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別人找我聊天,我是按每小時兩百收費的。
夏天降臨時,沒有征兆。冗長的梅雨季過後,太陽突兀地從雲層中鑽出來,散發著無盡的光和熱。仿佛只是一夜之間,大街上的姑娘就脫下外套,紛紛換上了超短裙和雪紡衫,細長的高跟涼鞋在柏油馬路上敲響樂章。
明明就在前兩天,不知道受到哪股洋流的影響,還有過一場小降溫。
惜光穿著薄毛衣去逛超市,看著四周的人群,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穿得貌似有點多了。拎著大袋大袋的水果和蔬菜走出超市門口,身上發熱,已經出了一層汗。
回百川裡的路上意外地看見很多拿著綠色熒光棒的年輕男女,穿著同款的白體恤,興致勃勃地在討論著今晚馬上就要開始的演唱會。
惜光隱約知道有這麽一回事,某某大明星的全國巡回演唱會到了A城這一站。但她平常不追星,也就沒有特別地關注。
面前走過來一個大叔,攔住惜光問:“要不要門票?便宜點賣給你,我手裡也就剩下最後一張了。”
惜光剛想說不用不用,卻瞥見門票上印著的一排人名裡,有“鬱隨”兩個字。
惜光趕忙湊過去看個清楚,發現鬱隨是演唱會上的特邀嘉賓之一。
“多少錢?”惜光向黃牛大叔打探門票的價格。
黃牛大叔說:“一口價,六百。”
惜光騰出一隻手去包裡掏錢,搜了個底朝天,隻湊齊了四百八十塊。她說:“我身上就這麽多錢,能不能就這個價買給我?”
她態度誠懇,看上去無比渴望得到那張票。
但黃牛大叔是要養家糊口的人,一切以賺錢盈利為主要目的,這個時候認錢不認人,才不管她多態度多誠懇,已經準備尋找下一個目標入手。
惜光把講價不成,把手上的塑料袋往黃牛大叔面前一送,她說:“我這裡面有魚有肉有蔬菜,還有水果罐頭和哇哈哈AD鈣奶,價值兩百零三塊五毛錢,發票也還在。我現在把這些全給你,再加上我四百八十塊的現金,一共是六百八十三塊五,您還賺了我八十三塊五,也不用找了,這票您就賣給我吧!”
她一個文科生,頭一回心算這麽順溜。劈裡啪啦一頓說完,硬是把黃牛大叔唬得一愣一愣的。
大叔估計也是因為以前從沒有遇見這樣的情況,從沒有遇見過這麽奇葩的姑娘。
惜光死乞白賴地換回了一張演唱會的門票。
為什麽一定想要進去看看呢?鬱隨她在舞台上是什麽樣子的,她還沒親眼見過。
往昔那樣親近的人,縱使變得陌生了,還是忍不住想要去關注。想知道,她過得到底好不好。
惜光等了老半天,鬱隨是整場演唱會時間過半之後才出現的。她作為特邀嘉賓,和演唱會的主人不知是何種親密的關系,一起合唱了一首《類似愛情》,在舞台上的互動和配合都無比默契。
鬱隨的聲音和她的外形很像,清澈透亮,雖然稱不上天籟,但有種空靈的感覺在裡面。
惜光以前覺得,鬱隨是不適合娛樂圈的。依現在看,她似乎過得還不錯,風生水起,只是整個人暴瘦,愈發單薄瘦弱。聚光燈往她身上一打,都讓人擔心她無法承受那樣強烈的光,會不會被壓垮。
現場的氣氛早已被點燃,底下所有的人都在跟著一起大合唱,一邊揮舞著手中藍色的熒光棒。一眼望去,像蒼穹之下倒映出的浩瀚璀璨的星河。
一首歌唱完,在震耳欲聾的掌聲和歡呼中,惜光聽見有粉絲在大聲喊鬱隨的名字,熱情澎湃。
盡管鬱隨她,只是出席的嘉賓,只是不那麽起眼的配角。
那一晚,惜光回到小公寓後,提筆在日記本上寫:
阿隨,你一定不知道,我在這個夜晚偶然邂逅了你的演唱會。暫且,就稱為是你的演唱會好了。你變成熟悉又陌生的樣子,努力在發光發熱,有很多人喜歡你。我聽見很多人大聲喊你的名字的時候,特別特別開心,就那樣跟著他們一起用力地揚起手來,朝你揮舞。
我之前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會隔著茫茫人海,這樣看你。
我其實有很多的問題想要問你,但是從未想過,真正去找你問清楚。
阿隨,很多年後,我大概還會記得我們一起趴在書桌上刷題的情形。你犯困了,腦袋直往下栽,然後一臉迷糊,努力睜開眼睛問我,惜光,我去衝咖啡,你要不要來一杯啊?
我點點頭說,好啊。
阿隨,往後的時間那樣長,我們卻再也不會有一起熬夜刷題喝咖啡的機會了吧?
顧家。
顧延樹趁著周末回來了一趟。陸婉涼坐在客廳裡看電視,裡面播放的是一出不知名的京劇,聽見腳步聲,也沒有絲毫反應。
陸婉涼出院以後,仿佛老了十歲,頭上平添了許多白發。
她活得那樣精致的人,平時連房中桌布上的每一處褶子都要讓人熨平,才會在桌前落座,幾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如今卻忘了打理自己。
顧延樹替母親沏茶,但打過招呼之後,已經無話可說。
宋渝生來得很及時。他大概知道顧延樹回了大院這邊,悠閑地過來串門,手上還端著杯牛奶,是他吃了一半的早餐。
老管家看見宋渝生,像看到了救星。客廳裡的母子冰凍了整個顧家,老爺子老太太又不在,急需一個人來解凍。
宋渝生是最適合的人選。
他一笑,就好像雲層被風吹開,陰霾散了,出太陽了。
果然,宋渝生陪陸婉涼說說話,她雖然還是沒什麽精神,但也偶爾會回兩句話,偶爾會笑一笑。
宋渝生暗中朝顧延樹挑眉,那意思是,你多向我學著點。
顧延樹抿著唇,沉默著無視他。
兩小時後。
“別人找我聊天,我是按每小時兩百收費的。到你們家這兒,我每回都得虧死,也沒一點兒報酬,跟倒貼一樣啊……”宋渝生感概,和顧延樹沿著小路散步。
宋渝生說:“難得這個周末沒什麽情事,本來是打算睡到中午十二點起床的。你一大早打電話讓我過來,真是體貼。”
哪有那麽巧的串門?誰會星期六一大早,晨霧都還沒有散,就端著牛奶出來閑逛,還就一路逛到了顧家門口?
太過巧的巧合,都是早有預謀。
一切都是顧延樹安排好的。
顧延樹拿過宋渝生手裡空了的玻璃杯。
宋渝生不解地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顧延樹說:“報酬。”
報酬竟然是——幫他拿杯子?
宋渝生簡直受寵若驚,對顧延樹來說,這似乎比按時薪付錢更加有誠意。
宋渝生內心平衡了,開始談陸婉涼的事情。他兩個小時的閑話,不是白聊的,察言觀色,引導話題,心理醫生一貫如此。
“阿姨的精神狀態不好,她現在基本不和人交流,應該也不會答應去看心理醫生,接受系統的治療。我倒是建議,讓她換一個生活環境試一試,人是可以自我調節的。何況阿姨她經歷無數的風浪,比很多人都堅強。”
顧延樹若有所思:“換了一個環境?”
宋渝生點頭,肯定地說:“對。現在你畢業了,顧氏由你全權接手,她多半能放心地出去散散心了。”
“說起來,延樹,你好像一直在忙,根本沒有去畢業旅行吧?”
顧延樹說:“大四的時候有過一次。”
“是嗎?”宋渝生訝異地說:“當時竟然一點都沒透露,我完全沒聽你說起過。”
顧延樹默然。
他去的是南遙。唐素意外摔倒住院那次,他跟著惜光而去,在南遙待了一陣子,那就是他的畢業旅行。山清水秀世外桃源般的僻靜小城裡,他走她曾經走過的每一條街,在她喜歡的小面館裡逗留,去看她常掛在嘴邊的那條清澈小河,雨後日光下的粼粼水面,倒影出兩岸的花木。
只是結果,不盡如人意。
那時惜光被綁架,以為他延誤時機,是為了報復她。
這場畢業旅行,便不了了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