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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第二萌》第23章 待我君臨天下許你嫁
  第23章 待我君臨天下許你嫁

  一路南下,一邊風餐露宿,一邊途徑各州縣。

  本太子駕臨,自然少不得對各州縣衙門進行慰問,對沿途百姓進行安撫,召集官僚及百姓護衛自己州縣,不屈服於叛軍,不畏懼於暴民。凡有勾結反賊者,必連坐三族。安撫流民有功者,朝廷亦有重賞。

  起初沿途官員們雖對我們接待殷勤,對待流民依舊是睜隻眼閉隻眼,能不管就不管,將我發出的號令視若耳旁風。

  被當做空氣的我抱住少傅大腿嚶嚶求助:“他們不聽我的話怎麽辦?”

  少傅嚴肅道:“首先,你說話的時候要有氣勢,這包括表情動作語氣諸多方面,不過這點你已經裝得有七八分神韻了,要是表情不那麽呆的話,就有十分你父皇的神韻了。其次,你要當即施行,恩威並施,給他們舉個例子。”

  我又問少傅:“什麽叫舉個栗子?”

  “挑出個別具有代表性的事例和人物,該賞的立即賞,該罰的立即罰,賞罰分明,令行禁止。”

  於是我就拿雲州刺史舉了個栗子,該刺史罔顧前來投靠的流民,不僅不予安撫,反倒強行驅趕,無視本太子的號令。本太子便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在皇家護衛的簇擁下,收繳了該刺史的告身及官印,並杖罰二十軍棍,打得他重新認識了傳聞中的傻太子。

  百姓們圍觀了小太子杖罰大刺史,本小太子又當即安撫了百姓及流民,允諾他們良民皆有田可耕,平日皆有賑濟糧米發放。不夠的田地,著令刺史開墾荒地,救急的時日,開放州縣倉儲。根據招撫流民的數目決定當年免除賦稅的比重。一切帳目需錙銖必較,清晰可依。平亂後,自有禦史前來巡查,若有作假,必押送京師刑部重審。

  治完雲州,接著又拿幽州舉了個栗子,如此這般接連治完六個州,沿途再無抗命官員,地方官民也都認真聽我的話了。

  少傅點著頭對我道:“這就叫威信,懂麽?”

  “略懂。”我又問,“那威望是什麽?”

  “威信積累多了,就是威望。”

  “那威望積累多了呢?”

  “威望積累多了,若是尋常人,就離身敗名裂不遠了,譬如鄭太師之流。若是儲君,那就離君臨天下不遠了,譬如元寶兒。”

  我神采奕奕地望著少傅,“等元寶兒君臨天下了,少傅會成為什麽?”

  少傅警惕地看我一眼,“待你君臨天下了,為師自然要功成身退。”

  我暗戳戳地打量少傅的身段,暗戳戳肚內思量,少傅功成身退,退在路上萬一遇見土匪,被搶去做了壓寨夫人怎麽辦?那我必然要率兵力前去營救少傅,梨花帶雨的少傅必然就會依在我心口,哭訴離別我後的悲慘遭遇,並表示今後無法離開我了……

  思緒飄到這裡,頭頂一個栗子落下來,伴著少傅的痛斥:“口水都流出來了,你在想什麽齷齪的事情?”

  我將蕩了一蕩的眼神克制了一下:“少傅可以做太傅啊,還可以做元寶兒的……”

  “做你的什麽?”少傅全神戒備。

  我正色:“首輔大臣啊。”

  一個多月後,我們終於來到了裴元帥的陣地。

  曾經的天下兵馬大元帥,如今的朝廷叛軍,這時他已自降為將軍,不受朝廷元帥之封。

  當然,我是作為天子使者來談判的,自然,是被作為俘虜給擒獲的。

  囂張的叛軍直接就把我和少傅給綁了,一點談判的誠意都沒有。不過好在我的親衛一部分留在了一裡之外的駐地,萬一我不幸殉國了,他們也好及時逃回去稟報消息。

  我和少傅被餓了三天后,我把綁我的繩子給咬斷了,險些吃下去,眼睛冒著綠光,看什麽都像是食物。一口咬上少傅後,少傅忍痛把我喚醒,告訴我,他不是食物。我勉強看清少傅後,放過了他,出了營帳,一口咬住了一個守衛。守衛的慘叫聲引來更多的守衛,最後驚動了他們的將軍。

  聽說俘虜裡出了一個食人族,整個叛軍隊伍都驚呆了。

  守衛們擔心我會對他們進行食人攻擊,機智地扔給了我一個大饅頭,我在袖底用太醫哥哥給的銀針試了毒,再分了一半給少傅,少傅又分了一半給我。

  最後,我被押解去面見裴將軍,由大將軍裁定生死。少傅強烈要求把他也帶上,被守衛拒絕了。我安撫少傅,不用擔心。

  啃著饅頭進入了將軍營帳,一眼瞧見裴柬在伏案看地圖,兩邊是森嚴的親衛。

  聽見腳步聲,他並沒有抬頭。

  我一面吃著得之不易的饅頭,一面想著他為什麽要反叛。

  許久後,他終於看完地圖,抬頭賞賜了俘虜一眼。

  頓時,他就愣了愣,揉了揉眼睛,不確定地試探著叫了一聲:“元寶兒?”

  我咽下一口饅頭:“裴大哥,是我。”

  裴柬放下地圖,繞過案桌,來到我面前,依舊不可思議:“真的是你?你怎麽會在這裡?”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因為有正事要辦,便將我拉到一邊,“一會兒再跟你詳聊。”說完,衝著帳外喊道:“食人族呢,怎麽還不帶上來?”

  我走到他面前,“我已經來了。”

  裴柬又將我拉到一邊,“我知道你來了,一會兒再詳談。”又衝外面喊道:“食人族帶上來!”

  我再走到他面前,指指自己,“我來了。”

  “我知道你……”又要將我趕到一邊去的裴大叔忽然間似乎明白了什麽,轉過頭盯著我,“你……你是……”

  “食人族。”我將他補充完,哢嚓咬下一口饅頭。

  裴大叔卻沒有被我嚇到,扶著自己的腦門,“這麽說,你為了見我,偽裝成了食人族?”

  “裴大哥你怎麽會這麽想?”

  “先前你不是為了見晉陽侯偽裝是他流落民間的孩兒麽。”說服了自己後,裴柬依舊表示暫時不方便跟我詳聊,“你先等會兒。”衝著帳外道,“把那個號稱前來談判的傻太子給本將軍帶上來。”

  我不得不再度走到裴大叔面前,“我來了。”

  裴大叔耐心地給我解釋:“我知道你來了,你先到一邊去玩,我要見一見那個傻太子。”

  我把剩余的一點饅頭塞進懷裡,指了指自己,“傻太子來了,傻太子就是元寶兒,元寶兒就是傻太子。”

  這下,裴大叔傻掉了,久久看著我,“你又在騙我吧?”

  我退開一步,從懷裡掏出太子印信,在裴大叔跟前晃了一晃,“現在沒有騙你,雖然以前騙過你。”

  “不對!”裴柬果斷道,“元寶兒是郡主,是小姑娘,太子名雍容,怎麽會是小姑娘?你是郡主冒充太子,還是偷了太子的印信跑出來遊山玩水?”

  我發現裴大叔也是個執著的人,“雍容是冊封大典上取的大名兒,在這之前難道我就沒有小名兒麽?”

  “可……”

  “雖然很多人都把我當做小姑娘,但我的確是個男孩子,一個英俊的男孩子。”我把凌亂的發絲往旁理了理,以增強說服力。

  裴柬啞口無言地看著我,使勁往我臉上盯,疑惑的神色越來越濃。

  這時,他身後案椅旁的一個幕僚提出一個簡單粗暴的鑒別方法:“把衣服脫了,就知道是男是女。”

  立即有幕僚表示反對:“這個年紀怕是看不出來。”

  “那就把褲子也脫了。”

  “閉嘴!”裴柬回頭喝止,“我們是義軍,不是山匪流氓。若她是個小姑娘,能對人家隨便動手麽?若她當真是太子,自然更不能隨便辱沒。”

  “為什麽?我們義軍不是要推翻穆家天下麽?一個傀儡小太子算得什麽,他要當真是太子,直接取他小命,不正好向京城裡的狗皇帝挑釁?”

  我從懷裡掏出剩下的小半個硬饅頭,在袖底滾了一遍,丟向了那個守衛,“不準罵我父皇,父皇才不是狗皇帝,父皇中興大殷,是個勤勉的明君!”

  守衛抬手將饅頭截住,冷笑:“真是不自量力,一塊小饅頭片能砸人?真真蠢貨,看來果然是狗皇帝的蠢太子……”

  “誰說要用饅頭砸你?”我提醒道,“饅頭看起來容易拿捏,所以你就敢大意拿捏麽?”

  經我提醒,守衛忙低頭看手,他就笑不出來了。眾人也都湊過去一看,只見他接饅頭的手心化為黑紫色。

  唰唰一陣刀劍出鞘,向我招呼過來。

  “狗太子居然敢在我們將軍營帳裡使毒,納命來!”

  裴柬讓到一邊,並未出言阻止,也未在中間調解。

  眼看著我被刀光劍影籠罩,就要葬身亂刀中。

  我後退數步,揚出手中粉屑,“來戰啊,有本事別逃……”

  刀劍凝滯,守衛們紛紛對我揚出的東西避之不及,踉蹌遁逃,左右相撞,撞掉了幾把刀劍,撞翻了帳內座椅。

  我趁亂撿起一把鋼刀,舞了個虎虎生風,一刀抵到旁觀中的裴柬心口:“你們可以罵我蠢太子,但不能罵我父皇,另外,本太子是來跟裴將軍和談的,你們要是不願意談,本太子就把裴將軍剁了下酒!”

  守衛們你看我,我看你,全站一堆了,只等將軍號令。

  被我拿刀抵著心口的叛軍頭目裴柬依舊是沒什麽反應,淡淡看著我,不甚在意道:“好,不知太子殿下拿什麽跟我談?”

  我指了指自己:“拿我跟你談。”

  裴柬在我的刀下氣勢不減:“我欣賞你的自信,但國事不是兒戲。你若真是太子,那就是你的不幸。”

  我一手握住腰身處衣裳,勒出腰際輪廓,“從京城南下這一路,我把腰都給瘦出來了,誰說我是把國事當做兒戲?父皇交代我的事情,我當然要照辦。父皇讓我作為儲君,親自來到你們陣地,同你們和談,這是父皇的誠意,也是我的責任。”

  裴柬看了看我的腰身,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瘦出身形倒也不壞。可是,我為什麽要跟你們和談?”

  我執刀的手有些發酸,抖了起來,裴柬替我把刀接住,叫我換隻手。我依言換了隻手握刀,繼續道:“首先,於社稷而言,國家亂,是有損國脈國運的頭等大壞事,對於立國根基不穩的大殷,是大禍端。四方諸夷環伺,又有鄰國虎視眈眈,我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何必讓異族坐收漁利?其次,於百姓而言,叛亂必將引起戰火連綿,導致無辜百姓流離失所,十室九空,餓殍千裡,你何必做這樣的罪人,讓史書將你永久寫在歷史的罪人薄中?再次,於國君而言,我父皇英明蓋世,乃中興之主,你要反他,試問,還有什麽人可替代他,做這大殷的明君聖主?”

  裴柬靜靜聽完,頗耐尋味地看了看我,“這話是你爹教你的,還是你師傅教你的?”

  我據實道:“我爹讓我一切聽少傅的,少傅讓我多聽少說保住小命。”

  裴柬驚訝道:“哦?這麽說,是你自己的意思?”

  “當然,連我這個傻太子都知道的道理,裴大哥為什麽還要倒行逆施呢?”

  裴柬並不正面回復我,反倒一手彈開了刀刃,走出了我的包圍圈,“那個薑先生就是你少傅吧,你們遠道而來,我自當好生招待一番。看你餓成這樣,一定是路上沒肉吃吧。”

  我咽下口水,扭頭,“本太子不食嗟來之食。”

  這場歷史性的會晤,叛軍首領裴柬試圖以錦衣美食腐蝕年幼儲君的純潔心靈,被年幼儲君義正辭嚴地拒絕了。

  少傅拿來小米粥喂我,“元寶兒來喝粥,裴柬他不在,沒有人看見。”

  我閉著眼睛堅持絕食:“元寶兒不吃叛軍的一粒米。”

  “可是你吃過叛軍的饅頭了。”

  “……”我想了想,想出一個令人說服的理由,“饅頭麵粉是北方之物,不屬於南方的這幫叛軍。他們偷了百姓的糧食,還要竊取父皇的江山,元寶兒是不會吃他們的東西的。”

  少傅沉默良久,“那你餓了再咬為師可要輕點咬。”

  “我會的。”

  深夜時分,消失了幾個時辰的裴柬忽然出現,行色匆匆,來到關押我們的營帳。

  我深陷饑餓與昏迷中,是被他們搖醒的,彼時我正咬著少傅的手臂。少傅淡定地拿袖角擦去手臂上的口水,倨傲地對裴柬道:“薑某勸你趕緊收兵,和談為上。”

  裴柬蹲下,面對著我,鄭重道:“元寶兒,趕緊跟你少傅離開吧,收兵是不可能的。”

  我伸手抓住裴柬,瞬時清醒,“你要什麽條件才可以不打仗?父皇可以讓步。”

  裴柬沉聲道:“讓你父皇退位,讓給舒王仲離,你父皇能退這一步麽?”

  顯然不能。但我不能直接拒絕,拒絕了就沒有回旋的余地了,父皇交代我來拖延時間,麻痹對方。雖然我斤兩未足,但也不妨一試。

  我裝模作樣的思慮起來,沉吟著道:“你可知仲離並不是我父皇的親骨肉,仲離的生父是神策軍前統領崔季,崔季橫行京師,視人命如草芥,已被下了刑部大牢。江山讓給這樣的人,裴將軍不替天下百姓心寒麽?”

  似是為我的話所動,裴柬露出了迷茫之色,但卻一閃而逝,很快又堅定下來:“這麽說,你父皇是不會讓出江山了?那就沒有和談的必要了。”

  少傅道:“和談以退位為條件,亙古未有,裴將軍未免太沒有誠意。”

  裴柬笑道:“那又何須枉費口舌,你們趕緊走吧。”

  我坐在地上不動:“儲君的任務沒有完成,孤是不會走的。”

  這時,有兵卒送來一封加急密報,裴柬拆了展閱,臉色一變,瞅準我:“趕緊走!”

  我心道難道父皇這麽快就動手了,可要是父皇動手了,裴柬應該留下我做人質才對。少傅亦有同感,對裴柬手裡的密報很想探尋。

  見我們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裴柬無奈道:“再不走,鄭太師一到,你們想走也走不了了。太師已得到消息,知道你們在這裡,叫我扣留你們做人質。莫非,你們還真想做人質?”

  我略有不解:“那你為什麽不扣留我們?用我們做人質,跟我父皇作戰,不是更有籌碼更有勝算?放走我們,你怎麽跟太師交代?”

  裴柬拔劍刺入地面,面色肅然:“我數三下,再不走,你們就休想走了!”

  我抱住他的劍鞘,仰頭繼續問道:“太師現在哪裡?是你有把柄在他手上,迫於太師淫威,你才不得不起兵謀反是不是?”

  “一。”

  “要不裴大哥你跟我們一起走,或者我們活捉了鄭太師再去見我父皇,將功抵過,父皇還能封你繼續做大將軍!”

  “二。”

  “……”我還要繼續勸說,被少傅拉住。

  “元寶兒,他已鐵了心,現在時機不對,我們走為上。”少傅強拉著我往帳外去,還向裴柬打聽方向,“裴將軍,我們往哪裡逃比較好?”

  裴柬抬手指南。

  在他即將喊出“三”時,少傅已拖著我出了營帳。我卻依舊要往帳內問一句——

  “裴大哥,我族叔晉陽侯是你們的人,還是我父皇的人?”

  裴柬號令軍隊集合,給我和少傅開辟了一道無阻礙的逃生之路。

  趁著夜色,我們潛逃出了軍營,立即與一裡外的親衛通了火把暗號。柳牧雲同親衛一起,將我和少傅接了,並告訴我們,我父皇的軍隊天亮前就可抵達,父皇傳信於我,叫我遠避戰場,走得越遠越好。

  “父皇這是追著鄭太師的屁股趕過來的呀。”我感歎道,“把戰場開到了千裡之外的僻壤,也終是免不了這一戰,不知仲離現在身在哪裡。”

  少傅打斷我的感慨:“戰場選在僻壤總比良田好,可見裴柬還是有點良心,但他作為舊部,與你父皇新族一戰難免。我們趕緊避開這裡。”

  柳牧雲問:“去哪裡?”

  “南邊。”

  “南邊?”柳牧雲驚奇道,“再往南,不就是鄰國大曜了?”

  “太子往鄰國避難,有什麽可驚奇的。”少傅飽讀詩書,見怪不怪了。

  “大曜可是敵國,避什麽難!這是送元寶兒過去做人質?”柳牧雲將我護住不讓領走。

  “去敵國做人質也比在戰場做炮灰強。”少傅開始打包行裝。

  我破開兩人的保護圈,望向夜色裡的北方,“領軍南下指揮作戰的,是誰?”

  “鸞貴妃,謝庭芝。”

  天亮的時候,我與少傅、太醫哥哥、禦廚、親衛眾人,逃到了南境未央山一帶。

  少傅指著連綿的山脈,險峻的山勢,悼古之哀思,“二十年前,兩國交戰,這裡就是古戰場。元寶兒你大皇叔親帥軍隊在這裡迎戰大曜敵軍,連昆侖西聖都牽連其中,大曜因有神機少主與西聖弟子共同輔佐,我大殷終無力匹敵,戰敗於此,喪權辱國啊!”

  我擦了擦臉上的風沙,“書上不是說,西聖弟子被我三皇叔給拐跑了,我們才得以復國的麽?”

  少傅教訓我道:“那是野史!”

  “書上還說,神機少主算無遺策,卻終究沒有算對自己的姻緣,癡戀我皇嬸母至今。對了,還有大曜的太師,也空戀我皇嬸母至今。這麽說來,雖然當年我大殷戰敗,喪權辱國,但是三皇叔拐走了大曜的女宰相,使大曜朝堂一空,也算是報仇了,三皇叔真不虧呢。”

  “那是野史!”

  “可是三皇叔要美人不要江山,上京很多話本流傳誒。少傅,要是你呢?”

  “首先,”少傅不假思索,“我得有個美人。”

  “……”

  太醫哥哥拿了帕子給我揩臉,又給我理了理頭髮,柔聲道:“元寶兒這段時日清瘦了不少,臉型慢慢顯出來了,連腰都有了呢。”

  幾個親衛和禦廚一起扭頭。

  身處兩國疆域邊境,隱隱可聞馬蹄聲震八荒。

  北境,戰火已點燃。

  裴大叔對戰我母妃,想想就讓人放不下心來。我竟不知母妃還能領兵作戰。生死存亡之際,我卻要逃離國土,實不甘心。

  少傅堅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當逃則逃。

  北邊鏖戰正酣,我已越過國境,入了大曜國。

  開始了我的流亡生涯。

  大曜富庶,長安繁華。

  我們初到異國,處處都有新奇之感。

  而我們一行人的衣著,也引起了路人的側目。

  我蹲在餛飩攤前看人吃餛飩,口水剛咽下,巡城金吾衛就把我們抓了起來,交給了京兆衙門。因為我們既沒有可辨明身份的路引,又衣著樣式可疑,還有隨身武士,兵刃若乾。

  少傅同京兆尹交涉,這才不緊不慢掏出自己貼身藏的度牒。

  在我和太醫哥哥的逼視下,少傅才不得不承認自己貼身藏度牒是為了散夥的時候方便。

  雖然少傅此舉受到了太醫哥哥極大的不齒,但不管怎麽說,也暫時解了我們的燃眉之急。

  少傅向京兆尹表示,我們是向大曜進行友好訪問的大殷儲君團,京兆尹不敢大意,立即上報,並招待了我們一頓飯食。

  我才終於馬馬虎虎填飽了肚子。

  作為貴賓,我們被安置在閑人勿入的宅院,在被接待之前,我們也無法隨意出入走動。

  總有一種看似尊崇,實則軟禁的即視感。

  好在沒幾日,終於出現了一個非京兆府官員,來面見我們。

  彼時我正在院子裡,看少傅拿樹枝在地上勾畫此時此刻他推算的我母妃與裴將軍作戰的方位地形,以及順便教授我一些作戰陣形,譬如方陣、圓陣、錐形陣、雁行陣、偃月陣、車懸陣、武侯八陣、孫子九地,要因地製宜,根據地形選擇陣形。

  來人已至,不知等待了多久,才在我們授課的一個段落後,出言道:“薑少傅文武俱全,不知可願來我大曜高就?”

  我與少傅一起抬頭,看向這個不速之客。

  一身淺衫,玉樹風姿,形容清俊的年輕人,走入院中。

  少傅尚未作答,我脫口道:“在大曜做官,豈不是還要兼職做你們大長公主的男寵?雙薪?”

  少傅將我捂了嘴,拖到一邊,“童言無忌,還請侍郎不要見怪。”

  青年挑眉:“薑少傅怎知我是侍郎?”

  少傅丟人不丟勢,氣度昂然道:“數日才肯露面,並能允薑某高位,自然是中書省某位相公,從年齒上看,應當不是簡相,簡相以下,自然就是容侍郎了。”

  青年笑道:“佩服。中書侍郎容素年見過太子殿下,見過薑少傅。”

  這是我初見容素年,今後我宿命中的對手。

  容素年給我們大殷使團重新安排了使館,一處官署民宅兩用的僻靜院落,靠近長安東市,每隔數日便快馬送來大殷戰況諜報。

  從戰報上得知,母妃和裴將軍戰了兩回,互有勝負,不久便陷入了僵局。第一階段過渡到了對峙養戰階段。

  少傅分析,再戰尚需些時日,目前可不必擔心。我才得以睡個安穩覺,不再午夜夢回沒了父皇和母妃,少傅和太醫哥哥也不用午夜驚起對我左哄右勸。

  我們暫時無緣得見大曜宰相簡拾遺,因為據說簡相正為公主大婚忙得焦頭爛額。

  少傅琢磨著我們是否也要備一份大禮,趁機搭訕大曜的當政者。

  掌管財務的太醫哥哥表示我們囊中羞澀,請量力而為。

  於是我們的旅居日常便是,少傅除了教授我屬於太子的諸多學業,就是帶著我逛完東市逛西市,逛完西市逛東市,貨比十家,一家也不買,終被諸多掌櫃拉入了黑名單。

  這個過程自然是極大地開闊了我的視野,提升了我的砍價技能。上午學業,下午逛街,極大地豐富了我的業余生活。

  見多識廣之後,我的天賦值終於點亮了一門神奇的技能——卜卦,俗稱的擺攤算命。

  於是每日完成上午學業後,扒完午飯,我就扛起卦幡前往東市做起了生意。

  少傅和太醫哥哥對我阻攔無效後,終於表示對我放棄了治療。

  我給人算命非常有原則,根據其衣著相貌決定其吉凶,窮人必大吉,富人必大凶。

  問生死,必大凶後存活路。

  問運道,必大落後存大起。

  問姻緣,必波折後成眷屬。

  問子嗣,必有女后再三男。

  根據這個原則,我幾乎未有失手,人人都開心掏錢後躊躇滿志地離開。前來卜卦的,誰人不是挫折滿懷。被指點有希望的曙光,誰人不寬心。

  財源滾滾來的同時,我的卦攤名聲也越來越大。

  只是,這日慕名來算卦的男子,卻讓我棘手起來。

  因為根據我的第一原則,看衣著外貌,無法確定其身份。

  氣度沉潛,容貌過人,卻穿著老舊,怎麽看都不像是有錢人,說是窮人,可又不大可能造就那種氣魄,實在是太分裂了。

  見我呆滯不言,此人坐在我卦攤前,眉目間抑鬱不樂,卻極力壓抑不外露,盡量溫和詢問:“姑娘可算出我要問卜什麽?”

  一直被認作女孩子,我已經放棄抵抗了。

  全神貫注卜卦之事。

  問生死,不會這麽淡定。問運道,倚天命,不會有這種自我氣度。身上沒有脂粉味,應當還沒有成婚。

  我收了呆滯,道:“先生是問情感姻緣。”

  他眼中驚訝了一瞬,“可否細說?”

  大方向沒錯!我穩住心神,繼續道:“先生戀一女子,愛而不得,恐怕即將面臨愛別離……”感情挫折當然是愛而不得,至於具體原因麽,我作高人不語,留白中。

  他面上一怔,神情低落,竟不再問。

  我在心內著急,趕緊問啊趕緊問,你不問我怎麽給你指點,得不到指點,你不就不會付錢麽,沒錢我怎麽買肉吃,怎麽攢錢給你們大曜的當政者送大禮!
  他坐在對面久久不語,神思恍惚。眼看別人都收攤了,少傅還在家等我回去吃飯,我終於惡向膽邊生,“先生?”

  他回神後,取了錢放到卦攤上,語聲低微:“多謝姑娘,這是卦資。”說罷,起身就走。

  誒?還有人這樣算卦?我撓撓頭,這是太受打擊,還是不懂行情?

  他走出三步後,我陡然喚道:“先生,且慢!”

  他回頭,一愣後,歉然道:“可是卦資不夠?”

  “不是不是,很夠很夠。那個什麽,先生你不問破解之法麽?”

  他笑得刻意,“不會有解,不必費心了。我並非想要求得什麽妙法,只是今日走到這裡,鬼使神差想要最後對天一問。命中如此,無法可求。”

  忽然我很不忍看那辛酸一笑,便也鬼使神差地,捧起手裡的烏龜殼拋到卦攤上,胡謅道:“哎呀,果然有解法!神龜說,先生與所愛之人有累世之緣,今世取果,獲果之前自然有一番波折。先生命中當有一女三子,目前不過是時機未到,當然,你也要該出手時便出手,無需拱手相讓,適當的時機促成飛躍,必得善果。”

  他聽我胡謅得一愣,雖不太相信,卻也稍微展眉一些,“多謝姑娘善心。”

  果然不相信。

  這得是有多大的執念和心障,連我神算子的話都不信。

  雖然我自己也不信。

  世上幾人能有累世之緣。我唏噓著收了攤,回家趕晚飯,吃完後繼續唏噓。

  少傅一個栗子把我喚醒,“你這滿臉唏噓的樣子跟你包子一樣的臉十分違和,你造麽?”

  我捂著頭,深深地望著他,“少傅,你和我會不會有累世之緣?”

  “做什麽白日夢?”

  “現在是夜裡。”

  “……夜裡更不準做白日夢!”

  許多年後,當簡拾遺一手抱著兒子一手牽著女兒,跟大長公主重姒殿下一起漫步荷塘時,忽然神往道:“重重,曾經,我在東市遇到一位神算,算到我與你有累世之緣,命中當有一女三子。”重姒殿下嗅到了陰謀的味道:“說好的生完阿蟬和阿呆就可以玩的呢?我才不要再生了!不要以為你編一個神算出來,我就會答應你!”“是真的。”“哼!”

  最後,通過我的不懈努力,我們終於——沒能攢夠禮錢,然而就在我們糾結送什麽禮好的時候,大曜宮廷政變了,據說是駙馬軟禁了監國公主。

  局勢危急,我們也隻好蹲在使館裡少外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知不覺又這樣過了數月,長安的天空風雲翻湧,詭譎多變。

  一場大火,一番兵戈之後,一切終於塵埃落定。

  原以為世道終於太平了,誰知滿城噩耗傳出,監國公主薨歿。

  我們入鄉隨俗,一起跟著哀傷了小半月,又有驚人消息傳來,監國公主死而複生。

  我表示自己的小心臟實在無法接受這樣生生死死的起落,大曜的宮廷實在是太能折騰了。

  “少傅,我想回家。”

  少傅掐算著時日,我們大殷的那場戰火應該差不多也到了尾聲。

  大殷兩軍養戰階段結束,進入第二輪的正式交戰。

  半月後,戰報傳來,謝庭芝大軍被裴柬大軍擊敗於落鳳崖,亂軍中,鸞貴妃不知所蹤,興許已墜崖。

  我對少傅說,一定是謠言,接著便跑回房間打包行裝。

  我要結束自己的避難生涯,回歸故土。

  容侍郎見挽留無果,也不再勉強,只是表達了因大曜亦處在百廢待興之時,無法大規格地接待鄰國儲君,若有他日,再行彌補。

  離別大曜,重返大殷,我恨不得日夜兼程。

  在趕往落鳳崖的途中,又接上京急遞——神策軍大將軍晉陽侯已於日前投靠鄭太師,於上京軟禁神鳳帝,大開城門,迎回太師與舒王仲離。

  族叔他,果然還是應了裴柬,良禽擇木。

  若真如此,我返回上京便是自投羅網,可若不去自投羅網,又怎麽救出我爹。

  見我久久埋首不語,少傅和太醫哥哥一個個都憂心忡忡,關切看著我。

  想好後,我抬頭對他們道:“少傅和太醫哥哥留在附近的刺史府裡,我帶一支親兵先去落鳳崖找娘,找到娘後,再回上京救爹。要是找不到娘,也要去救爹。”

  爬下馬車,我便爬上了戰馬,托親衛與我共乘一騎,領著一支兵丁便奔向落鳳崖。

  一日一夜後,兵至落鳳崖,爬下戰馬,兩股戰戰,顛簸之下,都快站立不住。

  落鳳崖前,戰後狼藉猶存,丟盔棄甲,斷矛倒戈,殘肢亂屍,十不全一。

  親衛門要去翻撿地上的屍體,我製止了他們。一是不信我娘會躺在這裡,二是既然說不知所蹤,那就應該被翻撿過,裡面並沒有。

  少傅教過我推理循跡,我便在懸崖邊細細查看,從諸多痕跡中發掘線索。

  兩個時辰後,我從斷崖外拽起了一縷殘衣。

  玄絲戰甲,是父皇送給母妃的。

  捧著玄絲殘衣,崖風席卷,我搖搖欲墜。

  懸崖上的叢林中忽然一陣搖動,密密的軍中弓箭手引弓扣弦,以死神的姿態,居高臨下,箭指崖邊。

  指揮弓箭手的,是戰甲熠熠的大將軍裴柬。他自陽光下,看向我,神態難測。

  我的親衛們無力抵抗,一個個被威脅著釘在了原地。

  崖風裡,可聞弓箭手拉弓愈來愈滿的聲響,以及,愈來愈近的馬蹄聲。

  叢林一側的道上,一匹戰馬縱奔而來。

  “元寶兒——”

  我站在崖邊,看少傅闖入弓箭手陣中,勒了韁繩,飛身下馬,徑自奔來。

  瞬息間,少傅已至,想要將我護在身下。

  亦是瞬息間,滿弓已被拉向極致,裴柬一手揮下,萬箭齊發,破空不絕。

  薑冕抬手拂過我眼角的一滴水珠,眼眸倒映出溫柔的底色,兩臂一揚,將我抱起,縱身躍下山崖。

  落鳳崖前,不再紀年。

  三年後的平陽縣,喪失記憶的我被收留我的縣令喚作容容。

  我不知自己從何而來,直到一天,朝廷巡按駕臨。

  據說,巡按巡查十八州縣,隻為尋找一人。

  據說,他姓薑。

  然而,那將是另一個故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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