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舊夢已難溫 為有仙緣法孽累 更生欣如願 全憑妙法返真元(2)
當夜回來,便和絳雪密商。絳雪也覺仇人睡夢中尚如此警覺,不能近身,毒刀又失,報仇之事簡直難於登天。常年在此鬼混,也是傷心。求仙訪師雖是渺茫,以歐陽霜前例來看,也許能有遇合。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未始便沒指望。仇既無法再報,隻好如此,立即讚可。便問瑤仙,可要通知蕭玉一同逃走?瑤仙不覺為難起來。因出家人最忌情欲,同行,唯恐因他誤事;不同行,又覺蕭玉天生情種,丟他一人在此,見自己一走,必定相思而死。就不帶了同行,好歹也給留點指望。於是便背人寫下一封長信,大意說自己母仇難報,決計逃出去尋訪仙師異人,可為他年歸來復仇之計。如能相待,固是佳事;否則男子尋師較易,也可出山另訪高人拜師,學成本領,以圖聚首。總之,自己已許死母,此仇不報,此生決無與蕭玉同棲之望。見愛深情,銘於肺腑,務望保重。事如不濟,唯有期諸來生。不過出山須俟己行十日以後,不到復仇有望,誓不再見。如尋了去,休說難於追蹤,即被尋到,也是徒傷情感,轉昧初衷,連以後都不與他再見等語。寫得甚是沉痛悲壯。連改數次,才行寫好。卻不先交,知道自己走後,蕭玉必往密徑追索,將信放在洞內,定能見到。等法事做完,待了三日,恰值陰雨,蕭璿又受了點感冒,二女便乘隙冒雨逃出蕭家。又由蕭玉所辟密徑,取了預藏衣物包裹,連夜逃出村去。
蕭逸料定二女已無異舉。眾門人雖各懷有戒心,因師父本領機謀,二女凶謀萬無效果;就是幾個恐怕千慮一失的,也隻防二女日後還要再舉,誰也沒料到會逃走出去。二女行時,房中又布置得妙,竟被容容易易逃走。直到次日清晨才行發覺,人已無蹤,再為搜索,哪有影子。隻蕭玉一人知道去路,巴不得二女能逃,他何肯說出來。唯恐被人看破,頭幾天連山洞密徑一帶,也沒敢去。蕭逸為尋二女,還特意開山出去,率領門人村眾四出追尋。第二日,歐陽霜奉命回村有事,就便探望子女,聽蕭珍兄妹說起此事。三凶慘死,前恨已消,反覺二女志行可憐,也代尋找了一回,均未尋到。蕭清本擬將蕭玉喚來盤問,不料歐陽霜這次回來,為植七禽毒果,在村中住了數日。蕭逸每日心懸愛妻,渴欲一敘衷曲,心無他顧。
蕭玉先頗拿穩,吃歐陽霜回來一耽擱,當她仙人,恐被識破,愈發不敢妄動。好容易盼到她走,夜往密徑,移石入洞一看,隻尋到瑤仙一封手書。再往前進,洞已倒塌,急切間無法走出,知二女必已去遠。先見歐陽霜都尋她們不回,已是驚疑。這一看信,並未約地相待,越發絕望。每日哭笑無常,眠食均廢,直似瘋了一般。蕭逸見二女初逃,蕭玉雖也面現憂急,還似有心做作,突然變態,必有原因,便命人暗中查探。蕭玉把瑤仙那封信珍如性命,放在身旁,時常背人取視,哭訴相思。日子一久,竟吃蕭清看破,告知蕭逸。蕭逸隻當他受二女愚弄,棄他而去,又不知所逃路徑方向,所以悲急,也就沒去管他。不料蕭玉積想成癡,遷怒懷恨,意欲代替瑤仙行那犯上逆謀。二女智勇深沉尚且不行,何況是他,連下兩次手:一次事前吃乃弟蕭清看破,中途戒阻;一次被蕭逸親手捉住,本要按家法處治,蕭清再三哭求,蕭逸才嚴加告誡,命蕭珍行刑,打了頓竹板。
蕭玉知難再在村中立足,暗備了些兵刃用具,衣服乾糧。仍由二女所逃故道,先把石頭移開,藏在裡面,一點一點向前開進,中間洞石崩墜不多,蕭玉以決心毅力從事,兩日一夜,竟被開通。因地太僻,外觀無路,裡面整日移石開路,通沒一人發覺。蕭逸本不喜他,只看蕭清情面,不肯重處。逃走以後,村人一找不見,也就拉倒。
一晃兩年,三人均未回來報復,也未發生變故。倒是歐陽霜因師父鄭顛仙借來岷山白犀潭韓仙子製伏的一隻金蛛,自己還養了一隻較小的金蛛,準備取那元江水眼中的前古金仙廣成子所遺留的金門至寶金船寶庫,須要預儲到時金蛛吃了增長精力的七禽毒果。遍查地勢,只有臥雲村外峽谷之中的土地,下蘊奇毒,種植最宜。以前早已布種,現時樹漸長成,還須加意培植,特命歐陽霜時常回村查看,此數年中,差不多每月必回。三小兄妹隨習內功,大為精進,母子相聚自是歡欣。
隻苦了一個蕭逸,日夕苦想和愛妻相見,哪怕不能言歸於好,再作雙棲,便是握手相聚,不再如尹邢之避面,也稱心意。偏生歐陽霜志切清修,誓祛塵念,一任蕭逸用盡方法,子女再三哀求,始終不允丈夫見面。偶然回家小住,總是預令子女轉告蕭逸移居山亭,不令入室。蕭逸見她居然肯在家中暫住,越以為日後尚有重圓之望。始而唯恐招惱,不敢違逆,僅在窗外窺視過兩次。還吃歐陽霜令子女警告,再如這樣,便不再回,索性連隔窗相望都不能了。後來蕭逸實是思念不過,忽然想到歐陽霜每次歸來,俱往村外峽谷培植毒果,往往營營終日。此事奉有師命,平日還令自己派了幾班門人,持著她所給的靈符前往輪值,看得甚是重要。果林對面,有不少崖洞可以藏身,她又每月來有定時,何不在她未到以前,藏身洞中窺視?縱不能對面一吐衷腸,她奉師命而來,決不致因己在側,便即舍之而去。常日相望,一則可以略慰相思,二則能有見面之機,也可伺機感動,比起永不相見終是強些。於是照計行事。
那片果林便是本書前文所述陸地金龍魏青誤食毒果中毒之地。歐陽霜為植毒果,便於澆培照看,又開了一條小溪谷徑。樹共三百株,一邊緊靠峽谷,前有大片竹林,山形甚是險僻。歐陽霜對於丈夫深情,未始無動於衷。隻恐塵緣糾纏,誤了仙業,故意決絕。始而裝未看見,繼見丈夫為多看自己幾眼,竟是終日伏身崖洞中守伺,不等己走,決不離開。那毒果又最難培植,須費不少人力,始能應那到時之用。往往由早起經營,深夜始歸,時常眠食均廢。蕭逸又防自己看破,不許門人挨近。本是恩愛夫妻,未免觸動前情,心又活動許多。蕭逸更是聰明,早就看出愛妻明知自己偷覷,故作未見,越料有望。
當年冬天,又想下一條苦肉計:裝作想望已絕,成了心疾,每日書空咄咄,飲食銳減;再故意受些風寒感冒。連真帶做作,就此臥床不起。蕭逸因知子女天性極厚,毋庸指教,自會照計而行,一任焦急,並未明說。果然歐陽霜一到,小兄妹三人便迎頭跪下,哭訴哀求起來。說父親因母親歸已兩年,終無回心之望,苦思成疾,狀類瘋狂,已有多日,又不吃藥。昨日人稍清醒,說母親今日回來,恐在房中見怪,意欲移居山亭,又要去往果林崖洞中守伺。是兒女們再三苦勸,並假傳母命,允其不久相見。父親也未深信,隻狂笑一陣,勉強勸住,不再遷居。如今在房呆臥,務望母親看在兒女幼小份上,與爹爹和好吧。歐陽霜由窗縫中往裡一看,丈夫果是面容蒼白,人瘦好些,目光發呆,醒臥床上,若有心疾之狀,不由不信。便取一丸藥,叫蕭珍拿去給蕭逸服了;再對他說,毒果行將成長,開花以後,來得更勤。為看兒女面上,可以相見,但是每三月中,隻許相聚兩次。屆時由早上相見,全家團聚,至夜夫妻各自歸臥。蕭逸原知自己的病即使不重,愛妻也不會坐視。聽兒子傳完了話,立即服藥,欣然坐起。當時便請愛妻進屋,握手悲泣,歷述衷腸。力說自己知她將證仙業,決不以兒女之私累她修道,不過相愛太深,相思太苦,務望寬容既往,稍念前情,許其經常相聚,稍有瀆犯,任憑處治。
歐陽霜見面以後,看出他二目神光未散,分明有心做作,一時不察,竟為所愚。本心雖然感動,因丈夫機智百端,唯恐日久牽纏,又中他的道兒,執意只允三月兩見,不得再多。可是每次相見,除卻不能涉及燕婉之私,別的仍和以前夫妻相處時一樣。便三小兄妹離開,也不禁止。蕭逸倒也知趣,並無他念,至多情不自禁,偶然溫存撫愛。歐陽霜縱不十分嚴拒,也是適可而止。只不過會短離長,聚首苦短,是一憾事。後來又和歐陽霜說:“聚時太少,你隻不許我室中共對,外面相見並未禁止,譬如你我在村外無心路遇,難道你也怪我不守規約?你每來,還率子女門人前往果林,何妨許我前往?既得夫妻相見,還可隨時幫你小忙。如嫌厭煩,至多當我路人,不加理會。容我在旁守著你,多看些時,總可以吧?”歐陽霜見他癡得這樣,越生戒心,也不忍過於使他難堪,隻得允了。
轉過年,又聚了兩次,彼此甚是相安。末次夫妻相聚,歐陽霜忽說毒果已結,行將備用,自己回庵有事,須三日後才來。因蕭逸苦求,還將應相晤聚之期提前,又聚了三日。蕭逸忽然想起昔年被妖鳥抓去長子蕭璋,次女蕭玢,問:“是何妖物傷害幼童?你是劍仙,怎不將它除去?”歐陽霜說:“前已問過師父,那鳥名叫犵雕,乃苗疆深山所產凶禽。大的有人般高,兩翼舒開,各寬丈許,獨角禿頂,爪似鋼鉤,慣與山中毒蛇猛獸相鬥。作巢於山巔危崖之上,猛惡非常。但有一樣短處:兩眼看遠不看近。越飛得高遠,越看得真切。全仗飛行迅速,老遠便算準人畜逃路,所以發無不中。小的野獸,如猴、兔之類,反時常得脫毒爪。生性凶殘,最喜抓嬰兒吃。胸前有白毛處最易射透。這東西仇心重。除它時,只需先引逗它飛來追,如若昂頭低翼來往下撲,倒不可前逃,須要反身倒退,急用手中有毒矛箭往上擲射。中在有白毛的要害之處,固然立斃;只要能透肉,也可致命。無須飛劍,只要武功稍好,手準心靈,應變不慌,不為它兩翼風力所懾,便可除它,遇時如逃,自是遭殃。側避也易為兩翼所傷。知道禁忌,便可無害。本山危崖甚多,巢穴必定在彼。去年回家,曾便道尋找,以報愛子之仇,兼為人畜除害,曾殺過兩隻,隻不知抓去大兒、二女的是否此鳥。巢穴卻未尋到,打算異日有暇,再往一搜,目前還顧不得去呢。”
蕭珍在旁說:“那年大哥二姐遇害時,原在一起玩耍。先聽天空噓噓亂響,狂風大作。那怪鳥已從上空飛過,大哥正在放花炮,將它驚動,才飛回來,一爪一個,將大哥二姐抱起便飛。等人追出,已經飛遠。兒子正站在樹下,見此鳥狗面禿頭,眼睛通紅,身子好似比人還長,兩翼更是寬大。飛起來,人差點被風卷起,沙飛石走,半晌方息。通身俱是虎皮色,頭上是凸出一塊,尾巴好似被人斬了半截,露出鮮紅鳥股。娘殺的跟這一樣麽?”歐陽霜驚歎道:“照此說來,殺我兒女的,竟是那隻禿尾老雕。本來已經到手,又被逃去,早晚要遇上,決不容它活命了。”
蕭逸父子四人齊問經過。歐陽霜道:“我殺雕時,恰遇慕容二師姐路過,送我到家。此雕正在崖外後山,與一白額猛虎惡鬥。本心想用飛劍一並斬了,吃慕容師姐攔阻,說二惡相鬥,正好兩傷,都是害人之物,你助虎殺雕作甚?我便說起失子之事,微一遲疑,那雕甚是機警,不似先殺二雕膽大,見了劍光,竟然嚇退,飛行甚速。忙於到家,又有話和慕容姐姐說,並未追去,竟被逃走。這才想起去年原聽珍兒說過,怪鳥尾是斷了半截。因這類惡鳥多是短尾,此雕定被甚人斷過後股,所以光紅無毛。早知我兒是它所害,飛劍神速,多快也能追上。今已錯過,看這行徑,事隔多年仍然發現,巢穴必在後山無疑,早晚必能除它。此後回山,路上留心,也許能遇到呢。”蕭逸父子俱都憤憤不置,說過丟開。
歐陽霜第二日便要回轉大熊嶺苦竹庵,行時忽見蕭逸面藏晦色,心中大驚。匆匆佔算,不特蕭逸,全村都將有危難到臨。雖然先凶後吉,終於無害,自己學道年淺,不能深悉未來。偏巧回山又有要事,不能分身,好生猶疑。隻得暫留布置,尋一山洞,命三小兄妹藏居其內,每日讀書用功,非自己來,不許走出。外用仙法封鎖,隻對蕭逸、蕭清叔侄二人傳了開法,可以隨時入視,余人均不能走近一步。並傳蕭逸靈符兩道,遇警如法取用,便可抵禦脫險。並囑三月以內,不可出村往果林中去。一面把防守果林眾門人齊喚了來,面上反倒均無晦色。好在每天均有顛仙所賜備用的靈符,村中埋伏禁製,諸般設施開閉也俱傳授精熟,料無他虞,隻蕭逸一人可慮。回山稟問師父,真有急難,自己不能分身,也必有處置。恐丈夫憂急,又安慰了幾句,方始飛去。
蕭逸先頗謹慎。三小兄妹更是信母若神,待在洞中一步不出。這時頑叟蕭澤長已在瑤仙逃後第二年無疾而終,死時也曾遺囑蕭逸,這兩年乃全村安危關頭,瑤仙等便是未來隱患等語。那洞原是頑叟生前養靜之所,冬暖夏涼,設備精雅。死後圖書遺物一點未動,供著亡人神位。蕭逸叔侄每日前往探看,直過了兩月,並無事故發生,日久漸漸松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