明知道，消息一定會比人先回來，卻還是忍不住期盼，此時就有一道俊逸頎長的身影穿越天井，飛奔到她的眼前。

  秋實和燕兒憂心忡忡地對望了一眼，走到傅君雅身邊勸道，“姑娘，我們不能再等下去了，老爺和太太千叮嚀萬囑咐，務必趕在除夕之前回去，如果明天出發，一切還來得及。”

  傅君雅手扶著窗框，任風雪撲打在臉上，聽而未覺一般，眼神無盡地悠遠。

  秋實隻得道，“姑娘……”

  “知道了。我們再等兩天。兩天之後，就算日夜兼程，我也不會讓父母為難的。”傅君雅飛快地打斷了她，垂眸回到了座位上，繼續拿起了針線。

  兩日後，傅君雅日夜趕工，終於趕出了一身全新的錦袍。在京城，她有的是時間，卻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做一件男子衣裳。只有在這裡，她才能借著針線，寄托自己的情絲。

  秋實推門進來，惴惴地道，“姑娘，老爺派了葉管家親自來接，您看……”

  手指拂過月白色的錦袍，想象他穿起來的風姿。如果，他還能活著回來的話……

  她悵然地歎了口氣，“好，我們走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