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費心相求
  “閨閣女子，極難有字，向來以排行自稱。”

  杜顯彰看著眼前蔥綠的麥田，想起方才管事所說，因為麥苗抽穗晚，兵匪搶掠不多。

  隨手拔了一穗，用手輕輕捏過，如今看來，倒是實情。

  “寧四娘。”寧仙兒輕念出聲，直接搖頭，“如若災難未消，我恐怕會將一直男裝示人，這名字，如何出口？”

  “寧四，不就得了。”杜顯彰將揉開的麥粒放入嘴中，帶著麥香的清甜充斥口腔，舒緩了米酒的後勁。

  “那我就在義兄面前自稱寧四。”寧仙兒心情大好，看著田中麥浪陣陣，猶如波湧，“所謂擇日不如撞日，義兄，不如選個吉時，擺香結拜吧。”

  杜顯彰卻徑直朝前走去，直接穿過麥田，上了種滿果樹的斜坡。

  寧仙兒心知不易，並未緊隨，而是擇了大路，緩緩跟上。

  這招是從寧府學來的，雖然起步艱難，但只要持之以衡，極少一落空，總有斬獲。

  等她走近，杜顯彰手裡已拿了顆脆桃，用隨身的匕首削了外皮，吃得滿嘴流汁。

  自前次來這裡，她就開始掛念，也挑了顆向陽的大紅桃，卻苦於無法去皮，嘗不得鮮。

  杜顯彰嘗著鮮果，似笑非笑看了一會，終究將匕首遞給她。

  等她別扭地削了兩下就搶過了匕首，將吃剩的桃核丟掉，“這就是你說的粗茶淡飯？”

  寧仙兒面色緋紅，“不順手罷了。”

  杜顯彰沒再繼續讓她難堪，示意她將桃子給他，手法靈巧，隻兩根手指固定就將皮削盡，拎著給了她。

  又選了個紅的，決定再吃一個。

  “五年了，沒想到還是這個味。”寧仙兒只顧自己感歎，卻讓杜顯彰差點失了手，這五年她是過得如何坎坷，自家的桃子都嘗不到鮮。

  “我獲封仁善娘子那天，吃的桃乾就沒有這個水嫩。”

  “娘最喜歡吃桃子，爹便費心去找，剛吃了兩回，就兵亂了。”

  “灌木叢那樣的陰暗潮濕，娘是極其講究的人，如何待得下去。”

  因為染翠和蘇無量並未緊隨，寧仙兒說得毫無顧忌，杜顯彰斜倚著桃樹，吃著桃子，聽她念叨。

  這就是她與眾不同之處，說話真假摻雜，你開始介懷，她又開始說真話，還句句肺腑之言。

  兩個脆桃下肚，米酒的後勁早已消散，杜顯彰將桃核用隨身的棉巾包了，味道確實極佳，只是不知京中的水土是否合適存活。

  “五年前，兵匪衝破城防時，爹本以為官兵至少會守住城北，因為府衙、崇王府和城中的顯貴皆居於此。”

  “所以，他讓我和娘親安心待在家中，他出去打探消息。”

  “哪知他人未回來，天卻變了。”

  “全亂了，到處亂成一團。”

  “我被娘拖著從側門逃出去，踩了不知多少屍體，連襪子裡都是血漿。”

  “到處都是慘叫哭喊的聲音，娘將我塞進一個角落，拖了許多屍體將我遮住，讓我千萬別出來。”

  “我只看到她被染成血色的裙擺消失在街角。”

  杜顯彰剛想要她停住別說了，這樣的噩夢唯有遺忘最好，寧仙兒卻借著草叢的遮擋直接跪在了他面前。

  面對他的錯愕，她毫不在意，“杜大人，無論爹娘是不是與兵匪在一處，都是被迫的。如果他們真的活著，求杜大人，網開一面，民女生生世世，結草銜環，定然報答大人恩情。”

  一連三個叩首，杜顯彰唯有側身避過，寧仙兒卻膝行繞到他面前，繼續叩首，“杜大人，民女無所倚靠，唯有些薄產，如若大人不嫌棄，民女誠意敬上！”

  “你再不起來，休怪我翻臉！”杜顯彰寧願她死乞白賴地纏上自己，也不願她這樣淒苦相求。

  寧仙兒依舊跪在地上，早已淚流滿面，“若大人不信，民女可指天起誓，如有所違，不得好死！”

  “起來！”杜顯彰隻得背轉身去，“如若真有其事，本官定會秉公執法！”

  “謝大人。”寧仙兒也知當適可而止，擦去臉上的淚痕，扶著桃樹起身，“為表民女誠意，明日定然讓阿牛伯將藥田機關盡數相告！”

  “一碼歸一碼。”杜顯彰藏起心中的鬱悶，“聖上面前，無人敢欺瞞。”

  “民女不會讓大人難為的。”他看著她依然泛紅的眼眶，“看來，這義兄二字，只在有用時拿出來就可。”

  寧仙兒看著他的背影，趕緊追了上去，“義兄，寧四這不就怕你難為嗎？”

  “就是知曉義兄一身正義，才要公私分明啊。”

  杜顯彰陡然轉身，寧仙兒差點撞上了他，“隻限於我，若與別人也這樣不知進退，巧言令色，休怪我翻臉！”

  “是，義兄放心！”寧仙兒拍去衣擺的草芥，“義兄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寧四。”

  山坡之下，就站著染翠和蘇無量，杜顯彰正打算提醒她想好眼眶泛紅的說辭，寧仙兒已經開口，“桃子的毛入了眼，染翠，待會回去，替我打水洗洗，癢得很。”

  害他又不禁咬了後槽牙，如此厚顏之人，難怪趙霽當初被逼納她入府。

  杜顯彰在田莊待了三天，也在藥田內待了三天。

  簡阿牛十分執拗，隻願領他一人入內，親隨不得跟從。

  杜顯彰卻架子全無，親和答應。

  不過兩日，簡阿牛便對他讚許不已，誇他悟性極高，一點就通。

  到第三日離開，竟和他約定，來年再聚。

  回程的路上，杜顯彰依舊坐了馬車，“我記得你說過，家中藏書頗豐，想來這奇門遁甲，也在其中。”

  “義兄只要不嫌棄，盡管來看。”不願承認自己小氣，“這些書全是爹的收藏，寧四不敢私自相贈，若日後爹娘歸來，寧四定然親自送到京城。”

  明晃晃的要脅之意，杜顯彰很想告訴她，世事殘酷，巧取豪奪之事多了，光憑幾句花言巧語，可抵擋不住。

  可又不想她太過世俗，“若還有人問起，就說我都借了，只是一時無暇搬走。”

  “是，義兄。”沒了趙霽這棵大樹，居然讓她找到了另一樹毫不遜色的。

  這念頭一起，立刻汗顏，意外結識趙霽時，她確實是這樣想，可是後來，不是變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