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謝老太太年事已高,早已不出面待客。傅氏、吳萱母女二人到萱暉堂略坐了坐,便和早來的解語等人一起,由四太太陪著,去了待客的大花廳。大花廳寬敞軒朗,牆壁夾層間燒著炭火,廳內溫暖如春。
寬了大衣服,傅氏身穿石青刻絲銀鼠小襖,大紅洋縐灰鼠皮裙,脂光粉豔端莊坐著,矜持的和四太太、異母姐姐南寧侯夫人、庶長嫂六安侯府世子夫人吳氏等敘著話。靖寧侯府世子夫人齊氏性子隨和,她和吳氏是親家,和解語是妯娌,故此對傅氏極為親熱,一盆火似的趕著。
待小輩也親切。“丫丫,阿明,你們小姐妹定是不耐煩陪著我們這些老人家。不如你們到一邊玩耍。”齊氏很體貼的說道。小姑娘家陪著我們做什麽,不如換個地方自在敘話。解語帶著丫丫,傅氏帶著女兒吳萱,吳氏帶著幼女傅好明。齊氏只有一女,嫁給了吳氏的長子傅好禮,身邊帶的是侄女嶽清、嶽湘。
四太太很客氣的附合,“極是,狠該出去散散。寒舍梅林粗粗看得,不如你們小姐妹出去賞玩梅花。”謝家梅林,算得上京城一景。梅林那邊有快雪亭可供歇息,有幾百樹梅花可供賞玩,另有文雅侍女在側,若哪位發了詩興要作詩,隨時筆墨伺候。
嶽清、嶽湘年紀只有十一二歲,平日十分嬌養,正是好動愛玩的年紀。聞言都笑盈盈的看著丫丫,等著堂姐帶她們出去玩耍。傅好明比她們大不上兩歲,也是個淘氣的,眼睛忽閃忽閃盯著丫丫,分明在說“好表姐,快走快走。”
丫丫忍不住一樂。說起謝家的梅林,就想起“綠萼梅花”。若不是因為世間有綠萼梅花,小哥哥如何會邂逅小不點兒?等他們將來成了親,真該到梅樹下好好拜拜,謝謝大媒。
丫丫轉頭看看解語,解語微笑點頭,吳氏、齊氏也點了頭。只有姨母傅氏夫人不動聲色,吳萱乖巧文靜說道:“聽姨母、舅母說話最有意思了,萱兒舍不得走。”願意陪著長輩們,不願意出去玩。
正說著話,又有客人到了。解語的弟媳薛氏,帶著女兒安曉旭從容而來。彼此寒暄過後,很自然而然的跟解語坐在一處,極是親熱。解語比幼弟安汝紹大上十幾歲,算得上長姐如母。薛氏也是解語從小看著長大的,比尋常姑嫂間和氣的多。
安曉旭只有七歲,粉粉嫩嫩的,跟解語很有幾分相似。她性子愛嬌,纏著丫丫不放,“人家專程過來,要跟你一起玩的。”丫丫寵溺的攬著她,笑咪咪答應,“好好好,小旭兒,姐姐帶你出去玩。”
傅氏沒好氣的看了薛氏母女一眼,心中頗為不樂。在傅氏看來,父親為重,解語是傅家血脈,便該全心全意為傅家著想。似解語那安家的繼父,理他作甚?沒個不向著親爹、向著外人的道理。
傅氏,名傅解意,是傅深和繼室魯氏的女兒,和解語同父異母。薛氏,名薛白,是安汝紹的妻子,安汝紹和解語同母異父。南寧侯在京城侯府中真是與眾不同的一家,侯爺是外室子,侯夫人身世也複雜。南寧侯府那四個爹,不只謝四太太覺著怪異,很多貴夫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本來,京城這些貴夫人們都打定了主意要鄙視南寧侯府的。但是,南寧侯府從不主動交好與人,從不自己站出來跟人攀交情,讓她們根本沒有機會。慢慢的,時日久了之後,南寧侯夫人變成了全京城貴夫人暗中羨慕的人:四個爹都疼愛她,縱容她;沒有婆婆管束;夫婿又英俊又有本事,居然還一心一意!兒女更不用提了,一個比一個爭氣。
令貴夫人們煩惱的公婆難伺候、夫婿花心風流、兒子紈絝無能這些難題,南寧侯夫人一樣沒有。不只如此,她還把南寧侯府管的井井有條。多少年了,南寧侯府從沒一件醜聞,像才出生的嬰兒一般清清白白。
很多出身高貴的夫人太太們對南寧侯夫人十分不屑,不惜得罪朝中重臣,也想當面諷刺挖苦南寧侯夫人一番。可她們找來找去,除了出身,還真找不著什麽可以攻擊解語的地方。倒是有幾位生性坦率的夫人說過“身為女子,當賢惠大度”,哪有大家子夫人攔著丈夫不許納妾的?只有寒門小戶沒見識的鄉下女人才會這麽小氣。
解語微笑,“無論天朝女子,波斯女子,大食女子,無論哪國哪族女子都好,也無論貧窮富貴,或容貌媸妍。但凡能令拙夫多看她一眼,我必二話不話,聘為側室夫人。”這話一出口,貴夫人一個一個下了氣。這種豪言壯語,除了她,還有誰敢說?人家有個忠心耿耿的丈夫,不服不行。
如今的京城,若說起南寧侯夫人,或許還是有很多貴夫人會不屑一顧。若問她們,“願不願你的女兒也像南寧侯夫人一般渡日”,十個裡頭,倒有九個半會怦然心動。誰不想女兒獨佔夫婿,逍遙自在渡日。誰傻了,真想自己親生女兒照著女誡過日子。卑弱,卑弱個鬼。
傅解意當然也做此想。她對女兒吳萱的打算,便是嫁到南寧侯府,做解語的兒媳婦。頭些年她相中的是老大沈忱,因為沈忱將來會繼承東昌侯府,成為東昌侯,那吳萱便是現成的侯夫人。後來沈邁出了事,她頗為可惜了一陣子。等到張雱一家重回京城,東昌侯府改成南寧侯府,她開始猶豫不定:是老大好呢,還是老二好呢,還是老三好呢?哪個會繼承南寧侯府?偏偏南寧侯府一點不配合她,這麽些年過去了,都沒定下世子人選。
沈忱、嶽池、張屷,也全沒定親。本來,以姐妹之親,開口問問也沒什麽。可傅解意跟安解語從小不在一起長大,情份淡薄,好面子的傅解意還真是開不了這個口。
傅解意正心中不悅,又來了新客人。看到這位新客人,傅解意露出滿意笑容。平時她跟庶妹傅解憂並不親近,這會子看著解憂卻順眼的很:還是傅家人多勢眾啊。安家,到底還是人丁單薄了些。
傅解憂已是四十歲的人了,卻依舊一幅無憂無慮的模樣。她身邊的女兒常碧十五六歲的年紀,白淨挺拔,英氣勃勃,性子也爽快明朗,很討人喜歡。
好嘛,放眼望去,來的最早的這撥客人,全是南寧侯府的親戚。敢情來一個安解語,便能招來嶽家、傅家、安家、常家、吳家諸人。四太太在旁殷勤陪著客,心中感概,又頗有些驕傲。都是因著玉郎和南寧侯交好,南寧侯夫人才這般賞臉;南寧侯夫人一賞臉,她這些親戚們全跟著來了。
已出嫁的姑奶奶謝有年,帶著兒子寅哥兒、女兒容姐兒也來的挺早。大太太百忙之中還拉著女兒說了會子梯己話,又好生疼了番外孫子、外孫女。謝有年笑嘻嘻說道:“難得回趟家,今兒我好好享享福,做做姑奶奶。”平日在杜家,公婆丈夫再怎麽好,也不夠自在。
“回了謝家,你最大。”大太太也是做人兒媳婦的人,自然知道兒媳婦的苦,“大小姐,大姑奶奶,今兒你任事不理,好生自在一日。”
玩笑了幾句,謝有年好奇詢問,“娘,這究竟是怎麽了?小七過個生辰,怎麽鬧這麽大陣仗?我們家老太爺都親自發了話,讓我早點回,還吩咐禮物不可輕了。”純粹是為著丫丫?不像啊。杜閣老是疼丫丫,可也不至於丫丫喜歡小七,他老人家便把小七這麽當回事。
“別提了,還不是三房鬧的。”大太太歎了口氣,“好端端的,偏把個閨女拖到了這麽大的年紀,最後給人做了填房。謝家女兒嫁到定海侯府做繼室,你祖父祖母差點一口氣沒上來。這不,故意借著小七的生辰,去去晦氣。”
謝有年覺的有些不對勁。但要再細問什麽,有侍女快步進來,急急稟告,“大太太,宮裡來了位內侍監,傳了聖上的口諭,賜給七小姐兩件珍玩。”雖說有大爺、四爺接待著,也要稟告給大太太知道啊。
大太太莞爾,“含山郡主面子真大。”京城從沒哪家小姐有過這種殊榮。今日有了,可想而知,全因含山郡主。否則,聖上哪裡知道世上有謝七小姐這麽個人。
等謝有年到了大花廳的時候,謝家親眷都已到齊。即便是小七名義上的外家,韓司業家,也來了韓大太太和一位妙齡少女。謝有年暗中松了口氣,這種場合,若是外家沒來,可是夠尷尬的。
謝有年長自太康謝氏,嫁入天長杜氏,交際手腕圓熟。不過一會兒功夫,已是滿面春風的跟諸人全部行過禮問過好,尤其跟解語十分親熱,“多日不見表姨母,十分想念。”解語和謝有年的公爹,是表兄妹。
“阿嶷呢?”謝有年不見丫丫,少不了要問一句。解語微笑道:“這調皮丫頭,帶著妹妹們去了梅林。”小姑娘們眉來眼去,最後集體起身,出去玩了。
梅林那邊,這會兒正是熱鬧非凡。矜持的姑娘們藏身快雪亭中,秘不示人。吳萱、常碧、傅好明、嶽清、嶽湘可沒顧忌,毫不客氣的指使著,“大表哥,替我折那枝綠色的!”綠色多希罕呀。“哥哥,你看到那枝沒有?孤削似筆,真有風骨,我要那枝。”嶽清拉著嶽池,指指點點。
張雱遠遠的袖手站著,並不往前湊。本來,他們父子四人都是在外宅的花廳飲酒。沈忱和嶽池喝著喝著,要來看謝府的綠萼梅花。謝松年兄弟自然大包大攬的答應,親自陪了過來。
到了梅林,遇到丫丫等人。姑娘們或是披著大紅羽紗狐狸鬥蓬,或是大紅猩猩氈,一片鮮豔。獨有丫丫披著件禦賜的翠羽鬥蓬,金碧輝煌,耀人耳目。
見了張雱父子,稚嫩的安曉旭率先歡呼,“乾活的人來了!”姑丈也在,表哥也在,不管要折什麽梅花,都能夠著了!常碧等人也樂,可不是麽,乾活的人來了。紛紛指使起表哥。
張雱可不管。“我隻給解語折梅花。”張屷和丫丫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側,遠遠看著。張屷替謝家心疼,“遇到這撥俗物,梅林遭殃了。”
沈忱和嶽池哪能由著她們胡鬧。沈忱笑道:“小旭兒年紀小,我替她折枝紅梅,哄她玩玩。阿萱阿明阿碧還有清兒湘兒,你們不許鬧了。”是來賞梅的,還是糟蹋的。
謝松年極為客氣,“沈兄,有花堪折直須折。”謝鶴年、延年、棠年也笑道:“多折幾枝,回去插瓶。”謝延年待客最熱誠,虛心請教吳萱,“那枝胭脂紅的可好?”隻待她點了頭,便要想法子替她折到。
嶽池興味索然。本來想看看小阿屷魂牽夢縈的綠萼梅花,那清麗脫俗的綠梅,應是一片幽靜淡雅。嶽池掃了一眼遠處的老爹、弟妹,衝沈忱使了個眼色,悄悄走向梅林深處。
越往裡走,越安靜。身畔是一樹樹梅花,或豔如朝霞,或白似瑞雪,或綠如碧玉,煞是好看,仿佛行走在仙境中一般。嶽池伸手攀過一枝白梅,嗅了嗅,花香醉人。
嶽池驀然停下腳步。眼前是一叢綠色梅花,淺淺的綠色,淡雅宜人。梅樹下,一名妙齡少女悄然獨立,仰頭望著綠梅,神情陶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