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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林歲歲花相似》第2章 同學,你好
  第2章 同學,你好

  有生之年
  狹路相逢

  終不能幸免

  01
  在林歲寒的記憶中,升入初三前的那個暑假格外漫長。

  她幾乎每天都是被太陽曬醒的。房間的兩扇窗正對東方,灰白格子的面紗窗簾有些年頭了,劣質廉價,拉拽的時候稍微使大點兒勁,邊緣上的流蘇撲簌往下掉,也壓根抵禦不了任何光線的入侵。

  她醒了總要坐在床上發幾分鍾呆,洗漱完就去找吃的。

  冰箱裡有昨晚剩下的綠豆粥,解暑降火。她打開糖罐,往綠豆粥裡加了滿滿一杓白砂糖,甜齁了。再啃個蕎麥饅頭,湊合著解決完早餐。

  樓下五金店門開著,沒見著人。

  她喊了一聲“爸”,也沒聽見有人應。

  她想也不想出門去了隔壁鋪子。

  隔壁鋪子裡烏煙瘴氣,坐了滿屋子的人,摸牌抽煙,罵罵咧咧,吵得不行。

  林振良扔出手裡的麻將:“二條!”見林歲寒進來了,大嗓門一嚷,“你來幹什麽?回房間做作業去!”

  “你不用看店?”林歲寒質問他。

  “別瞎操心,管好你自己,多搞搞學習!”

  學習有什麽好搞的?林歲寒一聽“搞學習”這三個字就頭疼。

  桌上的牌友大多是附近鄰居,相互認識,看戲似的。有人興高采烈地問:“歲寒又考零分了?”

  林歲寒曾經在六年級的一次期末考試上睡著了,數學交白卷,得了鴨蛋。被林振良的大嗓門一宣傳,以至於大家都知道了她的“光榮事跡”。

  林歲寒趕緊撤了。

  回自己房間記了五分鍾英語單詞,單手撐著腦袋,林歲寒開始閉目養神。之前給溫岑知發的短信,他還沒回復。

  林歲寒:“我數學卷子還沒做。”

  又過十來分鍾,那邊終於有了動靜。

  溫岑知:“那你趕緊做呀。”

  林歲寒頭往下一栽,忍不住翻白眼,這個智障。

  “你是不是傻?我的意思是,你把你的借我看看。”

  溫岑知:“你又抄作業。”

  林歲寒:“我不是抄作業,我只是答案的搬運工。”

  不聽她狡辯,溫岑知苦口婆心地勸她:“你數學本來就不好,作業更應該要認真完成,這樣才能進步。”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林歲寒重重地按著老人機上的幾個鍵:“少廢話,給不給?”

  溫岑知:“不給。”

  怕太絕情,傷了小姑娘的心,他又發了長長一串文字過來:“離開學還有將近一個月,你現在自己做也還來得及……那套卷子大部分是基礎題,但是題型靈活,能幫你鞏固知識點。你不會的先空著,到時候問我。”

  林歲寒回他:“太長不看。”

  溫岑知咬牙,不知好歹的死丫頭。

  下午林振良要去進材料,倒是不得不求著林歲寒幫忙:“爸爸出趟門,你幫著照看照看店裡。”

  林歲寒裝得像模像樣:“不行啊,我沒空,我得抓緊時間看看書,九月份要參加入學考試的。”

  “開學給你換新手機。”

  林歲寒掂了掂手裡板磚似的諾基亞,隔壁李大爺都不用這款了,她早就想將它淘汰。

  “成交。”

  一身灰色的大T恤、大褲衩子,林歲寒趿拉著人字拖下樓。皺巴的化學書被卷成圓筒狀夾在細瘦的臂彎裡,她啃著蘋果,嘴裡念念有詞:“一價氫氯鉀鈉銀,二價氧鋇鈣鎂鋅。三鋁四矽五價磷,二四碳,三五氮。”

  林振良毫不留情地嘲笑:“淨會做樣子,你讀書要真有這麽認真,我做夢都得笑醒。”

  “你打擊我學習的積極性了。”

  “行,那我不說了。”林振良準備準備後出了門,開著他那輛小破車走了。

  車剛在拐角消失不見,林歲寒立馬扔開了攤在膝蓋上的化學書。

  她搬出五金店裡的搖椅,把電風扇對準自己,再去廚房切半邊西瓜,倒了滿玻璃杯的冰鎮可樂。她對準中間最紅的那塊西瓜瓤,一杓挖出來送嘴裡——甜!

  小日子舒坦。

  五金店門口種著幾棵猴樟,沒幾年光景,蒼翠茂密,撐起一片綠蔭。林歲寒怕熱,原本覺得夏天最難挨。這一年盛夏雨水多,倒顯得沒往年熱。

  吃掉西瓜,肚子也圓滾滾的,像個西瓜了。

  地面上飄浮著從猴樟葉縫隙間漏下的碎影,她盯著瞧了一會兒,昏昏欲睡。半夢半醒時,忽然覺得這一陣子安靜不少,對面街的網吧門口冷冷清清。

  林歲寒這才想起來,聽溫岑知說,烏衣巷那位頗有名氣的女先生敞開門辦起了書法班,不少家長想方設法地把自己的孩子送過去學習。

  溫岑知也被他那位在六中當校長的親娘遣送過去了。

  當時林振良在牌桌上贏了錢,心情正好,還問林歲寒:“你要不要也去參加書法班受受熏陶?”

  林歲寒說:“不了吧,怕把我給熏壞了。”

  她對書法確實提不起興趣。

  誰知道林振良出門一趟,第二天給她帶回來一“好消息”——“跟我去唐家看看,人家老師答應收你了!”

  林歲寒想也不想,直接拒絕:“不去。”

  林振良說:“免費的,不去白不去。”

  免費的?
  林歲寒納悶,還有這等好事?估計是她老子騙她的。

  其實,林振良還真沒有撒謊。辦書法班的那位女先生叫唐玉階,以前跟林家有點兒淵源。這次估計是看在林歲寒奶奶的面子上,林振良只是在她面前提了一嘴,她就說先把孩子領過去看看。

  聽那語氣,收下林歲寒,八九不離十。

  “去樓上洗個臉,換身好點兒的衣服,我帶你去唐家。”林振良說。

  林歲寒把房裡的簡易衣櫃翻了個底朝天,沒發現林振良口中所謂的好點兒的衣服。實在嫌麻煩,她只在出門前把腳上的人字拖換成了板鞋。

  在去唐家時,林振良囑咐了她一路,待會兒見到人要怎麽叫,要懂禮貌。

  這個不用他教,林歲寒也是會的。她從小幫著看店,跟天生笑臉似的,大老遠見了人就喊,姐姐、阿姨、嬸嬸、奶奶、叔叔、大伯、大爺,嘴巴像抹了蜜。

  一點兒不怕生,打小是人精。

  父女倆到了烏衣巷口。

  唐玉階住在巷中的一個大院裡。幾步青石台階,兩扇院門——裡邊一扇是新鑄的鏤空雕花鐵門,瞧著森然沉重,敞開著;外面一扇是矮墩墩的老式小木門,用木閂松垮地扣住,合上了。

  林振良喊了一聲。在唐家做飯的張嬸聽見動靜,小跑著過來給他們開門。

  張嬸身材發福,浮腫的腰上系著條泛油光的玫紅色圍裙,手指在上面搓撚兩下。摻雜銀絲的黑髮根根分明地向後梳,用那種經典款的黑色寬邊發箍給穩穩當當地固定住。

  林振良使眼色,林歲寒在旁邊乖覺地叫人:“嬸嬸好。”

  張嬸帶著笑臉應了,領著兩人穿過庭院的小徑往裡走,天生的大嗓門:“唐老師還在給小孩上課。”

  林振良和林歲寒一同在廊簷下等著。

  林歲寒偷偷往裡張望。

  前廳寬敞,半屋子的小孩,二十來個。溫岑知也混在其中,看見她,招了下手。

  站在最前面的是唐玉階。極簡的亞麻長袖盤口薄襯衫,長發用一根木簪綰起,身形清臒,氣質沉靜而出眾,叫人移不開眼睛。

  林歲寒聽說唐玉階應該是四十來歲,現在看見真人,隻覺得根本難以分辨出年紀。

  看見林家父女倆過來了,唐玉階暫且放下書,出去聊兩句。

  林歲寒下意識地規矩站好,叫老師好。

  唐玉階笑了笑:“我還沒說收你。”

  “那你也是我老師。”林歲寒說。

  “留下來吧。”三言兩語,唐玉階就決定收人了,也實在隨性。

  林振良聽得喜笑顏開。

  一旁的張嬸心裡記掛著另外一件事,忍不住出聲喊住還在跟林家父女倆說話的唐玉階:“唐老師,你看現在快十一點了,小熠在太陽底下站了兩個多小時了,天這麽熱……”

  話裡求情的意思,相當明顯。

  林歲寒有點兒好奇地順著張嬸的目光朝斜後方看。

  廊簷右邊砌著一堵柴,將視線遮擋了大半,她隻窺見幾棵松樹和叫不出名的落葉喬木,掩映著一扇圓形拱門,拱門後面有個人影。

  背對著她。

  是個瘦瘦高高、剃著板寸頭的男孩子。他似乎手裡還端著個大碗,舉在頭頂。

  唐玉階替他挑選了一處絕妙的罰站地點。

  他的四周落滿樹影,偏偏腳下的那塊方寸之地,光禿禿,沒受一點兒庇蔭,頂著大太陽曬著。

  盛夏裡,蟬聲聒噪,午時悶熱。

  唐家西邊的一扇拱門將前後院隔開,門前松柏,門後翠竹,杵在中間的少年被滾燙的日光炙烤。林歲寒隻覺得,瞧著背影,這哥們忒可憐。

  張嬸太心疼了,想勸唐玉階松口。唐玉階說:“我今天倒要看看這臭小子到底有多倔。”說完繼續回屋上課。

  張嬸著急也沒辦法,還得去廚房張羅午飯。

  剩林家父女在外面。林振良交代林歲寒幾句,讓她好好跟唐玉階學本事,把一手字練好,也算有個特長。還讓她老實點兒,在唐家不準惹是生非,否則回家打斷她的狗腿。

  林歲寒肚子發出一聲怪響。她心想要完蛋,昨晚躺涼席上刷劇,一不留神吃了五盒冰激凌,可能見效了。

  人有三急。

  “爸,你快走吧,別叨叨了,求你了,我現在著急去上廁所。”

  林振良已經走到唐家大門口,還不忘回頭損她:“懶人屎尿多。”

  林歲寒被親爹懟慣了,隨他開心就好,首要任務是找廁所。

  唐家是大戶,地盤也是真的大,林歲寒捂著肚子想哭,無頭蒼蠅似的亂竄。廚房灶上煮著飯,張嬸卻不在,唐玉階跟一群孩子正上著課。林歲寒欲哭無淚,她連個問路的人都找不到。

  忽然,腦海裡靈光乍現。

  林歲寒想到一個人,在圓拱門後罰站的大兄弟。

  她差點兒喜極而泣,腹部又傳來一聲咕嚕,夾緊雙腿,邁著小碎步挪過去。

  林歲寒扶著拱門粗糲的邊沿,肚子裡翻湧,痛到變形。她知道現在她臉上的表情一定非常猙獰扭曲,還是努力揚著笑,讓自己盡可能有禮貌一點兒。

  “請問,你知道廁所在哪兒嗎?”

  臉上掛了彩的少年像在太陽底下閉目養神,屹立如松,似一尊雕像。

  情況緊急,林歲寒不得已又挪近了一點兒,這次到了他跟前,看清他額頭的傷和嘴角的瘀青暗暗一驚,下意識地覺得這人不好惹。

  可她哪還有心顧及這些,眼裡只有廁所,不計一切後果。

  就算他真在睡覺,她也要搖醒他。她一把抓住垂在他腰間的衣角,再問一遍,特想哭:“能不能告訴我啊?”

  手指不小心觸碰到的皮膚像燃燒的火焰般熾熱。

  陳熠宵掀開右眼皮,半眯起來。亮晶晶的汗順著鬢角一滴滴往下淌,臉曬得微紅,又仿佛白得發光。

  舉著水碗的兩隻手臂肌肉酸痛幾近麻木,他整個人又燥又煩,正欲將眼前莫名其妙冒出來的人甩開,就見她在兜裡摸來摸去,終於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十元紙幣。

  然後,她欣喜若狂地將錢塞進他的褲袋裡:“給你錢!你快領我去廁所!”

  02
  “你說啥?”

  “哈哈哈,你出十塊錢讓陳熠宵帶你去廁所?”

  “哈哈哈,你是傻子嗎,林歲寒……”溫岑知聽林歲寒說完,笑癱在凳子上,全然不顧形象了。

  他和林歲寒兩人同年出生,小學同班,初中同校,家住得近,算半個發小。

  等咧嘴笑夠了,溫岑知才攀著林歲寒的肩膀直起腰,感慨:“你居然敢在他面前掏錢,厲害啊大寒。知道陳熠宵是誰的兒子嗎?”

  林歲寒接連搖頭。

  “陳政。”

  一提到這號人物,林歲寒總算明白過來。

  在這一帶,陳政就是暴發戶的代名詞,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具體錢多到什麽程度不知道,但林歲寒聽說她家五金店對面連著三條街的門面全是陳家的。

  那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她家小門小戶的,實在難以想象。

  同在一所中學,之前林歲寒是聽過陳熠宵這麽一號人物的,但沒見過,不認識。

  哪裡知道今天遇見的這位,會是他。

  剛才她純屬太著急,被逼無奈,見無論自己怎麽說面前的人都沒反應,才想要威逼利誘,出此下策。

  拿寒酸的十塊錢讓暴發戶的兒子帶路,領她去廁所。並且,自以為十分豪爽闊綽地把錢塞進了他褲袋裡。

  林歲寒捂住火辣辣的臉。

  “當時陳熠宵什麽反應?”溫岑知幸災樂禍地打聽。

  正值中午,其余人都在室內午睡,林歲寒拖著溫岑知溜出來吐槽。

  兩人尋的是唐家後院一處僻靜林子,林歲寒大大咧咧坐在一塊光滑扁平的石頭上,懶散地倚著身後的樹乾,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形……

  那張汗水淋漓的臉,沒有任何表情。

  他看著她,說了一個字——

  滾。

  相當絕情。

  林歲寒一時呆住,沒想到碰上顆硬釘子。就在她以為她要命喪唐家、被屎憋死的時候,摘菜回來的張嬸路過,及時告訴她廁所的位置,否則她今天就成了個笑話。

  林歲寒現在想想還覺得心有余悸。

  溫岑知又是一陣大笑,拽在手裡的小竹枝都快要被他折斷了:“你拿錢使喚他,他沒衝你臉撒把錢就不錯了。”

  林歲寒哼了一聲:“我還巴不得呢。”

  她鬱悶地說:“第一次見,我哪知道他是陳熠宵、他爸叫陳政。我要早知道,壓根不會去招惹他。”

  “你仇富啊?”溫岑知隨口問。

  林歲寒不仇富,但她挺忌憚陳熠宵,第一眼見就覺得他眉眼鋒利,戾氣重,一點兒也不像是她的同齡人。

  她困倦地打了個哈欠,凌亂披散著的頭髮上掛著片嫩綠葉芽,開玩笑似的說:“畢竟是暴發戶的兒子嘛,惹不起。”

  頭頂枝丫微顫,傳出動靜。

  林歲寒起初以為是風。過了兩秒,她猛然抬頭看,上面有人,躺在高高的樹枝上。林子裡,光從葉的縫隙中千絲萬縷地抖落,他和光融為一體。

  寸頭,黑T恤,手腕刺青。

  背後說人,當事人就在你頭頂。

  且當事人極其凶狠殘暴。

  林歲寒心中一凜,悲從中來。

  被嘰嘰喳喳的聲音吵了一中午,根本沒法入睡的陳熠宵從樹上跳下來,低著頭打量面前驚愕得下巴快掉下來的少女。

  他目光沉沉,看她的眼神有點兒邪性,似乎在思考要怎麽解決這個麻煩。

  場面有點兒僵。

  忽然一陣纏綿的歌聲悠悠飄蕩出來:“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鄧麗君的嗓音溫暖繾綣,滿含深情,在耳邊回蕩不休。

  林歲寒:“……”什麽情況?
  她和陳熠宵不約而同地循著聲源望向旁邊的溫岑知,歌聲是從他口袋裡發出來的。

  溫岑知掏出手機,及時按掉鬧鍾,淡然截斷了那句“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他微笑了一下,提醒兩人:“兩點半了,下午的課快要開始了哦。”

  陳熠宵腳下一動。

  林歲寒警惕地盯著他。

  鞋底蹍過落葉窸窣作響,黑色的褲腿擦著林歲寒的衣袖而過,她被他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似在警告。

  林歲寒頭皮發麻。

  等陳熠宵走遠了,她衝溫岑知哭號:“他他……他撞我了!”

  溫岑知把剛才那幕盡收眼底,趕緊把腿發軟的林歲寒從石頭上拉起來:“你沒事吧?”

  “還健在,還健在。”林歲寒左右兩隻手互摸,胳膊還在。

  她毫發無損,就是被嚇得夠嗆。偏偏溫岑知還要雪上加霜:“大寒,你知道暴發戶最討厭聽到什麽嗎?”

  ——當然是“暴發戶”這三個字。

  完了,林歲寒想,自己得罪人了。

  03
  林歲寒很害怕得罪人。

  她家是開門做生意的,要講究人緣,見人三分笑。而她這次得罪了財大氣粗的暴發戶家的兒子,總覺得心裡瘮得慌。

  整個下午她都提心吊膽的,沒法集中精神聽唐玉階講課。她時不時地悄悄扭過頭去,注意陳熠宵那邊的動靜。

  大家用的是老式課桌,長板凳,兩兩坐在一起。林歲寒等同於插班生,落了單。

  她一人一張桌。

  跟她享受同等待遇的,也就只有陳熠宵了。沒人敢跟他搭夥共桌子,他便獨佔一方。

  林歲寒瞄見他右手擱在灰色的氈布上,大約兩厘米寬的刺青矚目,恰好壓在宣紙的墨痕上,讓她覺得好像看見邪教大魔頭吃齋念佛一樣。

  戾氣那麽重的一個人,讓他提著純狼毫小楷筆練字,他居然沒有把墨碟打翻了直接走人也就不錯了。

  唐玉階講完課,一路巡視過來,因材施教,一個個指導:

  “筆再握上面一點兒,背挺直,不能駝,精氣神要足。”

  “鉤之前要蓄力,先專門練這樣的筆畫。”

  “專注,就寫好你手下的這一個字,腦子裡別想些亂七八糟的,手、心、腦一體。”

  “別圖快,後面又沒人追你,也不趕著投胎,慢慢地把每一筆練好。不要心急,否則顧此失彼。”

  “筆畫多的字不需要筆筆落實,以點代替線就行。”

  林歲寒是個做事容易分心的人,見唐玉階還在前面教別的學生,就玩了一會兒。

  等唐玉階走過來,她又立馬裝模作樣地提筆蘸墨,開始寫字。

  她半路插班,學習的進度比別人慢,唐玉階先是專門給她講了持筆的姿勢等基本功,然後把她桌上攤開的《唐顏真卿多寶塔碑》字帖合上,輕描淡寫道:“你就練一橫,寫五千遍,明天早上交給我,不過關再重寫。”

  林歲寒聽了想下跪。

  “我講的東西很無聊嗎?”

  聽唐玉階這麽一問,林歲寒下意識地坐端正了,背繃得直直的,心虛得很。

  “我辛辛苦苦上課,你卻不專心,”唐玉階眼角上挑著,露出笑紋,看不出半點兒生氣的樣子,“當然得受點兒懲罰。”

  “老師我錯了。”林歲寒一秒鍾認錯。

  唐玉階拍拍她的肩膀:“記得明早交作業。”

  林歲寒猶如霜打的茄子,蔫了。

  下課回家發現五金店的門關著,門上掛了塊小黑板,上面寫著:店主外出,有事請聯系137×××××529。

  掏了掏包裡,林歲寒發現忘帶鑰匙了。給林振良打電話也沒人接,她索性去附近的鎖匠家坐坐,看電視。

  電視裡播的是暑假專場《還珠格格》,每年一次,經典重現。小燕子眨巴著大大的眼睛,正在跟五阿哥說:“我好久沒偷柿子了,上次路過一片柿子林,我好想摘幾個,想到你不喜歡,就一個都沒有拿。”

  林歲寒一口一口地咬著鎖匠給的柿餅。

  她手握毛筆,在腿上墊著的一遝舊報紙上寫“一”字,哼哼唧唧著:“我好久沒上課走神,今天全怪陳熠宵,看他去了。”

  柿餅香甜軟糯,她唇邊沾上一層白霜,心裡憤憤不平。

  舌頭舔了舔嘴唇,甜的。

  兩小時後林振良才回來,說是跟許久不見的老同學見面,請人家吃了個飯。

  林歲寒沒在意,自己去廚房炒蛋炒飯。

  “小寒,回來之前我去找唐老師商量了,今後你住唐家怎麽樣?”

  林振良一出聲,林歲寒瞠目結舌,嘴裡的蛋炒飯掉下來。

  “下巴漏了?”林振良笑話她。

  “勞煩你把剛才的話說明白。”

  “以你現在的成績要考個高中太難了,唐老師建議你搞書法特長。暑假書法班結束了,你繼續留在唐家學,住那裡方便。本來到了初三我就打算讓你去學校寄宿的,要是住在唐家,我更放心。”

  林歲寒冷笑了一聲:“是你打牌更方便了吧?”

  林振良訓斥道:“小孩子別亂說話。”

  林歲寒聳了聳肩膀:“我無所謂啊,去唐老師家住也好。”她死鴨子嘴硬,回房間看見桌上還沒寫完的五千個字,臉上的表情頓時垮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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