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蟹釀橙
這天晌午剛過,門外有人叫賣螃蟹。
小爐端著小桃兒送過來的茶湯,笑呵呵蹭到後院:“喬小姐,門口賣螃蟹哪!”
喬初熏正在做酒釀,一聽這話不由得抬頭笑道:“想吃螃蟹了?”
小爐連連點頭:“大夥都可愛吃螃蟹了!從前每年上秋了,咱們都三天兩頭去館子裡吃螃蟹,什麽醉蟹,清蒸蟹,薑蔥蟹……從前公子最喜歡吃蟹釀橙……”最後一個橙字剛說完,小爐立刻顯得有些懊惱,低頭喝了口茶湯堵嘴。
喬初熏微微一笑:“公子身子畏寒,不好吃螃蟹的。”
小爐胡亂點點頭,端著碗轉身就要走。喬初熏卻跟著站起身:“我跟你一塊過去。”
小爐有些驚訝的轉臉,喬初熏笑著看他:“既然大夥都喜歡吃,就做一些。反正我還沒準備晚飯,來得及的。”
說完,便叫上小桃兒去前門挑螃蟹。到門外一瞅,螃蟹果然特別新鮮,個個油亮壯實,膏肥脂滿。喬初熏按著人頭買了一大筐,這兩天另外那四個侍衛也過來了,加上高翎、小桃兒還有她自己,剛好一共二十個人。
喬初熏又給小桃兒一些銀子,讓她上街買兩隻橙子回來,再來兩壇子上好的女兒紅。螃蟹大寒,味道雖然鮮美,但一個吃不好極容易傷食,須得配些黃酒為宜。小爐自告奮勇幫忙拎酒,也跟著一塊去了。
小綠幫著把一筐螃蟹抬到後廚,見喬初熏似是有些打怵,便又招呼過來兩個人,跟喬初熏要了些細繩。站在當院就著井水把螃蟹洗乾淨,一邊手腳麻利的把螃蟹綁好。
喬初熏在旁邊看了會兒,也摸出門道,剛伸手要捉一隻試試,立刻被小泥給攔住了。另外兩人也都出言勸阻,直說不讓他做這些粗活。喬初熏只能又坐回梧桐樹下,繼續封酒壇。
那日小桃兒給景逸送過一回早膳,中午又是高翎給送的飯,到了傍晚景逸就把高翎叫到屋裡,說以後喬小姐和他一起用膳就好。這樣既不用麻煩大家,喬初熏也能吃得好,可謂一舉兩得。
高翎聽了別提多高興了,他家公子活了二十五載,可頭一回主動親近一個姑娘家!再加上大夥兒還都挺喜歡喬初熏的,對於兩人之間多些互動可謂樂見其成。
當事人卻反倒沒想那麽多。景逸是素來不喜生人近身,又不想讓高翎他們再因為自己吃飯的事受累,再加上喬初熏進退得宜,也不似從前他認識的那些女孩兒家那麽多話,所以才願意讓她跟著一塊用膳。
喬初熏初時聽了確實有些吃驚,後來倒也坦然了。小桃兒似乎還挺怕景逸,剩下那些人雖然身手不錯,對於伺候人卻手生的很。而且她現在做什麽,怎麽做,不過是景逸一句話的事兒,如今不過是讓她同桌吃飯,倒也不算為難人。
因為是頭回做螃蟹,喬初熏便做了最簡單的清蒸。一大筐螃蟹,整整放了兩隻蒸鍋,小桃兒把柴火填的足足的,坐在一邊拿著小蒲扇扇風。
喬初熏打算做幾道味道清淡的拌菜,再來一鍋蟹元湯,主食是白菜餡兒的大包子,晚飯就齊活了。將需要用到的蔬菜在一旁案上擺好,留待小桃兒一會兒擇洗,喬初熏便開始洗橙子。
那日景逸將她摟進懷裡的時候,她突然發覺,這人身上並不似自己想象的那般寒涼,手臂力道也不像久臥病榻之人。可氣息確實略顯短促,面色也蒼白的厲害。
她後來私底下問過高翎,確認景逸是會武的,再加上從小浸淫各類醫書,喬初熏琢磨著,這人先前應是受過重創,當時失血過多,傷到了元氣,不過並沒有外表看上去那麽嚴重。
她不明白景逸為何要裝出痼疾纏身病入膏肓的樣子,卻也知曉這人該是有不少難言之隱。況且,她只需好好準備一日三餐,幫著景逸慢慢調理身子,其余的事,不是她一個外人能管的。
知曉了景逸身體情況之後,喬初熏做飯時也大膽了些,而且也不似從前那般一味幫他進補。本來麽,人參靈芝這類的東西,都是大補之物,身體若不是極端虛弱,還是少吃為宜。不然好好的人,沒病都能吃出毛病來!
如此想著,喬初熏將橙子切開一個口,用杓子將裡面的橙肉剜出一些,留下手指寬窄的橙肉,接著又把處理乾淨的蟹肉蟹膏塞進去,蓋上之前切下來的果蒂。又將兩隻橙子放入一隻燒熱的小甑,往裡面倒了些甜醋和米酒,隻放了少許鹽,又覆上蓋子小火燉著。
小桃兒在一邊把蔬菜都摘好,洗乾淨,將手上的水漬往小圍裙上擦擦,又湊到喬初熏跟前,有些神秘的說道:“初熏姐姐,你猜我今天和小爐哥哥上街時,聽說什麽了?”
喬初熏拿著湯匙輕輕攪了攪鍋裡的白粥,有些好笑的睨了她一眼:“什麽?”
小桃兒眼睛瞪得圓圓的,一臉嚴肅的說道:“哎初熏姐姐你別笑麽!這事不好笑的。”
“今天我和小爐哥哥去一家酒坊買酒呀,就聽到簾子後頭有人在哭,還有男子的聲音在旁邊安慰著……後來我們聽店裡的小二哥說,他家老板的閨女,一個多月前失蹤了,結果今天清早衙門來了人,說讓他們去認屍體……”小桃兒說著,又扁了扁小嘴兒,眼睛也有些亮晶晶的,“哎,那位夫人哭的可淒慘了,店裡的人都在罵,不知道是什麽人那麽缺德……”
喬初熏將鍋蓋翹起來,留了一條縫,又走到案板前切菜,面色也有些凝重:“你說那酒坊老板去衙門認屍,確定是他家姑娘麽?”
小桃兒點點頭:“確定了!”說著話,一雙小手又在圍裙上蹭啊蹭的,低頭道:“聽說死的好慘的……”
喬初熏一邊切菜,一邊想著心思。前些天在街上看到官府貼出告示,讓女子傍晚之後不要出門,即便出門也最好有人陪同,緣是為了這個麽?當初雖然覺得有些怪異,倒也沒多想……
很快,幾道清爽小菜都拌好了,喬初熏又調了吃螃蟹有的薑醋汁。門口站著一堆人,眼巴巴望著那兩隻大蒸鍋咽口水,卻沒人敢上前催促。喬初熏讓小桃兒把蓋子掀開,可以端螃蟹了。又把案板上幾隻盤子遞給等在門口的眾人:“今天做的是清蒸的。這個月正是吃蟹的時候,你們若是喜歡,往後咱們多做幾回……”
小晚端著一小盆蒸熟的螃蟹,口水都要留下來了:“喬小姐,我們先過去了!”眾人都幫著端盤子拿碗,小俏兒和小來一人端著一盆蟹元湯,走在最後頭。
喬初熏笑著點點頭,把小甑從爐子上端下來,也沒打開,下面墊隻盤子,直接放在托盤上。接著又盛了兩碗粥,兩小碗蟹元湯,兩小碟素涼菜,以及一小壺燙好的女兒紅,最後又撿了兩隻素餡兒包子。
往起一端,還滿沉的!喬初熏彎起唇角,幸好這些日子也幹了不少活,臂力也練出來一些,不然就這些東西,過去還真端不動……
走到臥房門口,發覺門板已經留了條縫,方便人推開。喬初熏端著托盤繞過屏風,卻見景逸正站在自己面前,嚇得她手臂一抖,眼看著托盤一傾,吃食都要灑出來。
景逸一手扶上她一側手臂,另一手直接托住托盤底部,上面的幾隻小碗晃了晃,倒沒溢出一點來。景逸索性將整隻托盤接過來,緩步走到桌邊,放下東西,又側身看向愣愣站在原地的喬初熏:“怎麽不過來?”
喬初熏忙垂下眼,應了一聲,走上前幫忙端東西。
景逸略顯慵懶的坐在鋪著軟墊的花梨木交椅上,身上披著絳紫色的薄披風,如墨長發披散身後,面色蒼白依舊,卻襯得一雙眸子愈加幽深,黑漆漆的仿佛能倒映出深濃的紫色,眸色流轉間讓人幾乎不敢正視。這人樣貌原就生的漂亮,這會兒因著身上衣衫色彩濃澧,更顯出幾分攝人心魂的妖異來,氣質卻是一如既往的冷凝。
喬初熏將小甑端到他面前,掀開蓋子,手上捏著布巾要幫他把橙子取出來。景逸瞥見她手上傷痕,抬手拽她手裡的布巾:“去關門。”
喬初熏愣了一下,忙松開手,快步繞過屏風將門板掩好。走回來的時候,就見那人一手執著湯匙喝湯,另一手拿著筷子嘗那蟹釀橙,平日裡氣質冷厲的男子,這會兒反倒像個孩童般,看面上神情,似也格外愉悅。
屋子裡放著兩隻燈架,一只在圓桌邊,另一只在榻旁,四角也放置著八角紗燈,因此整個屋子格外亮堂。喬初熏唇角彎彎在他對面坐下,拿起湯匙開始喝湯。
蟹元湯裡面放了蟹肉,香菇,棗子,筍絲,切成絲的豆腐衣,以及切得細碎的薑末和香蔥,嘗來清甜可口,喝一碗下肚,胃裡頓時暖烘烘的。
兩道小菜一甜一鹹,口感爽脆,配著白粥以及包子吃剛好。
景逸正嘗著蟹釀橙,蟹肉鮮香,橙肉清甜,還隱隱帶著烏醋的酸,米酒的醇,再配一口溫熱的女兒紅,景逸不禁微微眯起眼,好久沒吃這麽順口了……
吃過一隻,景逸又打開第二隻橙子上的蓋子,捧著小甑就要給喬初熏遞過去,卻被她搖頭拒絕了。
景逸抬起一邊眉毛:“你不喜歡吃?”
喬初熏微微一笑:“我不太吃得慣蟹子的味道。”
景逸緩緩勾起唇角:“那我就不客氣了。”
喬初熏咽下一口白粥,唇角噙笑:“吃罷。”她知道景逸身子仍有些畏寒,所以每隻橙子留下的橙肉較多,蟹肉卻擱的偏少,再加上蟹元湯和黃酒的功用,景逸吃兩隻蟹釀橙也無大礙。
景逸吃過蟹釀橙,一小碗蟹元湯也下了肚。這會兒一邊啜著酒,一邊就著小菜吃包子。喬初熏見他比從前吃的多了不少,心裡也很高興,又多少覺得無奈。從前自己以為他身體虛寒,膳食上多以湯粥為主,外加一兩道味道清淡的小菜,雖然滋補的很,卻明顯不對這人的口味,他卻從來不說,偶爾還讚自己的手藝好。
景逸吃的胃口大開,見喬初熏喝下白粥就停了筷,也不碰那包子,就問:“不吃了?”
喬初熏這邊廂想著心思,便垂著眼簾點點頭,其實也沒聽進去他到底問的什麽。
景逸夾起包子咬了一口,漆黑幽深的眼眸滑過一絲笑意:“明天還給我做蟹釀橙好不?”
喬初熏繼續點了點頭,又突然覺得不對勁,下意識的抬眼,正望進那人略含謔意的鳳眸。憶起這人之前說的話,喬初熏慌忙搖頭:“不行。你身子虛,不能天天吃蟹。”
景逸差點被包子噎著,端起酒盞飲了口酒液,強壓下那陣笑意,唇角卻不自覺的微微勾起:“我身子虛?”這丫頭,到底知不知道有些話是不能亂說的。
喬初熏卻渾然不覺自己話中歧義,一臉正色道:“你現在還有些虛,又畏寒,蟹是大寒之物,不宜多食。”
景逸真要被她逗笑了,鳳眸別有深意的看了她許久,喬初熏也格外認真的與他對視。
末了還是景逸先敗下陣來,繼續埋頭吃包子,這丫頭,明顯是什麽都不懂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