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生最悲慘的境遇也莫過於此了吧？

  心愛的人訂婚了，準新娘卻不是自己，反而還要以一副若無其事的姿態大方的給一對新人送上百年好合的祝福！
  譚芊芊避開大廳裡熙熙攘攘的人群，狼狽的奔進洗手間裡，故意將水龍頭開到最大，嘩嘩的流水聲怎麽聽都比外面的歡樂頌更有人情味，至少還能善解人意的為她掩飾心頭的脆弱。

  她捧起冷水洗了一把臉，再用紙巾擦乾，抬頭起來看著鏡中的人兒，簡直已經蒼白得不像了自己。於是她又迅速的往臉上抹了層乳液，在唇上塗上唇彩，整個人瞬間就亮了起來。化妝品對於她這樣已經二十六歲的女人而言，果然已經成為最親密的朋友。

  她艱難的抿起嘴角，對著鏡中的自己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然後在心中默念著沒關系的。真的沒關系，不就是李英祺和穆千惠今天訂婚了嗎？她譚芊芊一有學歷二有智慧三有美貌四有身材，典型的一個新時代四有女性，還能有什麽跨不過去的坎嗎？就算是一個人默默的躲起來舔舐傷口，可是只要沒有人來對她噓寒問暖，她就絕不會淚流滿面。

  這不是逞強，更不是作踐自己，譚芊芊還沒強到可以坦然的看著心愛的男人和別的女人成雙成對的地步。分手之後的所有戀人都可以從此陌路，老死不相往來，可是她跟李英祺卻不能，他們之間的牽絆似乎是與生俱來的。

  因為，她是姐姐，他是她的弟弟。

  兩年前，她的母親梁蕊改嫁給他的父親李承天，他們就成了剪不斷，理還亂的一家人。盡管相愛，卻不能在一起，所謂的豪門深似海，自古以來最忌諱的就是醜聞。

  有人說過，愛情是一顆貪婪的種子，要給它提供沃土、陽光和雨露才能茁壯成長，所以，他們的愛情之花在陰暗的角落裡強撐了兩年，最終依然難逃枯萎凋零的命運。

  彼時，他的身邊已有佳人相伴，男才女貌，佳偶天成，天生一對。

  剛知道李英祺要訂婚這個消息的時候，其實她曾有過片刻天崩地裂的感覺，然後又絕望的想，若是那一刻真的天崩地裂了才好，這樣的話李英祺是不是就不會跟別的女人訂婚了？是不是就會陪她到天荒地老？
  可是，最後天沒有崩，地沒有裂，也沒有誰會陪著誰到地老天荒。

  再次回到大廳的時候，譚芊芊一直都緊跟在母親身邊，仿佛只有找個人做掩護，她才不至於在這一派喜氣洋洋的氛圍中顯得太突兀。而梁蕊則是站在李承天身邊含笑接受來賓的祝賀，儼然的一對恩愛夫妻。

  直到李英祺和穆千惠朝他們的方向走過來…

  他穿著剪裁合體的白色西裝，如同最尊貴的王子，而穆千惠則穿著與之匹配的公主紗裙，她理所當然的挽著他的手臂，笑顏如花，小鳥依人，翩然而至。

  可是卻沒有人知道，只是她這份“理所當然”便足以讓譚芊芊向往一生一世。

  因為，她從來都不可以！

  哪怕他們在無數個瘋狂的夜裡做著情人之間最親密的事，可是她卻永遠也不能在眾人的注視下這麽理所當然的挽著他的手，所以當他們走近的時候，她瞬間失重，心跳如雷，他的氣息逼近，對她來說已經是種無形的壓迫。

  耳朵在嗡嗡直響著，她聽不到大家是如何祝福他們的，也聽不到穆千惠活潑熱情的跟大夥說著什麽，這一切對她而言，太刺耳。

  直到一隻高腳酒杯遞到她面前，她才抬頭看到穆千惠燦爛的笑臉，聽到她客氣的對她說：“芊芊姐，我跟英祺敬你一杯！”

  譚芊芊一愣，氣氛突然有些僵，因為她竟一時反應不過來，眼神遊移之際，不經意就撞上李英祺的目光，可是僅停留了短短的一秒，她又馬上局促的移開眼去。

  這才終於接過穆千惠手中的酒，僵硬的笑道：“應該是我敬你才對！”

  穆千惠說的是“我和英祺”，可她卻隻說“你”，原來在潛意識裡還是不希望把他們聯系到一塊去，可是那又能怎麽樣？她只是喝了小小一口，然後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那句話哽在喉嚨裡，那麽的難受。

  可是，她卻不得不站在姐姐的立場上，說道：“祝你們，幸福！”

  李英祺從頭到尾都沒有吭過一聲，也吝嗇於表露出任何情緒，她只在抬眼的一瞬間，看到自己在他的眼中凍結成冰，他卻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

  譚芊芊望著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心裡像是有架悲傷的秋千在來回搖晃，可是李英祺，你卻真的已經看不到了是不是？
  恍惚間，她似乎聽到梁蕊在耳邊風涼地說了句：“哎！看來真是風水輪流轉啊！”

  “媽，你又在胡說什麽？”

  梁蕊沒心沒肺的笑起來：“這可由不得我去胡說，以前咱們家最不受寵的三少爺現在可總算是揚眉吐氣了，誰說只有女人才需要嫁得好的，這男人要是娶了個能助他平步青雲的老婆，都不知道能少奮鬥多少年呢…”

  她無意中的一句感慨，到了譚芊芊這裡卻像是一盆冷水當頭潑下，濕漉漉的狼狽。

  梁蕊說得一點都沒錯，只有李家內部的人才知道，李英祺並不是李承天的原配妻子所生，他只不過是李承天和一個妓女一夜風流的產物，私生子的身份讓他無論怎麽努力也比不上那個精明果斷的大哥和遊手好閑的二姐在家中的地位。

  雖然家中唯一疼他的奶奶在臨終前留下遺囑，不僅給了他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而且還任命他為副總裁，但是他剛留學歸來便獨自承擔了一個棘手的度假村項目，他心中明白這是他的兄長李英澤對他的考驗和刁難。若是他成功了，從今往後自然是能挺直腰杆，在公司揚眉吐氣；而一旦搞砸了，哪怕他現在是副總裁也隻得被逼下馬走人。

  譚芊芊一直都知道他手上最缺的就是周轉資金，可是現在不一樣了，確實是風水輪流轉啊！堂堂承天集團的三少爺若是娶了台灣地產界龍頭大亨穆世雄的獨生女兒穆千惠，那麽該發愁的人應該是李英澤了才對，雖然他現在才是執行總裁，但是這份龐大的家業最後落在誰的手上還沒有個定數呢！

  明明隻喝了一點點酒，譚芊芊還是覺得腦子裡暈乎乎的，喜慶的音樂聲越發的讓她覺得壓抑，壓抑得像要透不過氣來。

  她再次選擇避開人群，來到僻靜的角落裡，還沒站定就聽到一個熟悉爽朗的聲音傳來：“哎！這哪裡像什麽訂婚啊！活像趕鴨子上架，連我都看不下去…”

  譚芊芊聞聲回頭，果然看到花亦宸和杜宇凡勾肩搭背的站在身後，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可眼中卻流露出跟她一樣的無可奈何。

  “是你們呀？”譚芊芊苦笑了一下，算是打過招呼。

  這兩位大少爺是李英祺最好的同學兼死黨，也是她跟李英祺那段地下戀情的唯一知情者，所以她對他們也並不陌生。

  花亦宸挑著眉，眯起一雙帥氣的桃花眼，納悶的問道：“我說你們這到底是演的哪一出啊？怎麽感覺他從向你求婚再到跟這個穆大小姐訂婚就是彈指一揮間的事情呢？還真的當是拍電影啊？戲劇性真強！”

  “這事你也知道？”譚芊芊反問道，暗指李英祺曾向她求婚一事。

  花亦宸很快了然，答道：“我能不知道嗎？他還是一大早找我買的戒指…戒指倒是算了，反正這些珠寶鑽石我們家公司有的是現成的，最要命的還是那個玫瑰花，那天那麽早，全部的花店都不開門，最後還是我帶他到花田弄來的。九十九朵玫瑰啊！我想幫忙他都不讓，全是他自己親手采摘修剪的，扎得滿手都是傷…”

  譚芊芊覺得心裡一緊，緊縮成一團，泛著絲絲的疼。

  是的！就在李英祺和穆千惠要訂婚的消息傳來之前，他的確是向她求過婚的。

  那天早晨，天剛蒙蒙亮，她在睡意朦朧中睜開眼就發現他正坐在床邊一動也不動的盯著她的睡顏，然後突然俯身下來將她抱緊，埋頭在她光潔的頸間，磨蹭，歎息，呢喃：“芊芊，我愛你！真的很愛很愛…勝過生命…”

  譚芊芊渾身一怔，僵在他懷裡不知該作何反應。他的聲音那麽輕，那麽柔，可是那一字一句，卻深深的撼動她的心。她睡得迷迷糊糊的，不懂他為什麽說出這種話來，但是她可以肯定，心中有一股甜蜜，甜得快要溢出來。

  她伸手向他額頭探去，確定了他沒有發燒，但還是不確定的問道：“你今天怎麽了？”

  他不答，只是笑著親了下她的額頭，神秘兮兮的說道：“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天色還早，你再睡一下，我很快就回來。”

  等他回來的時候，手上已經多了鮮豔的玫瑰和奪目的鑽戒，他就那樣直接跪在她面前，望著她眼認真而虔誠的說道：“芊芊，做我老婆好不好？”

  他望著她，一直望著，不願錯過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譚芊芊也望著他，從他的眼裡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倒影，期盼？興奮？緊張？慌亂？不知所措？她都無法辨認哪一種才是自己的真實情緒？

  他說他絕不會再讓她受委屈，他說哪怕全世界都反對他也要跟她在一起，他說就算是放棄一切他也要娶她，他說他不在乎別人會怎麽看…那一刻，譚芊芊覺得哪怕是2012真的來臨，她此生也無憾了。如果他沒有這麽好，如果他沒有讓她這麽感動，或許她還可以心安理得一點，可他越是好，譚芊芊就越覺得自己不能那麽自私，不能讓他為了自己而把名聲和前途都毀於一旦。

  她極力隱忍著內心奔騰的情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做到那麽冷靜的，竟然能冷靜的對他說：“你不在乎，但是我在乎…”

  “什麽？”李英祺願意相信是自己聽錯了，於是不確定的再問了一遍。

  譚芊芊深吸了口氣，還是平靜的說道：“我說我在乎！我在乎別人會說閑話，我怕其他人都用不尋常的目光看著我，說我跟自己的弟弟亂倫，我會受不了，即便那個人是你李英祺，我也寧願不要，所以我不會跟你結婚！”

  他問：“你不想跟我結婚，那為什麽要跟我在一起？”

  她答：“男歡女愛哪有什麽理由？在一起並不說明一定要結婚…”

  他深邃的眼眸裡瞬間像是能迸出火花來，譚芊芊知道他之所以極力隱忍著歇斯底裡的情緒，是因為他曾經承諾過這一生絕不對她說半句重話。可是，她把他們之間的關系定義為一場男歡女愛，她毫不留情的踐踏他雙手奉上來的一顆真心，她知道，他是真的受傷了！
  那天她幾乎是落荒而逃，她以為只要給他一點時間他就能打消結婚的念頭，所以她才離家一天一夜，給他足夠的時間和空間。

  可是第二天早上當她再回到家時，居然看到李英祺還是維持著她離開時的姿勢跌坐在沙發上，目光渙散，一動不動，完全看不見她也聽不見她，就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

  譚芊芊感覺到一顆心立刻就被揪疼起來，開始深深的自責。

  她怎麽能忘記了李英祺有著最悲慘的童年，他八歲那年曾親眼目睹了他的生母在面前慘死，本來就性格孤僻的他因此憂鬱成疾而患上自閉症，曾有過長達五年的時間都沒開口說過一句話。還好李家財力雄厚，將他送出國去給他找了最好的醫生和療養環境，這才終於把他救了回來。

  譚芊芊看著他如今這副樣子，心中百感交集，她從來都沒有過這種感覺，這麽恐慌，這麽無助，就像是被無盡的黑暗吞噬了，仿佛就要永遠也看不見光明。她這一生都沒有那麽狼狽過，不顧一切的撲到他懷裡哀求，哭喊，她隻想他能跟她說句話，哪怕稍微有點反應都好，如果是她害了他，她寧願陪著他一起毀滅。

  愛一個人怎麽就那麽難呢？到底需要用多少眼淚來交換？
  最終，她只能含著淚，踉蹌的從他懷裡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望著他，絕望中隱含著絲絲輕蔑，她說：“李英祺，你到底想幹什麽？才多大點事，我不嫁你你就要自暴自棄了是不是？那你給我出去，不要呆在這裡礙我的眼！你這個樣子是要做給誰看？想要博取誰的同情？不要以為你裝脆弱就會有人同情你，真是很讓人失望，你已經不小了什麽時候才能男人一點？”

  她的話沒有停頓，待她說完之後周圍的空氣似乎都靜止不動了，安靜得詭異。

  李英祺那麻木的眼珠終於是在空洞的眼眶裡轉了一圈，他掙扎了一下，然後緩緩的從沙發上站起身來，也許是因為坐了太久的緣故，他的身子搖晃了幾下才勉強站穩。

  譚芊芊以為他會發脾氣，或者至少會說些什麽，可是他卻一句廢話也沒多說，甚至沒拿正眼看她，只是輕啟乾燥的嘴唇，聲音粗啞，卻是像平常一樣輕柔地說了句：“我去上班了…”他說完就慢慢的向門口走去，可是那一步一個腳印卻像是踏在她心上一樣，疼痛得無以複加，她終於還是惹不住追上去拽住了他的手臂。

  李英祺因她的動作而僵硬的停住了腳步，可他卻沒有回頭看她，只是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想要將她的手甩開。

  “英祺…”她緊拽著他不放，慌亂地說道，“你一天都沒吃東西了，我去給你做早餐，你吃完再出去好不好？”

  “我說我要去上班！”他終於回頭，生平第一次朝她怒吼。

  那一刻，譚芊芊清楚的看到他前一天拿回來的玫瑰孤伶伶的躺在桌上，漸漸枯萎。

  如今聽到花亦宸的那番話，她許久才從冗長的回憶裡回歸到現實，那天早上她只是在莫大的喜悅感動和惶恐不安之間掙扎，竟然沒注意到他的手有被玫瑰花扎傷了，原來那些玫瑰花竟全是他親手采摘修剪的嗎？這個傻瓜！

  她將目光移向最顯眼的位置，在他身上鎖定，仿佛是用盡全身力氣望著他，可終究還是無能為力了。天南地北，分道揚鑣，似乎才是他們之間最準確的定位！
  花亦宸循著她的目光望去，遠遠看到李英祺站在穆千惠身邊的那個樣子，孤高冷清，明明是他自己的訂婚宴，可他卻仿佛與世隔絕一般。

  他就站在那裡，不喜不悲的。可是，有些時候連情緒都沒有了，是不是能算得上一種絕望？
  花亦宸看著這兩人搞成這個樣子，心裡也跟著不好受，突然就蹦出一句話來：“何必要把大家都弄得不好受，要是你現在後悔了還是來得及的。”

  譚芊芊望著他，表示不解。在她的意識裡，所謂的後悔不過是一聲於事無補的歎息罷了。

  花亦宸見她不為所動的樣子，繼續說道：“我說的是真的，只要你現在敢過去親口告訴他你愛他，不想他跟穆千惠訂婚，我敢打包票，他絕對敢不買在場所有人的帳，一定會跟你走的…就算你要他陪你一起下地獄，他也絕對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會嗎？可以嗎？

  譚芊芊承認，她是有片刻動搖的，她也相信李英祺會為了她而不顧一切，可是，她最終還是苦笑著搖搖頭，早已過了年少輕狂的年紀，她怎麽會那麽沒有理智呢？如果她不是以姐姐的身份自居，她一定會努力的去爭取並捍衛自己的幸福，可是，現在她又怎麽能因為一時衝動而搞得天下大亂呢？

  好吧！她承認她退縮了，她不敢，也不能…

  良久才輕歎一聲：“也許他會慢慢忘了我的，但是有些其他的傷一旦造成，也許一輩子都無法彌補了…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要學會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花亦宸也無話可說了，或許，有一種愛情，就算蕩氣回腸，就算死去活來，也注定是沒有結果的！
  這個道理他也懂，所以寧願永遠都不去觸碰愛情！

  譚芊芊最後無力的望了李英祺一眼，他們之間的這段不倫關系在還沒造成無法預知的後果之前結束，很好！所以，那就這樣了吧！他們，也就這樣了吧！

  可是，卻不曾想到，只要愛情還在，一切都不會結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