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你可以不跟我走,但是你不能阻止我來。
南遙小學的升旗台後面長著一棵茂盛的玉蘭樹,枝椏往外伸展,像一把大傘。樹下稍高的位置上掛著一面銅鑼。下課時間一到,就有老師拿著槌子從辦公室出來,走到樹底敲十二下。
大群的熊孩子從各個教室裡湧出來。
惜光收了課本,被門口的一個聲音叫住,“小唐老師,今天就拜托你給肖二胡做思想工作啦,我看他平常比較聽你的話,你跟他好好聊一聊……開學才兩天,他家長已經來了四次學校了,真是讓人頭疼……”
惜光點頭,“沒問題,我去找他說說。”
放學後,肖二胡同學被留校了。
惜光常常在辦公室聽其他老師描述,說肖二胡有點胖嘟嘟,臉頰還帶著嬰兒肥,看上去白淨可愛,乖巧討喜,跟個善財童子一樣。但是千萬不要被他的表面給迷惑了,這孩子其實就是個小惡魔。
惜光說:“二胡,你今天是不是又搗蛋了?”
肖二胡說:“沒有,我一直在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我每天都在課堂上學到了很多寶貴的知識,張大以後要報效祖國和人民。”
惜光好笑,問他:“誰教你說的?”
肖二胡說:“我爸爸。”
惜光問:“那你跟我說說看,你都學到了些什麽?今天我教的那首古詩,你能背誦出來嗎?”
肖二胡不太好意思地說:“會背一點兒,《詠鵝》,餓餓餓……”
惜光問:“再考你一個數學題,4加6等於幾?”
肖二胡說:“……46?”
惜光沉默了。
肖二胡見小唐老師面色不對,立馬改口:“64!”
惜光說:“還好你數學老師不在這裡,不然你就慘了。”
肖二胡問:“我的回答不對嗎?”
惜光說:“你今天晚上回去記得去數一數火柴棍,就能知道正確答案了,明天再來告訴我。”
肖二胡想在小唐老師面前挽救形象,說:“老師,我其實還是很聰明的。我知道中國的首都叫北京,法國的首都叫巴黎,英國的首都叫倫敦,韓國的首都叫首爾,朝鮮的首都叫平壤,印度的首都叫新德裡,哈薩克斯坦的首都叫阿斯塔納,土庫曼斯坦的首都叫阿什哈巴德,塔吉克斯坦的首都叫杜尚別……”
惜光說:“你好厲害。”
肖二胡同學笑了,“我爸爸教我背的,他說背出來就能顯擺了。”
惜光又沉默了,這孩子他爸三觀似乎不太正啊。
“小唐老師,你男朋友又來接你回家了!”肖二胡突然指著校門口的方向大叫。
“小孩子別亂說話。”
“我沒亂說,你別以為我是小孩子就什麽都不知道。那個人每天這個時候都來我們學校,站在那棵樹下等你。你的金毛狗還聽他的話,跟他特別親近,你們肯定是一家人,你還不承認!大家都說你們倆是一對!”
肖二胡還盯著那個人影,義憤填膺,積極地跟惜光告狀:“好多女同學都在偷看他哦,不怕羞!有一年級的趙丹丹,四年級的周梓心,五年級的陳小晨……”
惜光無語。
肖二胡積極地說:“小唐老師,我去幫你把她們都趕走!”
“你給我回來……”惜光叫都叫不住,一陣腳步聲已經跑遠。
顧延樹才從A城過來,踩著時間趕到,又聽見了這所學校別具一格的十二下銅鑼聲。
背著書包的孩子成群結隊地從裡面出來,胸前的紅領巾皺皺巴巴,顏色卻鮮豔。一時熱鬧非凡,好比鬧市。
遲遲不見惜光的人影。
過了一會兒,四周逐漸安靜,才看見她和一個胖嘟嘟的男孩在升旗台旁邊說話。隔得不遠太遠,可以看清楚那孩子豐富滑稽的表情。惜光臉上帶著笑,偶然又皺起眉,模樣有點愁人。微涼的風送來說話聲。
馬上,那孩子就朝他跑過來。
“問你一個問題,你是小唐老師的男朋友嗎?”
顧延樹微挑了一下眉,低頭注視肖二胡同學。
肖二胡忽然覺得膽怯,仰得脖子都像要斷了,但是絕不退縮,故意裝作凶巴巴地問:“你要是敢對小唐老師不好,我長大以後就來娶她!”
顧延樹萬萬沒想到,人生中遭遇的第一個敢朝自己喊話的情敵竟然是個六七歲的孩子。看來惜光在南遙這裡教書,也不是十分穩妥。
“你恐怕沒有這個機會了。”
惜光拿著盲杖出來,往家走。
今早下了一場雨,中午才停,地面潮濕,還殘留著積水。鞋底摩擦而過,牽連起一串細小的水珠,把褲腳底浸濕了一圈。
她確定顧延樹就在身後,重疊的腳步聲,一下一下響在冬末森冷潮濕的空氣裡。她現在喊一聲他的名字,或者隨便說點今天在學校發生的趣事,他都會聽著,或許還能偶爾作出回應。
這是第多少天了?
她沒有答應他一起回城,本以為這次又是再分開。
但是她沒有料想到會變成現在這個局面。顧延樹確實回了A城,但是卻衍變成在南遙和A城之間往返,他每天有大半的時間耽擱在路上。
兩個人相處,總是有一方在無形中或是明顯地遷就另一方。
“延樹……”
“嗯。”
“這樣很辛苦吧。”惜光能聽出他聲音裡隱隱的倦意,每天來回奔波,他應該會很累。“其實你可以不用這樣做,我留在南遙教書也很好,和老太太還有五十一起過平淡的生活,你可以安心在A城忙自己的事業……”
顧延樹的聲音冷清低沉,夾雜著一絲慍色。
他說:“惜光,你可以不跟我走,但是你不能阻止我來。”
晚飯之後,顧延樹繼續辦公。
唐素對他這次的行為大加讚賞,心中歡喜,積極地給他騰出了二樓的一間房,稍加布置之後,可以用作書房。
雖然簡陋,但乾淨整潔,也還算寬敞。頗有年代感的書桌和雕花木椅擺在靠窗的那側,一盞酞青藍的琉璃台燈還是從當年裝嫁妝的箱底翻出來的,還有懸掛在灰白牆壁上的搖擺圓鍾,樣樣都是老古董。
有一次,顧氏的好幾個一把手深夜趕來找顧延樹。大概那邊又是發生了什麽大事,在電話裡說不得,需當面談。
顧延樹坐在書桌前,身上穿著一件暗白的棉麻襯衣,他低頭看書,疊高的文件後露出半張輪廓清俊的臉。手旁的棕褐色瓷杯中冉冉升起熱霧,茶葉在杯底舒展沉浮。
眾人步履匆忙,一路衝到了書房,卻霍然停住,擁堵在門口,霎時就安靜下來。
還以為穿越了。
唐素在樓下嗑瓜子,把這件事當笑話說給惜光聽,“你那天睡得早,沒看到當時的情形……”
“我要是沒有睡覺,也看不到。”惜光說。
唐素用手肘捅了捅她,“你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又鬧別扭了?”
惜光俯身,躺倒在她腿上,像個鴕鳥一樣把頭埋到圍巾裡。
唐素覺得這時候有必要好好跟這個死心眼的丫頭談一談了,問道:“為什麽不敢跟小顧去檢查一下眼睛,你當時勸他去檢查身體倒是很積極啊。”
惜光說:“這完全不一樣,是兩碼事。”
唐素問:“怎麽不一樣啊,你跟我說說。”
惜光說:“我的眼睛就這樣了,沒辦法了。曾經有一段時間,南舟陪著我折騰了很久,我們去各種醫院,但是到最後也沒有效果。”
她悶聲悶氣,揪著圍巾,不肯把臉露出來,掩住眼中狼狽的淚意。“那時候我心灰意冷,後來熬過那一陣,慢慢接受這個事實,努力想著怎麽適應新的生活,才緩過來。我不想再嘗試了,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
唐素心裡也泛起一陣難受,瓜子嗑不下去了,勸解道:“你不再去嘗試,怎麽會知道結果?”
“但如果一直治不好呢?”惜光說:“我不想到時候,有個醫生對延樹說,鹿惜光要瞎一輩子。”
“所以……我也不能跟他去A城呐。如果我留在南遙,我還能教教書,有你和五十,有那麽多老街坊,有那麽多孩子,你們都不會笑話我,不會欺負我。如果我去了A城,就什麽也做不了了,連去超市買一桶泡麵都有不容易,我根本不敢想象還會遭到一些什麽困難。”
“這樣一來,全部的問題都得依賴延樹來解決,但是我不能成為他的負擔啊……”
唐素原本想燉一鍋心靈雞湯,這會兒才發現火苗太弱,不能成事。
惜光心裡清明,有些事情別人不用說,她自己已經率先想了百八十遍,慢條斯理地理出頭緒,開始做打算。
就像當年她被陸婉涼遣送來南遙,她無時無刻,都在計劃著回A城,再見顧延樹一面。而她也確實做到了,甚至考取上他的大學。而如今,她固執地不肯再回A城,似乎也是鐵打的心。
唐素忽生一種挫敗感,“那你們倆就這麽耗著?小顧這麽忙,也不能總是兩地跑。”
“我今天跟他提了,讓他安心在A城,但是他好像沒答應,還生氣了。”
“你們真是兩頭倔牛,天生一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