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走過了那麽多風景，唯一的不完美，就是身邊少了一個你。

  1
  “你好。”秦桑收回自己的失神，平靜地打招呼。

  “聽說你已經拿了兩次全校第一了。不錯嘛。”朱米妸的臉上有微笑，秦桑也不能準確地判斷她要表達什麽意思，所以就當她是讚美吧。

  “謝謝。”

  “再見。”朱米妸個子也高，大概有一百七十公分吧，背影秀美窈窕，烏黑的長發隨意披散著，被速度的風揚起，看起來很美。

  “看什麽呢？”周衡不知道什麽時候並排地站在了秦桑旁邊，視線順著秦桑向前看過去。秦桑眼裡看到了朱米妸美麗的背影，但在周衡眼裡不過是匆忙走進校門的幾個同學與路過的行人。

  “呃，沒什麽。早上好。”秦桑打完招呼，忽然想，自己果然是一個古板的人。同樣的打招呼，朱米妸就令人印象深刻。

  “早安！”周衡從口袋裡拿出兩張票，“這是英文原版的舞台劇。這樣吧，明天期末考，如果我能考第一，你就陪我去看。如果你考第一，票就送你了。隨便你請誰去看。”周衡說完，有點不自然地咳了一聲，繼續說，“當然，如果你考了第一又願意請我去看，我會很樂意的。”

  “這個……”秦桑伸手接過那兩張似乎仍帶著他體溫的門票，她的手指緊張得有一點顫抖，“是《貓》。”

  “對。在中國的第一場演出的票。”周衡有點小得意，他托了叔叔才買到的票，猜想她會喜歡。

  “聽說不容易買到票呢。”秦桑的聲音不大，她的心情有點複雜，他的意思是，要和她一起去看舞台劇嗎？
  “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再見。”周衡有點怕聽到她的拒絕，所以快速地跨上山地車風一樣騎走了。

  秦桑這天早上站在同樣的地方兩次看著前面遠去的背影發愣：朱米妸忽然與自己打招呼是什麽意思？周衡給的這兩張票，又是什麽意思？
  秦桑不知道。因為，那一天，她沒有再見到周衡。

  第二天，他也沒有來考試。

  高二的最後一次期末考，已有點高考前的氣氛，每一個人都緊張到有些兵荒馬亂，秦桑也沒有注意到隔壁的考場上少了一個周衡。

  只是在第三天考完之後，才聽班上那幾個時刻關注著校園裡各人動向的女生在悄聲地說：“喂，聽說了嗎，周衡沒有來考期末考。”

  “出什麽事了嗎？”

  “也許是生病了？”

  “聽說是家裡有事。”

  家裡有事。

  會是什麽樣的事情呢？連期末考，都沒有出現。

  那天下午，秦桑有一種衝動，想去打聽一下他家的地址，想去看一看他到底出了什麽事。

  她的心就那麽吊著，只有一根線，那根線繃得緊緊的，風一吹就動，好似隨時會斷裂。

  回到家，好不容易才聽到了考完之後出去玩到深夜才回來的趙吉祥上樓的聲音，秦桑慌亂地拿起單詞本與耳機，假裝自己要上樓背單詞的樣子衝了出去。

  2
  “哥。”秦桑深呼吸了好幾次，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平靜。

  “放假了還用功？難怪考第一。”趙吉祥和幾個朋友喝啤酒了，臉有點紅。

  “嗯。”秦桑跟在趙吉祥的身後上樓，心裡千回百轉地想著要怎麽問他才好。眼看趙吉祥打開門要進屋去了，她才急急地叫了一聲，“哥！”

  “怎麽了？”趙吉祥一邊往上走一邊問。

  “那個，你們班的那個周衡，我聽說，他沒來考期末試……”秦桑心裡猶豫著，要不要解釋一下，自己這麽關心是因為第一名的位置？

  “哦，是的。聽說是因為家裡有事，出國去了。”趙吉祥一向粗線條，自然不懂秦桑心裡的彎彎繞繞，“放心吧，這次的第一一定還是你。話說你不用這麽緊張，考不上第一，學校不免你的學費的話，我媽也會幫你交的。我媽要是不幫你交，我幫你交。別擔心。”

  “我不是……”秦桑想解釋，但又怕解釋多半句趙吉祥真的誤會，“謝謝哥。我會努力考第一的。”

  “喂，都說了你不用那麽努力！你成績已經很好了！”趙吉祥嘿嘿地笑著開門進屋，“已經好得讓我這樣成績爛的哥哥覺得很丟人了。讓我少丟臉一點吧，求你了。”

  趙吉祥關上門之後，秦桑愣了好一會兒，才放輕腳步上天台。

  這天晚上，她背單詞的速度慢得很，一個小時，背了不到十個單詞。

  她想，他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否則怎會期末考都不參加就匆忙出國去了。

  這麽想著，秦桑的心裡悶悶的，想哭。

  隔壁天台上，原本在等姐姐回家的鄒棉看到不應該在這個時間段出現的秦桑有點吃驚。

  看到她沒像以前那樣一邊來回散步一邊背單詞，反而在小亭子裡坐下發呆後，鄒棉隱沒於黑暗裡的眼神慢慢地柔和了起來：原來她還有這樣失落的一面。

  秦桑向來沒有注意過隔壁天台的陰影處會有人，憂鬱了一會兒，她便下樓去了。想起周衡給的那兩張舞台劇的票，日期剛巧在三天后，三天后，他會回來嗎？

  秦桑下樓後，鄒棉看了一眼時間，決定出門去接姐姐。

  今天的時間實在是太晚了，他心裡覺得不安。

  鄒棉這一去，就真的出事了。

  從KTV出來後，趙大富決定帶喝醉的鄒歡去開房。

  年輕嬌美的女孩子喝醉的樣子實在是太誘惑他的老心臟了。再說了，她要是不願意，怎麽會同意陪他出來應酬？這幾年，那些看中他的錢的女孩，哪個不是一開始扭扭捏捏，後來就獅子大開口的？

  錢他願意給，只要女人聽話就行。

  趙大富實在是喜歡鄒歡，他覺得鄒歡長得太好看了，像畫裡的人兒一樣。他就沒見過這麽好看的姑娘，電視上的明星也沒她長得自然好看。再說了，電視上那些聽說都整過容，鄒歡那麽窮又要供弟弟，肯定沒整過。這麽天然美的姑娘，他真是越看心裡越不舍得。

  3
  被趙大富扶上車的時候，鄒歡還有一點點意識，她掙扎著掏出手機給家裡打電話，通了，但是沒人接。

  她看著趙大富摟著自己的手，心裡越急，頭便越暈，四腳都被酒精控制著快不是自己的了。無奈，她隻好用僅剩的理智試圖讓趙大富理智些：“老板，請你送我回家。不不，不用你送，你放開我，我去打車就好。”

  “這會兒沒有出租車了。”趙大富緊緊摟著她的肩，她不用香水，身上是很自然的護膚品的香味，十分清新誘人，那小臉蛋粉裡透著紅，讓人恨不得將她吞下肚去。

  至於她的扭捏掙扎，趙大富完全不放在眼裡，女孩子不都這樣嗎？

  嘴上說著不要不要的，其實心裡根本不這麽想。

  “剛才客戶想把你帶走，我可是寧願把生意丟了也不讓你跟他走。我還能害你不成？”事實上趙大富心裡想的是，好姑娘人人喜歡，給別人當然不如給自己了。借著酒勁兒，越想，心裡就越癢癢，更顧不得鄒歡的掙扎了，硬要把她往車裡塞。

  “她說了她不要！你沒聽到嗎？”憤怒的少年從黑暗中衝了出來，稚嫩卻充滿了力量的拳頭重重地打在了趙大富那張被酒精控制得差不多的臉上。

  鄒棉稍微比趙大富高一些，但論體重，他遠不是趙大富的對手。

  但趙大富喝了酒，哪裡擋得住少年的靈巧與憤怒？鄒棉的拳頭一下一下地打過來，趙大富趴在地上後掙扎著起來要還手，卻刺激得鄒棉更瘋狂起來。

  深夜一兩點的路邊，高瘦的少年瘋了一樣把一個喝醉的中年男人打倒在地。

  一個年輕的女孩跌坐在角落哭泣，也不知道是什麽人報了警，警察來的時候，鄒棉已經打累了快打不動了。

  趙大富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暈倒了，還是死掉了。

  警察衝上來把鄒棉拉開的時候，鄒棉的心裡閃過一絲驚慌，但他看了一眼因為驚恐而醒了酒的姐姐，他又冷靜下來了。

  好吧。該來的，他不逃避。

  接到醫院打來電話的時候，秦桑的姑母秦燕妮叫上趙吉祥急急地往醫院裡趕，本來叫秦桑在家裡照看著行動不便的趙如意，但趙如意非要跟著去，只能讓她也跟上了。

  看著鼻青臉腫還斷了兩根肋骨的趙大富的時候，秦燕妮再恨他，也只能先把心裡那些氣給先消了：“你個死鬼，到底惹了誰被人打成這樣？”

  趙大富剛恢復意識沒多久，渾身上下幾乎無處不在的疼痛讓他極度憤怒，完全忘記了自己是想佔鄒歡的便宜才挨的打：“臭小子！老子要讓他坐牢！”

  “報警了嗎？”

  “警察已經把那小子抓進去了！”

  “你到底惹了誰呀？”

  “你別管！”

  “我能不管嗎？難道要你被人打死我才能管？”

  夫妻倆沒說兩句，又吵了起來。秦桑扶著趙如意到一旁坐下，又去給她倒了一杯水。

  “爸媽你們別吵了！打人自然要受懲罰，這有什麽好吵的。媽你讓爸休息一會兒吧，一見面就吵架你們煩不煩呀。”趙如意喝了口水，很不耐煩地打斷父母的另類互動方式。

  這時候，趙如意還不知道打自己父親的人是鄒棉，雖然不喜歡父親的野蠻粗魯又對母親不忠，但還是覺得打他的人太過分了。

  4
  跑上天台大口大口地呼吸的鄒歡氣得渾身都在顫抖，鄒棉進派出所已經快二十四個小時了，趙大富已經托律師提出了控告，剛才她接到了律師的電話，趙大富提出十萬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

  簡直是獅子大開口！
  鄒歡閉上眼睛努力平靜下來，掏出電話撥通了趙大富的手機。

  病房裡趙大富看了一眼手機的來電顯示，對一直守著自己的秦燕妮說：“我想吃東二街的餛飩，你打車去給我買一碗。”

  “這麽晚了吃什麽餛飩？不是剛吃過飯嗎？”秦燕妮嘟噥一聲，但還是拿起錢包出去了，對於她來說，丈夫再不是，也是丈夫，是她的天。

  “喂。”趙大富看著老婆關上病房門腳步聲走遠後，才接起電話，故意把聲音拉得很長，這鄒歡還真把他的色心都勾住了，既然軟的不行，那就來硬的。

  “有什麽事嗎？”

  “你要怎樣才肯放過我弟弟？”鄒歡也不想跟他多說廢話，一想到鄒棉在裡面不知道遭遇了什麽，她便心急如焚。

  “律師不是跟你說了嗎？賠償我醫藥費和精神損失我就撤訴呀。”趙大富很淡定，他不缺錢，他認為用錢能解決的事情都不算事情。

  “我沒有十萬塊給你！”鄒歡幾乎要吼出來了，“你知道我拿不出這麽多錢！”

  “那就用你自己還！”趙大富很平靜地提條件，“你，我是要定了。否則就先讓你弟弟在少管所待兩年吧，小小年紀就這麽暴力，不教訓教訓長大還了得了？”

  “趙大富！你不要欺人太甚！”鄒歡吼完這句，摁掉電話，蹲下嗚嗚哭了起來。鄒棉不在家的這二十多個小時，她整個人都接近崩潰了。

  夜色中，隔壁趙家天台上，趙如意緊緊地縮在小涼亭陰影處的柱子後面，用力地咬住嘴唇。因為站得有些久了，她右大腿裡面釘了鋼釘的地方在隱隱作痛。三個月的養傷讓她的體形幾乎下去了一半，她勉強能自己走路了，但身體裡的傷口仍然時不時地疼痛。

  但此刻她並不覺得身體疼痛。因為她的心更痛，原來讓父親受傷的人是他！原來，父親有著那樣齷齪的心思！
  半夜，秦桑聽到了樓下的動靜，似乎有人在翻找什麽東西，秦桑以為是有小偷，便起來去敲趙如意的門想告訴她，但趙如意的門是開著的，正有點納悶，就聽到了有人走上樓的聲音。秦桑開了燈，看到趙如意拿著一紙包的錢走上來了。

  “如意，這是……”那是好大一紙包錢呢，好像是前幾天姑父收回來的店鋪租金，趙如意拿這個錢做什麽？
  “不要問，不要管，不要說。”趙如意眼神裡有與平時很不一樣的決絕，“秦桑，就當我求你。”

  “那……”秦桑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那好吧。”

  5
  第三天，剛從學校回來的秦桑才走到二樓，便聽到了樓上姑父在大吼大叫的聲音：“他媽的家裡沒賊錢怎麽會不見？你個死婆娘你快說你把花哪去了？包小白臉去了？說！”

  “趙大富你說話講點良心行不？你住院這幾天我離開過你嗎？我連換洗衣服都是叫秦桑給我拿去醫院的都沒回來過！”秦燕妮簡直被丈夫的話氣得想撲上去揍他一頓。

  醫生說最好住院一周，但才第三天，趙大富嫌在醫院裡住著晦氣要出院回家。回到家倒好，說讓律師過來拿律師費，結果發現家裡上周收回來的十萬塊錢店鋪租金不見了！
  “不是你還能是誰？好好的錢哪兒去了？秦桑？秦桑呢？把她給我叫過來！”趙大富大吼，本來對於妻子供這娘家侄女上學他便有些不滿。小舅子身體不好他知道，可也不能讓他這姑父幫忙養孩子呀。再說了，又是個姑娘，讀那麽多書做什麽，初中畢業在鄉下幫忙乾活，留兩年尋門差不多的人家嫁了不就完了？非還得來省城讀書！花的還是他的錢！

  “你找秦桑做什麽？這孩子在學校都是第一名，人學校是給她免學費的！你別找她事呀！”秦燕妮真是見不得丈夫對自己娘家人的小氣樣子，雖說現在自己不賺錢了，但這些家底難道她沒份嗎？過去地沒被收購的時候，如果不是她起早貪黑地幫他蓋了兩幢房子，政府能給補償那麽大一筆錢？他能有本錢做生意開公司？

  “姑母，姑父，我回來了。”秦桑倒也沒有逃避，到了門口明明聽到了他們爭吵，仍然推門走進去了。

  今天發成績，她考了第一，比第二名的鄒棉高了二十三分。

  但所有的名字裡，沒有一個叫周衡的人。

  他沒有參加考試。他不在。他去哪兒了？他怎麽了？
  有一種難以言明的失落像霧氣一樣彌漫在秦桑的心底，好像怎麽努力都驅散不了。

  “秦桑，你有沒有拿樓下保險櫃裡的錢？”趙大富語氣嚴厲，問得十分直接，一雙被蒼老的脂肪壓塌了眼皮的眼睛閃著精光盯著秦桑的臉。

  站在一旁的趙如意看到父親這個樣子，不由得瑟縮了一下。

  “我……我沒有拿。”若在平時，秦桑並不會看向姑父的眼睛，不與長輩對視，於她來說是一種尊敬。

  但此刻她勇敢地回望了他那雙帶著陰鷙與怒火的眼睛，她並不害怕，只是為他語氣裡的質問與懷疑覺得委屈與憤怒，她很認真地重複了一遍：“我沒有拿。”

  “沒拿？我家裡沒有外人之前十幾年從來沒有丟過錢！”趙大富被秦桑黑白分明的丹鳳眼看得有點驚異，這小女孩，竟敢這樣看他。

  “你還小！不知道這樣做的嚴重後果！如果是你拿的，還回來，一場親戚沒人會怪你！”

  “我沒有拿！”秦桑仍然看著姑父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否認。

  6
  “爸！你亂說什麽呢？平時我給零用錢秦桑都不要！怎麽會拿你的錢？你們應該想想是不是放錯了地方，不要隨便說誰是小偷！”趙吉祥看著整個人繃得快成了一根將斷的弦的表妹，趕緊出言圓場，“秦桑絕對不是那種人！”

  趙吉祥說完這話，還特意看了一眼神經十分不對勁兒的趙如意。趙如意太緊張的表現甚至讓他想脫口問出趙如意是不是你這樣的話。

  但他沒有問。兩個都是家裡的女孩子，冤枉了誰都不好。

  趙如意感受到了哥哥的目光，緊張得渾身都繃緊，大腿斷骨的地方又隱約地疼了起來，令她忍不住叫出聲：“哎呀！”

  “怎麽了？又痛了？哪兒痛？沒好你在床上躺著唄你亂跑什麽？”秦燕妮趕緊過去扶住女兒，見她臉色蒼白一身冷汗，不禁責怪丈夫，“錢丟了就丟了！你沒證據亂罵人做什麽？家裡人一個又一個受傷還不夠亂嗎？”

  “都給我滾出去！”其實趙大富在意的不是錢，而是律師通知他已經收到了對方的和解賠償金，既然收到了錢，鄒歡自然也沒影兒了。

  回到四樓後，趙吉祥看秦桑的臉色蒼白得不像話，咳了一聲說：“那個，你別管我爸怎麽說，他那個人就那樣。今天你又拿了第一，哥請你出去吃飯看電影怎麽樣？”

  “哥，我不餓。”秦桑並不想出去。

  “不餓也要吃中午飯，否則長不高。看如意比你能吃，她就快長到一米七了，你才長這麽點兒。就這麽說定了。我上樓拿錢，你收拾一下等我，咱們去吃好吃的！”趙吉祥認為哄女孩子超簡單的，帶她去吃好吃的就行了。大不了再加看個電影買一堆零食，從小他就這麽哄趙如意，即使之前揍了她一頓也沒事，一哄一個準。

  秦桑心知自己一百六十三公分的身高並不算太矮，但在明明同齡卻都比自己高了不少的趙吉祥兄妹面前，自己確實屬於個子小一點的。

  這一天的早上雖然不太愉快，但下午在趙吉祥強行帶著吃吃喝喝看電影中也算愉快地過去了。

  傍晚到家的時候，秦桑手裡提著姑母與趙如意愛吃的零食，還有趙吉祥強行給她買的一堆筆記本之類的文具，心情已經好了很多。

  趙吉祥這樣的男生屬於那種外表很粗魯說話也不怎麽好聽但是卻很溫暖的，知道她從不主動也不會貪心，在街上看到什麽想起平時妹妹也愛買就會跑進去不由分說進去給她買。電影結束的時候，他要出去玩遊戲，說女生跟著沒意思，讓她自己回來，又給她買了一堆零食，家裡三個老少女生人人有份兒。

  秦桑開門上樓的時候，腳步輕快臉色柔和。當然不會察覺隔壁家的天台上，有一個男生探出了半個身體往下默默地看著她。

  7
  看著秦桑的身影消失在門後，鄒棉站直身體，慢慢地靠在圍牆上。他俊美無雙的臉上仍有些青紫未褪。

  其實身體上的傷痕比臉上更多，他在裡面待了兩天，他很安分，不想再給姐姐惹更多的事，但那些人不肯放過他。

  他不知道姐姐是從哪裡借到的和解金，那不是一筆小錢。他很害怕，姐姐會因此丟失了什麽。不管是什麽，他都不再允許類似的事情發生。

  所以，他給那個自稱是他父親的人打了電話。

  他明天就會離開，帶著姐姐。不管母親是帶什麽樣的心情離開那裡，現在他要回去了，懷著變強大的願望。

  今天，大概是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最後一次見到她了。說不傷感，是假的。剛才他一個人去了學校，悄悄地將那張寫有她和他的名字的年級分數排名表揭了下來。

  第一名，秦桑。

  第二名，鄒棉。

  這是他的名字與她的名字，離得最近的一次。也許，也是最後一次。

  “小棉，下來吃飯吧。”鄒歡出現在天台的門邊，看著靠在圍牆上神情沉鬱的弟弟，她有點不安，“怎麽了？是不是傷口還很痛？”

  “不是。”鄒棉站直身體走了過去，“走吧。姐，吃完飯，我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

  “好。”鄒歡有些不安，“那個，那些錢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給她寫了借條，她說什麽時候還都可以。”

  “是哪一個朋友？”令鄒棉不安的，是姐姐始終不肯透露，借錢給他們的人的信息。

  “呃。保密。”鄒歡仍然沒說，“小棉，抱歉，她讓我保密。”

  “好吧。那麽你能答應我一件事情嗎？”

  “什麽事？”

  “在你結婚之前，不管我去哪裡，你都跟著我。”

  “當然呀。我不跟著你還能跟著誰？你該不會是交了小女朋友了這就想拋棄姐姐了吧？”

  “倒真的有這個想法。畢竟你挺累贅的。可惜的是我還沒有交到女朋友。”

  “鄒棉差不多就得了呀，我可是對你恩重如山的姐姐！你敢拋棄我試試！”

  “女人就是善變！”

  “什麽女人？我是女孩！”

  “女孩更善變。”

  “鄒棉，我看你是久不挨打皮癢癢了對吧？”

  “抱歉。”

  “沒誠意。”

  “吃完飯我洗碗。”

  “這還差不多。”

  前幾日的陰霾一點一點地在姐弟倆的對話裡慢慢消散，但鄒棉心裡明白，明天之後，前面將是更艱難的路。

  隔壁天台上一點聲音也聽不到了，趙家天台門後，趙如意才慢慢地扶著牆，忍著疼痛，一步一步地往樓下走去。還沒到四樓就看到了手裡提著零食的秦桑。趙如意有一絲慌亂，她害怕被秦桑知道了一些什麽。但早上秦桑沒有向父親說出她拿走錢的事情，她心裡對秦桑還是有些感激的：“那個，電影好看嗎？”中午哥哥也叫她一起了，她以腿痛為由沒去。

  “嗯，好看。給你買了你喜歡的零食。”秦桑沒有問趙如意為何上樓，只是走上去幾步，伸出手扶住她往下走。

  “謝謝。”趙如意的聲音很輕，不知道是在謝謝她扶她，還是謝她給她帶零食，或者是謝她早上被冤枉也沒有把她拿錢的事情說出來。

  8
  7月10日，星期五。

  秦桑下午四點，就到了劇院大門外面等著了。

  她知道，周衡會出現的可能性很小，但是，萬一他來呢？
  她不知道他的電話，也沒有刻意去打聽。害怕自己打電話過去後，對方會問你為什麽打電話給我。

  她想他，念他，記掛他，但卻不敢讓他知道她為何想他念他記掛他。

  每天在姑父嚴厲冷漠的目光裡等到今天，就是為了等這個萬一。

  姑父的目光讓她更想念媽媽，想念爸爸，甚至很想念又臭屁又愛和她抬杠的秦繭。但是，她還是堅持等到了今天。

  她告訴姑母說，她坐傍晚的火車回家去過暑假。其實，她買的是晚上十二點回鄉下的火車票。四個小時的慢車，到縣城的時候，也不過是凌晨四點，她可以在車站坐到天亮，再出發回家。

  秦桑心裡隱約知道，這不過是她自己一個人的約會。

  他不會來。

  她也不會進去。

  她擔心進去後，那兩張票就會被收走。她不舍得那兩張票。

  所以，如果他不來，她自己一個人，也不會進去看。

  五點，狠厲的陽光終於柔軟了些許，廣場上的音樂噴泉開始了。夏天的微風還帶著陽光的熾熱，秦桑坐在音樂噴泉廣場邊一棵樹下，正對面就是劇院的大門。

  她俏巧的鼻尖上有細密的汗珠，她喝了一口水，享受著水帶來的一絲清涼。她知道自己太緊張了。他一定會來，不是嗎？如果他不來，自己再緊張也沒有意義。

  她從書包裡掏出那兩張嶄新的、她小心翼翼地看過無數次的門票，嘴角淡淡地浮起一絲微笑。

  他不來也沒有關系。

  她知道自己來等過他，就好了。

  這樣的心情，她曾有過無數次，在第一次發現三班有個令她無法移開目光的身影之後，在發現那個少年的名字叫作周衡之後，在他忽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說來認識認識之後，她無數次，不懷任何期待地等待過他。

  有時候他會出現，更多的時候他不會出現。

  但不管他是否出現，都沒有關系。她知道自己等的人是他。單單只是這樣想，心裡都是安靜的。

  深夜十一點，秦桑到達了火車站，她面容安靜地檢票進站，四十五分鍾後，她開始排隊上火車。

  是的。他沒來。

  可是，像潮水一樣彌漫在她心裡的，不是失望，而是擔心。

  她不怕他不來。不怕他忘記來，甚至不怕他記得卻又故意不來。

  她只怕，那個讓他不能來的原因是不是在他心裡留下了傷痕。

  9
  每天幫著母親采桑養蠶，中間兼顧著功課，整個暑假，秦桑閑下來的時間並不多。

  更何況，她盡力地不讓自己閑著，借了一些高三的書，自己仔細地學了一遍。

  時間逼著她向前走。

  開學前，秦桑提出說要住校，媽媽同意了，開學時還特意帶了禮物與秦桑一起到姑母家做了解釋，說學習太緊張，所以才要住校。

  姑母有些不高興，說秦桑住在家裡她像對親生孩子一樣對待。秦桑就怕這個，最後又是解釋又是道歉，哄了許久，姑母才信了她。

  姑父正好也在家，說了句：“搬走就搬走吧，又不是你生的，還能一直留著不成？”

  走出門的時候，秦桑眼睛澀得厲害。章小素當然知道女兒是受了委屈的，但她沒出聲維護也沒問。隻說了一句，受了委屈，就忍著，自己更加努力。那些委屈，就自己過去了。

  秦桑點頭，把快要掉出來的眼淚忍了回去。

  母女倆沒有搭車，拿著行李，一路走到了學校。8月底的風還帶著夏的熾熱，路過一個商店的時候，章小素叫住女兒，走進去買了兩根奶油雪糕，給了女兒一根，自己吃一根。

  其實她不喜歡吃太涼的東西，但是，隻給女兒買怕她獨自吃覺得心裡不舒服，所以給自己也買了。

  母女倆就站在路邊的一棵樹下吃雪糕，少女的臉上露出淡若稚菊的純淨笑容，母親也彎起眼睛，難掩風霜的臉上洋溢著濃得化不開的愛意。

  馬路對面，有一個正拿著相機的男孩調了長鏡，“哢嚓”一聲將這張吃雪糕的母女定格在膠片裡。

  男孩拍完後就走了，母女倆吃完雪糕，也離開了那裡。

  那張照片在晚上通過郵箱到達了周衡的電腦。發郵件的名字叫胡一樺，他還打了一行字：“拿去吧，你的柴火妞在街上吃雪糕的照片。順便說一句，你看女孩的目光好沒品。”

  他發完郵件後，有點後悔了。這樣說周衡喜歡的女孩是不是不太好？周衡要是發飆怎麽辦？不管了，離得那麽遠，他發飆還能跑回來揍他不成？

  高三新學期一開始，就有兩個消息在九中女生中炸開了。

  第一個消息是，周衡家裡有事去了國外，由律師來辦理了退學手續。

  第二個消息是，鄒棉也退學了。聽說鄒棉居然是一位富豪流落在外的唯一繼承人，已經轉學去了貴得要死的私立貴族高中了。

  關於鄒棉的消息，秦桑對他的記憶很淡，大概就是一個既是鄰居又是校友的同學。就連他在天台上給自己的那個筆記本，也因為隨後就被趙吉祥拿走而漸漸淡去。

  倒是關於周衡的一切，每一個字，都像刻在她心上一樣。

  家裡有事，是什麽樣的事？

  去了國外，去了哪一個國家？
  由律師來辦理退學手續，那是全家都去了國外嗎？是移民嗎？還是，因為其他的什麽事情？
  好揪心。

  揪心得只要聽到或者看到周衡的名字，心臟都會跳動一下。

  是的，她知道，心臟是無時無刻都在跳動的。但與他名字相關的那一次跳動，就是不一樣。

  10
  時間在埋頭功課中飛速地過去。高考似一把刀，白光一閃便將沒有周衡之後到高考之前的一年時光生生斬斷。

  身邊的人，不管是老師還是同學，好似都在兵荒馬亂，只有秦桑淡淡的，如以往一樣，教室、食堂、宿舍三點一線。

  在學校裡，已經連掃地大媽都認識秦桑了。任何考試，即使是市裡的競賽，她再沒有落過第一名的位置。都在說，九中今年要出一名高考狀元了。

  只有秦桑自己，淡定得不成樣子。

  她走路永遠不急不緩，臉上的表情淡而安靜，有人與她打招呼，會溫和地應答，總覺得她很好親近，但又覺得她心在遙遠的地方，內向幽深不可接近。

  她心裡有很深的遺憾。

  周衡，這一年來，唯一的不完美，就是身邊少了一個你。

  高考完之後，整個學校都瘋狂了，有好多同學撕了資料書和試卷從樓上往下扔，宿舍裡都是喧鬧，還有人把告白寫在床單上掛在走廊外面。

  在這一片喧鬧中，秦桑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與幾個來與她討論答案的女生聊著天，一邊慢慢地收拾自己的書。

  這一本，有一道題目與他討論過。

  這一本，有一個知識點是他提醒過的。

  這一本，有好幾道題目他都說了另一個更有意思的解題方式。

  這一本，是他特意拿來送給她的書，講物理講得特別有意思。

  好奇怪，那麽多明明有可能一輩子都不再用得上的書，卻都與他有關。

  時間真的可以衝淡想念嗎？如果可以，為何時間過得越久，她的心裡卻念他越深？“秦桑，收拾好了沒有？”趙吉祥忽然出現在教室門口，他屬於那種一考完就把全部的書都扔下樓的，所以他身上連個空書包都沒有，徑直走到秦桑面前看著她收拾要帶走的一堆書皺眉，“這些書還有用嗎？帶回去幹嗎？那麽重。”

  “用了幾年，我不舍得扔。”秦桑看著又長高壯了些的趙吉祥笑，“謝謝你來幫我搬。”

  “女生就是麻煩。”趙吉祥一邊抱怨著一邊拿出一根繩子，三下兩下把秦桑的書都捆好，一手一大捆往樓下拎。

  “謝謝哥。”秦桑把剩下的幾本書裝進書包，和同學說了再見，快步跟著趙吉祥下了樓。

  “哥，你要帶我去哪裡呀？”

  考試前趙吉祥就過來找她，讓她考完後等他，說要帶她出去。

  “問那麽多，跟著我就行了！”趙吉祥沒好意思說他想帶表妹去買衣服，他知道舅舅家的家庭條件不好，表妹一直很節儉，整個高中都沒見她穿過校服以外的衣服，馬上上大學了，總得買幾件。

  上次家裡丟錢冤枉了秦桑的事情，作為姑母的他媽應該給小姑娘買幾件衣服，但他媽那人，心比他這個男人還粗，就知道給錢，給錢秦桑一般都不會要好嗎？
  “秦桑！”走到校門外的馬路邊，秦桑正站在趙吉祥身邊，兩人有說有笑正在等出租車。聽到有人叫自己，秦桑回頭的時候，臉上還帶著一抹笑意。

  少女淡雅又清新的笑容很美，鄒棉覺得自己的眼睛好似都要被她的笑晃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