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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鴆心》第29章 鴆神
  第29章 鴆神
  青帝盯著她看了許久,緩緩道:“決定放棄凰羽的,是真正的九霄?”

  “是她。”她說,“不是我。就算是前世盡忘,恩斷義絕,我也不會那般對他的。”

  “那後來窮追猛打的……”

  “那是我。”九霄的眼中冒出一層烈烈火星。

  “你後來把仗打得那樣狠,是為了救他?”青帝低聲道。

  “我只是想將他奪回來,告訴他那不是我的意思。”她捂住了臉,“我只是想讓他知道,其實我沒有那麽恨他。”

  青帝看著她指縫中滲出的淚水,心中有一塊變得空空的,像丟失了什麽東西。他呆了許久才打起精神道:“把手給我。”

  “做什麽?”九霄一邊問著,一邊把手伸了過去。

  他的手指搭在她的脈上,凝神探察。

  九霄明白了,道:“炎帝早就檢查過了,他說並沒有鴆神的魂魄潛伏在這具身體內。”

  青帝不死心地閉目搜索一番,果然是什麽也沒找到。

  她的目光朝兩邊的虛空掃了掃,小聲道:“她大概是一個魂魄,跟在我身邊吧。”

  “如果像你所說,她不止一次控制你的意識,那她必然潛伏在你近處。可是不可能是個魂魄。”青帝輕輕搖頭,“如果是魂魄,我定能察覺。”

  他蹙眉盯著九霄看了許久,眼神犀利,直看得她如坐針氈,連縮了幾縮。她要出聲抗議時,他突然朝她伸過一隻手來。她嚇得一躲,他沉聲道:“別動。”

  手指探到她的耳邊,青帝取下那朵一直別在她發際的血紅罌粟。他將花朵掂在指間,冷冷盯著。

  九霄道:“這是朵小花精,會說話的。好久沒聽她吭聲了。”頓了一下,她突然醒悟,“難道……”

  青帝指上的罌粟的花瓣懶洋洋地舒展了一下:“啊,被發現了。”

  青帝涼涼地盯著罌粟:“上神,您偽裝得真好。”

  九霄驚得踉蹌著連退了幾步,又走上前來,咬牙切齒,手指彎成爪狀想要把這朵花兒捏碎,終是不敢下手。她捏著拳頭再退幾步,千言萬語化作惡狠狠的三個字:“為什麽?”

  罌粟用她仍是細細的聲音開了口,但音調已是飽含了冰冷的威嚴:“如果你問的是我為什麽替你做出放棄凰羽的決定,我告訴你,作為鴆神,當以鴆族利益為重,不能因兒女之情搭上萬千子民的安危。”

  九霄的聲音陡然高了起來:“我不是鴆神!”

  罌粟厲聲反問:“那你是誰?!”

  “我……我……”她遲疑半晌,道,“我只是一縷遊魂,陰差陽錯佔了你的軀體。”

  “你這縷遊魂從何而來?”

  九霄百般不願承認,無奈此時只能認了:“我原叫無煙。”

  “無煙又是從何而來?”

  “我不知道。不是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我卻知道。”罌粟冷冷道。

  九霄目瞪口呆。

  罌粟說:“你是由這具鴆神原身心口的一根血羽所化。你是我創造出來的。現在的我,是鴆神的一縷離體魂魄,化成了這朵罌粟。誰佔據鴆神的軀殼,就要擔當起鴆神的責任。”

  為了敘事的清晰,就稱這位已化作罌粟的九霄為“罌粟”,稱現在的九霄為“九霄”吧。

  以羽化身,是鴆神肉身不死、永葆青春的秘密所在。每個長生的神族都有其不死的密術。比如說鳳凰是靠心魄浴火重生;顓頊肉身入冰休眠百年可以恢復青春健康;鴆神的長生密術就是當舊的肉身老去或傷病時,以心口正中的一根血色紅羽幻化出新的肉身,魂魄拋棄舊軀殼進入新身體,又是一個年輕美貌的鴆神。

  此事是鴆神的最後退路、極端機密,除了鴆神本人,本無人知曉。舊的鴆神肉身化灰散去之後,新肉身的心口紅羽的靈力需得歷經百年才能恢復。也就是說百年之間若鴆神不幸,這紅羽也救不得她。這就是為什麽之前九霄重傷瀕死,罌粟也不能讓她以此紅羽求生的緣故。這根紅羽幾年前才剛剛回到鴆神心口,靈力完全沒有恢復。

  這般機密的事,原九霄卻透露給了顓頊。隻怨她情濃意切之時,昏了頭腦。

  鴆神控制了九霄的身體與顓頊短兵相接陣前對質時,曾說過一句“若我是假的,幫你製造了一個羽靈毒鴆無煙,謀害南方羽族凰羽的,又是誰”,這句話九霄是記住了的,但之後她的全部心思都因為凰羽的事佔據著,完全沒有心思去分析。

  鴆神與顓頊初識於四萬年前。那時的顓頊還是個青澀少年。當時北方天界上一任黑帝,也就是黃帝之長子、顓頊之父在對魔界的一次討伐中重傷難治,黃帝面臨任命新的黑帝的繼位者。北方黑帝向來由天帝嫡系來擔任。顓頊的父王育有三子,他們三兄弟中長兄顓頊是正妃所生,兩個弟弟是側妃所出。

  顓頊作為黃帝嫡長孫,被黃帝讚揚其出類拔萃、智慧過人、年少有為,透露出要立他為繼任黑帝的意思。在不久之後的一次外出時,顓頊被身份不明者劫走失蹤。他失蹤了百年之久,黃帝都以為他已遇害了。在這百年之中,他的兩名兄弟及其母妃先後暴斃,死因各有不同。黃帝暴怒下令徹查,卻始終沒有查明。

  百年之後,顓頊忽然又回來了,顓頊還是那個顓頊,只是行事更加沉穩縝密。他成了黃帝唯一的血脈,黃帝對其珍愛有加,最終立他為新任黑帝。

  他對百年之中的遭遇絕口不提,以“失憶”二字應付。

  那百年的秘密,只有他本人和鴆神九霄知曉。黃帝隻隱約知道是九霄救了他的嫡孫。

  一場血腥的奪位之戰,掩蓋在了百年的失蹤迷霧之下。

  “他的父王的側妃派人劫走了他,目的就是要他的命。恰讓我碰到了,他是黃帝之孫,我不能袖手旁觀。救下他時他傷得很重,奄奄一息。他告訴我只要入冰休眠,百年之後就能複原。我將他送往北方極寒之地,帶他入冰休眠。

  “我在冰窟之中陪了他五十年。

  “五十年後,他蘇醒了,靈力還未恢復,還需要在冰中再養息五十年。他卻在蘇醒之後,與我達成一個協議。

  “他要我幫他暗殺那個側妃和她的兩個兒子,開出的條件是他成為黑帝之後,會與鴆族永久結盟。

  “我倒不是圖什麽結盟。我鴆族不需要與任何一方結盟。只是我陪了他五十年,照料了他五十年,他對於我成了一個特別的人。他提出的任何要求,我都願意順著他。

  “從那一刻起,我就走上了一條錯的路。

  “我又用了五十年,無痕無跡地殺掉了一些他想殺的人。

  “他回歸昆侖山時,前方已是一片坦途,無礙無絆。”

  罌粟花頭被擱在一本書上,以美麗慵懶的姿態,用簡單的言語敘述著一場充滿血腥和扭曲的愛的過往。

  顓頊順利地登上了北方黑帝之位。他上任後的四萬年中,每每遇到敵對者或是障礙,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替他清除掉。他與鴆神極少會面,也極少有人知道他們之間的交情。他與她之間也一直保持著一種不曾挑明的微妙關系。直到三千年前,顓頊趁夜潛入瑤碧山,在罌粟花間執住了她的手。

  他已不是四萬年前的青澀少年。她臉上的笑容如罌粟在夜色中盛放。

  他們的關系一直保持在暗夜的隱藏之下。期間有過波折、爭執、決裂和複合,他們卻還是一直在一起,冤孽一般相愛和傷害,卻不能分開。

  四百年之前,顓頊托她尋一個極具魅力又隱含劇毒的精靈去暗殺羽族凰羽,用以削弱南方天界的實力,清除他未來路上的絆腳石。

  鴆神就以真身心口的一根血色紅羽,幻化出一個血鴆精靈。這種術法本是鴆神創造新的肉身用來“重生”的,紅羽化成的鴆鳥精靈本應沒有靈魂,沒有思想,思維潔白乾淨得像一張生宣,等著鴆神的魂魄渡入。

  而當遲遲沒有魂魄渡入時,這個精靈就開始慢慢生出靈魂,直到具備了她自己的意識和思維。她將那時間和分寸拿捏得非常好,這個精靈在人間的一個混混的鳥籠中有了自己的意識之後,她略施小術打開了籠門,讓精靈與凰羽在人間的鬧市“偶遇”。

  精靈擁有與鴆神一般無二的美貌,又擁有鴆神早已失卻的單純和靈氣。

  沒有人可以抗拒。

  鴆靈無煙就這樣帶著不自覺的罕世奇毒投入進了羽族凰羽的懷中,成了一個不自知的細作,無意識的殺手,單純又美麗的凶器。

  “你就是另一個我。”罌粟說,“一個新的我,一個複製的我。你有著與我一模一樣的容貌,完全相同的本性。”

  “不對。”九霄怔怔地看著罌粟,懵懵地搖頭,“我明明跟你不一樣。鴆神以強大、狠毒、暴戾而聞名,我根本沒有你那樣強橫的氣勢。”

  罌粟道:“所以我說我們是有相同的本性,而不是相同的性格。人的性格不是天生不變的,日月的積累、閱歷的磨煉、遭遇的逼迫,可以把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你在梧宮中的動態我一直關注著。包括孔雀——不,精衛第一次有意讓人盛讚銷影池邊彼岸花盛開的美景,誘得你偷跑去池邊。她再安排人跑去告訴凰羽你的去處,在凰羽趕去找你,抵達池邊的前一刻,她暗中出手將你推入池中,時間拿捏得剛剛好。凰羽如預料中那樣縱身入池救撈你,受了重傷,後來又渡了小半靈力給你。這樣,除了他無知無覺地被你的鴆毒侵身之外,又為不久之後的浴火涅槃再埋下一個隱患。這兩項相加,當時我也覺得那隻鳳凰絕無生還可能。”

  九霄聽得渾身發冷。

  這件事的過程之前九霄就大體推理出來了,但是有個環節一直是懸著的——無煙到底是什麽。

  顓頊、九霄、無煙,他們三個人之間究竟是怎樣的關聯,她一直沒有弄清楚。

  如今,她終於從罌粟——真正的九霄上神口中,聽到了真相。

  九霄僵直地坐著,被噩夢般的前世回憶挾住不能解脫。她竟是由原來的九霄上神的心口之羽所化。她是一個複製品,一個本應沒有靈魂的存在。是九霄上神賦予了她生命,同時賦予了她可悲的命運。她只是上神的一片羽毛,毀了她就毀了吧,就算她的命掌控在創造者的手裡,她認了也就罷了。

  可是凰羽的命運也被毀得一片狼藉,像摔得粉碎的瓷器一樣撿拾不起,碎片的邊緣帶著淋漓的血。彼此的傷害,比死亡要痛苦一萬倍。這樣扭曲又狠毒的法子,還不如用乾脆利落的一刀結束他的性命來得慈悲。

  九霄有些僵硬的手指曲了曲,她有衝動要將這個始作俑者、她的創造者撕成碎片。反正現在它只是一隻靈力淺薄的花精,她可以輕易將它捏碎。罌粟注意到了她眼中凶狠的閃光,立刻道:“你放老實點,不要以為你現在可以為所欲為。你若敢碰我,我立刻就能控制你的動作,先抽你自己二十個耳刮子。”

  九霄收回了爪子,握成拳頭。罌粟得意地哼了一聲。九霄咬牙道:“若只是想殺他,何苦用這般曲折的手法。他就算是再強,作為黑帝,也有的是更乾脆的手段取他的命吧。為什麽偏要用這種歹毒又扭曲的手段?”罌粟的聲音多了一分悲戚:“為什麽……後來我也想過這個問題。當時顓頊提出讓我幫他時,他有意無意地提到如果能有與我一般美貌的鴆靈,就可以有十足的把握迷住凰羽了。我是被心蒙蔽了雙眼,想著只要能幫得上他,我的心中就是喜悅的。他說了話後,我就主動提出以血羽化出一個與我一般容貌的鴆靈。後來隨著我對他這個人的逐漸認清,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他要我出手幫他,是個一箭雙雕的把戲。”

  九霄奇道:“什麽一箭雙雕?”

  “一隻雕是凰羽。另一隻雕,就是我。”罌粟的聲音驟然寒冷,如浸了冰水一般。

  九霄恍然而悟:“因為無煙與鴆神有相同的容貌,如果有一日此事撞破,就可以把謀殺羽族族長之罪降到鴆神的頭上。”

  罌粟道:“沒錯,這是他留的一個後招。如果走到那一步,假若他自己殺不了我,就可以再借天帝之手殺我。他又從我這裡騙去了鴆令,只需在天帝面前圓起一個謊言,假稱鴆令是他從我這裡奪得,就可以順理成章、正大光明地接手鴆軍了。”

  九霄歎道:“心機夠縝密深沉,細思更讓人膽寒。”頓了一頓她又補充點評,“卑鄙。”

  罌粟的語調忽又轉為歎息一般:“我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在凰羽涅槃失敗,魂魄散落四澤八荒之後,你竟能化作離體遊魂,以三百年的時間,去將他的魂魄一片片尋齊。我還是低估了你的心志和能力。你不愧是我九霄的影身,有著超乎尋常的能力。

  “鴆神心口之羽化作的鴆靈,如果用來重生,會繼承鴆神全部的靈力。而我的魂魄並沒有渡過去,所以新的鴆靈隻擁有我一半的靈力。所以那四百年間,你我的靈力是對半分了的。

  “因為怕被人察覺靈力折損,那些年我半步也沒有踏出瑤碧山。

  “不過對無煙來說,就算是僅有我的一半靈力,也太多了,一個小小精靈有太強的靈力會引人懷疑。所以創造你時,我以術法壓製了你的靈力。你作為無煙留在梧宮時,任誰都會以為你是個修為淺薄的精靈而已。包括你自己也無法察覺體內潛伏的強大靈力。

  “我卻疏忽了一件事。這個壓製你靈力的術法隻對那個羽毛化成的肉身有效。

  “在凰羽涅槃遇劫之後,我能感應到無煙的肉身中沒有了靈魂。我還以為你就那樣死了,就沒有對你繼續監控下去。製作你這種羽靈我也是第一次做,我低估了羽靈自行衍生出的靈魂的存在力。鳳凰肉身失去魂魄後,羽族在佛祖面前求來三梵蓮保其肉身三百年不腐。

  “我與顓頊自信沒有人能尋回凰羽的魂魄碎片,耐心等著三百年之期一到,鳳凰肉身灰飛煙滅。到那時,這世上就再沒有一隻鳳凰。而偽裝成羽族第一長老孔雀的精衛,就可以順理成章地登上羽族族長之位,將南方天界主力軍權納入囊中。在未來顓頊走向中央天帝之位的路上,南方天界就不會成為障礙。

  “說起這個精衛來,其狠毒也不在我這個鴆神之下。在凰羽沉眠的三百年間,她暫時接管了羽族大權,曾與顓頊暗中聯手,設陷阱謀害炎帝。雖未成功,也使炎帝負了重傷,靈力大損。那可是她的父親啊。這丫頭真夠狠心的。

  “不過她肯那樣做,除了對其父炎帝的怨恨之外,還有就是因了對顓頊的忠心眷戀了。

  “顓頊曾許了她一個終身。

  “我還因為這件事與顓頊決裂過。後來他跟我解釋說只是為了利用精衛,於是我就愚蠢地接受了這個說法。那時其實我就應該想到,他能利用精衛,就能利用我。

  “都說鴆神狠毒強大,為情蒙蔽雙眼時,愚蠢的程度與凡間那些癡心到死的女子毫無二致。”

  罌粟一時停止了述說,陷入悲哀的自殤之中。青帝與九霄也不知該說什麽好,默默地坐著。

  過了許久罌粟才再度開口:“我萬萬沒料到無煙的魂魄其實是生離了肉身,跑去尋找凰羽的魂魄碎片了。而無煙魂魄離體後,那個壓製靈力的術法失效了。”

  這時九霄記起她作為無煙的離體魂魄時,莫名具備了比在肉身上時強大千百倍的靈力。雖然是一片薄魂,她卻能上天入地、具化人形,戰鬥時,手中還會隨著心意莫名出現一把三叉毒刺。就是那樣一片薄魂,竟能在四荒八澤中奔波,尋覓凰羽魂魄碎片的氣息,鬥惡魔、戰怪獸,為尋一個碎片,甚至把五千年食人獸的眼珠挖出。

  原來這就是為什麽無煙活著時虛弱單薄、靈魂離體時卻強大無比的原因所在。

  罌粟繼續道:“無煙魂魄離體之後,就脫離了我能監控的范圍,所以我和顓頊都不知道有人在設法使凰羽復活。否則的話,我們不會允許這件事發生,不會讓他再活過來。我們沒有察覺,你才有機會救他,他才有機會浴火重生。

  “後來他重生了,你的魂魄也回歸無煙軀體,已是讓我十分意外。一招失誤,就不敢再輕舉妄動。直到過去一年之久,顓頊才下令讓孔雀找機會把你除掉。

  “在無煙第二次被孔雀推進銷影池中,肉身化作烏有時,我本以為以銷影池之蝕力,無煙的魂魄定然也會灰飛煙滅。不料它還是凝聚了起來,後來竟上了我暫時放棄的軀殼的身,替我當了鴆神。不愧是我的血羽所化,有本事。”罌粟毫不掩飾語氣中的讚歎之意,看似在誇羽靈,其實還是在誇她自己。

  聽罌粟以這樣平淡的語調說起這段往事,九霄還是覺得忍無可忍。她身上禁不住微微顫抖,道:“既然我的魂魄回到無煙肉身中,你就能監控到我,那你可知道那時我的感受?”

  罌粟沉默一下,道:“所謂監控,是因為你是我的羽毛所化,又平分了靈力,肉身與靈魂之間,存在著某種感應。是的,我能感應到你所經歷的一切。”

  九霄的指甲掐進手心,聲音顫抖著:“那你應該知道你給我帶來了什麽……”

  “是的。”罌粟語氣平平地道,“我知道。我知道滾油澆在你身上時是怎樣的痛苦。

  “我知道即使是滾油燙得羽毛和皮膚剝離脫落,也比不過那隻鳳凰以冷漠面對你時,你心中的痛楚。

  “那一年你在梧宮中的每一時每一刻的煎熬和疼痛,我都知道。

  “我也知道你察覺腹中有了一個孩兒時,心中掩藏著怎樣的淒涼和喜悅。

  “我知道那頭獨眼怪獸刺瞎你雙眼時,你瞬間墜入黑暗的恐懼。

  “我感受到了鳳凰沒有護你,你那一刻的絕望。

  “你眼前一片黑暗,從梧宮走到銷影池邊的每一步,眼眶中滴下的每一滴血,我都感應得到……”

  九霄在罌粟一句一句冷冰冰的話語中一分分地挫敗下去,疼痛劈面而來,她頂不住、撐不住、整個人站不穩。

  這樣的描述一聲聲地砸進青帝的耳中,驚得他臉色蒼白。他忽然站起來走到九霄身邊,蹲下身,把她劇烈顫抖的兩隻手握在手中。她的表情仍是惶恐無措,渾身抖得像篩糠一樣。最血淋淋的一段被揭露,她一直在逃避,還是不能面對,不堪忍受。她把牙緊緊咬著,舌根泛出血腥的味道。

  青帝握著她的手,急切地低聲安慰:“九霄,你別這樣。那些事都過去了,那是前世的事了。你不要這樣。”

  她一個字也聽不到。只是發抖,發抖。

  青帝的眼中閃過深刻的疼痛,手一用力,他將她拉入懷中緊緊抱住。她的臉埋在他的胸口,小小地嗚咽了一聲。

  一開始了哭泣,就停不下來。嗚咽的聲音越大,終發展成放聲大哭。

  “前世”墮入銷影池,化為一縷魂魄後,她不曾哭泣過;後來上了鴆神的身,她也不曾因為過往而哭泣過。不是不傷痛,而是不想回憶,不願面對。只是匆匆把那段不堪的過往用塵土掩埋,假裝自己已經忘記了,告訴自己傷已痊愈,命令自己以冷傲的臉面、強裝陌生的表情面對隔了一世的時光。

  然而那些殤其實一直都在,新生再世也不能抹去。

  罌粟就這樣毫不留情地將往事從塵土中掘了出來,鋪陳在她的面前,迫使她面對。

  她伏在伏羲的懷抱裡劇烈地哭泣時,罌粟閉了嘴,靜靜地觀望。伏羲一直在輕聲安慰著,一開始她聽不到,後來漸漸聽清了。壓了那麽久的沉重負擔隨著大哭發泄了出來,她渾身無力到發軟,心中卻有輕松了許多的感覺。伏羲的安撫聲也傳進了她耳中。

  “不怕了,沒有事了。

  “沒有關系了,都已經過去了。

  “我會陪著你。

  “我會護著你,永遠不會再遇到那樣的事。”

  九霄的哭泣漸漸平息下去,變成一下下的抽噎,直到完全平靜下來。她靜靜地在他的懷中繼續趴了一會兒。突然,她醒悟了過來,猛地把臉從青帝胸口拔出來。她先探手小心地觸了觸他胸襟處衣服上的一片透濕,然後偷眼看了他一眼。

  他正低著頭,神情溫暖而包容,漆黑的雙目亦在瞧著她。他眼中含著爍爍星光,仿佛她一抬手就能把那星辰摘下。

  她眨眨眼,淚光已然濾淨,眼眸分外地清亮。她小心翼翼地坐直了身子,很有些不好意思,訕訕道:“抱歉啊,弄髒你衣服了。”

  “沒有關系。”他輕聲說。語氣柔軟得如一塊充滿水汽的雨雲一般。

  “那些事我本來不願意讓人知道的,本來想把那些事埋了,永遠不再翻出來。”

  “說給我聽也沒有關系。”他說。

  “謝謝你,現在哭一場倒覺得好受多了。就好像哭過之後那才真的變成了‘過去’。”

  “只要你願意,”他說,“你任何時候都可以在我懷中哭泣。”

  她不說話了,低著頭盯著自己的手,氣氛有點微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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