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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時見鹿(全集)》第84章 藏在套子裡的人
  第84章 藏在套子裡的人

  你為誰而來,

  越山川湖海?
  1.
  一場冷雨過後,飛機緩緩抵達機場。

  凌晨時分起了霧,宋渝生走出大廳,冷空氣迎面襲來。頭頂的天空一片陰霾,沉甸甸的,好像要壓下來。

  趙應遠開了一輛吉普來接他,拎過他手裡的行李箱:“你可總算到了。”

  “天氣不好,就路上耽擱了。”

  “這次留在A城待了幾個月,還以為你不回法國了。在那邊遇見了很多熟人吧?有沒有記起來些什麽?”

  “沒有。”

  “那就算了唄,還是順其自然,你人平平安安的就行。”趙應遠寬慰道。

  宋渝生彎腰鑽進車裡,手指揉了揉太陽穴,又多聊了幾句,就昏昏欲睡,趙應遠沒有再出聲打擾他。

  車道兩旁是大片大片的薰衣草花田,冬日裡枯槁蕭條,藏隱在大霧中。後半程是鵝卵石鋪就的馬路,有些顛簸,宋渝生睡得半夢半醒,恍然以為自己還留在顧延樹和鹿惜光的婚禮上。

  不知過了多久,車終於停下來。

  趙應遠朝後座看了看:“嘿,還做夢呢,到地方了。”

  天已經亮起來。

  雲破日出,大霧漸漸散去,法國這座南方的小鎮隱在微茫的晨光中。宋渝生這才得以清晰地打量面前的風景。

  蔥鬱的綠樹掩映著赭紅的房屋,猶如濃墨重彩的油畫,充滿異國風情。前面的石壁縫隙裡長出青苔,一掃冬季的衰敗,不遠處有潺潺的水聲。木柵欄旁有幾只出來覓食的野貓,踱著步子朝這邊張望。

  “我說了,環境還行吧?沒坑你。”趙應遠拍拍大腿。

  “是不錯。”宋渝生打量四周。

  “房子我都替你收拾好了,你先住著,就當度假了,這邊可是世外桃源。”

  “說得好聽,其實就是替你看診所。”

  “別呀,你也是大股東,當初砸了錢進來的。”

  趙應遠笑了兩聲,領著宋渝生進屋參觀。

  其實宋渝生之前在考慮是否回到A城定居,猶豫不決的當口,是趙應遠一個電話打過來說,你不如先過來幫我的忙。

  趙應遠是宋渝生的同行,也算是師兄。他父親是軍人,希望他能子承父業。迫於各方壓力,趙應遠不得不暫時放下在法國小鎮上一手經營起來的心理診所,回老家當一年兵。

  他想把診所暫時交給宋渝生打理。

  趙應遠知道,曾經A城的那場大火中,宋渝生失去了記憶。

  宋母瞞天過海,把宋渝生送去國外治療,他的身體在休養之後逐漸康復,卻始終想不起以前發生的事。

  一個過往一片空白的人,最適合在全新的環境展開一段全新的人生。

  宋渝生如趙應遠所願,接下了這份差事。

  宋渝生來斯澤的第五天晚上,氣溫驟降,天開始下大雪。

  他適應能力很好,不到一個星期就跟周圍的鄰居混了個半熟。那些老太太尤其鍾愛這個風度翩翩的年輕人,時常給他端來自己做的精致點心。法國人浪漫,他家的窗戶偶爾在夜裡會被放上一小束花,第二天已經結了一層冰霜,晶瑩剔透。

  宋渝生現在的生活再規律不過,早睡早起,按時吃飯。每天早上九點打開診所的門營業,下午不到四點就關門。

  趙應遠沒撒謊,這份工作再輕松不過,前來谘詢的人並不多。

  期間多半是他坐在壁爐前看書、寫論文、研究菜譜,他是不怎麽會做菜的人,現在卻開始頻繁下廚。

  以前顧延樹說,你也不是全能,至少廚藝一般,做菜不如我。那時的宋渝生無法否認,笑著說我來你家蹭飯就行了。旁邊有個身影叼著煙,蹺著腳,滿臉漫不經心的笑,坐在沙發上看熱鬧,一頭白色的短發十分耀眼。

  只是這些陳年舊事,宋渝生忘記了。

  天色一暗,宋渝生照媽媽在電話裡囑咐的,熬了一鍋溫胃禦寒的養生湯,適合冷天喝。看了場電影后,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起床,屋外依舊白茫茫一片,只是門前的小路乾乾淨淨。

  有被清掃過的痕跡。

  “最近發生了一件怪事。”好不容易跟在部隊的趙應遠連上線,宋渝生跟他說起了這事。

  “什麽?”

  “每天早上起床後發現,有人替我掃雪。”

  “還有這等好事?”趙應遠憤憤不平起來,“我在那邊待了幾年,每年到了下雪那幾天,都得自己辛辛苦苦當個掃地僧。”

  “我起初以為是清潔工,問了幾戶鄰居,他們都說沒有。”

  “也就是說只有你門前的雪被人掃了?”

  “對。”

  “哈……”趙應遠興致勃勃地猜測,“你是不是被哪個田螺姑娘看上了?”

  “法國沒有田螺姑娘。”

  宋渝生百思不得其解。

  “管他呢,對你來說是好事一樁。”

  宋渝生也確實沒多放在心上,好奇心過去,就不再惦記。

  佟沐聯系上他,說要過來這邊拍一組雜志的封面,順帶散散心,讓他準備好接駕。

  宋渝生在斯澤閑著也是閑著,於是答應了給她做一回導遊。

  2.
  宋渝生跟佟沐是在醫院認識的,他躺著養病那段枯燥的時間裡,佟沐是等同於開心果一樣的存在。

  她是典型的富二代,父母在法國做服裝生意,小時候跟著移民過來,逛街時被星探發掘,開始接一些廣告和代言,不知人間疾苦地活到現在,唯一不如意的是沒有健康的身體。

  她是尿毒症患者。

  用佟沐自己的話介紹說,三流的模特,二流的吃貨,一流的病友。

  宋渝生出院那天,佟沐還在十八樓的病房裡,站在窗口朝下喊:“宋渝生,你等著啊!等我來娶你!”

  她喊得震耳欲聾,自己都快被自己感動。

  隔得太遠,醫院門口喧囂,宋渝生卻沒聽太清楚,笑著揮手跟她說再見。

  佟沐不是那麽容易放棄的人,很快就製造了跟他再見的機會。這次《Ms.Vogue》要拍封面,她竭力跟雜志主編推薦了斯澤小鎮的風景,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跑了過來。

  拍攝計劃一個星期內完成,佟沐暫時跟工作人員一起住在小鎮上的一家酒店裡。下午宋渝生開著趙應遠留下的吉普去接她,只有十來分鍾的車程。

  佟沐早早用完了午餐,對著鏡子好好補完妝,斜挎著小包在街邊等他來。車還沒開到面前,佟沐就忙著招手。

  “病友,我們又見面啦!”

  宋渝生哭笑不得,一眼看到她身上的薄款大衣,下車繞到另一邊替她開車門,問道:“不冷嗎?”

  佟沐配合地哆嗦了一下,牙齒打著戰:“冷呀,要風度就不能要溫度嘛。”

  “身體最重要。”

  “女孩子當然更愛美囉。”

  宋渝生勸說不過,不動聲色地把車內的溫度又調高了兩度。

  佟沐興致很高:“今天一整天都休息,為了取夜景,明天晚上才開始拍照。中間這二十多個小時我全閑著,就交給你啦。”

  “行。”宋渝生一邊爽快地答應下來,一邊掉轉車頭,“但我這個導遊可能不太專業,自己也才過來沒多久,對附近的景點不熟悉。”

  “那不打緊,你陪著我逛就成,不然一個人多沒意思啊。”

  “不是有助理陪著嗎?”

  “助理哪有你好呀……”佟沐心裡直嘀咕。

  宋渝生聽不見她的心裡話,問:“你這次出院家裡人知道嗎?”

  佟沐俏皮地眨眨眼睛,頗為自豪:“央求了我媽一晚上她都沒答應,我自己偷跑出來的,老在醫院待著多無聊啊,病友,你應該最能理解我吧?”

  “不能理解。”宋渝生把手機扔給她,“打電話給父母報備行程,不要讓他們擔心。”

  佟沐嘴巴一撇,情緒上來了,不高興了,聽見宋渝生後面半句“趕緊打完電話帶你去吃好吃的”又喜笑顏開,看在宋渝生眼裡,跟小孩沒差。

  3.
  佟沐時間有限,宋渝生帶她在附近的山頭逛了兩圈,沒去太遠的地方。佟沐玩得不盡興,賴著不想走。

  第二天夜晚雪停了,天幕上的那輪月亮從雲層後露出來,朦朦朧朧,正好有了攝影師想要的意境,便準備開工拍攝。

  《Ms.Vogue》雜志的讀者多為追求時尚高品質生活的年輕女性,她們的年齡多為十八歲至二十五歲,處在由女孩向成熟女性轉變的過渡期。

  青澀、甜美,卻不失嫵媚。

  這是很難把握的度,也是《Ms.Vogue》想要呈現出來的視覺盛宴。

  躲不過佟沐每隔一分鍾的電話催促,宋渝生隻好趕去拍攝地點,佟沐信誓旦旦地在那頭揚言說:“本姑娘今晚一定要美翻你!”

  宋渝生到的時候,佟沐已經換好了一身白色紗裙,化妝師正在給她梳花苞頭。旁邊的竹籃裡裝著她待會兒要戴的頭飾,清一色的藍紫色鳶尾,仿佛是新鮮采摘的,嬌豔欲滴。

  宋渝生揚手跟佟沐招呼了一聲,就在旁邊等,不知是在走神,還是在盯著不遠處一艘擱淺的船。

  “真是豈有此理,我打扮得這麽漂亮,竟然不看我!”佟沐拎著裙擺走過來,在宋渝生面前轉了一圈。

  “好看。”他眼睛含笑,溫和地讚美她。

  “太敷衍了。”

  “嗯……很好看。”

  “更敷衍了。”

  佟沐當然不會滿意這個答案,同他一起坐在岸邊堆砌起來的橫木上,前方是夜空下一片寂靜的海。

  連呼吸都是冷的,小助理急匆匆地拿來羽絨服,佟沐不情不願地裹上了。

  宋渝生再一次提醒她:“說過很多遍了,病人要注意身體。”

  佟沐最愛聽他這樣無可奈何的囑咐,好像拿她沒辦法,又摻雜了那麽顯而易見的關心,如同冬日的爐火讓人貪戀。

  “你跟我的主治醫生一樣囉唆……”她假裝不耐煩。

  “我本來就是醫生。”宋渝生說,“心理醫生。”

  佟沐偏過頭,笑容陽光,眼神期待地望著他:“那我來當你的病人吧?”

  宋渝生失笑:“術業有專攻,你的病我治不了。”

  “嘁——”

  你只是不願意罷了。

  那邊已經布置好場景,在叫佟沐的名字,喊她趕緊過去拍攝。

  宋渝生答應了要做個熱情的圍觀群眾,便跟外圍的工作人員站在一起,看佟沐按照攝影師的要求拗造型。

  月光、深海、稀薄的白霧,交織在一起,淺灘上穿白紗裙的女子如誤墜凡塵。

  現場過分安靜,海水衝洗著礁石,唰……唰……唰……

  還有不斷響起的按快門的聲音,讓宋渝生的思緒有刹那的停頓。

  他的目光從佟沐身上移開,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個年輕女攝影師,她在尋找著不同的拍攝角度,追逐佟沐的腳步奔跑。

  那樣的動作、神態,有那麽一秒鍾,讓宋渝生覺得似曾相識。

  心裡突如其來的情緒翻湧,如同一個滔天駭浪席卷而來,又馬上退去,消失不見。

  他什麽都沒能抓住,什麽都沒有記起。

  只有瞬間的悵然若失。

  4.
  後面連續幾天的拍攝,宋渝生沒有再到現場,診所裡來了位患有重度抑鬱症的病人,很難纏,被家人強行帶過來治療,自己卻十分不配合,宋渝生這邊脫不開身,沒辦法再去佟沐那裡探班。

  佟沐少了他當觀眾,多少有些失望。

  這邊的拍攝進行得也不太順利,攝影師水土不服,不太適應斯澤這邊的氣候,待了幾天之後開始上吐下瀉。這樣鬧了兩晚以後,到第三天終於扛不住去了醫院。

  攝影師歇菜了,預計的任務無法按時完工,多耽擱一天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雜志社那邊急得團團轉。

  小助理給佟沐去酒店房間送下午茶,她問:“接下來咱們是不是可以休息兩天了?”

  “哪能啊!”助理也是萬分抱憾的語氣,“下午四點還是正常開工,《Ms.Vogue》的策劃人員臨時找了攝影師補上,拍攝照常進行。”

  佟沐疑問:“臨時找的?找的誰?”

  “不知道。”助理搖頭,“估計不太靠譜,我剛才還聽化妝師說叫什麽Leuan,聽都沒聽說過,也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說不定是隨便在路邊拉來湊數的。”

  “《Ms.Vogue》不會這麽沒品吧?”

  “管他呢,到時候沒拍出想要的效果也不能怪你,我們這邊照樣拿錢。”

  “呀!”佟沐一驚一乍的,“到時候要是把我拍醜了可怎麽辦?”

  助理連忙安慰她:“你長得美,天生麗質,隨他怎麽拍都會好看的……”

  雖然這安慰等同於拍馬屁,但佟沐心裡也總算舒坦了點,拿著小叉子開始瓜分桌上瓷盤裡的甜品。

  助理提醒她:“稍微少吃點,你雖然不容易長胖,但還是得控制控制。”

  佟沐偏不,大大咬了一口水果慕斯,腮幫子一鼓一鼓的。

  “嘿,你還講不聽了!你是模特,長胖了變醜會掉粉的!”

  佟沐古靈精怪地刁難:“你剛不是還說我天生麗質?原來都是騙人的。”

  助理啞口無言,除了乾瞪眼之外拿她毫無辦法。

  下午四點佟沐踩點準時到的,這次是拍室內,選在當地一家特色的咖啡館。工作人員提前準備就緒了,佟沐張望了一圈,沒看見拿相機的人。

  她用手肘蹭了蹭助理:“新找來的攝影師呢?”心裡還是很好奇。

  正問著,館內那一排放著彩色陶瓷玩具的木架後面傳來一點動靜,佟沐下意識地朝那個方向看過去,被木架阻隔了大部分視線,只見有個黑漆漆的人影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慢慢越走越近,才看清這人的長相。

  原來是個女的,佟沐心想。

  她身形瘦高,一身黑色,上身套了一件皺巴巴的寬大衛衣,看上去又髒又舊。臉部的輪廓是雋秀的,又隱隱透著難以駕馭的張揚,有那麽一絲被壓抑的鋒利感。五官看不太出來,因為頭髮糟亂,把眼睛遮住了,再扣上一頂鴨舌帽擋住頭頂落下的光線,半張臉都淪陷在暗影中。

  整個人就好像藏在套子裡。

  看樣子是很久沒有好好打理過了,邋遢又頹廢,有股說不出的深沉。

  她一開口就是中文:“可以開始拍了。”顯然是對著佟沐說的。

  佟沐站著沒有動,見這人不修邊幅,態度冷漠又生硬,不禁皺起了眉:“你誰呀?別是隨便拿台相機糊弄人的吧?”

  “溫遇雲。”

  佟沐一愣:“啊?”

  “我叫溫遇雲,”她放慢了點語速,“你的臨時攝影師。”

  “真的假的?”佟沐不太相信。

  “不信你問策劃。”

  她說完便開始去安裝腳架,搗鼓攝影設備,留下一個冷冰冰的背影,剩佟沐獨自窩了一肚子火。

  策劃趕緊過來跟佟沐解釋:“這不之前的攝影師去醫院了嘛,得另外找人啊!我看見這人那天在海邊拍雪,挺專業的,就跟她聊了聊,又看了她相機裡很多以前的照片,覺得靠譜就拉過來了……”

  “哪裡靠譜了?”佟沐皺著眉,還是一臉不滿意。

  “我的姑奶奶喲,都這個時候了,您就別挑剔了行不行,趕緊拍完回酒店休息吧!”助理也過來幫忙勸。

  佟沐雖然不情不願,但也總算答應了。

  這家咖啡館後面有間玻璃的恆溫花房。每年冬天,外邊成片的薰衣草都凋謝了,唯獨這裡還保留著滿室百花爭妍的盛況,花葉像擁簇的麥穗一樣垂下來,芳香撲鼻,猶如七八月份的盛夏時節。

  花叢中有把小巧的藤椅,是今天最主要的拍攝道具。佟沐走過去,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溫遇雲在一旁和兩個燈光師商量了幾句,就準備開拍,她把手中的鏡頭對準佟沐,一瞬間進入狀態認真起來,之前身上的散漫和頹唐已經無影無蹤。

  “把高跟鞋脫了,整個人比較自然地蹲在椅子上。”她說。

  佟沐照著要求做了,倒也十分配合,大概想早點收工。

  溫遇雲連續不斷地按著快門,全神貫注。她穿得極單薄,雙手懸空托著相機,袖子便顯得又空又大。

  拍著拍著,她突然停下來,推開花房門走了出去,在外面的空地上蹲了下來,隔著一扇透明的玻璃門抓拍佟沐。

  這本來也沒什麽,只是不知什麽時候天又下起了雪,紛紛揚揚。

  佟沐瞧見她從袖口露出來的那一截手腕,瘦而蒼白,勝過了洶湧的雪色,手背卻泛著可疑的紅,應該是被凍的。

  花房內溫暖如春,佟沐看著雪中的溫遇雲,覺得真冷啊。

  寒意從皮膚一點點滲入,漫進心裡。

  或許是溫遇雲看上去奇怪,又不太容易接近,室內的幾個工作人員各司其職,竟沒有一個出去替她撐傘。

  直到拍出了滿意的照片,工作終於結束,溫遇雲才推門進來,黑色的鴨舌帽和削薄的肩線上已經落了一層銀白。

  “搞定了。”她說。

  佟沐對溫遇雲的專業程度一直抱有懷疑,她換了衣服後沒有急著走,去找工作人員看剛拍出來的照片。只是瞄了兩眼在電腦上導出來的原圖,還沒有P過的痕跡,就已經無可挑剔,尤其是意境方面的把握,《Ms.Vogue》要的感覺都有了。

  佟沐心底終於服氣了。

  不得不承認,那個叫溫遇雲的確實有兩把刷子。

  佟沐回頭看,那人正在收拾器材,彎著腰,身影依舊伶仃,好像背上的脊椎骨會從衣料下一節節地凸出來。

  叫人好奇她到底是什麽來歷,怎麽會出現在法國南部的這座小鎮上?

  5.
  拍攝進行了四五個小時,這會兒外面的天已經全黑了,又暗又沉。

  雪勢澎湃,越下越大。

  佟沐躺在床上一看時間,也才晚上八九點,翻來覆去越發睡不著,索性又爬起來重新穿好衣服,偷偷開著助理的車去找宋渝生,反正路程很近。

  冬天是斯澤的旅遊淡季,從酒店出來,一路上沒碰見幾個人。眼看著就快到了,佟沐卻意外看見了溫遇雲。

  溫遇雲從一家麵包店裡走出來,看樣子是剛解決完溫飽,微微縮著身子弓著背,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裡往前走,跟佟沐去宋渝生的診所是同一個方向。

  只剩下幾步路,前面有一個拐彎的陡坡,佟沐自知車技不行,於是下來走路,遠遠地跟在溫遇雲後面。

  漸漸佟沐發現,兩人不僅是同一個方向,還是同一處目的地。

  就在她幾乎快要以為溫遇雲也是要去診所找宋渝生的時候,溫遇雲去了旁邊一棟小樓,繞過一排木柵欄,身影消失不見了。

  佟沐按了好一陣門鈴,屋裡才有反應。宋渝生穿著一身灰色的家居服來開門,肩上披了件外套:“怎麽這時候過來了?”

  佟沐閃進去:“拍完照了沒其他事情做,又睡不著,就過來找你玩。你還沒睡吧?”

  這棟小樓一分為二,左邊被趙應遠用作了心理診所,右邊便是生活起居的地方。屋裡收拾得簡潔乾淨,有淡淡的安神的植物熏香,壁爐裡的火苗已經微弱,佟沐說:“看來你是準備休息了。”

  宋渝生給她倒水,騰騰的熱氣往上冒。

  “沒關系,還可以陪你聊會兒天。”

  佟沐看見杯裡沉沉浮浮的茶葉,感歎:“你還是喜歡喝這個。”

  是的,宋渝生還是喜歡喝茶。他雖然有很多事情不記得了,但刻在骨子裡的習慣並不容易改變。

  “你是個很戀舊的人。”佟沐猜測。

  宋渝生笑了笑。

  “對了,知道你家隔壁住著誰嗎?”

  “一戶土耳其人,丈夫妻子和兩個女兒,有問題?”

  “難道不是一個中國人?”佟沐想起溫遇雲的樣子,越發覺得可疑,“今天給我拍照的那個攝影師,就是個中國女人。剛才我一路跟著她走過來,發現她進了你家隔壁的屋子。”

  “長什麽樣子?”宋渝生問。

  “穿一身黑,很瘦,比我高點……頭髮半長不短的,跟沒打理過一樣,把臉都擋住了,讓人看不太清楚五官……還有啊,性格又拽,脾氣還怪……”

  宋渝生搖頭:“沒什麽印象,我大概沒有見過,或許是那戶人家的租客。”

  聽他這麽說,佟沐也就轉移了話題,扯到別的地方。

  兩人漫無邊際地聊了一個多小時,多半時間是宋渝生聽著,佟沐在說,把自己在娛樂圈裡碰到的一些奇葩事掰碎了講出來,跟說相聲一樣。

  快十點的時候,佟沐的小助理突然打了電話過來,佟沐原本不想接,宋渝生說:“可能是有急事。”

  結果還真被他說中了。

  小助理接到上頭的通知,有個香水的代言想找佟沐試鏡,那是個剛入駐法國市場的奢侈品牌。估計機會來之不易,又有諸多競爭對手在虎視眈眈地盯著,公司讓佟沐趕緊回去。

  佟沐今天才拍完《Ms.Vogue》雜志要的照片,本來還準備在斯澤待上幾天就當度假,這會兒計劃泡湯,她肯定不願意。在電話裡跟助理鬧著脾氣,差點直接把手機摔了。

  宋渝生說親自送她去機場,她才消停點,乖乖回到酒店收拾行李打包東西。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麻煩?”佟沐冷靜下來,也察覺到自己似乎太任性,要不是她打擾,宋渝生這會兒已經躺床上休息了。

  “你是女孩子,多照顧你一點是應該的。”宋渝生溫和地說。

  佟沐卻覺得他太過客氣,兩人之間始終存在著距離,讓她無法再近一點。

  “按時吃藥,如果扛不住了一定要去醫院。”宋渝生在機場大廳裡囑咐。佟沐分不清這是一句應景的客套,還是朋友間的親昵。她想問清楚,但又不敢,只能依依不舍地告別:“下次來找你玩啊!”

  宋渝生朝她微笑,深杳的桃花眼,被大廳的燈光映出了淡淡溫暖的剪影。

  這邊一往一返,宋渝生再折回家時,已經接近凌晨五點多。斯澤小鎮還沉浸在睡夢和紛飛的大雪中,闃寂無聲。

  他太困倦,車子熄了火以後,沒有立即下車。坐在駕駛座上眯了會兒,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後來他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

  那是竹製的掃帚與地面摩擦發出來的動靜——掃雪的聲音。

  腦海裡突然冒出來的這個想法,讓宋渝生頓時睜開眼睛,腦袋清明了不少。也許是一連十幾天,每天早上起床看見自己門外的小路乾乾淨淨,讓他始終困惑,對於“掃雪”這個詞已經存了比較敏感的心思。

  他偶爾也想弄個明白。

  宋渝生無聲地放下車窗看過去,黑漆漆的黎明,天還沒亮,只有遙遠的兩盞路燈照明。

  那個身影側對著他,扣著一頂鴨舌帽,帽簷壓得很低,臉部完全模糊看不清。

  掃得極其認真,從診所前的第一個台階開始,到下面延伸的石子路,雪被層層撥開,露出底下原本的顏色。

  那人穿一身黑,天地間皓白,仿佛浩瀚星河中移動的一個點。

  大雪無聲無息,落在她弓起的背上,好像要把她連同破曉前的夜色一同埋葬。

  宋渝生打開車門,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腳步聲不重,但刻意製造出來的響聲足以讓人聽見。那人聽見了,卻如同被點穴般僵在原地,沒有立刻轉過身來。

  大概是沒想到替人清掃門前雪,還會有被人抓了個正著的時候。

  反倒頭垂得更低,應該不想讓宋渝生看見。

  她握住掃帚柄的手指,凍得又紅又腫,像胡蘿卜,旁人應該想象不到這十根手指之前是如何瀟灑自如地把玩著單反,把佟沐拍成了獨臥花叢中清純又嫵媚的精靈。

  站在雪中僵持了不到兩分鍾,她率先棄甲曳兵,少有人耐心能耗得過宋渝生。於是,她只能先撤了。

  抱著掃帚就走,手肘卻被抓住。

  宋渝生用了重重的力道,令人難以掙脫。

  按理說溫遇雲一個從小練跆拳道的,身手和力量都不會弱到哪裡去,但她此刻毫無防備,因為預料不到紳士如宋渝生,會貿然對一個陌生人出手。

  被他一拉,她的身體就由於慣性轉了過來,兩人面對面站著,毫無征兆。

  鵝毛似的雪花飄下,有零星的雪粒被風吹斜,落在她的睫毛上,她卻忍住沒有眨眼。

  太想躲開,又太舍不得。

  太舍不得,少看一眼,她不知道這一刻自己的目光裡全是貪戀。

  瞳孔裡裝下的這張臉,是她曾經以為此生無緣得見的面孔。那一年的溫遇雲,站在太禧樓焚燒過後的廢墟裡,心臟好像被人一寸一寸碾碎,再也粘不起來。她曾自私地以為會陪伴她一生的少年,消失在大火中,沒有來得及見最後一面。

  現在,他卻出現了。

  她當初哭著求她爺爺,我找不到阿生了,您幫幫我……

  可是沒有用,宋家人緊接著就辦了葬禮,九瓊山的墓地裡又添了新碑。他們都說,宋渝生死了。

  現在,她面對的不再是冰冷的沒有溫度的照片,夢裡最奢望的東西,出現在眼前。

  她站在異鄉的街頭,站在微茫亮起的晨曦裡,站在洶湧澎湃的大雪中,想笑,眼淚卻先流下來。

  該說“你好”,還是“好久不見”?
  情況卻再次出乎意料,因為宋渝生準確無誤地叫出了她的名字:“遇雲?”

  他甚至撇去了姓氏,聽起來有一絲親昵的錯覺。

  溫遇雲心口一窒。

  “你……記得我?”她表情僵硬,問得很機械,又小心翼翼。

  “前不久回A城參加延樹和惜光的婚禮,從以前的照片上看過很多人……”這最後幾個字,其實帶著疏離與客氣,只是溫遇雲神情恍惚,便渾然不覺。

  “所以我知道你。”

  原來……是這樣。

  宋渝生說:“聽人說,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那你覺得呢?”她的聲音帶著寒冬裡料峭的涼意,心如墜海底迅速下沉,她聽見自己問他,“你是如何定義我的?”

  宋渝生的眼中帶著那麽明顯的困惑:“難道——不是朋友嗎?”

  胸膛仿佛有密密麻麻的針腳扎過,痛得無聲無息,溫遇雲被頭髮遮住的眼角泛著一點紅,她用力衝他點頭微笑:“對,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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