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承恩
  琳若直起身，端起托盤上的酒杯，凝視著杯子裡透明的液體，想著，或許死了便能回到自己原來的地方，微微一笑，閉上眼，一飲而盡。

  琳若等待著自己死去的那一刻，不知為何，心裡竟有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自從來到這裡，琳若時刻提心吊膽，生怕稍不注意便丟了性命，而她只能不停地安慰著自己或許醒來後便會回到熟悉的地方，而不是這個時刻會丟掉性命的冰冷的皇宮，如今這個夢終究是要結束了。

  然而等了許久卻遲遲地未有任何反應，撥弄佛珠的聲音依舊在耳邊響起，琳若睜開眼，見太后依然威嚴地端坐在上面，閉著眼，撚著手中的佛珠。

  琳若疑惑，莫非這不是毒酒？

  片刻後，太后睜開眼，目光沉沉地看著她。

  “今日只是給你個教訓，好讓你知道，哀家此刻能讓你活，下一刻便能讓你死，若你做了對不起皇上的事，哀家定不饒你！你下去吧！”

  琳若說不上心裡是失落還是慶幸，磕了個頭，退了下去。

  來到慈寧宮外，望著漸落的夕陽，這種命運掌握在他人手上，時刻擔心著自己命運的感覺真的很不好。

  抱著手臂，琳若有點冷，慢慢走回了月華軒。

  慈寧宮內，太后沉默著撚了會兒佛珠，突然沉沉地歎了口氣，目光望向前方不知名的地方，陷入沉思。

  昔日先帝爺與博果爾兄弟同爭一女，先帝寵愛董鄂妃，冷落宮中妃嬪，甚至於董鄂妃逝去後先帝爺竟也跟著去了，如今又出現一個瓜爾佳氏，不知是福是禍？

  當年自己入宮，因著先帝寵愛董鄂妃，另得自己至今未有一子，幸而還有玄燁這個好兒子，也幸而玄燁是個勵精圖治的，自己這麽多年看著皇帝走來，也是頗多欣慰。至於皇帝對瓜爾佳氏的態度如何，且先看著吧，若是皇帝當真迷上了瓜爾佳氏，自己再除去她不遲。

  想起自己年少時光，也曾無憂無慮，也曾芳心暗許，然而這麽多年寂寞的宮廷生活早已將她的熱情磨滅，自己如今唯一的寄托也就只有這個兒子了。

  ※※※※※

  當晚，康熙宣琳若侍寢的旨意便到了，前來宣旨的是敬事房太監張海。

  雖說早已料到，但琳若沒想到這一日來的這樣快，心裡難免有些慌亂。

  幾個嬤嬤伺候著琳若沐浴梳洗，望著鏡中女子年輕嬌美的容顏，如墨般漆黑明亮的眼睛，似蝶翼般挺翹的睫毛，小巧的瓊鼻，花瓣般櫻紅嬌嫩的唇瓣，烏黑的秀發柔順地垂在身後，整個人如同一朵清晨沾了露珠的玉蘭花般淡雅迷人。

  將赤裸的身子包裹在被子裡，琳若由兩名太監抬著出了月華軒向乾清宮而去。

  夜涼如水，深藍色的夜幕上繁星點點，一彎弦月高懸於樹梢上，冗長的宮道上一片空曠寂寥，內心平添了一份忐忑與迷惘。

  來到乾清宮殿外，張海向裡面的康熙稟告後便命人將琳若放在了龍床上，太監們連著張海一一退了下去。

  寢殿內驀然安靜了下來，明亮的燭火跳躍著，或明或暗。琳若躺在龍床上，一旁是坐著看書的康熙，一時誰也沒有說話，氣氛十分靜謐。

  琳若秉著氣，睜大眼望著頭頂明黃色的帳子，心跳的厲害，方才嬤嬤的話言猶在耳，琳若的腦子卻一片空白，什麽也不記得了。

  從小到大，她第一次面對這樣的情景，很想就此睡去，但身邊就坐著康熙，她卻如何也不敢睡。

  就在這時，正低著頭認真看書的康熙久久未聽見動靜，便側頭看了過去，這一看，不由微微地笑了起來。

  這丫頭，瞧著甚是緊張呢，也不知在想些甚麽，竟完全忘記自己該做的事。

  他仔細地瞧著她的模樣，十四五歲的模樣，小巧的瓜子臉，膚色白皙，面上未施脂粉，卻極是乾淨秀雅。纖長的睫毛輕輕地顫動著，如蝶翼，清澈的眸底閃動著緊張和不安，他的心驀然間變得柔軟。

  憶起那日在體元殿，第一眼見著人群中的她，雖低著頭看不著臉，但那寧靜淡然的氣息卻令他忍不住好奇。

  看到那張臉，雖無花容月貌，站在人群中卻是最安靜的一個，下意識便選了她，更是在隨後的複看中留了她的牌子。

  聽說今日皇額娘召見了她，雖不知皇額娘召見她所謂何事，但皇額娘從未如此關注過一個剛入宮的妃子，又聽說這丫頭今日離開慈寧宮的時候臉色不好，許是挨了皇額娘的罵了，也不知皇額娘為何會對她一個新進宮的妃子有這麽大的意見。

  歎了口氣，這小丫頭今日怕是嚇壞了，為了安慰她一下，今夜便點了她侍寢，沒想到她完全不理會自己這個皇帝，竟敢旁若無人的發著呆。

  康熙有點惱怒，更多的卻是好笑，到底還是個孩子。

  搖了搖頭，康熙放下書，側身盯住女子白皙嬌美的容顏，伸手撫摸了下她的臉頰，琳若輕顫了下，抬眼望進康熙的眼底。

  “在想什麽？”

  康熙的聲音低沉中帶著一絲溫和，琳若眨了眨眼，對視上康熙灼灼的目光，感覺到臉頰上手掌真實的觸摸，臉頰一燙，有些緊張地垂下眸子，又搖了搖頭，輕聲道：“奴才沒想什麽。”

  康熙輕笑出聲，語氣帶了些揶揄：“那你可還記得嬤嬤跟你說的話？見了朕，應當如何做？”

  琳若如夢初醒，臉瞬間紅透，訥訥不語。

  ※※※※※

  按規矩，妃子侍寢後不可在寢殿過夜，於是琳若被重新裹上了被子，轎子晃晃悠悠地抬著琳若回到了月華軒。

  此時已是深夜，采珍和芳如服侍著琳若沐浴完畢，躺在床上，四周被帳子掩蓋著，雖疲憊至極，卻如何也睡不著。入目只有小小的一方天地，心裡陡然生出一股寂寞冷清之感。

  自入宮起，經過了這麽多事，幾次從死亡邊緣擦身而過，琳若第一次切身地體會到了宮中的險惡。即使擁有皇帝的寵愛又如何？一不小心還是會因為他人的陷害而命喪黃泉，而皇帝也不一定會記得這個曾經寵愛過的妃子。

  琳若知曉自己最終的命運，卻從不知這過程的艱辛，更無法根據那一點點的提示而確保自己的未來就一定能夠平安。

  琳若的心裡五味雜陳，想到自己將要永遠地生活在這個地方，一輩子和一群女人為了一個男人而爭鬥不休，或者自己的命運也只是安靜地待在這一隅，就這樣過完自己的一生，琳若突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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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