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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冬夜漸暖》第2章 萬水千山人海中
  第2章 萬水千山人海中

  {她曾以為,她的夢,就要從這裡開始起航。}
  [01]

  世緣大廈是酈江市最高的大樓,站在最高層,幾乎可以鳥瞰整個酈江市,尤其是夕陽西下時,余暉中的城市仿佛籠著一層朦朧的薄紗,一條銀白的緞帶蜿蜒躍於眼底,那就是貫穿了整座城市的——酈江。

  依江低頭看著腳下,不禁屏住呼吸,風失去高樓的阻擋呼嘯襲來,她緊緊抓住身後的欄杆,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面前不遠處的男子還坐在沿邊僵持,她咬牙朝他喊去:“你有什麽事都可以和她當面說,你不告訴她,她永遠都不會知道,你就算跳下去,那也是白死!我們先打個電話給她,問清楚了再商量下一步怎麽辦好嗎?”

  男人似乎有些猶豫,依江面露喜色,偷偷扭頭看向角落處正在使用攝像機錄下一切的同伴,就在她等著男人走下來的時候,卻聽到對方腰間的手機突兀地響了起來。她兩眼緊緊盯住男人的一舉一動,看著他面色幾改,最終接起了電話。

  “我愛你!我只不過想愛你!你為什麽要傷害我!”悲痛的嘶吼被風吹得破碎不堪,依江眼睜睜地看著男人情緒瞬間激動起來,然後將手機狠狠拋下樓,一道極美的弧線劃過,卻聽不到墜地的聲響。

  風依然扯著人來回搖晃,依江緊張地舔了舔嘴唇:“你先下來,我幫你去找她,去說服她!既然你給我們打來電話,肯定還是抱著希望的對不對?我有信心能夠說服她的!女人嘛,雖然看起來冷硬心腸,但其實很容易感化的!你留意點腳下,不然一不小心就像剛剛那部手機一樣了!”

  “我為什麽要相信你!你們女人都一樣,見異思遷,朝三暮四!”男人不禁松開一隻手,指著天憤恨謾罵,身體在風中搖搖欲墜,依江提著一顆心,目光緊緊追隨。他的話還未說完,整個人卻腳步一晃,身影仿佛倒下的旗幟,順著風翻下樓外。

  “啊——”最後的聲響是依江的尖叫,劃破長空。整個世界都仿佛寂靜了,只有呼嘯的風聲,還有遠處鍾樓準時響起的報時。

  身後的小馬跳了出來,迅速撲向圍欄:“他還沒死,沒掉下去,依江你快來幫我一把!”

  荀依江猛然回過神,呼嘯的風聲中,她聽到了氣若遊絲的求救聲:“救我,快點救我,我不想死……”

  她撐著圍欄走過去,只見男人的兩隻手,都死死抓著底部的欄杆,臉已經嚇得慘白,臉上滿是淚水。依江抹了一把臉,這才發現自己也嚇出了眼淚,小馬正試圖去拉男人的手,依江怕他力氣不夠,轉身抱住他的腰奮力往後拖。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兩人的力氣都快用盡,男人終於攀住了露台的邊緣,撐著腿翻了進來。依江松出一口氣,隨即癱軟在地,而剛沾上地面的男人,卻面朝著藍天躺著,兩眼一翻,竟昏厥了過去。

  “嚇暈過去了!”小馬伸著手臂擦了把額頭,走過去瞥了兩眼,“警察怎麽到現在都還沒來?依江,你說我們拍的能上頭條嗎?獨家哎!”

  依江緩緩抬起眼皮,殘陽如血,她的力氣仿佛回不來了,聲音也輕得快要飄起來:“再打個電話,快,再給120打個電話!”

  [02]

  這是荀依江第一次來警局,那個身穿製服的小哥長得濃眉大眼,只是看向她的目光卻毫無溫度:“荀小姐,你說你和當事人沒有關系,那麽事發時你怎麽會在現場?”

  “他給我們熱線打來求助電話的,哦對,我是電視台的記者,我是接到線索才趕到現場的。”說罷,她下意識去包裡翻證件,頂著小警員冰冷的視線,她的動作卻生生停住了:“抱歉啊同志,我的證件丟在辦公室了。”

  她斂下眉,低頭乖乖地不再掙扎,其實她是帶了證件的,只是一張見習證無疑是雪上加霜。接到熱線電話的時候,她已經在辦公室枯坐一個上午了,記者們全都外出采訪,卻沒有人留意到她這個小菜鳥,就在翻了無數遍的報紙,又刷了無數次的微博之後,她接到了這宗勁爆的熱線電話。

  “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記者小姐你能幫幫我嗎……”

  她竟然忘記自己的見習生身份,找到另一個見習攝像師搭夥,坑蒙拐騙地借了攝像機一路狂奔到世源大廈,接著就發生了剛剛那一幕,如果不是小馬救得及時,後果不堪設想。審訊室外的大廳裡擠滿了當事人的家屬,鋪天蓋地的哭喊和謾罵,她實在沒有勇氣走出去。

  “走吧。”警員小哥拍了拍她的肩,“我給你領導打過電話了,你去休息室等著。”

  她硬著頭皮往外走,剛踏出審訊室的門,當事人的母親便瘋了一樣地撲上來,精確無誤地揪住她的頭髮,拽著她往前拖行了幾步。依江隻覺得頭皮一陣熱滾滾的麻,隨即痛感才傳輸到大腦神經中,她抱住頭掙扎起來,委屈和心酸隨著眼淚滾出眼眶。

  “你哭什麽哭!你有什麽臉哭?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都是為了你我兒子才會這麽想不開!我到底是造了什麽孽啊,老天非要我家破人亡!要是我兒子醒不過來,我就讓你給他陪葬!”婦人的拳頭雨點般砸在她的脊背上,有人上來拉架,可混亂間她卻不知被誰的指甲刮了臉,手一抹,殷紅的血。

  小馬上前拉出依江,小夥子急得嗓子都啞了:“大媽!你認準人好嗎?好歹是我們救了你兒子,不然他早就掉下去了!你還真是狗咬呂洞賓啊!”

  依江默默拉住他的衣角,搖了搖頭。她被送進休息室,身邊只有難兄難弟的搭檔小馬陪伴。臉上的血痕已經乾涸,她一動不動地僵坐著,原本的委屈和心酸都化無烏有,腦子裡只是一片空白。

  “依江,我們是不是完了?”小馬猛灌了一杯水後,終於問出心裡最擔心的問題。

  “為什麽完了?”她面無表情地揚起眉毛,“人又不是我們推下去的,只不過是受了驚嚇,很快就會醒的。”

  小馬欲言又止:“可是我們私自……”到底話還是沒能說下去,能進電視台裡見習,爸爸可是找了很多關系,送了很多禮,也低聲下氣地說了不少話,可是這才剛來一個禮拜就碰上這樣的事,原本、原本他還以為自己能做條獨家新聞輝煌一把。他閉了閉眼睛,又想起什麽:“你知道他們打電話給誰了嗎?是森爺!傳說中冷酷無情殺人不見血的森爺!”

  這不是依江第一次聽說森爺,不過是個聲名在外的金牌製片人,能有多可怕?她努了努嘴,嘀咕:“又不是黑社會……”

  “比黑社會還可怕吧,”小馬的聲音也低了下去,“他一定會趕我們走的,我不想走……”

  [03]

  依江幾乎以為台裡忘記了她和小馬,兩個見習生而已,無所作為,還捅了個簍子。她的眼皮開始打架,腦袋也一下一下地歪斜到一邊,最後終於抵不過猛獸一般的睡意,“咚”的一聲,腦門撞到牆上,卻只是皺了皺眉,便又深深地睡了過去。

  是被小馬一陣猛烈的搖晃吵醒的,她眯起眼,有光線從門外照進來。

  “是森爺……”身旁的小馬立即正襟危坐,雙手並攏放在膝上。依江忍住笑,眯起眼朝著門口出現的身影看去,因為逆著光,辨不清面貌,只有一個高大的身形,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在警員的陪伴下穩步朝他們走來。

  那個冷冰冰的警員先開的口:“你們倆可以走了,歐先生已經解釋過你們的情況了。”

  她隨著警員的手勢看向一旁的男人,不是森爺,是欄目主任歐朝光,四十多歲的年紀,因為經常健身的緣故,身材一直保持得很好,因此看起來比實際年紀要小。他抬了抬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打量一番兩個始作俑者:“走吧?跟我回台再說。”

  笑面虎,依江早有耳聞。她撇撇嘴,回頭看了一眼小馬,他倒是眼疾手快地提起機器包跟上了歐朝光的腳步。

  車子等在警局門外,開車的師傅是個圓臉的胖子,不笑的時候都仿佛笑著,見他們拉門上車,他笑容可掬地探身打招呼:“你倆膽兒夠大呀,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跟我說說,那人怎麽就想不開跳樓了?”

  依江正準備咧起嘴角和他打個招呼,腳下卻不知道是不是踩到了石子,身形一晃,整個人朝前栽了過去。正要上車的歐朝光迅速伸手抓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拉,總算是扶住她的肩。依江站穩腳,直發窘:“謝謝……”

  歐朝光笑了笑,低頭看著她問了一句:“你叫什麽?”

  “荀依江。”她站直身子,等了半晌卻沒有等到下文,歐朝光已經坐上副駕駛座了。她看了一眼小馬,手腳並用爬上後座,前方的圓臉師傅又探過頭來:“那人是不是真因為你跳樓的?這是情殺?”

  依江的表情頓時僵住,心中卻百般咆哮,怎麽說也是電視台的司機師傅啊,跟著跑了那麽多次新聞,好歹專業一點啊!而在這無聲的咆哮中,副駕駛座上的歐朝光冷不丁地笑著開口了:“小荀年紀不大吧?談過戀愛了嗎?”

  依江隻覺得頭皮發麻,領導體恤下屬本是自然的事,但她卻總覺得有一絲不妥,百轉千回,到底還是乖乖作答:“學校裡功課挺多的,一直沒時間談戀愛。”

  “倒是個好學生。”歐朝光不以為意地笑笑,坐直身子沒再開口。

  車子上了高架,兩邊的高樓紛紛向身後退去,各類地產廣告閃耀著巨大的字體。經過世源大廈的時候,依江忍不住仰起脖子看向最高處,她實在想象不出一個人從那裡跳下來是什麽樣的景象。如果接到電話後,她並沒有去,那個男人會不會還是選擇跳下來?
  “小夥子,你叫什麽名字?”

  “馬超,他們都叫我小馬。呃,我是酈江大學的,今年畢業的。”

  小馬答得很快,依江看著他緊張的表情,也不由得擔心了起來。前方的人靜了片刻才繼續問道:“你們的攝像機從哪兒來的?”

  完了!小馬迅速掃了依江一眼,握了握拳老實交代:“是我,是我找鄭誠老師借的機器,我說我想自己研究研究怎麽拍……”

  “那車呢?派的誰的車?”

  “我們沒跟駕駛班要車,”小馬儼然一副赴死的神情,“我們自己打車來的。”

  前座又安靜了,師傅不知道什麽時候還扭小了廣播的音量,這下車裡更是死一般的沉寂。小馬咬咬牙,索性豁出去:“歐主任,我們是不是不能再待在這兒了?”

  歐朝光終於回頭,他看了看小馬,視線又淡淡掠過一旁的依江,臉上仍舊是帶著笑意的:“這個得回去開了會才能決定,本來應該是蔣製片來接你們的,他臨時抽不開身,你們的事還得他做主。”

  難怪,依江沉默緘口,倒是一旁的小馬立即露出苦哈哈的絕望表情。

  壓抑的氣氛一直持續到車子抵達電視台樓下,依江走下來,抬頭看著在暮色中猶閃著金光的幾個大字,這就是酈江電視台,一個造夢的工廠,而她荀依江的夢,就要從這裡開始起航,所以,她不能離開。

  [04]

  當晚,荀依江就做了噩夢,她仿佛陷入一團迷霧,往前走幾步,就見雲霧散去,有料峭的山峰顯現,她仰頭往上看去,真高啊,不知道是什麽山。突然有一個黑點在山頂的位置出現,接著黑點越來越大,速度太快,她根本反應不及,待思維跟上眼睛所看,那個黑影已經倏地從高空掉落,重重地摔在她的面前,塵埃四起。沒有聲音,但耳朵裡卻不斷轟鳴回響。那是一個人,臉朝下摔在地上,地上一大灘血汩汩流淌。

  她猛地從床上彈起,呼吸急促,渾身都是冷汗。屋裡有光,原來是忘記關窗,她抹了抹汗下床,拉開窗簾,外面是永遠不滅的夜燈霓虹。這是二十八樓,她突然摒住呼吸。

  身後有敲門聲響起:“依江?依江你醒了嗎?”

  是爸爸的聲音,她呼出一口氣,走過去拉開門,荀澤生擔憂的臉映入視線:“怎麽了?我剛去洗手間聽到你在喊救命,做噩夢了?”

  “爸爸,”她抬起臉,聲音頓時軟下幾分,“我害怕……”

  前因後果一訴完,臉上的驚恐卻還沒完全散盡,荀澤生陪著她坐在床邊,溫言問到:“那我們不當記者了?要知道以後這種事情屢見不鮮。”

  依江搖頭:“我只是內疚,怕他怪我。”

  “不是你的錯,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而且救得很及時不是嗎?”荀澤生撫摸著小女兒的頭髮,歎息一聲,這才繼續,“我其實不想讓你看到這個世界不好的一面,但既然是你的選擇,爸爸就無條件支持你。不過你要知道,如果你不開心了,你就回來,爸爸一直都在。”

  翌日醒來,她隱約聽到客廳裡荀澤生的聲音,還夾雜著自己的名字。換上衣服走出去,荀澤生剛好掛了電話,扭頭看到她便笑了起來:“依江啊,昨天的事我已經找你們領導說過了,不會有問題了。”

  依江定定地站在原地,半晌才答:“謝謝爸爸。”

  然而到台後,她卻赫然看到貼在電梯旁的一張懲處通知,“荀依江”三個字第一時間跳入眼簾,因為違章擅用機器,又私自外出采訪造成嚴重的不良影響,她和小馬被停職,待崗一個月。

  來電視台還沒一個月!

  她預想了許多處理結果,當眾批評、寫檢討、甚至罰錢,卻萬萬沒想到會這麽嚴厲。更何況爸爸早上才跟她說過會沒事。依江眼前一黑,轉身拚命按起電梯鍵,門打開,她埋頭朝裡衝,似乎撞到了什麽人,她也無知無覺,倒是有一道冰冷的眼光從她身上掠過,一抬頭,電梯門已經合上了。

  蔣易森的辦公室在十二層,她也不知道哪兒借來的膽,昂首挺胸地衝進了門。門邊坐著一個戴眼鏡的小姑娘,聞聲抬起頭:“你好,有什麽事嗎?”

  “我找蔣製片。”

  “蔣製片剛剛走,”小姑娘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鏡,“就三分鍾前,出差去了,你有事的話得等他回來了。”依江正要拔腿狂追,只聽到小姑娘在身後喊:“你要是急的話給他打個電話,現在應該還沒上車。”

  十一位數字的號碼存進了手機裡,她謝過眼鏡姑娘離開,一邊打著腹稿一邊按下了撥通鍵。在等待接通的時間裡,依江原本還義憤填膺的心情,就這樣隨著嘟嘟的等待,一點一點地消失殆盡。她突然屏息凝神,即使電話那頭無人接聽,她卻也似乎感覺到了一陣森冷的寒意。如果他接了,她要怎麽說。解釋?質問?還是乾脆叉著腰去罵?不不不,她一定會輸,傳言中的森爺,一定不會那麽容易對付。

  面前的電梯抵達,叮的一聲打開門,她深吸一口氣,打算直接掐掉這個突兀的電話。然而就在跨進電梯的那一秒,她聽到了清晰的一句“你好”。正伸手去按樓層的手就這樣停在了半空中,那個仿佛從遙遠天際傳來的聲音,裹挾著清風,還有淡薄的雲霧,一點一點地抵達她的耳膜。

  “你好,我是蔣易森。”

  清冷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依江好不容易回過神,可張開嘴巴卻只是喃喃的一個字符:“我……”

  電梯門自動合上,載著依江一路下行,手機裡也傳來斷斷續續的電波聲,直到最後,另一頭已是死一般的沉寂。手機失去了信號,依江放下一直捂在耳旁的手,深深地吐了一口氣。短短一分鍾,掌心裡竟然已經潮出汗來,至於那麽緊張嗎?她吐吐舌頭,抬頭看了看電梯上的顯示數字,原來忘記按樓層,她又被帶回一樓。

  荀依江啊荀依江,你天不怕地不怕,怎麽會怕一個小領導?

  她重新按了樓層,不過沒去自己頻道所在的十五層,反倒是直接上到二十三層,那是學長江陵的地盤。

  江陵,想到江陵,心情似乎平複了許多,還多了些莫名的柔軟。之所以這樣執著地要留在這裡,最大的原因便是江陵在這裡。從荀澤生領他進門給她當家教的第一天開始,到跟著他進入同一所大學,只要有他的地方,就有她的目光追隨著。是,大學功課是很忙,但偷偷關注江陵的時間,她總是能抽出來。

  江陵的辦公桌一如他本人,乾淨整潔,條理分明。同事說他人在機房,依江便乖乖地坐在他的位子上等。桌子上貼著一張照片,是她偷拍的他,圖書館的光線溫暖明亮,他在看書的間隙趴著休息,一不小心睡熟,睫毛的影子倒映在高高的鼻梁上。

  真好看,照片的原件還在她的電腦裡,這一張是她耍無賴非要他貼在桌子上的。不管她怎樣耍無賴,他總是有求必應。即使她一直沒有勇氣說出喜歡兩個字,但卻相信對他來說,她荀依江一定是特別的那一個。

  江陵進到辦公室的時候,荀依江已經等得睡著了,紅潤的嘴唇微微張開著,嬌憨的模樣讓他忍不住揚起嘴角。他拉下窗簾,靜靜地坐在一旁處理完手裡的工作,依江醒來時,他正在寫新聞稿,眉頭微蹙,一臉認真。

  “江陵,”她輕輕喚他,像是不敢驚擾,“你為什麽不叫醒我?”

  他頭也沒抬,語氣卻一如既往地溫柔:“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不敢擾你清夢。”

  “你都知道了?”她懊惱地抓了抓腦袋,“我只是擔心當事人,又不是故意違反規章制度,電視台怎麽這麽不近人情!”

  “光榮事跡都上大字報了,我怎麽會不知道?”他笑著轉過椅子,“這裡的規章制度都是給loser定的,如果你夠強,沒有人會為難你。所以你一定要嚴格要求自己,沒有人會像你爸爸和我這樣縱容你,如果你犯錯,就會被抓住把柄知道嗎?”

  依江沮喪地歎出一口氣:“那個森爺是什麽樣的人?我以後在他手下做事,是不是會很艱難?”

  江陵劈裡啪啦敲打鍵盤的手指停了下來,他想了想,鄭重地看了一眼身邊的女孩兒:“蔣易森很不簡單,你會學到很多東西。”

  “好人還是壞人?”

  “你覺得我是好人嗎?”江陵失笑,俯身盯住她的眼眸。

  依江的心臟猛地加快跳動,她調整了半天的呼吸,這才能順利地說出話來:“你、你當然是好人……”

  江陵豁然展開眉頭笑了起來:“笨蛋依江。”

  [05]

  跳樓事件很快過去,當事人在兩天后清醒過來,為情所困,自殺未遂,一則短小的新聞,也只不過在網絡上引起一時嘩然,很快就被別的熱點擠出人們的視線。只有依江還記得,男人翻下樓的畫面時不時出現在腦海,如果他沒那麽幸運,或許結局就是慘不忍睹。她記得爸爸和江陵的話,只有變得強大,才能直面風雨。

  盡管蔣易森仍然出差在外,但關於他的傳聞,她已經明裡暗裡打聽了許多。因為空降酈江電視台而曾遭非議,卻在短短時間白手起家,一連打造出好幾個精品欄目,迅速躍為酈江市電視傳媒圈裡的金牌製片人。

  既惶恐,又期待,初來乍到的這段時間,依江的心情實為複雜。

  只是,被停職的一個月,她仍然是被人遺忘的小透明,坐在辦公室的角落裡翻報紙,手裡一支筆一張紙,時不時記下好的稿件和線索。辦公室的冷氣很足,她裹著一件民族刺繡披肩,陽光透過百葉窗照進來,她蜷在椅子裡打盹。擱在桌上的紙上有著凌亂的字跡,還有一個人臉的速寫,是個輪廓柔和的男子,嘴角噙著一絲微笑。然而在江陵的這幅畫像旁,卻寫滿了“蔣易森”三個字,從認真的一筆一劃,到潦草的一揮而就。

  依江正在夢裡,突然被叩叩叩的聲音吵醒,睜眼一看,歐朝光正用食指敲打著桌面:“小荀你現在沒事吧?幫忙送個記者證到天茂?”

  依江猛地站起來,把披巾丟到一邊:“我沒事,我去送。”

  “打車去,蔣製片要得急,回頭給你報銷。”歐朝光把記者證遞給她,轉身走回內間的私人辦公室。依江怵在原地,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蔣製片”——蔣易森,他回來了!她收好紙筆,抓起包朝外衝,出大樓時遇到剛采訪回來的江陵,可此時卻沒有時間打聲招呼,隻搖了搖手中的記者證就跑了出去:“我去給蔣易森送記者證,回來再找你!祝我好運!”

  出租車急駛到天茂商廈,正值午時,太陽火辣辣地烤著,鮮有人選擇這個時間段逛街購物。荀依江下了車後環顧一圈,這才想起來歐朝光並沒有交代她和蔣易森如何碰面。想到手機裡還存有他的號碼,毫不猶豫地撥了過去,可是等到她都快被太陽曬化了,也始終是無人接聽。既然蔣易森急著要證,那說明他一定在這附近采訪,不接電話可能也是因為抽不出空吧。她壓了壓鴨舌帽的帽簷,走到天茂商廈的一層商鋪一家一家地看,奇怪的是竟然一個人影都看不到!天茂商廈正處鬧市區,就算這個點生意冷清,也不至於這麽慘淡吧!
  正走到一家金店門口時,她愕然看到店鋪的落地窗戶被什麽敲碎,蜘蛛網般的碎紋一圈一圈向外擴張,地面上全是玻璃渣子。而店裡也是不堪入目,桌子椅子亂七八糟地倒在地上,玻璃展櫃也被砸碎,大部分金飾已不翼而飛。就在荀依江目瞪口呆的時候,她發現了地面上有滴滴的血跡,天性使然,她不自禁地順著跟過去,一直走出店,到了商廈中央通風的陰涼窄巷。平時擺在這裡的小攤都不在了,只有穿堂而過的風,她突然不寒而栗。

  “蔣製片?”她不由捏緊拳頭,小心翼翼地試探,“蔣製片?你在嗎?”

  風聲依舊,樹影擺動,大熱天裡她竟然背脊發冷:“蔣易森!你在嗎!”

  背後突然發出一聲響動,依江隻覺得頭皮一麻,迅速轉過身,一道黑影掠過眼前,她還沒看清,那人已經迅速捂住她的口鼻,將她拖到一家狹小的奶茶店面裡。一顆心臟幾乎懸在嗓子裡,她想叫卻發不出聲音,身體全繃在一起,徒然睜大了眼睛,眼淚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

  這時那隻手卻放了下來,依江迅速回頭,卻看到一片殷紅的血跡,來不及思考,她已經驚恐叫出聲:“啊——”

  那隻手迅猛地再次捂住她的嘴,朦朧淚眼中,依江這才看清面前的男人,表情不由有些呆滯。那是一雙沒有任何情感的眼睛,看向她時也依舊波瀾不驚,只是在被盯著時略微反感地蹙起眉頭:“你找蔣易森?”

  依江不敢動,整個人貼在牆壁上,男人卻慢慢地松開了手,低下頭去處理還在流著血的手臂:“我就是。”

  腦中仿佛轟的一聲炸開,依江屏息盯著面前的男人,墨黑的襯衫,領口緊系,勾勒出硬朗的下巴弧線。視線移到他的手臂,依江倒吸一口氣,只見襯衣的料子都完全被血水浸濕,手背上滿是幹了又濕的血跡。

  “對不起,我暈血……”依江閉上眼,試圖解釋自己剛剛的那一聲尖叫。

  蔣易森似乎沒有聽到,依然低著頭卷衣袖,布料碰到傷口,也仍然面無表情。依江強迫自己的視線離開他的手臂,卻見他藏在劉海後的一雙眼睛,很深很深,絲毫不露痕跡,即使臉上沒有表情,整個人看起來也是硬邦邦冷冰冰。尤其是現在看向她的這種神情,不苟言笑,眼神涼涼,臉上全是波瀾不驚:“車在後面的停車場,TV731,去開過來。”

  依江迅速接過他拋來的車鑰匙,整個人倒著退出房間,一出門便撒丫子狂奔。原來他就是蔣易森!傳說中的蔣易森!她捂住胸口極速喘氣,前一秒的壓抑頓時得到疏解。她趕到停車場,一邊喃喃念著他口中的TV731,一邊找著車。一排一排地走過去,直到停在一輛路虎發現的面前,她拉開車門坐上去,深吸一口氣,迅速發動沿著來路開回。

  她拿到駕照沒多久,更沒有多少上路經驗,此時時間又緊迫,心裡更緊張,開到奶茶店門口她是打的急刹,車子很重,卻停得及時,蔣易森迅速拉開門擠上駕駛座,依江手忙腳亂往副駕駛座爬,靠上椅背便癱軟下來。

  “二十分鍾前這裡發生了一起搶劫案,歹徒手持凶器,現在已經逃走,不過我用手機拍下了視頻,回台之後你去拷下來。”他突然開口,卻仍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依江連連點頭,也不知道他到底看到與否。

  隨之而來的寂靜讓依江有些不適,她試圖找些話題打破沉默:“你的手,沒問題嗎?”目光落在他抓著方向盤的手上,只見手指細長,指節清晰,是溫暖乾燥的那種大手。想到這裡,依江不由尷尬,急急忙忙扭開頭。

  等了很久,終於等到蔣易森的回答:“只是傷到皮肉,不礙事,我們先去派出所了解情況,你帶上耳朵和腦子。”

  依江正想表示禮節性的關切,聞言立即緊緊閉上嘴巴。

  [06]

  在派出所磨了將近一個多小時,最終還是沒有得到任何有利的信息,案件沒有調查徹底之前,不方便透露任何細節。蔣易森站在窗邊抽完一根煙,默默轉身走到警官面前:“朱隊,我和其中一位交過手,他用的斧頭,嘴角一顆痣,有消息請第一時間通知我。”

  說罷他拎起文件包扭頭往外走,荀依江匆忙跟上,隨手抓過鴨舌帽蓋在腦門上。上了車,蔣易森一腳油門踩下去:“我手機拍了視頻,你回去拷下來,文稿一點半截,成片四點截。”

  荀依江目瞪口呆:“我?我來寫?”

  蔣易森仿若未聞,單手扶在方向盤上,迅速穿過一排擁堵的車隊。荀依江舔了舔乾乾的嘴唇,醞釀片刻小心地詢問:“那你呢?”

  蔣易森微微偏頭,目光從她臉上一掠而過,眉梢輕挑,語氣寡淡:“我?我還在休假。”

  是了,車後座上還有他的行李,顯然剛剛從外地趕回來,路遇突發,親自上陣。荀依江抬眼打量一番他的神色,這才大著膽子看向他還在開著車的手臂:“你的手?”

  方向盤上的手指輕輕彈了下:“不是你的事。”話音剛落,方向盤猛地一個打轉,依江急忙拉住扶手,整個人朝著左邊傾斜過去,車前方一輛MiniCooper恰好停了下來。呵,半路熄火!依江朝窗外看去,小車裡坐著一個花容失色的妙齡女郎。

  車在台門口停了下來,蔣易森將手機扔到她懷中,叮囑一句別忘了截稿時間,連她的姓名都不曾問過。依江看著絕塵而去的車屁股,握緊了還殘留著他溫度的手機。這時突然一陣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依江嚇得魂飛魄散,差點把手機給丟出去,緩過氣來才發現是自己的手機。她深吸一口氣接通電話,朝著台裡走去。

  “小依江!猜猜我在哪兒?”手機那頭傳來女孩雀躍的嗓音,依江按了電梯,笑眯眯地靠在一旁等著:“巴厘島?希臘?還是東非大裂谷?”

  “你真是太懂我啦!我在聖托裡尼呢!我太喜歡這裡了!我愛死愛琴海啦!”一連串的驚歎號,依江聽得無語問蒼天,手機移開一寸,也中氣十足地喊回去:“祝你玩得開心!順便釣到你的金龜婿!啊,還有,別忘了給我帶手信!否則要你好看,孫火火!”

  電話掛斷,這才看到身邊站著一個人,她立刻手腳並攏:“歐主任。”

  歐朝光抬了抬金絲邊眼鏡,笑意盎然地點了點頭:“東西給蔣製片送過去了?”

  “嗯,蔣製片拍了現場的視頻,不過……”她遲疑了片刻,“他讓我寫稿……”

  歐朝光訝異地抬起眉梢:“讓你寫?呵,還真是他的風格,那你就試試,寫了我先過目。”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一副胸有成竹的信任模樣,荀依江心虛地抹了抹腦門。

  視頻裡的內容是正在搶劫的現場,玻璃櫃台已經被砸爛,有員工在做抗爭,可歹徒卻突然掄起斧頭砸在櫃台的玻璃上,伴隨著嘩啦啦的破碎聲,現場頓時一片此起彼伏的尖叫。這時畫面晃動了一下,依江聽到了蔣易森的聲音,他把手機交到了另一個人的手中:“你幫我拍著,千萬別跑,回頭我來找你拿。”話音剛落,只見移交過的手機畫面裡,衝出了一個身穿著黑色襯衫的頎長身影,正是蔣易森。他從背後撲向其中一名歹徒,環住他的脖子,趁著他不注意,劈向那人的手腕,斧頭脫手掉在地上,只見蔣易森迅速伸腳將斧頭踢到一邊,接著大喊一聲:“把凶器拿走!”話音剛落,另一個手執斧頭的歹徒掉頭朝他撲來,蔣易森正死死控制著身前的人,一時多不出手來躲避,那把斧頭直直地砍向他的手臂,他腳下一滑,身形迅速躲開,可還是來不及,斧頭正正劃過他的手臂。

  人群中一陣騷亂,伴隨著尖叫和逃跑的身影,畫面開始凌亂起來,依江忍不住去找蔣易森的身影,也不知道他傷得重不重,視頻裡聽不到他的聲音,只是想到她親眼看到的那塊被血浸濕的襯衣衣袖,她就不寒而栗。正在關鍵時刻,手機屏幕卻突然一黑,視頻竟然被關掉了!

  荀依江悻悻地放下手機,查了查視頻的拍攝時間,然後打開工作文檔,面對著一片空白發起呆來。時間:中午十二點二十分左右;地點:天茂商廈老源鋪金店;人物:兩個歹徒……正在吃力地敲打著鍵盤,突然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這回真的是蔣易森的手機。她推開鍵盤,滑著椅子湊過去,屏幕上的名字是鍾嶺。

  她哪裡敢接,硬是如坐針氈地等著鈴聲停止,這才重新集中精神對付稿件,可沒一會兒手機又響,還是鍾嶺。想到蔣易森冷冷冰冰的樣子,她乾脆把手機扔進了抽屜裡,這下總算是耳根清淨,敲打鍵盤的速度也快了起來。寫完稿件時正好一點二十,還有十分鍾,她急忙打印出來送給歐朝光。

  歐朝光在裡間的辦公室裡看新聞視頻,接到她的稿件迅速掃了兩眼,伸手抬了抬眼鏡,轉過頭驚喜地看著荀依江:“小荀啊,你功底不錯啊,直接交給主編吧。”

  依江樂不思蜀地走出去,正打算把電子稿發給主編,卻看到小馬正坐在她的座位上,手裡拿著的竟然是蔣易森的手機!

  “住手——”她急忙飛奔過去,卻趕不及了,小馬已經接了電話,客套卻故作曖昧地問:“您好,荀依江現在不在手機旁,有時候事需要我幫您轉告嗎?”

  依江聽不到電話那頭說了什麽,只見小馬一頭霧水地移開手機,低頭掃了兩眼嘀咕著:“誰啊?怎麽一聲不吭就掛了電話?”

  “馬超你死定了!”她趕上前搶過手機,“這個不是我的手機!是蔣製片的!森爺的,森爺的!”

  小馬一屁股站了起來:“你騙人吧?”看到依江苦笑的模樣,他頓時一陣哀號,“這不是真的!我剛剛沒說什麽吧?森爺不會滅了我吧?那頭,那頭好像是個女的啊!”

  依江收起手機與他面面相覷,心想著還是趕緊物歸原主吧,千萬別再橫生枝節了。

  [07]

  從眼鏡姑娘那裡要來了蔣易森的住宅地址,荀依江告別對她千叮嚀萬囑咐的小馬,發誓會把他的歉意帶到,只是一轉身,滿滿的自信就像氣球漏氣,泄光了。打車到了目的地,依江按著紙上的門牌號找去,在樓道外看到了蔣易森的那輛路虎。只是她沒留意的是,在那輛路虎的旁邊,停著一輛MiniCooper。

  她乘電梯上樓,做好心理準備才按響門鈴,沒一會兒就有腳步聲傳來,門打開,蔣易森探出身:“怎麽是你?”

  依江努力地讓自己的視線離開他穿著V領T恤的領口,那一對凜冽的鎖骨,真是太性感了,真要命!她下意識地吸了吸鼻子,從包裡翻出他的手機遞過去:“我來把手機還給你,地址是找你辦公室的陳小姐要的。”

  “進來吧。”蔣易森點點頭,轉身走回房間,依江進退不能,握著手機的手尷尬地停留在半空中。這時突然有另一個人影走近,依江抬眼看去,是個長得頗像高圓圓的美女,烏發披肩,眉眼靈動,看著她時歪著頭似在思考。幸好她穿戴還算整齊,依江暗暗吐出一口氣,仔細一看,卻發現這美女有些眼熟,直到她率先開了口:“手機怎麽會在你那裡?啊,”美女的眉頭微微蹙起,“你是下午坐在Jason車上的人!”

  原來是開MinCooper半途熄火的那位主兒。

  蔣易森這時從廚房裡走了出來,端著一個長柄小鍋,遠遠看著兩個沉默對峙的女人,然後他向依江問到:“小薛你吃飯了嗎?要不要一起吃?我隨便下了點面條。”

  對面的美女微微頷首,盯著她的清亮眼眸裡,劃過一絲不悅。依江不敢接話,正想著婉拒的托詞,卻瞥到蔣易森微微眯起的危險眼神,她迅速點了點頭:“那就打擾了。”

  她低著頭躲過美女的眼光,換了鞋子進屋,乖乖坐到餐桌另一邊,蔣易森從小鍋裡撥了面條到碗裡,然後端給她。那個美女面無表情地跟上來,坐到依江身邊,看到這一幕,也把面前的空碗推上前:“我也要。”

  蔣易森依言挑了面條給她:“你不吃肉吧?”

  “我今天想吃!”美女直直地看著他,臉上寫滿了委屈。依江參不透,只能低頭拚命吸著面條。西紅柿牛腩打鹵面,沒想到傳說中的森爺,手藝還不錯。正在胡思亂想,突然聽到蔣易森說話:“我聽歐主任提了,說你那篇稿子寫得不錯,”他頓了頓,抿起嘴微微一笑,然後從自己碗裡夾了一塊牛肉給她,“獎勵你的,繼續加油!”

  依江頭皮一麻,隻覺得芒刺在背,不用看也知道身邊美女的眼神有多幽怨。果不其然,美女已經推開碗站了起來:“我吃飽了,再見。”

  蔣易森沒有任何的回應,只是漫不經心地挑著碗裡的西紅柿皮,美女咬了咬唇,扭頭朝著門口走去。換好鞋她又直起身來:“蔣易森!你明明看到我在路上熄火了,你為什麽不管我?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你,你為什麽還要故意氣我?你有什麽了不起!我大不了不喜歡你了,我說到做到!”

  說罷,她拉開門衝了出去,很快,風把門又“啪嗒”一聲甩上。依江一驚,筷子再也不敢動,面前的蔣易森也乾脆站了起來:“我吃好了,你吃完幫我洗了碗再走吧。”

  依江急忙丟下筷子跟著站起來:“為,為什麽啊?”

  對面男人的眼中已經恢復了冷清,他舉了舉自己的手,面無表情地表示:“你知道的,我的手受傷了。”

  ……不是不關她的事嗎?
  依江默默吞了口口水,默默接納了這突如其來的所有。洗碗的時候她天馬行空地想,看來這美女和蔣易森應該是相愛相殺,明明深刻,卻不承認。只是,你們吵你們的架,為什麽還要傷及無辜啊?

  三個碗,一個小鍋,水流嘩嘩,依江很快就解決完畢。廚房裡很乾淨,一塵不染的,但看廚具,也並不是不做飯,想來蔣易森還算是個生活品質不錯的男人。應該還有些潔癖,所以才會對下屬嚴苛,對工作嚴謹。她擦了擦手走出去,書房的燈還亮著,他應該還在忙。也不敢去打擾,依江從自己的包裡翻出便簽本,思考了一會兒,低頭咬掉筆蓋叼在嘴裡,整個人直接趴在沙發上開始寫。

  留言很短,大意是謝謝招待,以後工作會繼續努力。

  在最後還補了一句,我叫小荀,荀依江,不是小薛。寫完這句,她想了想,又重重地畫了一道加粗的下劃線。

  回到自己溫暖的窩,依江迅速從抽屜裡拿出一袋又一袋的零食,挑挑揀揀抓起一包乾脆面。之前的那頓哪叫晚飯啊,她如坐針氈,根本不敢好好吃麵,現在可得全部補回來。啃著乾脆面,她爬上床打開電視,屏幕裡正在放鄰台的新聞,端坐在主播台上的女主播一頭幹練短發,眼神犀利,字字鏗鏘。她迅速翻出手機打給江陵:“學長,我在看薇雅學姐的節目!她進修回來了啊?”

  電視裡的李薇雅,比江陵還要高兩屆,依江最開始也是從他的口中聽聞她的名字,便也跟著他一起叫她薇雅學姐。畢業之後,李薇雅就去了對面的省台,兩年時間,她就成功從一線記者躋身新聞主播。從知道李薇雅開始,她就成了依江的偶像和目標。

  “上周回來的,說會抽時間請你吃飯,補回你順利畢業的慶祝大餐,不過,”江陵輕輕地笑出聲音,把話題從李薇雅的身上轉移開,“見習生轉正考試就快要開始了,你準備得怎麽樣了?”

  “考試?”依江瞬間坐起來。

  “你除了吃喝玩樂之外,還能記得什麽?”江陵了然卻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把學校裡的專業書都翻一翻,接下來的一整個禮拜,下班可別想著逛街了,我來給你補習。”

  “學長萬歲!”高舉零食歡快笑開,果然還是和熱氣場的人在一起比較身心健康啊。

  [08]

  開考前一夜,荀澤生特意招呼阿姨備了一桌子的菜,還開了年份已久的紅酒。依江洗完手甩著水珠子走到桌邊,故作一臉驚詫:“老爸,還沒有考過就辦慶功宴,是不是太自信了一點啊!”

  荀澤生的笑容全部堆在胖胖的臉上,他推了推眼鏡,把荀依江最愛吃的一道椒鹽烤翅推到她面前:“你媽媽還在和朋友做美容,趕不回來一起吃飯,咱們先開動!”

  不等他說完,依江已經抓起雞翅啃得滿嘴流油,江陵的電話就是這時響起的,他問:“明天考試,需要我陪你嗎?”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嘁——”電話那頭輕笑一聲,“那明天我來接你上班,我給你寫了份小抄。”

  “嘁——”依江學著他的口吻,“我怎麽可能需要小抄?”

  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考場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原本,她已經寫完試卷,只有一道填空題實在想不出答案,抓耳撓腮,又忐忑難安,江陵的小抄就在口袋裡,到底是抄還是不抄,實在太煎熬了。考試結果將按名次排序,只有前十名才有機會留下來,也許這一道題就能決定乾坤,而留在酈江電視台,這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她不想錯過機會。

  她終於咬牙做了決定,趁著考官扭頭看窗外風景的時候,她偷偷摸摸地把小抄從口袋裡掏了出來,壓在試卷上攤開,還沒看幾行字,突然有人舉手:“老師,我想上廁所。”

  依江扭頭看去,一個小個子小臉的女孩正好站了起來,考官轉過身點頭應允,女孩走過依江的位置,眼角余光冷冷地掃了她一眼。依江下意識伸出手臂做掩護,埋著頭裝模作樣。沒一會兒女孩重新走回來,路過依江身邊,卻突然不小心絆了一跤,手迅速抓向桌面,依江的卷子被她扯爛,那張小抄紙也隨著飛落在地。

  仿佛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依江眼睛一閉,悔得想要鑽進地洞,這簡直比停職一個月更丟臉。

  考官的腳步越來越近,依江感覺到他彎腰拾起試卷,隨後她聽到他的聲音:“荀依江?”猛然睜開眼,考官正舉著試卷還給她,“還有二十五分鍾,抓緊答題。”她連連點頭,坐回去的片刻,她看到考官將那張小抄蜷進了手心。

  絕處逢生!她松一口氣,大概監考老師也是認得爸爸的。在酈江電視台立足,她本不想托他的關系,可在現實面前,卻又似乎一直無法離開他的庇護。依江低下頭專心做題,也沒有留意到背後,有一道不甘的視線久久停留。

  等順利來到面試環節的時候,依江再次見到了考場上的那位女孩。狹路相逢,女孩走到她面前,壓低聲音冷笑:“我知道你有人撐腰,不過我看不起你,我叫裴安琪,下周上班見。”

  依江鎖住眉頭,緩緩抬起頭,面前的女孩鎮定自若,眼底是一抹寂靜的幽冷,她突然覺得這眼神有些似曾相識。只不過,被輕視的心情蓋過了一切,依江略一抬眉,與她視線對峙:“我有人撐腰不代表我低人一等,我能走進這個門,就有本事待下去,我叫荀依江,下周上班見。”

  這時正好有人念到她的名字,輪到她面試登場,她收起目光,轉身穩步走進會議室。雖然氣勢夠了,可到底還是心虛,盡管自己也被誇獎過優秀,也憑借實力獲得在電視台實習的機會,可爸爸的光環一直在頭頂,她擺脫不掉有後台的傳聞。她隻想做自己,別人看到的只有她,沒有別人。

  正千回百轉,有咳嗽聲提醒,她抬起頭,會議室裡總共四位評委一字兒排開,她跨進門去,第一眼就看到了蔣易森。他正在低著頭翻看考生的資料,右手手指夾著一支筆,此時正流利地在他指間打轉。那是相當漂亮的一隻手,依江盯著看了兩眼,看來他的手臂的傷勢已經好了不少。

  “荀依江?”一個略有耳熟的聲音喊出她的名字,語調裡似乎帶著試探,“原來你不姓薛啊。”

  依江抬頭看去,說話的竟然是那個開MiniCooper的美女,桌上的銘牌寫著她的名字,鍾嶺。依江想起來,她就是打了無數個電話給蔣易森的人。而此時,鍾嶺也正看著身邊的蔣易森,唇角掛了一抹掩飾不了的笑。

  蔣易森這時終於抬起頭來,他並未理會鍾嶺的話,目光在依江的身上來回打量幾番,身子後仰靠上椅背,聲音淡淡的:“開始吧,為什麽要來電視台?”

  依江挺直脊背,這些問題她都是精心準備:“因為我從小就喜歡……”

  蔣易森突然伸手打斷,他傾過身子,兩手交握放在桌面上。面前的女孩一頭微卷的長發,一雙琉璃般的眼珠玲瓏剔透,看著他時的目光好奇又害怕,怯怯的,卻又總是虛張聲勢。他眉峰一挑,冷冷問道:“願意扛機器嗎?肯加班嗎?能吃苦嗎?被當成男人使喚也沒意見嗎?在電視台裡,你應該聽過一句話,女人當男人使,男人當畜生使,這裡不是光鮮亮麗的殿堂,你不是明星,不會被吹捧追逐,你需要永遠記得的是你身上的責任,好好想想,你能做到嗎?”

  荀依江幾乎是瞠目結舌,這幾乎是她第一次聽他說這麽多話,語氣冰冷,語速又快,好像一個標點符號都沒有。她愣在原地慢慢消化,半晌才點了個頭:“啊,我能做到吧。”

  “吧?”他掀起眼皮又掃了她一眼,“你沒有經驗,大學裡也沒有任何成績,只是在這裡見習一段時間,並且剛來就闖禍被停職,你覺得自己有什麽地方值得我們把你留下?”

  依江的底氣盡失,一連串的逼問,讓她突然有點哭笑不得。他不喜歡她,她應該一早就知道了,可是何必要當眾讓她難堪!想到停職那件事,爸爸找了人都沒能拿下,她就該知道蔣易森有多麽難對付!如果輸了走出去,爸爸會失望,江陵會失望,更要命的是,那個叫做裴安琪的女孩一定會很得意!她就是這麽幼稚,就是這麽輸不起!舔了舔嘴唇,依江努力讓自己鬥志昂揚,她回答:“熱情,我有熱情,而且我還年輕,我有力氣!”

  說罷,其他三位評委都笑了,雖然鍾嶺的笑中多了一絲看好戲的意味。這時坐在最邊上的歐朝光發話了:“好了易森,不要這樣為難新人,小荀的稿子我看過,很有天賦,如果放走實在可惜,總之我這裡是過了關的,我點名要她到我手下。”

  此言一出,另一位老評委也點頭通過。鍾嶺正在尋找否定的理由,突然蔣易森開了口:“我沒有為難,我只是在期待,”他停了停,然後把筆擱在了資料上,他的目光停在荀依江的臉上,眼神深邃,讓人參不透含義,然後她聽到他說,“歐主任,我不得不得罪你了,這個荀依江,我要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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