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好字
只是終究不是夢。
聞聲趕來的嬤嬤紅著眼睛仔仔細細的問了好一陣兒才確定謝玉沒什麽事兒,這方對謝玉說昨夜裡她是被薑晟打暈的,現在已經是日落西陲。
一睡大半日。
昨夜東陽城的亂事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安靜了下來。
潰逃的黑衣人盡數落網。
殺了王宛如的王通下獄。
東陽城官員韓玉自盡,罪名是勾結飛戎。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飛戎背了那麽多的鍋,多一個也不多。
世子在大元帥那邊,是圈禁還是安然無恙薑晟沒有說,看上去如今世子下面的人還在正常做事,一早王觀察使便到了。
四公子守了謝玉半晚,後來被王爺叫走,今兒一早大元帥王爺薑晟就離開了東陽城往冬城方向過去,以監軍受傷之名,誓要與飛戎不死不休。
如今東陽城在王觀察使掌控之中。
謝玉醒來之前王觀察使剛走,王觀察使知道自己的侄女為了救謝玉而死,可早先也是謝玉救了王氏女,更不要說動手的是他的親兒子,王觀察使得知謝玉還在昏睡,告訴嬤嬤等謝玉醒了,他再過來。
也就是說她雖是五方兵馬監軍,但因為昨夜的事情,她可暫時不用歸軍,東陽城也有王觀察使在,現在她要養著就好。
所住之處仍是昨日韓玉給安排的院子,只是左右兩邊都徹底的清查了一遍,如今她隨身的親兵還有大元帥擔心她的安危又加派過來的兵士就住在左右,可謂鐵桶。
朝中的那位天使還有朝中大員還在謝玉院中的屋子裡,昨夜那幾個人還有些騷動,今兒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了。
都被嚇住了。
嬤嬤給謝玉備好了飯菜,都是清淡香甜,亦是最趁謝玉心思的飯菜,可謝玉沒有心情,一口也吃不下。
只要閉上眼睛謝玉就好像能看到王宛如一身是血的衝著她笑。
那笑容是安心,是欣慰,是死而無憾。
可對她卻是煎熬,每時每刻的煎熬。
赤紅著的視線,赤紅的天地。
直不起腰,連喘一口氣都難受。
謝玉終還是放下了筷子。、
“嬤嬤,收了吧。”謝玉道。
嬤嬤張嘴想要勸謝玉,但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能說出來,從袖子裡拿出一封信件。
“家主,這是四公子走時留下的。”
信件落在謝玉面前,正是薑晟熟悉的筆跡。
鐵畫銀鉤,又是細致如發。
謝玉牽動了下嘴角,打開。
薑晟說,他看到了她的難過,他也能感受到,若是有女子為他而死,他也不會無動於衷,但佳人已逝,再傷心難過也是惘然,最要緊的是要記得王氏小姐既為了你而不惜身死,要的也無非是想你活著。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念著她,想著她,也是應當,但若為了王氏小姐而難過痛苦一生長久,恐怕也是她所不願的。
薑晟說和王氏小姐相交不深,但也知王氏小姐是美麗的,體貼的,聰慧的,明理的,若是謝玉知道的就定是更多了。王氏小姐走時說因果循環,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當初若非是謝玉相救王氏小姐,王氏小姐也不會為謝玉不惜性命。而凡事所看到的未必就是真正的,真實的,昨夜看到王氏小姐身死,王氏小姐就真的身死了嗎?或許已既見如來呢?
通篇薑晟都是在勸慰謝玉,謝玉又何嘗看不出來,這些雞湯她大都懂得,當初她還用這些雞湯勸過人,現在雞湯又喝到了她的嘴裡。
但謝玉還是被震動。
是啊,正如她以為自己死了,可結果她還活著。她以為王宛如死了,王宛如就真的死了嗎?
或許其實她也活著呢?
“去玉明寺。”謝玉道。
“家主先用飯。”嬤嬤定定的看著謝玉。
謝玉望過去,嬤嬤低頭看了眼飯菜,再看過去,毫不遷就。
謝玉無奈,只能拿起筷子,在嬤嬤目光又是連著給夾菜的逼迫下吃了七分飽。
吃了飯更衣上車直奔東陽城外的玉明寺。
兵甲護衛在謝玉身側,即便謝玉穿著尋常衣袍,久不在紅塵的和尚也知道這位身份尊貴。
幽靜的佛堂,長明燈緩緩燃起。
靜謐的檀香幽幽,直上雲霄。
謝玉以禮目視。
我謝玉為王氏宛如祈福,願她安康順遂。
良久。
方丈佛號聲聲,為度有緣人。
直待即將子時,謝玉方離開玉明寺。
方丈相送到門外,低呼佛號。
佛號徐徐,如漣漪回蕩四野。
“方丈,那位施主是什麽人?”旁邊的小沙彌問。
方丈道:“那位施主如秋日之霜霧,茫茫然看不清來路,渺渺兮去途燦爛光明,夜裡如墨,也猶如明燈。”
小沙彌摸著腦袋,那邊離去的人行車隊燃著燈火,馬蹄聲聲,在夜裡可不就是亮的嗎?
方丈說了跟沒說一樣啊!
車行下山。
隊伍停下來。
前面同樣一簇隊伍等候,風燈之上正就是“王”字。
“謝大人。”
“王大人。”
兩廂車馬客套的寒暄問了幾句彼此都可還好,謝玉以晚輩之態上了王觀的車馬。
王觀看著眼前這位年輕俊美,器宇不凡,官威自生,又是面色憔悴的同級官員,心頭複雜的像是纏著百節的繞絲。
他那個侄女的心思,王觀不是不知道。
這位謝大人本事大,早在微末時,他就有心想要自家的女兒親上加親,可顯然人家謝大人看不上,宛如又是太過出色,只能維持著王薑兩家的衣帶。
可宛如侄女懂事安心,世子太不懂事了。
如今兒子在牢裡,侄女也死了,他還是要來見一見謝玉。
“世子被王爺帶走了。”
不得不說王觀大人的頭一句話就讓謝玉在意。
王觀給謝玉倒了杯茶,繼續道:“今兒來時,本官與王爺只見了一面,也沒能說上什麽。至於通兒,國法難容,錯就是錯,本官來找謝大人也並非為求情。”
“東陽城有本官在,謝大人固可放心,只是軍中事務還要謝大人多多上心,逐飛戎於大炎國土之外,是先皇所念,也是百姓所願。”
王觀長長稽首。
都是二品官,謝玉也能受。
只是謝玉也聽明白了原來大元帥王爺走的時候還是給她安排了活兒,且王觀還真不知道聖旨的事情。
“此本應當之舉。”
謝玉道,眼眸垂落看著面前的泛著點點香氣的清茶,再看向猶如棋盤的桌面,自然想到了面前這位王觀大人的來日擇決。
那時候王觀有遲疑選擇的時間,這次未必有。
杯中清茶飲盡,謝玉自然給王觀和自己各倒清盞。
“若此刻謝玉與大人只是尋常百姓,卻是不知道王先生以為新帝如何?”謝玉問。
王觀捋著胡子的手抖了下,差點兒沒拽下來幾根胡子。
謝大人是在京都就聽說了什麽?
可這話問的又是有些交淺言深了啊!
是想和王家交好?
王家可是差點兒殺了他啊,不,是因為宛如。
王觀摸著杯子邊沿的熱度,耳邊車轍聲聲滾動,亦如這人世滾滾。
“話出我口,不入六耳。”王觀道。
“當然。”謝玉道。
王觀低聲:“我以為太子不成。”
“若是天下太平,太子上位,大炎即便有些顛簸也無大礙,可如今天下大亂,怕是維持不了多久。”
王觀這話可謂是危言。
但也是肺腑實言。
謝玉道:“皇上睿智,不會看不到。”
王觀眼中乍然精光,果然有事!
他就奇怪為何抵報上隻提了新皇即位,連個輔政大臣都沒有。
“謝大人可是知道些什麽?”王觀急問。
謝玉道:“在京都時皇上召見過我幾次,並未提及新皇后繼,再者我來時皇上尚還清醒。”也就是說她並不知道。
可若是真的一點消息也不知,剛才也不會那麽問他。
但有所問,必有所因!
何況皇上也是看重謝玉,不然也不會調謝玉入京以二品大員之位待之,可偏偏就在皇上病重之時又派了謝玉出行,同行的大元帥也還是皇上最為倚重的薑氏皇族大將。
原來就怪,現在更覺得怪了。
“明日朝中的抵報就要到了。”王觀盯著謝玉道。
謝玉也正色,道:“明日應有大事。”
事實一如謝玉王觀所料,翌日朝中抵報到來,令各方軍伍往京都擒賊,早先已經被剿滅的義軍死灰複燃,並往京都而去,眾各處藩屬節度使應為護衛皇帝者。
“這這怎麽可好!”王觀不免驚亂。
謝玉仔細看過抵報:“上面沒有提及五方兵馬大軍。”
應該是皇帝以為五方兵馬大軍正和飛戎和談呢,再說整個大炎都知道五方兵馬大軍是為驅逐飛戎,抵報上也不能直白的寫,不過送聖旨的是皇帝的心腹,若是看到抵報必然會讓五方兵馬馳援京都。
只是可惜皇帝料錯了到現在皇帝的心腹還沒有見到五方兵馬大元帥。
“驅逐飛戎是先皇所命,如此看皇上還是有幾分但當。”王觀道,但還是擔心,“謝大人,京都之地可還能護衛一二?”謝玉畢竟在京都待過。
謝玉道:“京都城牆比陽門關還要高大宏偉,再有兵甲護衛也都是精銳,即便是守上半年也是輕而易舉。”
“對對,那些所謂義軍又豈是飛戎騎兵可比,連冬城都守了半個月,更不要說京都之重地。”王觀也總算是鎮定了些,“那就按照先前所定,抵報內容告知大元帥,如何定奪唯大元帥王爺之命定奪。”
“好。”謝玉頷首。
京都當然能守,只是原來義軍就打了京都進去,不是因為義軍比飛戎還凶猛,而是皇帝根本就沒有守京都,先跑了。至於義軍也沒在京都待多久,搶了一波錢就去追皇帝了,最後京都落在了薑晟的手裡,薑晟自然而然登基為帝。
眼前王觀扶案而寫,謝玉上前幾步觀看王觀墨寶。
王觀幾十年的筆墨恢弘,早已自成一派。
只是這墨寶還不到高潮處,謝玉耳邊聽到了飛鴿翅膀撲棱的聲音。
窗子外面一隻鴿子飛掠過來,停落在窗欞,歪著頭瞧著謝玉。
王觀也停下了筆。
鴿子腳上戴著腳環。
這是信鴿。
謝玉從腰間的香囊裡拿出幾顆特製的丸子,鴿子飛了過來,立到了謝玉肩膀上。
丸子是謝氏特製的,謝氏喂養的鴿子最喜歡。
謝玉給鴿子吃了丸子,也把鴿子腿上腳環裡的紙條拿出來。
王觀沒問也沒繼續寫。
謝玉知道王觀也想知道紙條上寫的什麽,謝玉看了紙條上的內容,把紙條遞給王觀。
“這是……”
怎麽都是二品官,該有的矜持還是要有。
謝玉道:“大人還是看看吧。”
王觀一頓,緊跟著連忙的接過來,待看到上面所寫,王觀狠狠吸了口氣涼氣:“瘋了!”
紙條上是京都傳過來的消息,說皇帝已經在內閣商量要撤離京都,消息已經小范圍的傳了出來。
謝玉離京時,京都就有義軍要打過來的消息,那時候就已經逃離了一些人,官員的家眷也拖家帶口的跑,包括謝家,京都之內物價上漲,百姓疾苦了好一陣兒,但沒多久就說那些義軍已經被剿滅了,逃離的人也都開始往回撤,謝玉留下了密信,告訴謝家若是新皇登基,沒有輔政大臣,就不要回京,京都謝家聽了她的話,仍讓家眷留在玉明寺,隻隨時的把京都的消息傳給她,這個消息就是謝氏傳給她的。
王觀不知道京都內的波折,只知道皇帝要跑的消息傳出來必然會震動軍心,連皇帝都不管祖宗留下的基業,他們幹嘛要拚死拚活?
連謝玉都知道了京都的消息,現在的京都還不知道會是什麽樣子!
還能擋住那什麽義軍的兵戈?
“本官以為剿滅飛戎為上,京都那邊,皇帝必然不會有事。”王觀冷嗤。
謝玉其實不敢保證皇帝不會有事,但王觀說了,那皇帝就不會有事。
“本監軍附應。”謝玉道。
“好。”
王觀頷首,再次提筆揮墨。
這回王觀寫的是他和謝玉看過了抵報一致以為和飛戎的戰事為目前最為要緊,待飛戎腳下退出冬城,我五方大軍再揮師回京。
謝玉看著這方筆墨,大大的豎起大拇指。
好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