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他們本就生病，身體虛弱，又好久沒吃東西，腸胃早就已經黏連在一塊兒。若是大吃大喝，說不準會將腸子撐破。還是先給他們都喝一碗粥，等腸胃稍微適應一些，傍晚再給他們分些吃的。”

  夏雲初一邊走一邊同李順解釋。

  他們二人喂完了第一個營帳裡邊的病患，還要轉到後頭幾個營帳去，給那裡邊的病患送粥。

  越是往後頭走，那營帳裡躺著的病患就越嚴重。

  到了最後一個營帳，裡邊幾乎就沒有能醒過來的士兵。他們就是聞到食物的香味，也不過是身體微微抽搐，卻是再沒更多反應。

  好些士兵身體滾燙，渾身長滿了流膿的毒瘡，脖子和胳膊腫得大大的。夏雲初和李順托著他們往嘴裡灌粥，那些士兵都沒辦法往下吞咽。

  “這些人……”

  “活不太長了。”夏雲初慢慢搖了搖頭。

  她也希望能將這營帳裡邊的人全救活過來，可她到底不是神仙。她手上甚至沒有鼠疫的疫苗，能做的也不過就是治療鼠疫產生的並發症。那些病毒若當真破壞病患的內髒，那她也實在沒多少辦法。

  沒有疫苗、沒有抗生素、甚至連真正消毒過的乾淨繃帶都不曾有。

  在這樣的條件下，想要治療外傷容易，內傷病毒卻是難以控制。

  ——若是我能更通醫理一些……

  夏雲初不止一次這樣想。

  她最近一直在翻看醫書，本就是一直沒有放棄想要尋找控制瘟疫的方子。只可惜古代各種傳承都十分隱秘，很多都是父子相傳或是師徒相傳，沒有進入到他們的傳承當中，那就是將典籍都翻爛，也不可能學到那些口耳相傳的方子。

  看著那些斷斷續續的記錄，夏雲初隻覺無奈。

  有時候，她甚至會覺得這可能就是宿命。

  不論她再怎麽小心努力，也還是沒能改變軍中瘟疫蔓延的事實。

  “唉，要是人還在現代，至少能見到《傷寒論》啊。”夏雲初小聲地嘀咕著。

  李順在一旁靜靜聽著。

  他其實常常能聽見夏雲初嘴裡說出讓人疑惑不解的話。有些詞語，別說是他，就是宋天嶽和隋弁也都聽不懂。那兩人會追問，李順卻只是默默地記在心上。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夏雲初整個人都超然脫俗。

  夏雲初曾說自己師從隱世異人，李順也是知道的，心中覺得這大概就是她同旁人不一樣的緣故。

  有了這樣一個小謊言，夏雲初甚至都不太掩飾自己和旁人相左之處。她知道那些脫口而出的話語和自己本能的一些行為，是沒辦法完全消除的。與其處處小心，卻不經意地就透露出異樣，倒不如在平日生活中就將自己的那些不一樣展現出來，大家漸漸的也就會變得習慣。

  兩人一邊講話一邊做事，雖然是更繁瑣些，卻還是慢慢地都做完了。

  夏雲初以前也常在傷兵營帳裡邊做事，忙前忙後總沒個空閑，這麽彎身又站起，每日都累得直不起腰。如今在這督軍的營帳裡邊做事，雖也是事情繁多，夏雲初竟也默默撐下來了。

  給這些兵士喂了飯，她又馬上就要去為那些發熱的病患更換身上的布巾。那些布巾濕了水，給他們做降溫用。只是這麽走了一輪以後，降溫的布巾也都已經乾透了。

  夏雲初給他們喂完了粥，轉一圈後發現布巾都幹了，只能又回頭去拎桶水四處跑。

  李順見她那累得臉色發白的模樣，趕緊過去幫她接走了水桶，讓她坐到一邊歇息。

  夏雲初卻哪裡歇得住。

  她見後頭沒什麽需要忙活的了，就又跑到最前邊那個營帳去。

  那營帳裡的病患大都已醒了過來，夏雲初想要給他們問診，好確認他們身上的病症。

  她才剛跑了半路，面前就忽地冒出了個漆黑的人影。那人影出現得突然，走得又不慢，幾乎就要撞到她身上。

  夏雲初好不容易避到一邊，定睛一看，才發現竟是原本坐在前頭營帳旁邊的督軍。

  她被督軍嚇了一跳，皺眉想要避開，卻被督軍伸手一把抓住了胳膊。

  “……做什麽。”

  夏雲初看了看自己被抓住的手臂，心頭猛地就是一顫，忍不住往後縮了縮。要不是想到李順還在後頭做事，這督軍總也不能對她做什麽，夏雲初可能當真會一手往督軍臉上甩過去。

  這是一種難以掩飾的恐懼。

  見到督軍臉上那破裂的膿瘡，還有裡邊流出來的黃褐色膿水，叫夏雲初心中升騰起種本能的驚惶，對那些會致人於死地的疾病。

  身上的防護服給了夏雲初很大的安慰，她努力穩住心神，盡量氣勢洶洶地瞪著督軍。

  督軍仿佛很不屑地嗤了一聲，目光中卻隱隱有著震動，“你還沒給我看病。”

  夏雲初一怔。

  她倒當真是忘了督軍的存在了。

  督軍死死地拽著夏雲初的手臂不肯放開，夏雲初看著他，忽地就從他眼中也看出了一絲驚懼來。

  這個一直在軍中橫行霸道的人，說不定才是，比誰都要害怕觸摸到死亡。

  夏雲初並沒有故意要遺落督軍不管的意思，只是一直在後頭忙活，實在沒想起前邊還有這麽個病患。此時督軍自己突然提出來，夏雲初心中甚至還覺得有些抱歉。

  “好了，你坐著，我給你處理一下。”

  她心裡覺得愧疚，說話也不自覺是柔和了些。

  督軍本已習慣了她那硬梆梆的態度，忽地被這樣軟和地對待，一時都有些發起怔來。

  夏雲初也不管他心中有什麽想法，將督軍按坐下以後，就好似對待其他病患一樣，仔細用涼開水給他清晰外露著的那些膿瘡，然後再用消毒過的乾淨布巾包扎起來。

  督軍面上和脖子上的膿瘡不少，四肢的卻不多。他的皮膚本是種有些發青的白，現在也不知是不是身體發燒的緣故，泛著一種淺紅。

  夏雲初看了看，見他軀體上沒有多少膿瘡，心中就先松了口氣。

  按照中醫上的理論，這說明他身上的毒是從外入侵，而不是從體內往外發出。他這不過是被病毒入侵的早期，情況並不很嚴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