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謝四爺坐在寬敞亮堂的客廳中,獨自一人貌似悠閑的喝著茶。耳中聽到珠簾後傳出來一陣又一陣的歡笑聲,心中有些悶悶的。
今日他造訪逸園,才下了馬車,張雱就帶著小張屷迎了出來,父子二人都是彬彬有禮、周到熱誠,可也僅僅是周到熱誠而已。
等到乳母抱著小七下來後,可是大不一樣了:張雱馬上眉開眼笑的,“小不點兒來了,真希罕人。”伸手抱過,親呢非常。張屷眼巴巴仰臉看著小七,一臉讒相。
緊接著湧出一老三小,口中都是嚷嚷著,“小不點兒呢,小不點兒在哪裡?”敢情要是小七不來,他們要麽是出門打架,要麽在後院自在玩耍,不見客的。
跟自己這位主客不過是一板一眼的行禮問好,見了小七則是一個個眼睛發亮,“阿屷眼光不錯,小不點兒果然很可愛,很招人疼!”
白胡子沈邁衝張雱討好的笑笑,“阿雱啊,小不點兒給阿爹抱抱好不好?”沈邁抱過了還不算,還有沈忱,嶽池,張屷,張嶷,一個一個輪。也怪了,小七一直笑嘻嘻的,誰抱也不哭。
而且還任由生平頭回見面的張家大小姐抱到珠簾後頭見“伯母”了。一開始是沈忱、嶽池、張屷三兄弟陪著進去,後來張雱坐了一會兒也進去了,然後是沈邁。
自己這位主客,倒被孤零零撇在客廳,這讓謝四爺情何以堪。好在沈邁很快出來陪客,“令愛真是冰雪聰明,不管說什麽她都能聽懂!”滿口誇讚謝流年。
中午用餐,謝四爺被讓到炕上,“晚鴻,小不點兒這年紀,要暖暖和和的方好。”張雱懷中抱著謝流年,樂呵呵說道。
大人們在炕桌旁吃飯,謝流年則是給單擺了張小小巧巧的炕桌,一看就知道是專做給小孩子的,大人用不了。餐具也小巧,盤子也好,碟子也好,都只有一點點大。
魚泥,蕃柿魚糊,豬肝紅根菜粥,蘋果雪泥瘦肉湯,骨頭紅棗湯,小餛飩,小包子,小餃子,軟軟的一小碗禦田梗米飯,南瓜泥,謝流年的午餐很豐富。
“小不點兒,這些都是我娘親手做的,可好吃了。”張屷和張嶷熱心招待小客人,放著仆婦乳母都不用,張羅著拿小碗拿小杓,想喂謝流年吃飯。
張雱不許。“你倆自己還是孩子呢,甭搗亂了。”也不假手乳母,端起一碟子魚泥,拿小杓舀了一杓子,親自喂謝流年,“小不點兒乖,來吃魚泥。”喂一口魚泥,再喂一杓豬肝紅根菜粥。
魚泥軟爛鮮香,好吃!謝流年吃了一口美味魚泥,高興的拍手笑笑,又張開小嘴,示意張雱還要吃。“小不點兒真乖!”張雱人雖是高高大大的,喂孩子時卻很溫柔。
不知不覺間謝流年已順順當當吃了一餐可口午飯。她吃的聚精會神,張雱喂的專心致志,兩人配合默契。輪不上喂孩子的張屷和張嶷在一旁羨慕的乾看著,沈忱和嶽池肚中暗笑。
謝四爺儀態優美,不緊不慢的用著飯食。逸園菜式極好,色香味俱全,謝四爺卻是食不知味。這張無忌不只會抱孩子,還會喂孩子。小七鼓著小臉頰吃的可真香,對自己這近在咫尺的親爹,看都不看一眼。
“無忌若喜歡小七,不妨認做乾女兒。”謝四爺大度說道。小七又肯讓他抱又肯讓他喂的,也是有緣份,那便叫他一聲“義父”好了。
“不成,不成。”張雱連連搖頭,“認做乾女兒可不成。晚鴻,不如你把小不點兒給我做兒媳婦罷。”認了乾女兒,將來阿屷上哪兒娶媳婦去。
謝四爺黑了臉。我閨女才一歲零兩個月,你就想搶走了?是不是忒早了點兒。“無忌說笑了。”謝四爺微微一笑,顧左右而言他,“上回無忌所贈玉泉水,家父家母甚喜,命我道謝。”
“不值什麽,家去我再送你一壇子。”張雱逗弄著懷中的小不點兒,“世伯、世伯母喜歡便好。”謝家從老至少都這麽高雅,會品茶呀。小不點兒,你長大後會不會也是一樣?
午餐後謝四爺本想告辭,走不了:小七睡著了。謝四爺看著寶貝女兒舒展著小肚皮沉沉入睡,隻好給她蓋嚴實了,讓她好好睡覺。
謝流年睡醒後謝四爺想告辭,還是走不了:沈邁帶著沈忱、嶽池在院子中練劍,張屷、張嶷在一旁助陣叫好,小七也看上癮了,堅決不肯走。“好太,要太!”
練完劍,該喝下午茶了。小七安安生生坐著享用幼兒專用茶點,小發糕,蒸魚餅,蛋奶攤餅,蝦豆腐,鮮藕銀耳湯,另外還有一小碗疙瘩湯。
小肚子都吃圓了。
謝家父女二人回到謝府時,已是華燈初上。“怎回的這般晚?”萱暉堂門口,四太太接著謝四爺,輕聲問道。謝老太爺、謝老太太都等急了。
“多喝了兩杯。”謝四爺微帶歉意。四太太舒了一口氣,“原來如此。”自從有了昨日那場飛來橫禍,嚇的人膽子都小了,唯恐再有什麽非常之事。
萱暉堂今晚沒有什麽歡笑聲。小七板著個小臉,不肯笑,謝棠年關心妹妹,面有憂色。平時是四個人樂和,如今那兩個跟蔫兒了似的,於是謝延年、謝錦年也提不起精神來。
謝老太太歎了口氣,命“都早生回去歇著。”謝延年、謝錦年跟著四太太回了正房,乳母抱著謝流年回了西跨院,謝棠年也早早的洗漱睡下了。
“小七呆呆的樣子,怕是給嚇著了。”謝老太太從昨日看到今日,覺著小孫女不對勁,“還是請個人給叫叫吧。”小七膽子再大,也擱不住那種嚇法。
謝四爺本是不信這個,卻不說破,隻點頭讚成,“娘說的是。”便是沒什麽用,讓老人家安安心也好。橫豎請個人叫叫,女兒也吃不了虧去。
小七今日在逸園不知笑了多少回,不知玩的多開心,哪裡是嚇著的樣子。只是離開逸園上了馬車笑容就慢慢收起來了,回到謝府後,臉色更是不善。
謝四爺想到此,很有些頭疼。自從昨日自己匆匆趕回府,在報廈見到小七開始,她便是板著個小臉不理人,這情形倒像是在生氣。是連自己這親爹一起氣上了麽?
回到正房,謝四爺神色怔怔。四太太心中歉疚,眼中含淚,“玉郎,都怪我不好。”如果自己當時不跟三太太賭氣,如果自己當時沒說什麽“任意訊問”,沒準兒三太太也不敢這般膽大妄為。自己這成了什麽?幫凶麽?
自昨日到今日,四太太聽到府中不少流言蜚語,已是氣的哭了好幾回,“我若真要轄治妾侍,轄治庶女,我犯的上用這麽笨的法子?”至於跟三太太這樣的人同流合汙麽。
謝四爺輕輕說道:“眼睛都紅了,真難看。”命人拿了冰塊過來,親手給四太太敷上。“玉郎,你真的不怪我?”四太太眼圈兒紅了,“母親不怪我,你也不怪我,我更是愧的慌。”丈夫也好,婆婆也好,不管心中多麽焦急,對著自己沒有一絲一毫的責備。
萱暉堂,謝老太太夜深未眠。“……懷柔離開西跨院,一開始是四太太有吩咐。後來,是袁姨娘的丫頭小柳哭著尋她,說袁姨娘腹痛難忍……”那當然要請大夫,要按方子抓藥熬藥,更耽誤功夫了。
謝老太太眼神冰冷,一個一個都是不省心!懷盈抿嘴笑了笑,又補上一句,“老太太,小柳這丫頭有個親姐姐,叫小楊,在二房當差。極受二太太看重。”這中間或是有什麽,或是沒什麽,誰知道呢。
謝老太太淡淡一笑。這二太太是真老實也好,假老實也好,懶的理會她。即便三太太做了惡,四太太脫不掉乾系,自己也不會用個庶子媳婦管家。四太太韓氏再怎麽不好,也是玉郎的妻子,是自己嫡親的兒媳婦。
只是,這嫡親的兒媳婦實在令人失望。那時三太太尋上門來,她該先命人把西跨院看嚴實了,“不準人進出!”然後等下午晌喝完壽酒回府,再和三太太一起審問、處置。
她是年輕沒經過事,還是故意為之?謝老太太疲憊的閉上了眼睛。若是慮事不周倒還罷了,若是存心惡毒,那棠哥兒和小七,往後可費事了。
次日中午晌,謝老太太請了一位年老德高的嬤嬤來為謝流年叫魂,“小七,回來罷;小七,回來罷。”來來回回反反覆複只有這一句話,溫柔中又帶一點威嚴,謝流年聽著這樣的聲音,竟不知不覺睡著了。
睡醒後,眼前是謝老太太滿是期待的臉,臉上遍布皺紋,“小七,好孩子,醒了?”聲音微微發顫。謝流年心中一軟,給了謝老太太一個甜甜的微笑。
“好了,好了,這可好了。”謝老太太一迭聲說道。看看,小人兒家受了驚嚇還是要叫叫魂,這不,小七又會笑了!
當晚,萱暉堂中又響起歡聲笑語,謝流年比誰笑的都歡,笑聲在門外都能聽見。“七小姐好了,老太太也有笑模樣了。”兩個小丫頭嘀咕著走出萱暉堂,“幸虧叫回來了,要不……”
三太太隱在黑暗中,又是恨,又有些慶幸:那小丫頭片子平安無事,自己也該平安無事了吧?自前日事發,謝老太太便稱了病,連請安都免了。不只自己,連著綺年、豐年、之年都見不著老太太。
若是批頭蓋臉被罵一頓倒好了,或是打兩下子也成,打完罵完也就無事了。偏偏謝老太太是一句話沒有,連面都不見,三太太心裡越發沒底。
“我沒做什麽呀。”三太太失魂落魄往三房走,亂亂的想著,“我不就是想為陸姨娘討個公道,審問過何姨娘麽?她什麽事也沒有,那小丫頭片子也好了。”越想,越覺著自己定是萬事大吉。
雖這麽想著,三太太心裡還是不安定。又過了兩日,人定時分,三爺,和苗家的大舅爺、舅奶奶,一前一後黑著個臉,來到謝府。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生生把我們老太太氣病了,如今還胸口疼,只能在床上歪著……”四太太說到動情處,哽咽難言。
三爺臉色鐵青,“這不賢婦人,竟不把老太太放在眼裡!娶妻為的是孝順父母,如今不只不能孝敬,反倒把老人家氣病了。舅兄,嫂嫂,不是我謝尉無情,實在令妹難以為婦。”命人備筆墨,要寫休書。
苗家舅爺是個老實人,只會連連道歉。舅奶奶有些城府,微笑道:“我們苗家小門小戶的,接回姑奶奶倒沒什麽。只怕連累了貴府百年清譽。”女家被休不是好事,男家休掉已育有嫡子嫡女的媳婦,難道便是好事麽。
四太太也是微笑,“清譽不清譽的先放下不提,謝苗兩家的情份要緊。老輩子的交情了,哪能說斷便斷?再者,我們老太太,您兩位也知道,最是寬宏大量心地慈善的,如何會令二小姐、七少爺失母。”
這是什麽意思?苗家舅爺、舅奶奶都凝神聽著。
四太太淡然一笑,侃侃而談,“不如兩位先接了令妹家去,好生教導一番。若能教好了,是謝苗兩家的福氣;若實在教不好……”
四太太歎了一口氣,悠悠道:“那,便是謝苗兩家緣份已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