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意氣之爭
  那次清明出城，方向不同。

  這次剛出城門，就看到了延綿數裡的粥棚，果真如杜顯彰所說，所有草棚都是席地而臥，難免燒糊的粥底，讓焦糊味彌漫四周，再添上久未梳洗的人味和著不知名的異味，躲在馬車內都能聞到。

  與這鬼域一比，能住進成德堂，勝似重返人間。

  總有認出蘇無量他們的，便開始竊竊私語，眼中全是羨豔和嫉妒。

  寧仙兒坐在車裡，只顧著捂住口鼻尚不自知，就已經被人針對，“我就說她無恥奸詐，這才幾日，就出來顯擺了。”是顧青鈴激憤的聲音。

  之後就是杜若靈勸慰的軟糯聲音，“莫與她計較，塗大人他們就在那邊呢。”

  顧青鈴好不容易才與塗銘樾講和，心裡卻依舊藏著一股悶氣，想要在做善事上與寧仙兒一爭高低。

  寧仙兒成德堂辦得再好，終究隻容了三百余人。

  她顧青鈴拉著杜若靈，接濟的人可有上千之眾。

  知道杜若靈是好心提醒自己，不要再因此與表哥鬧生份了。

  她雖然強忍著消停了，可成德堂在城外這些餓殍的眼中，是人間仙境一般的存在，所以很快有大膽的，扯著幼兒‘撲通’一聲跪在寧仙兒的馬車前，將她攔了下來。

  “貴人，救您收下我這可憐的孩子吧，她快要餓死了！”

  平生頭一遭遇到這種事，寧仙兒直覺自己應該繞道而行的。

  她並不是菩薩，能力始終有限，開辦成德堂，收容三百余孤兒和殘疾之人已是極限。

  顧青鈴拉著杜若靈看起了好戲，“且看這粗鄙無德之人，還如何演？”

  進退維谷後，寧仙兒還是從馬車上現了身，與顧青鈴熟悉的‘寧仙兒’不同，如今她頭梳雙髻，隻垂了小珍珠流蘇，因為是去鄉間，穿了淺灰棉布的衣衫，同色布裙隻及腳背，袖口緊窄。

  不像大家閨秀，而像行走鄉間的農女，除了因為一直嬌養室內，氣度不似而已。

  杜若靈下意識看了眼自己與顧青鈴，出身顯貴的她們，無論何時何地，都打扮得精致華貴。

  平時不覺得，現在與寧仙兒一比，同樣站在衣衫襤褸的餓殍中，就顯得有些矯揉造作，顧青鈴很快也感覺到了，臉色立即變得鐵青。

  寧仙兒無暇他顧，她需要盡快解決眼前之事，抽身離開。

  讓百姓安居樂業，是府衙和朝廷的事，非一己人力可以扭轉。

  “快請起，成德堂已經滿員，再也容納不下。非我不願，是力不能及矣！”

  成德堂早已滿員，人盡皆知，但有人領頭，很快接二連三有人跟著攔住了去路，紛紛靠近，乞求收容。

  蘇無量怕有人沾上寧仙兒的身，立刻組織人手攔在馬車前面。

  寧仙兒無奈，隻得繼續勸說，“我看這粥棚延綿數裡，大家已能溫飽。相信府衙與渚州鄉賢，各位貴人，必有後策。大家不妨稍安勿燥，靜待主事者安排！”

  “若一味糾纏，壞了規矩，亂了法度，豈非不好？”

  可人走到絕境，什麽都是救命稻草，哪裡會輕易聽勸。

  寧仙兒隻得繼續加碼，“大家得了溫飽，不思感恩，卻來鬧事，是為何故？！”

  顧青鈴不理杜若靈的勸阻，爬上高堆的谷袋，朝著寧仙兒這邊叫囂，“因為大家都想看看，沽名釣譽的寧四姑娘，是何許人也！”

  因為杜若靈的關系，以前還是現在，她都會將自己視為仇敵，寧仙兒沒想過她會善了。

  “大家看，你們好高騖遠，當真惹惱了施粥給你們的大善人！”

  寧仙兒說話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犀利，蓮香立刻覺得她根本就是昔日頤指氣使的寧姨娘，根本沒有轉性，只是收斂了而已。

  顧青鈴一向輕視於她，如何受得住她當眾嘲笑，一身華貴，站在高高的谷袋上，手指寧仙兒，“今日定要撕掉你的狐狸皮，讓表哥好好看看，你惡臭的嘴臉！”

  “你明為興辦成德堂，不過是想尋些免費的勞工，為你的店鋪和田莊做活罷了！”

  “你只收容孤兒和殘疾，哼！你以為旁人不知，我也不知？朝廷為了體恤渚州，這兩種人每月都有錢糧可領，到時你就可光明正大地貪腐了去！”

  “寧仙兒，你這個無恥敗類，貪墨賑災物資，其罪當誅！”

  “青鈴，你給我下來！”塗銘樾總算擠過來，一聲斷喝，攔住了顧青鈴接下來的言語。

  同來的杜顯彰連連搖頭，無力地指了指親妹妹杜若靈，惹得這位俏佳人，面色緋紅，幾欲淚垂，搖頭表示無辜。

  “為何隻他們有錢糧領，同樣受苦之人，為何我們沒有？”顧青鈴的話沒有燒到寧仙兒，倒是被耳尖的聽了去，都是餓且窮瘋了的人，患寡更患不均。

  一時間，此起彼伏，弄得塗銘樾十分難堪。

  寧仙兒冷眼旁觀，立即明白過來，這項法度想必尚未公布，尚屬內幕，如今被顧青鈴意氣之爭，一下子掀到台面上，塗銘樾做為專司此職的禦史，豈能獨善其身？

  雖然所有人圍成一團，但身量最高的杜顯彰還是看到了被蘇無量他們圍在中間，算是獨善其身的寧仙兒。

  一身簡樸灰棉布衣裙，不見絲毫慌亂地正冷眼做著壁上觀。

  讓他不由得挑了眉，用孔武有力的雙臂撥開人群，出現在她的面前。

  “寧四姑娘，你明知顧青鈴是個炮仗，不該言語相激於她，惹起事端。”

  寧仙兒直接將他當成興師問罪之人，“爹娘曾經說過，但行好事，莫問前程。民女句句皆是肺腑之言，直覺並無不妥。”

  顧青鈴仗著出身顯貴，說話不經腦子，與自己何乾？
  “先帝時，也曾有過相似的境況，當時就出台了受災的孤兒和殘疾可領錢糧的先例。寧四姑娘學富五車，能提前悟透也未可知？”

  杜顯彰言下之意，顧青鈴的猜測也不無道理，或許她真的另有所圖。

  寧仙兒眼神清冷，“若真有這種好事，那成德堂就可換一批領不到錢糧的人住。”

  有好事的人聽了去，直接開始乞求，“寧四姑娘，我家雖無殘疾，可都是老弱待哺，若有了空位，一定要先可憐可憐我家啊！”

  一時間，乞求之聲又開始此起彼伏，杜顯彰臉色立刻難看，可能真有行伍的經歷，通身竟然泛起煞氣。

  突然笑不達眼底，“寧四姑娘，好伶俐的口才！怪不得連趙世子都退避三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