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殤逝

  一個月過去了，弘暾沒有出過自己的屋子。他的情況也時好時壞。不管允祥請了多少名醫來也都沒有多大的效果。

  親朋好友中有薦神醫的，有送靈丹有送符水的。幼君也讓家裡人去各處寺院上香祈福用盡了一切的辦法，換來的依舊是時好時壞。允祥和幼君也沒了主意，隻好聽天由命。

  雍正心裡也很是不安，自己不好親自出面遣了弘歷來慰問過好幾次。弘暾和人說話不多，加上身子不好，大家也不敢十分的為難他。

  幾個兄弟每天都要陪在他身邊好一陣子。弘暾精神略好些時便和他說說外面有趣的見聞，偶爾也能引來弘暾的笑聲。

  這天弘暾從昏迷中醒來見是甘珠兒守在身邊。弘暾拉著甘珠兒的手說：“好弟弟，我走後你要好陪陪著阿瑪和額娘。”

  甘珠兒儼然不小了，他當然明白二哥的話，只是此時裝作糊塗：“二哥說的我不明白。”

  “你怎麽會不明白呢。二姐走了，我也是要走的人。就剩了你們三個在阿瑪跟前，他們需要你。以後你們都要好好的保重，知道嗎？阿瑪上了年紀，身子也不好。再受不得什麽打擊了，我這一輩子自然是對不住他們。沒有完成的事只有交給你們。”

  甘珠兒忍著眼淚和弘暾說：“二哥又說胡話了。阿瑪還說二哥的病能好，再好好的養幾個月就痊愈了。我還等著二哥做風箏給我玩呢。”

  弘暾想了想，充滿了歉意：“是啊，我答應過給你做風箏。只是我現在可能做不了了。只有讓阿瑪買給你。別怪二哥。”

  甘珠兒急忙說道：“我哪裡敢怪二哥，我也不要風箏了。只求二哥快些好起來吧。”

  弘暾咳嗽了一陣，甘珠兒連忙端了水送到他面前，弘暾喝了兩口。弘晈也來了：“二哥，今天看去二哥仿佛還不錯。”

  弘暾便道：“三弟，你也坐吧。”

  弘晈便坐在下面的椅子裡，弘暾和兩個弟弟說道：“以後你們千萬不能學我惹阿瑪和額娘生氣。也不要讓他們操心。”

  弘晈道：“二哥從小就受阿瑪和額娘的疼愛，他們又怎麽會和二哥生氣。”

  弘暾搖搖頭：“三弟你不明白。在他們的心中我們幾個都是一樣的，得到的關愛也是一樣。可惜公主妹妹沒在跟前，或許我也見不到她了，你們見到她替我問候一聲。讓她好好保重。”

  弘晈道：“二哥才更應該保重。”

  弘暾淡淡一笑和弘晈說：“大哥如今已是貝子了，這份家業他沒有多大的希望。以後還得靠你們，我走後阿瑪必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們兩個身上。你們也不要讓阿瑪失望。阿瑪的爵位三弟以後襲了，一定要好好的對得起怡親王這個封號。”

  弘晈眼中也含了熱淚，不忍再聽。

  弘暾也說累了，後來沉沉的睡了下去。弘晈和甘珠兒走了出來，甘珠兒揉著眼睛和弘晈說：“三哥，怎麽二哥句句話都像是再和我們道別。二哥的病是不是真的不能好呢？”

  弘晈抬頭望了望天：“我也說不上來。”

  甘珠兒道：“二姐走了，難道二哥也是要走的麽？”

  弘晈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屋子裡死氣沉沉的，允祥和幼君分坐在屋子的不同角落，誰都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芸芝、寶娟、雨若等在小耳房裡竊竊私語。

  “你們誰過去勸勸，都一上午了還是這樣。再這樣下去怎麽好？”寶娟心急如焚。

  雨若道：“我們哪裡敢勸。兩位姐姐不是沒看見那神情，一個皺眉，一個垂淚。就怕說話不當又惹怒了。”

  芸芝歎道：“為何，為何偏要這樣。二爺那麽好的人偏要經歷如此的磨難，要是真這樣走了，可讓王爺和福晉怎麽辦。二爺從一出生就背負著這座府裡所有的期望，難道真的忍心這樣辜負麽？”

  坐在這邊屋裡的人依舊沒有說話，後來允祥站了起來。他打算去書屋裡看看書，迂解一下心裡的苦惱。

  走到廊下時見滿院子的海棠花開得很是絢爛。一樹樹的爭芳鬥豔，一陣風吹過便帶來了好些花瓣，洋洋灑灑的在空中飛舞著。

  允祥便向屋裡說了句：“幼君，你出來看看。”

  幼君出來時便看見了在風中飄揚的花瓣，正被眼前的景色震驚著。碧鶯從花瓣雨中跑了來，急忙說道：“王爺、福晉、二爺他眼睛看不見了。”

  允祥和幼君皆是一震，兩人慌慌忙忙趕了過去。弘暾彎曲的蜷縮在床上，口中直說：“外面那麽黑，快點蠟燭來。”

  幼君過去抱住了兒子，心疼道：“暾兒，別怕。額娘陪著你。”

  弘暾摸到了母親，心裡稍稍的安定下來，只是問著她：“額娘，為什麽不讓點蠟燭，是不是我看不見了。再也看不見你們？”

  幼君忍著悲痛說：“暾兒不怕，不怕。我和你阿瑪都在這裡守著你，說不定等兩天就好了。”

  弘暾心裡明白，他松開了母親又道：“阿瑪在哪呢？”

  允祥趕緊來到弘暾跟前，弘暾伸手摸了摸父親的臉，哽咽道：“阿瑪，你變老了，又瘦了好些。你這樣下去額娘該擔心了。”接著他又摸到了臉上一片濕潤的東西，弘暾便不再摸下去。

  弘暾複又躺下，背對著他們，清冷的說著：“你們出去吧，讓我靜靜。”

  允祥拉著幼君便出去了。弘暾努力的睜大了眼睛，可跟前依舊是一片黑暗。碧鶯、元夕幾個皆默默的拭著眼淚，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弘暾覺得躺著也難受，想要下床來走動走動。可是因為看不見半天了連自己的鞋子也找不著，碧鶯等過來替他穿好了，接著便去攙扶他：“二爺要去哪？”

  弘暾道：“去外面看看。”

  碧鶯扶著他，又使眼色讓元夕她們將屋裡的那些可能要磕著的桌椅板凳移開，生怕給弘暾撞著了。

  碧鶯一直在指點著，該轉彎，該抬腳，該跨步子。從臥房到廊下沒有多遠的距離，可弘暾一路走來卻是如此的艱辛，後來還是不可避免的踢到了門檻。

  好不容易來到了廊下。弘暾能分明感受到太陽的溫暖，隱約能聞見空氣中的花香。

  弘暾似醒非醒的說著：“我真的很喜歡這個園子，在我眼中比圓明園還好。特別是四宜書屋的那幾竿竹子、招涼榭的桃花、柳樹也好，望雲亭的橋也很宏偉。皇伯伯寫的那塊虎字碑真的很有氣勢。只是這些我都通通看不見了。”

  碧鶯忙溫柔寬慰著：“二爺別急，以後讓奴才做二爺的眼睛吧。”

  弘暾握了握碧鶯的手說：“碧鶯，謝謝你陪了我十幾年。前兩年阿瑪還說你好，讓我把你收在房裡。幸好沒那樣。我走了以後你們都出去吧，各尋各門去。”

  碧鶯跪了下來，她手中緊緊拽著弘暾的衣擺，極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弘暾看不見如許的春光了，在他的世界裡一切都變得十分的敏感。弘暾漸漸的不與任何人交流。有時候明知道父母在跟前也不開口，也不睜眼。

  後來他讓碧鶯將父親曾送給他的那隻十分古樸的塤拿了來。弘暾不住的摩挲著，在腦中刻畫出它的模樣。弘暾放在唇邊，用力的吹了吹，便流出幾個低沉的音節來。弘暾十分喜歡這件禮物。

  接下來幾天裡，弘暾變得更不好了，耳朵也不大好使，他甚至聽不清楚跟前的人在說什麽。他知道自己和外面的那個世界完全的隔離開了，他心裡的無助正一波接著一波的侵襲著原本就脆弱不堪的自己。不過他每天都將那隻塤緊緊的握著，世界裡依舊沒有一絲光亮。

  外面的雨聲疏疏落落的滴答在芭蕉葉上，如今聽得分外的清明。弘暾的腦中開始慢慢回憶起這將近二十載的年華，憶起這些年裡走過的那些繁華與哀痛。後來很自然的又想起了第一次見蕙蓉時的情景，如今這場景卻有些恍如隔世了。弘暾心裡始終念念不忘她，他囈語著：“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弘暾將手中的塤放到唇邊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吹了幾個音符出來，依舊那樣的蒼涼悲楚。到後面時他的情況更加不好了，一時昏迷，一時清醒。

  幼君來到了兒子的床前，望了一眼床上躺著的男孩，這曾是她命之所寄。如今卻被病痛折磨成這般模樣，她知道他又昏迷過去了，或許他在睡夢中，那麽他的夢中還能看見這個世界的美好。

  允祥匆匆忙忙忙朝堂上趕了過來，見床上的兒子還是沒有清醒。允祥道：“讓他們將他的後事給準備一下吧，或許衝一衝就好了。”

  幼君聽了這句好像要把整顆心剜去，她怎麽也不願意接受兒子會有一天要離開自己，正色阻撓著：“不許去弄。”

  允祥覺得百感交集，一籌莫展。別的兒子們也趕過來了，也都不說話站在那裡望著弘暾。此時弘暾突然從昏迷中驚醒，緊緊拉住母親的手說道：“額娘……螢火蟲……”

  幼君含淚說道：“你看見螢火蟲了嗎。可能再過幾天你的眼睛就能好了。”

  弘暾努力的展出一個笑容來：“我要變隻螢火蟲。”

  幼君還想問他話的時候，只見弘暾臉上的笑容便定格在那一刻，目光也漸漸散了。允祥趕緊上前探了探，已經沒了呼吸。

  弘暾還沒到二十歲便就匆匆的走完了一生，追尋著他姐姐的腳步去了。幼君喉頭哽咽隻覺得發不出聲音，甘珠兒哭倒在跟前痛徹心扉的喊著：“二哥！二哥！”

  允祥整個身子已經癱在了椅子裡，神情呆滯頓時覺得天塌地陷。弘昌和弘晈遠遠的跪著，屋裡的丫鬟也跟著跪了下來。

  幼君覺得整個身子輕飄飄的，整個屋子也跟著在晃動。允祥趕緊扶著她走出了這間滿是沉痛的屋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