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勝敗（二）

  太后只是搖頭，“哀家幫不了你。只能給你一句話。剛才容貴妃來過，她說皇帝無意中提到，想廢了你的後位，改立她為皇后！”

  什麽！皇后身軀一抖，眼神驚慌失措。

  太后慈悲地看了她一眼，慢聲繼續道，“容貴妃剛才也和你一樣，跪在哀家腳邊懇求，說她出身微賤，才德淺薄，當不起一國之母，請哀家勸勸皇帝，打消這個念頭！”

  皇后呆了一呆，繼而放聲大笑，“是嗎！哈哈！那她還真是有自知之明！”她頓了一頓，恨聲加上一句，“其實，不僅她當不了皇后，她的兒子，也沒有資格當太子！”

  太后心下歎息，搖了搖頭。看到皇后這般魔怔的樣子，她感到很是遺憾。

  也許這樣高傲跋扈的樣子才是皇后的本性？她不禁輕歎一聲，淡淡道，“皇后，哀家不會乾預皇帝的任何決定。從今往後，你且好自為之吧。”

  太后的性格向來清冷，如此反應實在皇后意料之中。見太后舉步離去，皇后急忙扯住她的銀鏽團福的裙擺，聲淚俱下地道，“母后，兒臣如今走投無路，請您看在這十幾年的情分上，幫兒臣帶一句話，給容貴妃吧！”

  她低下頭，滴下了幾滴慚愧的眼淚，“容貴妃推辭了後位，足見是賢德之人。兒臣之前與她有所齟齬，現在想來很是後悔，想向她當面謝罪！”

  太后皺起了眉頭。皇后變臉的速度之快，讓她很不舒服。

  她淡漠地道，“皇后，哀家之所以來瞧你，就是看在這十幾年的情分上。哀家本以為，你出身大家，幼承庭訓，不會是那等糊塗之人。可是今日一見，才知道這些年白白地抬舉了你。你顯然還沒有明白，這宮裡做主的人從來都只有一個，那就是皇帝！宮裡的一切，皇帝都看在眼裡。所以，你且安心思過吧，比任何人求情都強。”

  太后玉色的背影緩步離去。皇后頹然坐倒在地上。她原是想從容貴妃那裡攻破，那個賤人雖然出身卑賤，心腸卻不如她兒子高陽博那般狠辣。如果她肯在皇上面前說句話，自己說不定還有機會東山再起。沒想到卻被太后一語道破……

  太后這次露面之後，景仁宮再沒有人來。容貴妃那個賤人也沒有來。

  皇后不再尋死，艱難地把那些一輩子沒吃過的粗糧咽下去。靜靜地等待時機。

  這一日，如雲的宮人捧了嶄新的皇后服飾過來，細心地給她梳妝打扮。

  她心中狂喜，抓著她們問：“是不是皇上他終於查清真相了？是不是他終於明白了，本宮是無辜的，是高陽博那個賤種陷害本宮！”

  可是，沒有人回答她。所有人都只是搖頭不語，默默地服侍，刻意回避著她的眼神。好像她是什麽可怕的毒物一般，只要多跟她接觸一下，就會萬劫不複。

  她懷著深深的疑惑，由著眾人擺弄自己。當那一身燦爛的明服穿上身，她忍不住驕傲地去照鏡子。可是，鏡中倒映出的人……真的是自己嗎？不過十來天的工夫，她就像老了整整十歲！厚厚的脂粉掩不住臉上的深深皺紋，九尾鳳釵的光華蓋不住鬢角的星星白發，她多年保養的容顏就這樣枯槁了！皇上，再也不會跟這樣的人同床共枕了！
  握著杯子的手瑟瑟發抖。她像要遮掩什麽似的，快速地把水喝乾。喉間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然後她發現，自己的嗓子啞了，再也說不出話來！

  大太監魏琛出現在她面前，拂塵挽在臂間，面色輕蔑而倨傲，“娘娘，今日午時，出征北戎的大軍班師回朝，禦駕要在正陽門迎接。皇上命老奴帶您出宮，一同前往城樓。還請皇后娘娘注意身份，不要有任何不當之舉，以免老奴為難。”

  她怒目而視，將手裡的杯子狠狠地扔了過去，“魏琛，你這個不長眼的閹貨！居然敢對本宮下藥！本宮饒不了你！”

  然而她喉嚨裡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那般憤怒的嘶吼，聽上去只是一陣嘔啞嘲哳。

  魏琛一甩拂塵，拿腔拿調地譏諷，“娘娘，您怕是誤會什麽了。其實這都是皇上的意思，奴才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不過呢，奴才還是要好心勸您，別再浪費時間了，乖乖地跟奴才走吧！皇上顧及天家的尊嚴，這才決定帶您一同參加凱旋大典。您要是不領情的話，只怕以後再想見二殿下一面，可比登天還難咯！”

  什麽！琪兒他……

  皇后驚詫地住了嘴，淚流滿面。宮女們重新給她上妝，折騰了兩柱香的工夫，才帶著她匆匆來到禦駕前。皇上連正眼都沒有瞧她一眼。

  他只是含笑望著迤邐而來的容妃！
  不，應該說，容貴妃！
  賤人！這個賤人！居然沒有像她預想的那般毀容。反而氣色紅潤、笑容恬靜。那一身紫紅色的貴妃華服，刺痛了她的雙眼。她痛苦地攥緊了拳頭。從前怎麽沒有發現，原來賤人穿上這般奢華的服飾之後，竟然比出身國公府的自己，還要顯得端莊高貴！
  一路上，她只能像個木頭人一般，默默地跟隨在禦駕之後，來到了正陽門的城樓上。

  腳下是歡騰的萬民。頭頂是自由的白雲。臘月的寒風吹得她面容僵冷、透體冰寒。

  她知道，這將是她最後一次以皇后的身份出現在眾人眼前。

  她說不出話，甚至哭不出、笑不出，唯一的期盼，就是見到琪兒，與他遠遠地望上一眼！
  是的，再見到皇帝的那一眼，她已經心如死灰。皇帝，他說得對。她把自己給毀了。可是琪兒，只要琪兒還能夠好好的活下去，她這個做娘的，就算是粉身碎骨，又有什麽關系！
  ……

  凱旋的大軍還沒有到來。人群翹首以待。傅君雅和母親尹氏，義姐夜柔、韓落英，並丫環秋實、采玉等人，一起擠在在等候的人群中。

  她們所在的位置，附近都是官眷。也有好些年輕漂亮的官家小姐，輕紗覆面，美目流轉，只為了一睹得勝歸來的二殿下和四殿下的風采。

  四殿下高陽博，兩年前還默默無聞。他的生母只是一個出身卑賤的洗腳丫頭。饒是他自己上進，也絕對與皇位無緣。那些高門大戶之家，沒有誰願意把嫡出的女兒嫁給他。

  可是如今，他的行情不同了！

  這次對戰北戎，他立了首功！皇上舉行了如今盛大的儀式來迎接他，足以說明對他的恩寵。更何況，城樓上還立著他的生身母親，那位與皇后娘娘平起平坐的宮妃，昔日的容嬪，今日的容貴妃！

  “容貴妃娘娘聖眷隆厚。四殿下年輕有為。嫁給他的女子，一定很有福氣。”傅君雅聽到有一對官家母女正在低聲議論。

  “那是自然。不過最有福氣的，還是做他的正妃！”做母親的悉心指點。

  “嗯。聽說他如今才隻得兩個側妃呢。這正妃之位，不知有多少人爭搶呢！”做女兒的有些信心不足。

  “怕什麽！你祖父在朝中的地位非同一般。殿下既是個聰明人，就該對我們一家另眼相看才是！”做母親的躊躇滿志。

  如此赤果果的謀劃，讓傅君雅也為之側目。她不禁好奇地偷眼打量。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原來竟是熟人。刑部尚書府的三小姐崔新荔！
  因為是縣主身份，這兩年她很少去崔家走動。平時多是崔新雨、崔新晴兩姐妹來找她，一起說說笑笑，聊聊京師的趣聞。對這個崔三小姐卻是久違了。

  沒想到，這姑娘光長高了個頭，心眼卻沒長多少！
  也對。有個那樣會調教的母親，她又能好到哪裡去？？
  假如一切如她們所願，高陽博真的看上了崔家的勢力，娶了崔新荔為正妃，而他又順順利利地繼承了大統，捧得崔新荔坐上了一國之母的寶座，那又如何？入宮的那一條路，當真是好走的麽？城樓上那個面色僵冷的皇后，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不管其他人怎麽看待那份榮光，傅君雅此時，卻對高皇后的處境清楚得很！
  因為，夜柔回京後不久，就幫她去找暗衛查探過消息——

  經刑部、大理寺秘密徹查，皇后及其黨羽暗中蓄養死士，在宮中遍布眼線，專橫跋扈、一手遮天。宮中已有多位嬪妃、宮女被其凌虐逼迫致死。甚至有幾樁民間訴訟也查出其背後的主使人就是皇后。為了結黨營私，鏟除異己，皇后授意其追隨者逼死良民，收買原京兆尹等人，造成累累冤案。其余謀害忠良、謀權獲利之事，不勝枚舉。

  累累惡行，罄竹難書。延熹帝震怒不已。

  而在嚴查高皇后惡行的過程中，二皇子高陽琪的罪狀也一條條翻出。

  私下與外臣往來密切，惡意打擊大皇子、四皇子。

  在北戎戰場上，刻意避開北戎的鋒芒，把衝鋒陷陣的機會推給左軍，等到戰果明顯，他再指揮右軍衝上去搶功。

  而當他發現四皇子和左軍並未如他所願被北戎打得潰不成軍，竟然喪心病狂地秘密聯絡北戎烈托可汗，要雙方合謀，布下一個天羅地網，將四皇子和左軍一網打盡！還許諾事成之後，割讓雲州和青州一帶的十個縣州給北戎！
  可以想見皇帝陛下看到這些罪狀時的表情。這些事究竟是真的，還是高陽博有意構陷的？其實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帝選擇了相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