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眾口難調
  平安候父子這頓酒到底還是沒喝成，因為忠武侯張忠正聞著酒味闖了進來。

  這位忠武侯救過先帝的命，又三天三夜衣不卸甲的守衛皇宮，力保當今聖上繼位，深受皇家恩寵，掌管京師二十萬禁軍，是保皇派裡的中流砥柱。

  忠武侯為人豪邁，不拘小節，得士兵信賴，是一位了不起的統帥。可他最大的毛病就是好酒，當年甚至醉死在雪地裡，若不是他的親衛找到了他，他可能就要活活凍死。但當眾人好不容易救醒他之後，他張開眼睛的第一句話還是要酒。用他的話說，飯可以不吃，但酒不能不喝，如今聞到了酒泉之酒的香氣，他竟是拍馬而來，扔下一箱金子，搶了酒壺就跑，讓趙乾父子哭笑不得。

  歸燼對這些絲毫不知，第二天天色未明，他已經開始在店中忙活，準備一天的生意了。

  小福擔心問道：“老板，咱那三鍋湯水用料充足，能收回本嗎？”

  歸燼卻笑著說道：“你只看到了用料充足，卻沒看到我能用這些湯水做多少飯，烹多少菜。你就放心好了，咱們決計是虧不了的。”

  說著，歸燼撈出鹵肉，切好後整齊的碼在一個大鍋裡，然後又將豆乾，土豆，青筍，紅蘿卜，茭白，豇豆切丁，丟進油鍋內炒製臊子，待食材八成熟，歸燼又舀了兩杓鹵汁澆進去，只聽滋啦一聲，香氣四溢，接著大火收汁，讓食材充分吸收鹵汁的滋味，最後統一盛到一個大盆裡，一份簡單的素臊子就做好了。

  小福雖然已經吃過了早飯，但此刻還是忍不住口水直流，沒辦法，歸燼的手藝實在太好，硬是把一鍋素臊子炒製出了濃濃的肉香，這誰頂的住啊！

  歸燼看了他們一眼說道：“別愣著，架鍋燒水，準備煮麵，客人應該馬上就會來了。”

  “這麽早？”小福有點懷疑。

  “勞苦之人可沒資格講究早晚，比咱們起的早的人大有人在呢。”歸燼說道：“快去準備，對了，把灶台搬到外面來！”

  “搬外面？”小福不解問道：“那一會人來人往的多不方便啊。”

  “就是為了方便才要搬到外面。”歸燼解釋道：“早上的時間對勞苦之人最是珍貴，萬萬不可浪費。若是上工晚了，被扣錢不說，甚至可能會拉不到活計。所以我把灶台搬到外面，客人要吃什麽跟我喊一聲就行，要的口味我也可以立刻調配，不耽誤功夫。而且吃麵吃筋，剛出鍋的面最是筋道爽滑，只要慢那麽一會便要坨了，難免影響口感。”

  小福恍然大悟，感慨說道：“老板，做你的食客大概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了。”

  “拍馬屁也沒用，趕緊乾活！”

  “是！”

  小夥計們忙碌起來，麻利的搬出爐灶，架鍋燒水。歸燼那邊也如法炮製，又做了一份臊子出來，不過這份臊子中加了一塊鹵好的五花肉，帶了葷腥，也要稍微貴上一些。

  做這些的時候，早有一早上工的工人聞到了味道，開始順著香味尋找。他們自知吃不起鹵肉，可既然這家店能把鹵味做的這麽香，想必廚子的手藝一定不錯，他們過去吃碗臊子面也是好的。

  這麽想著，眾人開始三三兩兩的尋找香味的來源，無須旁人指引，很多人就自覺的拐進了幽深的巷子中，就算有些走過了，走錯了，也會很快回頭，重新再回歸正途。

  就像歸燼說的，菜香不怕巷子深，不論何時何地，身份高低，富貴貧賤，人們渴望美食，追求美好的心是永遠不會變的。

  不到片刻功夫，家鄉菜館前就聚集了一大堆人，他們看見冒著熱氣的鹵肉直吞口水，可囊中羞澀的他們也只能看看而已，肉食可是只有年節時才能享受的盛宴，他們可不敢隨便肖想。

  終於，一位壯漢忍不住問道：“老板，你這一碗面多少錢？”

  歸燼熱情的回答道：“臊子面三文錢，加碼臊子面四文，鹵肉面五文，若是諸位大哥吃不慣鹹的，我們這裡還有甜粥賣，兩文錢一碗！”

  眾人被這個價錢嚇到了，不是因為貴，而是因為便宜。那位壯漢指著那盆素臊子問道：“就是澆這種臊子，這油水充足才賣三文錢，你沒騙我？”

  歸燼笑道：“咱們打開門做生意，講究的就是一個童叟無欺，我又如何敢騙您。這臊子看似油水足，其實全是素菜，只不過是澆了肉湯才有了肉味，實際上成本不高，我又如何敢漫天要價。”

  “這竟然全是素菜嗎？”壯漢一陣驚訝，要知道那盆臊子中的豆乾、土豆等食材早已吸滿了鹵汁，變的油光鋥亮，讓壯漢以為那是份半肉半素的臊子。而且就算是半肉半素，擱到大街上也得賣到五文錢往上，而這裡隻賣三文，頓時就讓壯漢一陣心頭火熱，連忙說道：“那給我來一碗素臊子面，三文錢的那種。”

  因為錢來的不易，壯漢連連加了好幾個定語，就是害怕被騙。

  歸燼從沒有騙人的打算，所以也不會介意，只是麻利的下好面，用竹兜撈起盛在碗中，然後挖了一杓素臊子，均勻的澆在了上面。原本已經有些凝固的臊子如今被面條的熱氣一蒸，鹵汁融化，頓時讓香味更加猛烈。

  那壯漢咽著口水接過大碗，三兩下拌勻，也不顧燙，抄起一筷頭面就是吸溜溜一大口，立刻就瞪大了眼睛。

  旁人急忙問道：“好吃嗎？”

  “好吃，好吃極了！”壯漢一邊吃麵一邊含糊說道：“面條筋道，臊子爽口，尤其是那土豆丁吸滿了鹵汁，吃下去滿嘴都是肉味，就像真的在吃肉一般！簡直太香了！”

  眼瞅壯漢三兩口吃完了面，歸燼又送上一碗面湯：“原湯化原食，這位大哥，喝完面湯填填縫！”

  壯漢道了聲謝，接過面湯一口喝乾，打了個大大的飽嗝，一張臉上都寫著滿足。現在他不止身上是暖的，就連心中也是暖的，往日疲憊和勞作時積累的舊傷好像全不見了，仿佛有一股嶄新的力量正在自己體內升起！

  旁邊另有幾名漢子似乎是一起的，他們見別人吃的舒坦，終究是按捺不住，向歸燼說道：“老板，給我們也一人來一碗臊子面，要素的，三文錢的那種。”

  “好嘞！”歸燼應了一聲，然後又說道：“我聽幾位大哥是陝北口音，要不我把臊子給您調成陝北口味？”

  “臊子還能調味？”幾名漢子對視一眼：“要加錢嗎？”

  “不用。”

  “那就調一下吧。”

  “好，幾位大哥稍等。”

  歸燼說著，取出一支鐵杓，倒入了大半杓油，然後放入了下方爐火之中加熱。別人看的納悶，那幾名陝北漢子卻是雙眼放光，露出了幾分期待。

  之後歸燼撈面上來，將臊子盛在了面碗的左半邊，而右半邊他卻撒上一層鮮紅的辣椒面，然後又放上了一層蔥絲和薑末。

  眾人更是奇怪，因為不論是辣椒面還是蔥薑，統統都是生的，這飯還能吃嗎？

  仿佛是為了回答這個疑問，歸燼用毛巾墊著把爐火中的杓子取出，將其中的熱油依次澆在這些生的蔥薑辣椒上，只聽滋啦之聲不絕於耳，空氣中頓時湧現出一股辛辣，雖然刺的人睜不開眼睛，甚至還要連連咳嗽，可那油香與辣椒的香味合二為一，反而變得無比獨特，讓人吸了一口還想再吸，簡直就是欲罷不能！
  “油潑臊子面！聊怎咧！”

  陝北漢子激動壞了，忍不住冒出一句方言，他們接過碗，用筷子一拌，鮮豔的辣椒頓時染滿了整碗面條，變成紅彤彤一片，他們吃了一口，頓時豎起大拇指，連連誇獎道：“老板手藝了得，就是俺家的味道！我已經七年沒吃到這個味了，七年啊！”

  說著說著，幾名陝北漢子眼中便有了潮意，那些夜深人靜時想也不敢想的家鄉記憶全都湧上了心頭，而恰恰是這一碗家鄉的滋味讓他們重新獲得了勇氣，在勾起鄉愁的時候也消解了鄉愁。

  吃下這碗家鄉面，幾名漢子覺得渾身都充滿了力量，待會肯定能多搬幾箱貨，多掙幾個錢，原本清苦不過的生活，仿佛又一次有了盼頭。

  “老板，我們明天還來！”幾名陝北漢子的聲音有點沙啞，他們眼圈是紅的，但臉上卻沒了來時的麻木與悲傷。

  “歡迎，我等著你們！”

  歸燼說完，周圍的人立刻湧了過來，爭先恐後的叫道：“老板，我是湘南人，想吃湘南口味的面！你能做嗎？”

  “我是川蜀人！”

  “我們是遼東來的！”

  “我們南海人！”

  “廣西……”

  “漠北……”

  “藏邊……”

  “放心，一個個來，你們的口味我都能做！”

  隨著一碗碗熱氣騰騰的面條出鍋，全國各地特有的口味和香氣在小小的巷子裡匯聚，因為人數太多，男人們乾脆一字排開蹲在牆角，以一個統一的動作低著頭稀裡嘩啦的吃麵，在別人眼中他們吃的是簡陋的食物，但在他們自己心中，這便是天下間最好美味的饕餮盛宴！

  因為，這就是家鄉的味道！
  所謂的眾口難調，到了歸燼面前，再也不是什麽難事。

  春三娘來時，看到的正是這一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