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兩位姑娘越說越來勁,借口更衣離了席,繞到菊花叢中,坐在花凳上繼續八卦,“十九妹,不會吧?謝七姑娘是庶女,這身份也太尷尬了。”皇子娶妻,可以是平民之女,也可以是不入流的小官吏之女,可都是清白人家嫡出的女兒啊。
“我覺著也是。”被稱為十九妹的姑娘點著頭,“身份實在是提不起。可是,擱不住聖上喜歡啊。娶個媳婦兒,討著聖上歡心,估計淑妃娘娘心裡巴不得呢。”宮裡妃嬪眾多,為了討聖上喜歡,哪一個不是費盡苦心。
“若這事真成了,開了庶女可為皇子正妃的先例。”另一位姑娘神情有些惆悵,“豈不有損朝廷體面?這身份實在是不般配。”本朝自太祖立朝以來,可一直是嫡庶分明。
“十七姐,這你還不明白啊,聖上不在意身份!要論身份,含山郡主身份又高貴到哪兒去了?她爹是外室子。”妝扮華貴的十九姑娘是琅琊王氏嫡支嫡女,一提起身份,腰挺的筆直,“哪像咱們,父母都出自名門。”
斯文清秀的十七姑娘抿嘴笑笑,“遠的不說,單是今日宴席之中的女子,名門嫡女便不在少數。”身份高貴的姑娘多了,可能得聖上青目的,只有那兩位。不服不行。
兩人說著說著,真想更衣了。起身四處一張望,因不是常來常往的地方,並不認得路,一時倒有些躊躇。正為難間,前方旎旎走來一位儀態嫻雅的美人,身邊跟著兩個小丫頭。這美人身穿藍地菱格雁蝶雙飛織錦緞長褙子,頭上挽著溫婉的圓月髻,面目恬淨雅致。
遠遠看見了兩人,含笑福了福身。王十七見她轉頭吩咐了一句什麽,一個小丫頭邁著小碎步跑了過來,堆著笑問道:“兩位姑娘,奴婢是謝家侍女,請問可有什麽使喚之處?”
有眼色的美人,有眼色的小丫頭。王十七笑道:“我們要更衣,竟是迷了路。”小丫頭忙殷勤指著,“您向那邊走,到甬路盡頭向左拐,再走兩百步便到了。”指清楚道路,行禮告辭,“兩位姑娘更衣過後,自有侍女引路回大花廳。”
王十七含笑點頭,攜著王十九,朝小丫頭指的方向走了過去。王十九忍不住問她,“怎不向人行禮致謝?”依十七姐的涵養,應該向那美人行禮道謝才對。
“她是個姨娘,你讓我如何行禮?”王十七慢吞吞說道。王十九一驚,“姨娘?”衣著美麗又不張揚,人物恬淨又有氣度,還這般有眼色有分寸,姨娘?真看不出來。
“她穿的是粉裙子。雖然是顏色極淡的淺櫻桃粉,但還是粉色。”王十七無奈看了眼堂妹,“她隻帶有兩個小丫頭。”謝家太太奶奶們都正式見過禮,這位從未見過、穿粉裙子、隻帶兩個小丫頭的,可不就是姨娘了?
“十七姐你好厲害!”王十九笑吟吟誇獎細心的堂姐,“神算子姐姐,你再算算,她是誰的姨娘?”自己這堂姐相貌並不算特別出眾,卻心細如發,也是一樣長處。
“看上去有三十出頭的年紀,又頗有氣度。”王十七悠悠說道:“依年齡看,只能是謝家四房的姨娘。”謝家小一輩的男人還不到三十,姨娘自然不會這麽老。老一輩的只有謝大爺謝四爺,謝大爺出了名的方正,房中只有一名老姨娘,年紀跟他差不多,怎麽著也不會這麽年輕的。
王十九臉色一變。王十七輕輕笑了笑,繼續說道:“謝四爺只有兩名妾侍,一位姓袁,是位絕色佳人。一位姓何,聽說溫柔入骨。”不用說了,方才所見的這位,一定是何姨娘。她確有幾分姿色,卻稱不上是“絕色佳人”。倒是給個溫婉體貼的評語,還算恰當。
王十九低頭不語。王十七微笑看了她一眼,閑閑說了幾句話,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往後誰要是嫁給了小玉人,可有罪受了。除了有位嫡親婆婆要侍侯,還有位心機深重的親生姨娘。”從丫頭抬成姨娘,生下一雙兒女,個個出色,誰敢說這姨娘沒心計沒算計?將來小玉人謝棠年娶了妻,若不拿她當婆婆敬,她如何肯乾休。
王十九抬起一張粉面含春的俊俏面孔,強笑道:“姐姐說的是。哪家貴女想不開了會嫁庶子?油脂蒙了心。”先不說名聲好不好聽,在娘家金尊玉貴的做姑娘,嫁過來服侍正經婆婆也罷了,還要添上一個姨娘婆婆?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十七暗暗松了一口氣,親親熱熱挽著堂妹,說著家常閑話,“咱們真要記記路呢,往後沒準兒要常來。”她們的表姐,郗家大姑娘,許給了謝家五少爺謝延年,下個月便是婚期。
王十九乖巧的點了點頭,“是,會常來。”郗家表妹既嫁到謝家,自然難免常來常往。王家和郗家同是名門望族,郗家表姐嫁了四房嫡長子,自己豈能……?只是謝家兄弟自己都偷偷看過,做哥哥的相貌雖端正俊雅,卻如何能跟“小玉人”相提並論。小玉人那飄逸出塵的身姿……王十九搖搖頭,想甩掉荒謬不經的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姐妹二人步履輕盈去了更衣之處。更衣過後,侍女殷勤指引,“您沿著這條小徑一直向前走,見了大甬路轉過去,走不多遠便到了大花廳。”
大甬路上緩緩走著母女二人,母親相貌出眾,女兒嬌俏活潑。“娘親,七姐姐長的真好看,像瓷做的一樣,我喜歡她!”女兒牽著母親的手,快活的大聲說道。
“安靜些,小旭兒。”母親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女孩子家總愛大聲吵吵,成何體統。”要幽嫻貞靜,懂不懂?小旭兒你都十歲了,不能再跟小孩似的。
“您和爹爹做什麽要給我起名叫做旭兒?乾脆叫我安靜得了,反正咱家姓安。”女孩兒毫不理會母親的責備,仰起小臉咯咯嬌笑。母親溺愛的看看她,“小旭兒你啊,真調皮。”
王十七拉拉堂妹,低聲道:“當陽道安家的。”當陽道安家,那也是京城知名的人家,比較奇怪。安家是出過一位閣老的,還很受聖上器重,後來硬是自己辭官致仕,不幹了。這位前任閣老,是南寧侯夫人的繼父。
王十九輕蔑的看了眼安曉旭母女二人。同父異母那是常有之事,這位太太的丈夫和南寧侯夫人同母異父,真是太不可思議了。這樣的事情,實在違背倫理人常。
安曉旭發覺身後多了兩個人,回身衝她們展顏一笑,“兩位姐姐好。”安曉旭是被父母、祖父母、姑父姑母、哥哥表哥一眾人等捧在手心裡長大的,性子十分嬌憨。
本來,王十九也是位講禮貌的好姑娘。可她到底年紀不大,不夠世故。心裡正在鄙視“居然同母異父”,嘴上就沒好話了,“姐姐,前兒我聽了件希罕典故,說是有一對兄弟,居然是同母異父?同父異母是人倫中常見的,這同母異父,我還是頭回聽說呢,真是匪夷所思。”並不理會安曉旭的問好,轉過頭曼聲問王十七。
王十七心中叫苦。寧做過頭事,不說過頭話,你和人家素不相識,哪怕不理會裝沒聽見也好,說這得罪人的話什麽?敢是閑瘋了?
安曉旭笑嘻嘻對王十九說道:“這位姑娘,那我祝願您,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多多!祝願您將來,同父異母的……”話沒說完,被她母親董白喝住了,“世上糊塗人多了,哪裡計較的完?”
董白拉著安曉安慢慢走著,跟她講道理,“小旭兒,你不能把自己貶低到跟她一樣。”你跟她吵架,本身已經把自己跟她對等了。安曉旭吐吐舌頭,深覺那位姑娘雖唐突,自己也不夠淡定。這想不開的俗人多了,難不成個個跟她理論一番?不夠累的。
回到大花廳,安曉旭偷了空,跟流年傾訴,“我遇著個傻子,自己也做了回傻子。”她沒風度沒教養,我也跟著沒風度沒教養,是不是很不值?
流年捏捏安曉旭紅撲撲的小臉蛋,笑話道:“小旭兒都會吵架了。”這是個男尊女卑的年代,達官顯宦人家“無異生子女”的少,大都有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同母異父麽,這個確實是很少見的。不過是一名普通貴族少女,你也不能指望她豁達到能夠坦然接受。只不過,心裡鄙夷是一回事,說出來是另一回事,在別人家做客而能和客人起這方面的衝突,只能說教養太差了。
也或許是,受了刺激?偶爾失態?流年不厚道的樂了樂。跟三太太差不多吧,受刺激了。就像小旭兒跟那位姑娘毫無乾系一樣,自己和三太太也沒什麽相乾,可三太太居然能十幾年如一日的痛恨自己,真是一件奇事。
“我猜,她只是遷怒於你。”流年命侍女倒了杯熱茶,遞到安曉旭手中,“若她好好的,你想,豈會在做客的時候,明公正道得罪其他的客人?”根本不合常規。
只能推測,她是處於極度惱怒之中,才會脫口而出傷人的話。說不定,此時此刻她也在後悔呢。所以小旭兒,你不必多想,不必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陌生女子,讓自己不快活。
流年做了半晌心理醫生,把安曉旭哄的眉開眼笑,“七姐姐,你說的很有道理。”讓自己生氣,那是不值得的!還是忘舊那討厭的女子,開懷暢飲吧,且盡杯中酒!
流年笑吟吟說道:“前兒我得了件紅珊瑚筆架,可好看了。還有兩隻雕花湘妃筆湖筆,很漂亮。姐姐把筆架和湖筆送給你,小旭兒正學書法,定會如虎添翼。”安曉旭聽了大喜,要不是如今人多,真想抱著流年狠狠親上兩口。
安曉旭衝流年招招手,示意流年低下頭,“姐姐,我告訴你個秘密,小表哥和表姐如今在京城哦。”爹爹娘親說了,這個不可以告訴給別人。不過,七姐姐不是“別人”,對不對?是自己人。
張乃山和丫丫如今在京城?什麽情況。流年微笑道:“那很好啊。”不動聲色的把話題岔了開去,說起安曉旭平日愛吃的、愛玩的,果然安曉旭小孩子心性,津津有味的談論起吃喝玩樂。
流年不經意間掃了一眼,發覺有位氣勢華貴的少女冷冷看著自己。流年淺淺一笑,面色皎然。這是郗大姑娘的表妹吧,有趣。
郗大姑娘,是謝延年沒過門的未婚妻。謝延年這媳婦定的可費勁了,四太太相中的,或是延年不樂意,或是謝四爺不樂意。謝四爺又沒法親自出面相看人家姑娘去,最後還是謝老太太出馬,才定下郗家姑娘:門弟,家世,身份,性情,相貌,才能,全部沒的挑。謝四爺、四太太、謝延年,人人滿意。
郗家是海內名門,世代簪纓。這一百多年來,出過兩位帝師,三位閣老,族中出色子弟,更是不知凡幾。郗大姑娘是謝老太太親自相看的,“懂事,通透”,這是謝老太太給出的評價。既然老太太這麽說,那麽,自己這位五嫂,大底上是錯不了的。
勤政殿裡,張屷和丫丫一起拜見了皇帝。皇帝拉過丫丫細細看了,“阿嶷瘦了些,黑了些。這趟回來,再不許走了。”遼東苦寒之地,不可久留。
“不走了,這個冬天都不走了。”丫丫笑盈盈說道:“我和小哥哥要在京城過冬,一直到開了春兒。”這時已是深秋季節,等辦了事已是冬天,不宜起程。
皇帝微微一笑,招手命令,“讓你小哥哥過來。”丫丫緊著給介紹,“父親,這是我小哥哥。在家裡都叫他阿屷,不過,小不點兒給他起了個字,叫乃山。”
皇帝是個勞動模范,整天忙於國事,難得聽回笑話。“……那時小不點兒才只有三歲,小哥哥跟她講道理講不通,隻好依了她。父親您看,小不點兒是不是很聰明?”她不認識這個“屷”字,知道拆開了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