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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深愛》第8章 刺蝟
  第8章 刺蝟
  心臟陣陣尖銳的抽痛,手指在身側緊握。

  他好像,從來沒有跟宋紗說過“我愛你”這三個字。他忽然有一種荒唐的想法,好像兩個人不能在一起,是因為他倔強地不肯說出這三個字而造成的。

  這種想法讓他的心痛得幾乎無法呼吸。臉色猛然蒼白,唇色變成了病態的粉紅。

  “少爺……”顧文成心驚地上前一步扶住林至遠。他知道這是少爺自從那次事故之後得的一種怪病,醫生說可能是由於過度驚嚇引起的。

  可是他卻覺得,那病因不是那些死去的人,而是宋紗。

  林至遠卻一把推開他。

  “哈,你愛她。”他踉蹌地退後幾步,笑容古怪。

  皇宮酒店前人來人往。

  大家都好奇地看著眼前這僵立的女孩子,幾乎所有的人都認出了她便是前段時間鬧得轟轟烈烈的林氏事件的主角,人類八卦的天性讓他們忍不住駐足看個究竟,然而卻又不敢做得太明顯。

  奇怪,女主角在這裡了,那麽林少爺和顧文成呢?

  宋紗僵立在那裡。

  她忽然感到自己變成了一個大笑話。

  不遠處的小花園裡,林至遠和顧文成正在爭論著什麽。

  好像是突如其來的勇氣。

  她咬牙,快步地走過去,在兩個人戛然而止的談話中,在兩個人詫異的眼神中,她走到兩人中間,擋在顧文成面前。

  “夠了,林至遠。”心痛得幾乎無法呼吸,然而她拚命忍住。

  林至遠呆呆地看著她。

  “什麽?”他恍惚地問。

  宋紗擋在顧文成面前的樣子,讓他的呼吸猛然一滯,心裡空蕩蕩的,好像有冰冷的狂風亂舞。

  宋紗看著他,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努力揚起微笑。

  “夠了,林至遠。你到底希望我怎麽做,你告訴我。”你告訴我,那麽我就去做。

  顧文成心痛地看著宋紗,溫柔的眼眸裡,第一次有了那樣銳利的痛。他想要伸手去扶住她微微顫抖的身子,然而他的手還沒有抬起,便已經重重垂下。他深深地凝視著,宋紗的側臉。

  那閃耀著光芒的雙眸,望著林至遠。

  眼底銳利的光芒漸漸隱去,只剩下如往常一般的溫柔和沉重的無奈。

  就好像是一場戲,一場華麗的偶像劇。少爺和宋紗之間華麗的愛情華爾茲,在他們牽起對方的手的那一刹那,便注定了沒有他參與的余地。

  他笑笑,轉身離開。

  皇宮酒店前的小花園裡,只剩下林至遠和宋紗相互凝視而立。

  酒店前車來人往,無數好奇的眼神,透過那些綠色的藤蔓窺探著兩人的動靜。

  遠處有若有似無的歌聲飄來。

  “我希望你……”怎麽做。

  林至遠凝視著宋紗。

  他駭然發現,她眼底的傷痛竟然是那麽沉重。仿若是毫無知覺地,他緩緩舉起手,恍惚間撫上她被淚水浸濕的臉頰,撫上她微微顫抖的睫毛。

  溫熱的淚水,迅速地濕了他的指尖。

  他忽然輕笑出聲,聲音顫抖:“我希望你到底怎麽做……我連希望自己怎麽做都不知道,我又怎麽知道,我希望你怎麽做。”

  陽光落在小花園裡,落在他的身上。白色的襯衣上,光芒如跳動的精靈。

  他的心臟劇痛。

  那種如針芒一般的疼痛,讓他幾乎無法呼吸,連雙手都顫抖著,冰冷。

  感覺到他的指尖冰涼。

  宋紗怔怔地看著林至遠。

  “我想要你離開。”他輕聲地說。

  她的身體顫抖,深深呼吸。

  “可是我又希望你留下。”他苦笑一聲。

  “這樣矛盾,我有的時候覺得自己像一個傻瓜。”初秋的陽光,竟然冷然如冬日的雪,落在他的身上,幾乎要把身體裡的血液都凝固。他的聲音顫抖得可怕,“因為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到底希望什麽。”

  宋紗驚得喘不過氣來,她的五髒六腑都在翻絞,她驚慌地看著林至遠,張開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有的時候我想,如果從來沒有遇到過你,那就好了。”

  淚水終於從他的眼眶滑落。

  “那麽,你就不用這麽難過。”或許你可以快樂地生活,成為一名優秀的私人管家,然後找到一個不需要管他媽的什麽責任、什麽家族的優秀的男人,結婚生子。

  幸福無憂地過一輩子。

  “……”宋紗的面頰被淚水浸濕。

  她顫抖地閉著眼睛。

  睫毛被淚水浸潤得濕亮,如巍巍綻放的玫瑰。

  “可是,有的時候我又想,如果此生都無法遇上你,那等到我死去的時候,會不會覺得遺憾。

  “我知道,我是怎樣一個白癡。”

  首先放開手的是他,怎麽也放不開的也是他。

  他自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好。

  他放開她的手,然後用無情的語言去狠狠地傷害她,還要把她趕出皇宮酒店,告訴自己是為了保護她。然而他自己卻一再的藕斷絲連。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留戀,會造成對她最大的傷害,可是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心。

  讓她陷入了為難的境地。

  “對不起……”事到如今,他除了這句話,好像什麽都不再會說。

  她哭著搖頭,淚水狂亂地流淌。

  “對不起。”他輕輕呼吸。

  淚水已經在白皙的臉上乾涸。

  初秋的陽光照在兩個人的身上,風從兩人之間穿過。

  綠色的藤蔓在風中發出沙沙的聲音,如一曲美妙的樂曲。

  那些匆匆行駛過的汽車,間或響起的喇叭聲。

  行人紛遝的腳步聲,不住的竊竊私語。

  還有她抽泣的聲音。

  仿佛都那麽遙遠。

  他隻覺得,心臟劇痛,痛得他咬牙也無法忍住顫抖。

  唇邊泛出一絲血腥。

  宋紗驚駭地看著他唇邊滲出的血絲。

  眼底是慌亂的失措,幾乎是下意識地,她伸出手去為他拭去唇上的血絲。

  然後他抓住了她的手。

  那手指冰涼,手心卻滾燙。

  林至遠輕輕吸氣。

  脊背挺得筆直,他不讓自己的身子有一絲一毫的顫抖。

  他凝視著她,泛著病態的粉色的唇,微微向上勾起一個笑容,溫暖而美好的笑容。

  “對不起,我……”他虛弱地笑著,“我愛你。”

  對不起,我愛你。

  對不起,我的愛傷害了你,但是我卻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不去愛你。

  宋紗痛哭。

  她哭得渾身顫抖。

  記憶仿佛回到那個陽光燦爛的下午,回到了那個她忐忑不安地,希望林至遠說出“我愛你”三個字的下午。

  她慌亂地抱住他。

  緊緊地抱住他。

  她的頭靠在他的胸口,她可以聽到他的心臟跳動的聲音。

  那麽清晰,仿佛每一聲都在告訴她,我愛你。

  對不起。

  “林至遠,我們要……我們要怎麽辦……”一陣連綿不絕的疼痛在心臟炸開,她那麽用力地抱著他,貪婪地感受著他身上的溫度。

  林至遠微微發怔。

  然後,他輕輕地閉上眼睛,冰冷得幾乎毫無知覺的雙手,撫上她的發。

  “怎麽辦,林至遠。”她哭得幾乎要斷氣,“那些童話,那些偶像劇,全都是騙人的。”不是說,一定會有王子來拯救落難的公主嗎?不是說,王子和公主一定會在城堡裡過著幸福的日子嗎?

  “怎麽辦……你竟然,不是我的王子。”

  淚水靜靜滑落,滲進她烏黑的發。

  心臟陣陣撕裂的劇痛,從來未曾有過的痛。他痛得已經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痛得已經無法感受到她在自己懷裡的溫度,無法呼吸到她身上的味道。

  他的臉色蒼白如紙。

  他恍然想起醫生的話。

  “具體的病因暫時查不出來,但是心臟痛得這麽厲害,一定是出問題了。現在最要緊的是不要再去刺激林少爺……如果一直這樣痛下去的話,說不定會心臟衰竭……”

  可是。

  痛,有什麽關系。

  死去,有什麽關系。

  如果死去了,能夠這樣抱著她死去,那未必不會比活著幸福吧。

  猛然的一陣抽痛。

  他痛得渾身一顫,瞳孔猛然放大。

  然後,眼前漆黑一片,無止無盡的暈眩感……

  周圍忽然安靜得可怕。

  他聽不到那些紛亂的聲音,聽不到她的哭泣。

  靜靜地……

  他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臟,砰然一聲巨響。

  最後一抹微笑,在轉身之後,我閉上眼,哭了。僅存的一點驕傲,華麗的外表終於丟掉,很彷徨很孤單,是寂寞或悲慘,一個人,怎麽辦。

  像是刺蝟般防范,偽裝得很勇敢,不輕易讓你看穿,我以為可以很坦然,面對分開時不覺得傷感。然而將燈關上,一片無聲黑暗,心痛得大聲呼喊。

  ——溫嵐說,我是一隻可笑的《刺蝟》

  加護病房外,儼然是嚴肅的氣氛。

  醫院裡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淡淡地彌漫在鼻尖。

  鼻尖冰涼。

  酸楚得無以複加。

  宋紗靜靜地坐在病房外的豪華客廳裡。

  她悄悄地蜷縮在角落。

  客廳裡幾張大沙發上,坐了許多華服錦衣的男女,他們一個個面帶憂愁之色,緊張地小聲地討論著。

  “消息已經瞞不住了,林氏的股價不住地往下跌。”

  “外面傳說總裁得的是心臟病,是從林老太爺那裡遺傳來的……到底怎麽回事?”

  他們擔憂著,卻不是為了林至遠,而是為了股市上那些不斷下跌的數字。

  她靜靜地蜷縮在角落,安靜得好像不存在一般。

  那些聲音,鑽進她的耳朵,然而沒有經過大腦的思考,便消失了。

  她怔怔地看著緊閉的房門。

  醫生正在裡面為林至遠搶救。

  這到底……

  是怎麽回事。

  為什麽她從來都不知道,林至遠居然有心臟病。

  客廳門被推開,林彭城大步走進來。

  坐在沙發裡的那些男女紛紛起身,甚至來不及問好,便開始質問林彭城關於林至遠的病情:“到底怎麽回事,為什麽林少爺會有心臟病?”

  林彭城臉色沉重,然而卻依然沉著:“大家放心,至遠的心臟沒有病。我早就請了最好的心臟科醫生來診治過。”至少,是目前為止沒有被發現的病。

  “那到底是怎麽回事?記者們已經知道這件事情,林氏的股價一直在往下跌!”

  那些人壓低了聲音怒吼。

  顧管家的目光落在蜷縮在角落裡的宋紗身上。

  眸光一緊,他上前一步走到林彭城的身邊:“老爺。”目光看向宋紗。

  微微抿了抿唇,林彭城從眾人的包圍中走到宋紗的面前。

  他終於見到了這個女孩子。

  見到了這個給他惹來那麽多麻煩的女孩子。

  她穿著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安靜地蹲在那裡,好像對他這個華人首富的到來,毫無知覺。

  他在電視上、報紙上都看過她的照片,然而面對面的,還是第一次。

  他深深凝視這個女孩子,仿佛下決心要看清楚,能給他帶來那麽多麻煩的女人,到底是什麽構造。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然而雙眼和鼻尖卻因為淚水而通紅。

  薄薄的唇,緊緊咬住,泛出蒼白的顏色。

  她的眼神空洞得可怕。

  凝視了許久,她始終沒有任何反應。

  林彭城眯眼,忍不住先開口:“你還敢留在這裡。”又一次給他闖下這麽大的禍,她居然還敢留在這裡。

  宋紗仍然沒有反應。

  林彭城皺眉。

  顧管家急忙彎下腰去,附在宋紗耳邊輕聲道:“宋小姐,我們老太爺在問你話。”

  宋紗終於抬起眼來,看著俯視她的林彭城。

  她的眼神安靜,盯著林彭城的時候,有一種駭人的光芒,幽暗如來自地獄的暗光。良久,她才微微勾了勾唇角:“哦,林老太爺。”

  她站起身來。

  眼前一陣發黑,她的腳底輕輕一晃。

  然而她咬牙,拚命支撐自己站住,不允許自己在這些人面前表現出虛弱的樣子,然後,衝著林彭城展開一個笑靨,淡薄而明亮:“能見到華人首富,實在是不勝榮幸。”她用嘲笑的語氣低低地說。

  她的態度激怒了林彭城。

  “顧管家,送宋小姐離開。”

  “我要留下來,直到林至遠醒來。”她倔強地看著林彭城。

  瘦弱單薄的身子,卻奇異地有一種令人震撼的力量,讓顧管家也一時愣在那裡不知所措。

  “哈——”林彭城冷笑,“請問宋小姐,你有什麽立場、什麽資格在這裡等至遠醒來。要知道,讓他病發的,正是宋小姐本人。”

  他強忍住內心的怒氣。

  如果不是因為至遠的怪異病情,他不敢輕舉妄動以免刺激至遠,他現在恨不得馬上找人把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綁了賣到非洲去。

  “憑什麽……”宋紗笑。

  她看著林彭城,忽然覺得,這個往日讓她崇拜不已的華人首富,如偉人一般的存在的老人,此刻的嘴臉卑劣得讓她想吐。

  她深呼吸,又深呼吸。

  目光靜靜地落在林彭城的臉上,她毫不畏懼地迎上他注視她的目光:“就憑,我是這裡唯一一個關心他的人。”

  林彭城啞然失笑。

  “這裡每一個人,都關心至遠的病情,而且未必會比你少。”他頓了頓,“我可是至遠的爺爺。”

  “爺爺嗎?”宋紗冷笑。

  林彭城眯眼:“這難道還要懷疑嗎?”

  宋紗搖搖頭。

  “會有爺爺,要自己的孫子生生地跟心愛的人分離嗎?你們這些人,關心的是“林至遠”這三個字,而不是林至遠這個人。

  “林至遠,這三個字在我的心目中,隻代表了一個笑容燦爛,深深地愛著我的男子。而在你們的心目中,卻代表著利益、股價、金錢,代表了林氏。

  “你們關心的,是這個人,還是林氏的股價,或你們的利益?”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唇邊始終帶著淡淡的嘲笑。

  明亮的燈光,靜靜地照下。

  小客廳裡,迷茫著安靜得幾近怪異的氣氛。

  那些錦衣華服的男女,愣愣地站在那裡。

  林彭城深深地凝視著宋紗。

  顧管家低著頭,沒有人可以看得到他眼底的晶瑩。

  宋紗恍然一笑。

  她仿佛沒有在看任何人,目光渙散毫無焦距。她怔怔地望著前方,唇邊笑意越發的平靜,也越發地明顯。

  她的心裡劇痛。

  她的愛情,居然是葬送在這樣一群人的手裡。

  她覺得荒唐可笑。

  如今,林至遠依然躺在加護病房裡面,生死未卜。這些擔憂著他的生死與健康的人,卻沒有一個是關心他的。

  他們所關心的,只是林氏企業的領袖,只是他們的利益。

  如果林志遠不再是林至遠,那麽——

  他們還會不會,對他有一絲一毫的關心?

  林彭城看著眼前的女孩子,駭然發現那單薄的身子,倔強而固執,安靜地站立在那裡,竟如一尊沉重的雕像,即使你動用數十個人,依然搬不動,運不走。

  她以這樣的姿勢,站在加護病房的門前,好像張開翅膀的鷹,在保護著心愛的伴侶。

  她做好了隨時戰鬥的準備。

  顧文成推門進來,看到眼前的狀況不由一怔。

  隨即快步走上前來擋在宋紗面前,彎腰:“對不起,老太爺……我想宋紗是因為太擔心少爺的病情了,才會……”他焦急地為宋紗辯解。

  卻被林彭城揮手打斷。

  “夠了。”他面無表情,眸光暗沉,不經意間閃出銳利的光芒,“顧管家,請宋小姐出去。”

  “我不走。”宋紗固執地說。

  顧管家上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顧文成擋在宋紗的面前。

  他身後的宋紗表情倔強,微微咬唇,眸光堅定:“我說了我不走——我要留在這裡等到林至遠醒來。”

  顧管家微微一笑:“對不起,宋小姐。這裡是私人地方,如果你堅持不走,恐怕我只能叫保安上來。”

  宋紗冷笑:“好,如果林老太爺希望在明天的報紙新聞頭條上看到自己的名字的話,你大可以去找保安來。”

  顧管家愣住。

  林彭城惱怒,刻滿歲月滄桑的面容上,第一次在宋紗面前出現了慍怒的神色:“哈,你敢威脅我?”

  宋紗直視他的目光,毫不畏懼:“我想,是您的管家先威脅我的。”

  林彭城怒極反笑:“哈,哈!好!你倒是提醒了我,不應該再留下你這個禍患——”如果當初他一鼓作氣把這個女人趕出黎城,那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發生。是他太低估了至遠對她的感情,和她的能耐。

  唇邊笑意猛然收斂。

  暗沉的眸子,在刹那間冷若冰霜,閃出猙獰可怖的寒光。

  “顧管家,交給你了。”

  顧文成心裡一驚。

  他知道老太爺要父親做什麽。

  “顧管家,交給你了”——這句話他曾經在十年前聽過,而這句話引發的後果,便是一家規模不小的公司破產倒閉,老板負債累累最後不堪打擊自殺身亡。

  那是真正的家破人亡。

  心底閃過一絲猶豫,然而只是片刻的猶豫。

  顧管家點頭,沉聲道:“是。”

  管家的第一守則,便是絕對服從主人的命令。這是家族賦予他的天性,他不需要思考主人的命令是對還是錯,只要知道四個字——“絕對服從”。

  他伸手去,抓住宋紗的手腕。

  巨大的疼痛從手腕處傳來,好像被千斤重的鐵鏈綁住,她絲毫動彈不得。

  心底掠過一絲慌張,她奮力地掙扎,然而毫無效果。

  顧文成僵硬地站在那裡。

  他的腦子裡,猛然已經是空白一片。

  白色的燈光將小小的客廳照得通亮,白花花的一片幾乎要刺傷了他的眼。他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只聽到宋紗掙扎著呼救的聲音。

  ……

  窗外的陽光將會議室照得明亮耀眼,他忽然覺得,少爺的背影在這樣燦爛的陽光中,是那樣落寞孤獨。那個曾經被喻為陽光一般的男子,失去了他明亮的笑容,只能生活在陰暗之中。

  “文成……”他輕聲道,“你知道的,我一直把你當做哥哥一樣看待。”

  輕若無聲的一聲笑,林至遠微微歎息搖頭:“將來,無論事情演變到什麽樣子,我依然會把你當做哥哥一樣看待。”

  ……

  宋紗明亮的笑容,少爺明亮的笑容,交織著出現在他的眼前。

  心中的劇痛翻絞,如怪獸一口一口吞噬著他的五髒六腑。

  父親的聲音清晰地傳來:“顧家世代服侍林氏家族,如果我是林氏家族的第一管家,而將來你會繼承我的工作。我們所要做的,就是絕對服從主人的命令。”

  他痛苦地閉上眼。

  伸手。

  緊緊扼住了父親的手腕。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錦衣華服的男女,坐在沙發上,臉色暗沉的林彭城,以及緊緊抓住宋紗的他的父親,全部愣在那裡,吃驚地瞪著顧文成。

  “文成……”顧管家低聲喊他,聲音裡是毫不掩飾的震驚。

  臉色慘白得毫無血色,他睜開眼。

  轉頭,對著那些錦衣男女,表情僵硬如石雕:“我想,幾位是時候回去休息了吧。”他的聲音不大,仿佛還帶著平日那種溫柔的語調,然而吐出口,卻冰冷。

  那些人恍然醒悟過來。

  急忙賠笑告辭。

  直到房間裡,只剩下四個人。

  安靜得好像世界都消失了。

  宋紗呆呆地看著顧文成,她的手無意識的扯了扯顧文成的衣角——她不希望因為她,而讓顧文成陷入難堪的境地。

  可是顧文成卻並沒有理會她。

  他靜靜地看著林彭城。

  目光不再是往日的恭敬,平靜如死水,一如他的聲音一般。

  “讓她留下來,否則我會把真相告訴少爺。”

  “文成!”顧管家驚呼。

  他居然敢,居然敢威脅老太爺——

  林彭城亦眯眼,不敢置信地盯住顧文成,好像在看一個極其古怪的怪物。

  “你說什麽?”他沉聲。

  顧文成看著他,臉色越發地蒼白:“讓她留下。”他輕聲地說,而這一次,卻帶了懇求的語氣。或許宋紗不明白,他的這句“讓她留下”,不僅僅是懇求老太爺讓她留在這個病房裡。

  “難道,您要看著少爺死去嗎?”

  他的聲音沙啞,即使竭力要自己鎮定,卻讓自己脫口而出的話,驚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久久無法平靜。

  坐在沙發上的林彭城猛然跳起。

  眼睛瞪大,身子顫抖得厲害,額角忽然冒出細細密密的汗水。顧管家急忙衝過去扶住他的肩膀,轉身低低地怒吼:“文成,你太放肆了!”

  宋紗震驚地捂住嘴。

  她驚恐地睜大眼。

  剛才,顧文成說——林至遠會死去。

  腦子裡轟然一聲巨響,不斷地猜測又推翻的事情,從顧文成的嘴裡得到了證實,仿佛忽然間墜入了一個空洞的世界,一切都消失了,只有她冰冷的身子,不停地發抖。

  “他……會死嗎?”她怔怔地。

  “到底是什麽病。”

  聲音因為劇痛而顫抖不止,她瞪著顧文成,眼睛裡的光芒暗得那麽深邃,仿佛要看透他的心,挖出他心裡所知道的那些事情。

  顧文成看著她。

  無聲地搖搖頭。

  “告訴我,到底是什麽病!”她拚命地搖晃著顧文成的身子,用盡全力,“你告訴我……”沒有得到顧文成的回答,她轉向林彭城。

  踉蹌幾步,衝到林彭城的面前。

  “到底……”她無力地瞪著林彭城,她不願意在他的面前表現出軟弱的樣子,即使已經沒有力氣,也要咬牙站住。

  她臉上那種絕望的表情忽然讓林彭城都驚怔了。

  他呆呆地望著宋紗的臉,卻只能沉默。

  顧管家歎息:“其實我們也還不知道,那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病症。只知道心臟會無端地抽搐發痛,然而檢查的結果,卻是一切正常。”就連特意請來的心臟科專家,都說不出到底是什麽原因。

  宋紗驚懼地望著他:“那到底,是什麽意思?”什麽叫做我也不知道,什麽叫做無端地抽搐,什麽叫做——一切正常。

  身後傳來顧文成輕若無聲的聲音,充滿著深深的悲痛:“難道還不夠明顯嗎,那才是真正的心痛啊。”是失去摯愛的女子的那種悲痛啊。

  林彭城微微側過臉去,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老爺……”顧管家擔憂地走過去。

  林彭城輕輕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

  良久,他才站起身。

  “至遠病倒,公司的事務需要我去處理。顧管家,備車回公司。”

  加護病房裡,隻亮著一盞小小的乳白色壁燈。

  圓圓的燈泡,在黑暗中猶如一輪明月。

  林至遠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手指無意識地輕輕一動。漆黑的夜色,透過米色的蕾絲窗簾透進來。

  他只是那麽安靜地躺在那裡,穿著白色的襯衣,除了蒼白的臉色,幾乎看不出來他與正常人有何不同。他的身上沒有連接任何儀器,甚至連點滴都沒有。

  查不出究竟是什麽病因,醫生不敢有任何舉動。

  宋紗伏在床邊,呆呆地望著林至遠的臉。

  到底有多久,沒有這樣安靜地看著林至遠的睡臉了呢?她想起從前兩個人住在一起的時候,她在半夜醒來,總是會對著沙發上的林志遠的睡臉發呆。

  好像做夢,回到了那個時候一樣。

  她貪戀地看著他,生怕下一秒夢就會醒來,她要抓緊時間去多看他哪怕是一眼。

  房門被輕輕推開。

  顧文成走進來。

  宋紗沉默地坐著,她深深地凝視著林至遠,目光沒有一絲移開。顧文成微微歎息,心中苦澀一笑。

  走過去,將一杯溫熱的牛奶放入她的手心。

  她的手指微微顫動,無意識地握住了牛奶,然而目光依然凝在林至遠的臉上,不曾有一秒鍾的離開。乳白色的燈光落在她濕潤的睫毛上,折射出溫柔的光芒。

  她沒有說話。

  他也不敢打破這樣的寧靜。

  兩個人靜靜地在床邊,一起凝視著那沉睡著的蒼白的臉龐。

  不知道過了多久。

  顧文成上前去,伸手試了試牛奶的溫度,發現已經冰涼。

  “我再去給你買一瓶。”他輕聲溫柔地說。

  “你知道嗎,我現在很後悔。”一直安靜得好像已經死去的宋紗,忽然輕輕地說道。

  顧文成愣住,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宋紗。

  她的目光依然在林至遠的臉上不曾挪開,聲音輕得幾乎要聽不見,好像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吵到林至遠休息。

  她扯了扯嘴角。

  “我現在很後悔,當初為什麽不肯再堅持一下。”為什麽在林至遠說出“到此為止”之後,就輕易地放開了他的手。

  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時候的林至遠的目光裡,有那麽明顯的悲傷,而她卻看不出來。

  “因為那可笑的自尊啊。”她輕聲歎息,仿佛在嘲笑自己。

  她一直自以為,她是這段愛情裡,傷得最徹底的那個人,然而卻不知道,林至遠承受著比她要多千百萬倍的痛苦。

  知道對方不愛自己,反而會在傷心欲絕之後,涅槃重生。

  而林至遠,只能在日複一日的痛苦的折磨中,漸漸沉淪。

  “如果……”她忽然哭了,“如果我能夠再堅持一點就好了,說不定……”

  說不定一切就都會不同,林至遠也不會得上這個什麽亂七八糟的病,不會像現在這樣,躺在這裡好像隨時都會死掉。

  顧文成的心裡劇痛。

  他走過去,伸手想要把那個哭泣得顫抖的身子擁進懷裡,然而卻停在半空中,又重重垂下。

  “沒有如果。”他低聲地說,“老太爺下了決心要你們分開,如果你堅持,只會讓更多的人受傷而已。少爺,也是為了看到少一些人受傷,才會做出那樣的決定。”

  而宋紗卻仿若未聞。

  “我還……還跟他說了那麽多過分的話。”她哭著,又笑著。那笑是嘲笑,嘲笑自己的愚蠢,深深地傷害了深深地愛著她的男子。

  也是她深深地愛著的男子。

  天啊,她到底做了什麽。

  自以為是地,發誓要讓林至遠後悔,要讓他知道他放棄了怎樣優秀的一個自己——事實證明,她實在是——

  壞到不值得他的愛。

  顧文成的喉嚨收緊。

  脊背僵硬地挺直。

  “這不是你的錯……”喉嚨裡一陣灼熱,他閉上眼睛。

  “對不起……”她的聲音顫抖著。嘴唇的顏色淺薄得幾乎要變作透明,她失聲痛哭,淚水不斷地滴落,落在她的手上,然後順著那冰冷的皮膚滑落到林至遠的手上。

  她痛哭,目光裡仿佛沒有了靈魂。

  顧文成僵硬地站在那裡。

  他望著宋紗微微顫抖的背影,又望一眼病床上臉色發白的少爺。

  自責如潮湧,排山倒海而來。

  他一直宣稱自己把少爺當做弟弟一樣來看待,然而他卻沒有盡到一個做哥哥的義務。他甚至,想要奪走他心愛的女子。

  窒息般的沉默。

  臉頰上的淚水像玻璃上的雨水一般,靜靜地流淌著。

  那麽多那麽多的淚水。

  她在心底發過誓,隻讓林至遠看到她燦爛的笑容,可是如今她在他的面前哭得一塌糊塗,他卻看不到。

  她多麽希望,他能夠醒過來看到她的淚水。

  哪怕自己現在多狼狽多不堪都好,她都願意讓他嘲笑。

  她的哭泣那麽悲愴。

  那種悲愴似乎侵入了他的身子,讓他渾身的血液都凝固而不再流動。

  他想過去抱住她,然而卻只能呆呆地站在那裡。

  許久之後,他才歎了一口氣。

  “我去買牛奶。”

  病房裡安靜一片。

  只有乳白色的燈光靜靜瀉下。

  細雨。

  窗外,竟然下起了細細的雨。

  那雨滴溫柔地落在窗子上,映出窗外的五彩霓虹燈光,反射光芒如虹一般絢爛。

  滴,滴,滴。

  發出規律而有節奏的聲音,好像他的心跳。

  她呆呆地望著病床上那張蒼白的面容。

  他睡得很深很深,除去蒼白的臉色,安詳得讓人心生羨慕。她恍惚生出一個想法,如果這樣睡下去,就可以在一起,那麽不如就讓林至遠一直這樣睡下去,她也陪著他睡下去。

  這樣,安安靜靜地。

  一直睡下去。

  忽然微微笑了笑。

  “林至遠,嗯……唱歌給你聽好不好?”她望著他,“不說話的話,就算答應了哦——答應了,就不可以笑話……笑話我唱得難聽哦。”

  病房裡依然是靜悄悄的。

  她舔了舔乾裂的唇。

  然後輕輕地哼起了小曲。

  “Greatness as you,smallest as me.
  You show me what is deep as sea.
  A little love,little kiss,A little hug,little gift.
  All of little something there are our memories.
  You make me cry,make me smile,make me feel that love is true.
  You always stand by my side……”

  謝謝你,林至遠。

  對不起,林至遠。

  她痛苦地伏在病床上。

  手還緊緊抓住林至遠的手。

  然後。

  一個細微的聲音,在她的頭頂上懶懶地響起。

  “白癡,唱得這麽難聽,來勾魂的鬼都被你嚇跑了。”

  她怔怔地抬起頭,表情呆滯。

  腦子裡還來不及反應到底發生了什麽,只是條件反射一般地抬起頭來,看著那個唇邊含笑的男子發呆。

  臉頰被淚水浸得通紅。

  睫毛上的淚水,在乳白色的燈光下散發著淡淡的柔和的光芒。

  “林……”不知所措,連聲音都仿若被困在喉嚨裡。

  林至遠深深地凝視著她。

  在一片黑暗中聽到她幾乎沒有唱對一個調子的歌曲,醒來就發現她伏在自己的身邊哭得幾乎要斷氣,他的心也跟著疼痛起來,又有些生氣。

  “白癡,唱得這麽難聽,連來勾魂的鬼都被你嚇跑了。”忍不住說出這樣的話。

  奇怪,鼻子卻酸得要命。

  宋紗猛然從床邊跳起來:“林至遠,你醒了!”她慌亂地衝到床頭,要去按鈴請醫生進來。然而林至遠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身子虛弱,抓住她的手幾乎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臉色又是猛然一白。

  然後拚命地咳嗽起來。

  宋紗嚇了一跳,急忙扶住他拍著他的背。

  “對不起,我只是想叫醫生而已……”

  林至遠搖搖頭,一邊拚命地忍住咳嗽:“不要……叫醫生。”

  “嗯?”宋紗愣了愣。

  終於止住了咳嗽,他靠在柔軟的靠枕上,眸光暗沉:“醫生看不好我的病。”他輕聲地說,帶著一絲絲無奈。

  很輕微的無奈,但是宋紗卻清晰地聽到了。

  “到底是什麽病?”她望著林至遠。她問了顧文成,問了醫生問了護士,可是所有的人都說,不知道是什麽病。

  這怎麽可能,一定是他們故意要瞞著她。

  “是……心臟病嗎?”她的聲音顫抖。

  林至遠靠在柔軟的靠枕裡。

  聽著她擔心到顫抖的聲音,他的心裡忽然覺得一陣甜蜜。微微含笑,他定定地看著她:“你覺得是什麽病?”有她關心著自己的感覺,真的很好。

  那虛弱的笑容,在宋紗的眼裡看來,卻讓她心底猛然一抽。

  “我……”她茫然地說,聲音裡也有了淚水的痕跡,“我真的不知道。”無力地將臉埋進雙手中,她想要盡力堵住那些不聽話的眼淚,“我也不知道……”

  “如果是心臟病呢?”他凝視她,“很嚴重的那種,連全世界最優秀的心臟科醫生都束手無策的那種心臟病,只能靜靜地等待著死亡來臨的心臟病。”

  宋紗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真的……”是心臟病嗎?

  在心裡想過很多遍,否認過很多遍,可是此刻從林至遠的嘴巴裡說出來,她依然覺得好像是轟然一聲巨響,然後腦子裡一片空白寂靜。

  林至遠微笑,望著天花板。

  “最近我常常想,如果要一直這樣生活著,遠遠地看著你,愛上別的男子,然後結婚生子,我一定會痛苦得還不如死去。呵——我真的不是一個大方豁達的人,我做不到看著心愛的人幸福就心滿意足的程度呢。可是……”

  他的聲音,仿佛是一把尖銳的匕首,直直地戳進宋紗的心底。她驚痛,痛得渾身戰栗,就好像是看了什麽可怕的事情。

  “沒有可是!”她驚恐地說,抓住林至遠的手臂拚命地晃,“林至遠,沒有可是!”她的心裡慌亂,亂成一片尖銳的疼痛,“你活下來,再痛苦也要活下來!”

  “可是……”他的眼珠靜靜地,目光從天花板轉移到她的臉上,瞅著她那慌亂的神情。

  “我說過沒有可是!”她低吼著,心裡的痛如炸裂了心臟一般,“你活下去,我不會愛上別人,不會結婚生子,只要你活下去,我可以一個人,永遠一個人。”

  “唉,可是……”

  “我也可以離你遠遠的,永遠不要讓你看到!”她害怕地痛哭起來。天啊,她為什麽要那麽倔強,為什麽還要說出,要活在他的視線裡,要讓他看到他失去了多麽優秀的她那樣的混帳話來。

  “只要你活下來,我什麽都可以做!”

  她的心緊縮成一團。

  如果可以,她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交換他的生命,如果她走,離開這裡,就可以讓他活下去,那麽她馬上就走,她離開曼哈頓,離開紐約,甚至可以離開這個世界。即使她不舍得,可是永遠離開這裡,永遠不出現在他的面前,讓時間這良藥來治愈他所有的傷口,他會不會就此痊愈?
  然而,她心裡的黑洞越來越大,寒冷的風在裡面交錯吹著。

  她知道,那不可能。

  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可以跟死神討價還價,可以跟死神交換條件。

  “喂……”林至遠似笑非笑地看著哭得幾乎忘記了一切的宋紗。愛哭這種事情,難道是會傳染的嗎?為什麽他的眼底也有了淚水。

  “我不要你死……”她哭得幾乎沒有了聲音。

  窗外的雨滴,落在玻璃窗上,清晰的一點一滴。

  空氣裡彌漫著若有似無的香味。

  乳白色的燈光。

  她哭泣著,靈魂仿若已經抽離。

  沉默。

  良久以後,才聽到若有似無的一聲歎息。

  “白癡……”他動作溫柔地把她擁進懷裡,緊緊地抱住她不讓她的身子再顫抖,“別哭了,我是想說——可是,我好像沒有病呢。”

  懷裡瘦弱的身子依然在不斷地顫抖,低低的哭泣聲一頓一頓的。

  他無奈地笑笑,用力地抱緊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懷裡的顫抖和抽泣才漸漸地低下去。她輕輕推開他,怔怔地仰著頭望著他的眼眸。

  臉上的淚水半乾,眼睛紅腫得好像是熟透了的桃子。

  她呆呆地看著他。

  半晌,才結結巴巴地說:“你……剛剛說什麽?”

  微微皺眉,他綻出燦爛的笑容,絢麗勝過窗外七彩的霓虹燈:“怎麽辦,我的心臟好像很健康,一點事情都沒有——”

  他牽起她的手,輕輕地放在心口的位置。

  手心傳來他胸口的溫度,和皮膚底下一動一動的心跳。

  “你聽到了嗎,它在說話。”他笑著看著她,眼底的溫柔如窗外的夜色蔓延,“它說,我愛你。我愛你,紗紗。”

  他的聲音輕輕的,卻那麽溫暖。

  夏末的夜,初秋的雨,空氣裡有淡淡的香味,夾帶著微微的暖風,雨點敲在窗上,窗紗微微搖動。

  他愛她。

  如果說一萬遍“我愛你”,就可以讓他和她永遠在一起,那麽他願意說一百萬遍,一千萬遍,一億遍。

  燈光大亮。

  匆匆趕到的醫生為林至遠仔細地檢查著身體,卻依然只能得出一切正常的結論,除了有一些虛弱之外,甚至連感冒都沒有。

  如果林至遠已經不再感到疼痛,那麽等於說,他是一個再健康不過的正常人。

  “這實在是太奇怪了!”白發蒼蒼的專家驚歎著,“唯一的解釋,只能說林少爺的心痛病是來自心理的作用。”然而單純地靠心理作用,能痛得那麽真實,也實在是不尋常。

  宋紗擔憂:“真的檢查清楚了嗎?是不是還遺漏了什麽地方?不需要照個X光什麽的嗎?”

  醫生搖搖頭:“一切正常——起碼在目前的醫學水平上看,一切正常。”

  謝天謝地。宋紗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她轉過身去,對著林至遠展開笑容:“太好了……”然後——

  重重地暈倒在地。

  這次輪到林至遠守在病床前,眸光暗沉。

  手撫上她的額角,驚駭地發現竟然滾燙得灼人。

  “你發燒了。”他低聲心疼地說。白癡,一定是哭了一晚上,又太過於擔心沒有休息才會生病的。

  努力綻出一個虛弱的微笑,在唇邊如蒼白的花:“奇怪,怎麽我一直都不覺得難受,可是剛剛就一下子……”

  他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說話。

  病房裡靜悄悄的。

  她的手被林至遠用兩隻手輕輕握住,有透明的塑料管從手背接出來,在半空中一直蜿蜒到頭頂上的點滴瓶。

  “打點滴的時候手會很冰,我握著你的手,這樣就不會冰了。”他笑著對她說。

  宋紗靜靜地躺在柔軟的床上,有輕而溫暖的被子包裹著她,然而她卻覺得露在被子外面,捧在林至遠手心裡的那隻左手才是滾燙的。

  沉默了片刻。

  “林至遠。”她喊他。

  總是這麽習慣地連名帶姓地喊他,好像喊出“至遠”兩個字的話,她會被自己肉麻得掉下雞皮疙瘩。

  “嗯?”林至遠溫柔地看著他。

  她撇了撇嘴:“我還真不習慣你這麽溫柔地對我。”以前,他或是喜歡取笑她,或是冷冰冰的假裝厭惡他,還真的很少有這麽溫柔的時候。

  林至遠挑眉:“那你是想要我凶你嗎?”

  吐了吐舌頭,她趕緊往被窩裡縮了縮腦袋:“當然不要!”

  然後又是沉默。

  “林至遠。”她又喊他。

  “怎麽?”林至遠好脾氣地問。

  “那個時候我在你面前說林少爺一定是腦滿腸肥的色豬,你是什麽心情?”好奇寶寶忍不住發問。

  “……”

  “你可以選擇不回答!”看到林至遠臉上一瞬間密布的陰雲,她趕緊補充。

  “那我選擇不回答。”林至遠悶悶地道。

  沉默再一次降臨。

  “林至遠。”她再一次喊。

  林至遠深呼吸一口氣,努力綻放笑容,挑眉看著她。這個家夥,是要挑戰他忍耐的極限嗎?
  她認真地看著他。

  “謝謝你。”

  他愣住。好像,在他和她之間,總是他在說“對不起”,她在說“謝謝你”。

  “我希望永遠永遠都能夠和你在一起,但是到現在我已經不再奢望。謝謝你,或許走出這家醫院後,我們還是要分開,雖然會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後,但是以後……”討厭,明明想要微笑著說出這句話,可是眼淚總是這麽不聽話。

  “以後,難過的時候,我就會用自己的左手,去握自己的右手。那樣我還是會感覺到你手心的溫度,就好像你在握著我的手一樣。”

  感謝你,牽過我的手,一直一直溫暖我的胸口。

  他深深地凝視她,眼眸如黑曜石一般烏黑而明亮。

  “我答應過你,喝了你的香檳,就永遠都會快樂。”她也深深地凝視他,明亮的眸子,如夜空裡最亮的那一顆星星,“所以以後,我會帶著我的微笑,深深地,深深地愛著你。”

  隔著很遠的距離也好,是愛情的友情的也好。

  深深地,深深地,愛著你。

  手裡拿著兩杯熱牛奶,顧文成站在門外。小客廳裡的燈光照落,然而卻唯獨照不到他的身上。他站在一片黑暗與孤寂之中。

  站了許久許久,直到手裡的牛奶,都沒有了溫度,冰冷透過掌心傳到他的心臟,他渾身一顫。

  微微一笑,轉身離開。

  走出病房,他輕輕把門帶上。手機在口袋裡微微震動,他接起:“是,去澳大利亞的事情已經辦好了是嗎,好的,我知道……我回去收拾一下就可以走。”

  他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無限的眷戀,如淹沒在時光裡的那些年歲。

  林至遠看著宋紗。

  她的聲音那麽輕,那麽柔,好像是一團軟綿綿的棉絮,堵在他的胸口。他心疼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忍不住握緊了她的手。

  “傻瓜。”他低聲卻堅定地說,“怎麽會呢。”

  她眼眸明亮地看著他。

  “怎麽會呢——我怎麽會,再一次讓你離開我的身邊。”他笑著看著她,那樣恬淡的笑容,卻奇異般地有著耀眼的光芒,“我要你在我的身邊,我要我們在一起。”

  我要我們在一起。

  她愣愣地看著他,腦子裡細細地回味著剛剛他說的這句話。

  “要……”眼淚再一次湧出來。

  他堅定地看著她:“要我們在一起,永遠在一起。任何人都沒有辦法阻止我們,如果為此要付出的代價是全世界,都可以。”

  否則,他寧願死去,也不願意和她分離。

  病房裡如此安靜。

  滴,滴,滴,雨水滴落在玻璃窗上。

  淚水不斷地湧出來,起初是豆大的一顆一顆,然後連接成小溪一般,不斷地流淌著。枕頭被淚水浸得濕透,開出水墨般的花朵。

  一種強烈的喜悅,迅速地包圍了她。她被那強大的喜悅衝得腦子一片空白,眼淚一直流,一直流,好像怎麽流都流不完。

  “對不起,我說過不哭……”說過那麽多次不哭,可總是忍不住哭。她真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守承諾的人。

  “沒有關系。”他的笑容很淡,“你可以哭。因為以後有我在你的身邊,所以你可以放肆地哭,放肆地笑,不要去擔心任何事情,不要去害怕任何事情。”

  他站起來,在她濕潤的睫毛上輕輕一吻。

  “因為,我會保護你,用我的生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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