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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朝暮暮》第1章
  第1章

  Part 1 我的南疆
  時隔三個月/透過回憶的罅隙/我以文字與那段旅途重逢我仿佛又聽到天山上呼嘯的風聲以及那夜/仰望時/喀納斯璀璨的星河
  小執念與小確幸

  我對新疆有執念。

  那種執念始於很多年前,某個夜晚,我看了一部叫《天地英雄》的電影,具體劇情我早忘了,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電影裡面的風光攝住——美得讓人心醉、如夢似幻的金色喀納斯啊!電影自開始到結束,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去喀納斯!

  因為喀納斯在新疆,所以新疆成為國內我最向往的地方,對這個地方,其實我一點都不了解,只知道它非常遼闊,有很多水果,羊肉串很好吃,但這一點也不影響我對它愈來愈深的偏愛與向往,有時候人的心思蠻奇怪的,並不用深入了解一個地方或者一個人,那點點歡喜的火苗,也可漸漸燎原。

  我對新疆有多偏愛呢?我曾經寫過一個短篇故事,一個叫宋宋的女孩兒,她偷偷離家,一路西行,經過漫長的旅途,去往喀納斯。她想在如夢似幻的喀納斯湖,結束她被病痛纏身的絕望生活。後來我又在長篇《莫失莫忘》裡再次寫到了新疆,女主明媚的畢業旅行,就是與男友傅子宸租車自駕,用了一個月環遊南北疆。

  寫故事的時候,我查了一些資料,但也終究是流於一些字面意思,這個遼闊的地方對我來說,依舊神秘如隔面紗。

  距看完那部電影過去了好些年,我已經有能力獨自去任何地方旅行,這幾年也去過很多地方,卻始終沒有去最向往的喀納斯。因為在我心裡,短短的幾天,對於新疆來說,實在太倉促。

  所以,當我得到一個月的奢侈假期時,我毫不猶豫地將旅行目的地定在了這塊土地。

  臨行前,早已沒有當初看完電影后的那種激動,除了研究了一下地圖,分清了南北疆的路線,把最後一站定在了喀納斯,什麽攻略都沒有做。

  當身邊朋友紛紛對我說,啊,你要走南疆?那裡很危險啊!我卻只是笑著謝謝他們的關心。

  在我心裡,那個地方,跟風景無關,跟各種新聞無關,它只是多年前浮光掠影裡攝人心魄的美,是多年前我種下的一個小小心願,終於即將實現的小欣喜與小確幸。

  為什麽來哈密
  為了省住宿費,也為了擁有更多遊玩的時間,我們買了深夜的火車票,從張掖到哈密南。我有個很獨特的習慣,但凡夜車,我在火車狹窄的鋪位上睡得可香了,連夢都不做一個,但這一趟卻無法入眠,撩開窗簾,車窗外是濃黑的夜,什麽都看不見,我卻知道,我們正在穿過荒涼的戈壁灘。

  忽然就想起了兩年前,從蘭州到敦煌,也是夜車,也是這條西行的路。那一次卻沒有這次的好運氣,隻買到了坐票,在車廂昏黃的燈光下,我與同伴一路聊天,最後實在困得不行了,歪在彼此的肩膀上睡過去,醒來後腳麻得無法動彈,脖子也酸痛,但轉頭看見車窗外一輪朝陽緩緩從荒涼遼闊的戈壁灘上升起來,那一刻,所有的疲累都覺得值得了。

  我們在早上九點多抵達哈密,新疆以37℃熱辣辣的陽光相迎。從火車站進市區的一路上,我跟蒼蒼都精神抖擻,一路都趴在公交車窗上指著一閃而過的充滿異域風情的房子,哇,色彩好美!哇,造型好獨特!我們就像兩個土包子進城一般,一路誇過去。

  這個城市有著很多漂亮的建築,街道乾淨、整潔,是哈密給我們的第一印象。第二印象是,哈密瓜真的如傳聞中一樣又便宜又甜蜜啊!十塊錢從攤販處拿走老大一個,回到旅館卻悲催地發現——沒有刀啊!旅館前台唯一的刀被客人借走了,我從下午問到晚上,最後那個借刀不還的陌生旅客成為我在哈密最討厭的人。在新疆買刀不那麽方便,據說還要登記身份證(這個是聽說的,反正我沒買過刀),更別說想帶著上火車、飛機了,所以那個夜晚,我們徒手劈開了一個碩大的哈密瓜,每個人用手掰一塊果肉,吃得唇齒生香。後來在南疆一路我們買過很多次哈密瓜,不但價格比這個貴,也再沒有一個瓜有這個甜美多汁令我無比懷念。

  如果事先做了南疆旅行攻略的話,入疆第一站我不會選擇去哈密。雖然百度旅遊裡哈密可玩的景點有很多,但對於花四十塊昂貴的門票去回王陵看幾口石棺或者同樣花四十塊錢參觀下新建的回王府,我實在興趣缺缺。我更想去鄉下的哈密瓜園摘瓜。在回王府附近的玉器城閑逛時,我們與玉器店的女老板閑扯了很久,她直歎遺憾,你們啊,早來幾天,就趕上了一年一度的哈密瓜節,各種品種的哈密瓜,三塊錢一個隨便吃,味道好鮮美,很多都是市場上沒見過的品種呢!
  被她說得那個鬱悶啊,想著各種甜蜜的哈密瓜,我咽著口水走到回王陵的售票點,咬咬牙,四十就四十吧,不懂這回族之王的家族歷史就不懂吧,權當去瞻仰下王族唄!
  因為我們沒有時間停留更久,已經買好了第二天的火車票,哈密瓜園終究要失之交臂了。

  在街上瞎溜達的時候,戴著各色漂亮頭巾的新疆女人總是令蒼蒼非常羨慕。她的長相有點兒異域風,乍一眼看去,真跟新疆美女很像的。所以她慫恿我,我們也去買條頭巾戴一戴嘛,入鄉隨俗!好吧,那就入鄉隨俗地去逛個當地市場吧。在面對琳琅滿目的頭巾時我們挑花了眼,這個也好看,那個也好看,女人真是花心呢。終於選好了,迫不及待地往頭上戴,哇哦,看起來很簡單,但弄了好久也不像那麽回事,總往下掉!我們求助地看著男老板,他的漢語很生澀,基本上只能應付回答價格,別的就只能靠手語了。我們比畫了兩次,他總算明白了,指著對面店鋪裡正在買東西的當地女人,讓我們去找她們。雖然語言不通,但這不影響她們的熱情,她們仔仔細細地幫我們把頭巾戴好,還不忘送上笑容與大拇指。

  好看咧!
  我跟蒼蒼再三謝過,牽著手,抬頭挺胸,把自己當作漂亮的新疆女人,美美地走在哈密熱辣辣的陽光下。

  離開這個城市時,我又忍不住問自己,為什麽要來哈密?
  哪有那麽多重大的理由呢?也許就是為了千裡迢迢來吃一個甜蜜的哈密瓜,再模仿一下戴著漂亮頭巾的新疆女人。

  到底有多少個買買提

  出了吐魯番的火車站,我依舊不知道這是絲綢之路在新疆的起始點,這座城歷史悠久,文化底蘊豐厚。我地理、歷史都差勁,又不愛做攻略,來吐魯番的動機超級簡單,大概跟去哈密吃哈密瓜差不多,吃葡萄唄!

  吐魯番火車站在大河沿鎮,離市區五十多公裡,坐中巴車到市區要一個多小時。從火車站出來,忽刮大風,與哈密的熾熱是兩重天,傍晚竟有點冷。找了好久,問了人,才找到中巴車站,上車時,剛好就剩下三個座位,仿佛專門等我們三個人一般。不早不晚,人滿車走,真幸運。

  我有點累,閉眼小寐,車走了一陣子,車廂裡嘰嘰呱呱的聲音就一直沒停過,也不知道是哪兒的方言,你一句我一句,我的天哪,跟幾十隻鴨子似的!抬眼打量時才發現,除了我們仨,其余十幾個女人全是一夥的,扛著大包小包,行李把車廂公共空間塞得滿滿當當,放不下的就抱在膝蓋上。

  這陣勢!
  南瓜君在我耳邊說,這是采棉大軍呢,河南來的。

  我問,你怎麽知道?

  他看我像看白癡,講的河南話啊!

  ……

  我湊上前與前座的大姐搭話,一問,果然是從河南來的,不過這時候還沒到摘棉花的季節,她們是來吐魯番采葡萄的。

  前座大姐是這群女人的頭,她的兄弟在吐魯番承包了葡萄園,每年八月底,她就從老家河南召集一些人過來下葡萄。下葡萄的活兒乾不了多久,葡萄園的葡萄采完後,她們又結伴南下,加入新疆的摘棉花大軍。她們千裡迢迢坐幾十個小時的火車趕來,做兩個月的活計,然後回家過年。

  以前只是聽人開玩笑般地說過,找不到工作,大不了去新疆摘棉花!別小看摘棉花啊,可賺錢了!
  我一直好奇,真有那麽賺錢?忍不住便問大姐。

  南瓜君插話,說,聽說一天能賺到四百塊呢。

  她愣了下,然後苦澀地笑著搖搖頭,哪能啊,很辛苦,從早乾到晚,一天下來,能賺到兩百塊錢就了不得了,手指都摘到痛,木木的。她說著甩了甩手。

  聊著聊著大姐的話匣子就打開了,她說出來做這個活兒的,都是家裡條件艱苦的,有孩子要上學,有的交不上孩子的大學學費,就在暑假帶上小孩一起來新疆,下葡萄摘棉花,拿了錢,再回學校上課。

  我坐在最後一排,抬眼看了看車廂前面的女人們,她們依舊嘰嘰喳喳地聊著天,坐了三十個小時的硬座過來,卻仿佛一點也不覺得疲憊。她們每個人臉上的皮膚都黝黑,衣著樸實,手指粗糙,說話大聲,笑起來很爽朗。

  她們讓我想起了我的母親。

  也是這般堅毅,隻身千裡,去異鄉做一份艱辛的工作,隻為給她的孩子們更好的生活。

  她們是在中途下的車,扛著各自的大包小包,呼啦啦一下就湧下車去,車廂內忽然就變得安靜又空蕩蕩。

  車子啟動,我偏頭往外望,看見她們將行李扛到肩膀上,大概行李太重,每個人都走得有點吃力,卻步伐堅定,依舊不忘與同伴熱熱鬧鬧地聊著天,走向鬱鬱蔥蔥的葡萄園。

  此刻,窗外暮色四合,夕陽正慢慢地落下去,橙色余暉裡她們的背影,令我心裡又酸澀又溫暖。

  下車時,已經八點多了,但在新疆,這個時候剛剛是飯點。汽車站旁邊就是夜市,跳下車,往左邊一看,熱火朝天的好氛圍與食物飄散的香味兒,讓我的胃情不自禁地蠕動了下,饑餓感來得恰如其分。

  “去大吃一頓”這個心願還沒講出口呢,我們就被一個中年男人熱情地叫住了,高個兒,微卷發,深輪廓,淺棕色眼珠兒,地道新疆人卻講著一口標準的普通話,他飛快地將手中的名片遞給我們,笑得很洋溢,住宿嗎?

  我低頭看了下名片,買買提。

  我有點抗拒這種在街上忽然走過來搭訕的陌生人,所以想也沒想就拒絕,不用,謝謝。可他並不放棄,更何況他聽到了南瓜君問的一句,有三人間嗎?這下子他更熱情了,跟在我們身邊,不停勸說,去看看啊,去看看先。

  我想先吃飯,可南瓜君卻想先定旅館放下行李,而蒼蒼,隨意。意見分歧令我很煩,又餓又累,最後有點意興闌珊地揮揮手,算了,去看看吧。

  買買提很開心地領著我們去了附近的旅館,房間一般,但很便宜。我們去辦理入住手續的時候,他忽然提出,讓我們加入第二天吐魯番一日遊的行程,每人八十五元,早上八點半出發,五點半回。我在南瓜君開口前搶先說,不去不去,我最煩跟團。

  哪知他將我們的身份證丟回來,不參加一日遊那你們換別的地方住吧。

  我瞬間就爆炸了,提高聲音,你怎麽可以這樣?你帶我們過來的時候可沒有這麽說!
  他揮揮手,你們去別的地方住吧。

  我:……

  房間在四樓,沒電梯,我們上去看房的時候順便把重的行李放在了房間裡。

  這個買買提!
  我又爭論了幾句,他變臉可真快啊,先前熱情的笑容早沒了。僵持了一會兒,我轉身想走,蒼蒼勸我說,要不就參加吧,也才八十五塊。我說,不是八十五塊的事兒,我很不喜歡他這種強迫的方式你知道嗎!
  買買提在旁邊煽風,對嘛,八十五塊,又不貴!而且要去好多地方的,比你包車劃算!我們新疆人做生意,不騙人!
  最後喜歡跟團的南瓜君又一次把我打敗了,饑腸轆轆的,我實在沒力氣再去找別的旅館,罷了。

  見我妥協,買買提的笑容又回到了他輪廓分明的臉龐上,淺棕色眼珠散發著友善的光芒。

  我瞪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這個奸商!
  他毫不介意,依舊笑著。

  第二天七點多,他就把我們叫醒,到樓下集合出發。車子是一輛七座商務面的,裡面已經坐了四個人,有媽媽帶著幾歲的女兒,還有中年大叔與老頭兒,我一看這組合,對這一日遊的期待值降到了百分之十,最後去接的是住在別的賓館的一對情侶。

  我調侃道,哎,這個買買提,業務拓展得很寬嘛!
  那對情侶是跨國戀,姑娘是庫爾勒的,在烏魯木齊念大學,蒙古族,高個兒、長長的臉、額頭飽滿、顴骨略高,典型的蒙族姑娘特點。男生是美國人,在烏大做交換生。我同他並肩站在一起,自卑心噌噌噌往上升,簡直就跟個小學生一樣啊!他沒事長那麽高做什麽啊!

  我聽蒙古姑娘說她是庫爾勒的,眼睛一亮,趕緊跟她打聽庫爾勒有啥好玩的,我們下一站就是庫爾勒。

  她挺熱情的,介紹得很仔細,我對庫爾勒的第一印象,來自於她的敘述。塔克拉瑪乾沙漠、塔裡木河、博斯騰湖、蓮花湖有很美的蘆葦蕩。也是從她那裡,知道了巴音布魯克的草原與天鵝。

  我們一路聊得興致勃勃,忽然間我對這一日遊的好感又回到了百分之五十,而剩下的百分之五十好感,漫遊在交河故城與火焰山下時,“唰唰唰”地滿血復活。

  這一路的景點分散在好幾個地方,隔得遠,自己坐車的話,從八點半到五點半絕對是走不完的,確確實實有車更方便。

  回到旅館時,買買提衝我樂呵呵地,問,怎麽樣?是不是沒有騙你,很劃算吧!

  我點點頭,也笑了。

  我忽然想起了南瓜君說的話,你別一驚一乍地老把別人當壞人,不過是為了生存。

  他說得對,不過是為了生存,那麽努力地,生存。

  後來我在南疆接到過好幾張名片,低頭一看,忍不住笑了,怎麽又來一個買買提?

  新疆到底有多少個為了生存而蹲守在各種遊人出沒的地方,忽然走過去,貿然遞過一張名片,而後被誤解、被警惕,甚至被討厭的買買提呢?
  老李的私家定製

  從吐魯番到庫爾勒的火車上,我撥通了老李的電話。這是微博上有人推薦的庫爾勒租車電話。我開口就喊李師傅,後來見面了才知道他並非跑車的司機,而是庫爾勒唯一一家青旅的老板。在旅館的牆壁上,我看到無數人的留言,統統尊稱他一句李大哥,說他整個一“新疆通”。我才同他閑聊幾句,他三言兩語就幫我們把純粹看地圖而設計得迷糊的路線捋順了,我汗顏地想,哎呀,失敬失敬!立即改口喊李大哥。

  老李五十歲了,除了開旅館,還有一份在鐵道部門的正職。他早年玩戶外探險,他帶我們去玩兒的沙漠就是他們一幫人無意中探出來的路線,聽他說是塔克拉瑪乾能進入的區域中最漂亮的沙漠區。

  五十歲的老李精力旺盛,還是個話癆,但他的滔滔不絕一點也不枯燥,反而能讓人長見識。去沙漠的一路上,他一邊開車一邊跟副駕上的我說啊說啊,從新疆風光、人文到地理歷史,他甚至能說到哪個村莊有棵歷史悠久的核桃樹。我在一邊嗯嗯嗯點頭如搗蒜,一邊汗顏地想,哎喲,我簡直就是個井底之蛙啊!後來從沙漠返回城裡,已經是夜裡十一點多了,坐在後座的小夥伴們都打起了瞌睡,老李依舊精力旺盛地跟我在講西域三十六國的典故,我聽得起勁兒,他講得興奮,然後,車子呼嘯著就開出了庫爾勒城好遠……

  後來我在塔縣遇見了一個北京人,他幾年前在那裡買了個院子,我們去他家裡坐了坐,閑聊中提起庫爾勒的老李,他竟然知道!他笑說,噢,那個“新疆通”老李嘛!我跟蒼蒼忍不住歎道,噢,威名遠揚的老李啊!
  老李老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要會玩啊。於是,我的耳邊就總是飄來他的一句,小姑娘,要會玩啊,會玩才重要啊。老李確實很會玩,如果換成別的司機,大概直接就把我們拉到了沙漠,讓你們自個兒愛乾嗎乾嗎去了。老李卻將車停在路邊,指著路邊茂盛樹枝上密密麻麻的小果實對我們說,喏,那是沙棗。他前後看了看,說,趁沒人,去,去摘幾顆,吃了治腹瀉的。他又將車直接開進一片瓜地,帶我們進去挑又大又甜的西瓜,還指給我們看以前居住在塔裡木河沿岸後來遷徙了的羅布泊人的舊址。一路上,他就像盡責的導遊一般,只要是在有典故的地方,他的話就沒停過。

  會玩兒的老李見我站在沙堆尖上畏畏縮縮不敢滾下去時,鄙視我說,你這小姑娘,膽子怎這麽小啊?上次我帶人來,人五十八歲的老太都直接滾下去了咧!來沙漠不玩兒一次滾沙,我給你說啊小姑娘,你白來了啊。

  井底之蛙也要爭一口氣啊!滾就滾,誰怕啊!衣服扣子扣緊,頭髮扎個馬尾巴,躺好、抱頭、閉眼,不就打個滾兒嘛,有什麽了不起的。1、2、3,滾起!在老李的口號中,我滾得暈頭轉向,不知今夕何夕……很多天后,我到了和田,耳朵裡還殘留著那晚塔克拉瑪乾細膩的沙子,以及老李的笑聲。

  老李超級熱情,而且他的熱情仿佛永遠也用不完,對每一個來住宿的旅客反覆使用。

  從沙漠回來後,老李就對我們說,來庫爾勒除了去塔裡木河與塔克拉瑪乾沙漠,夜市也必須去的啊!走走,晚上帶你們幾個去看維族人跳舞,看完後再去吃消夜。你們明天還在不在庫爾勒?如果在,明天我上午班,下午可以帶你們去鄉下的梨園摘果子,我跟你們說啊,你們那邊市場上賣的庫爾勒香梨都不是正宗的,正宗的香梨都出口日本了。明兒我帶你們去鄉下摘最正宗的香梨,可甜了!
  老李劈裡啪啦說了一大堆,語速很快,他拿起保溫杯喝了一大口水,繼續說,我開車帶你們去,免費的!不過我給你們說啊,去梨園,隨便吃,帶走兩三個也沒問題,可千萬別拿袋子去裝很多啊!人家可是靠賣香梨養家的。

  我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點著頭,當然當然。

  可我先後兩次,都沒能享受到老李為每個旅客私家定製的“老李庫爾勒遊玩精品路線”。

  失去第一次機會,是因為我們第二天去了博斯騰湖看蘆葦蕩,返城後自己去逛了逛,想聯系老李時手機沒電關機了,隻得找夜市吃消夜去了。回到旅館時,老李帶著幾個旅客也剛好逛了夜市回來,他見了我們,直歎可惜,哎呀,小姑娘,你怎麽不給我打電話啊?我給你們說,今晚的歌舞可好看了,你們沒去,實在太可惜了。不信你問問他們。他指著那幾個去玩了的人。

  我忙點頭,信信信,真是好遺憾。哎,等以後再來庫爾勒,李大哥,你一定帶我們去啊!

  半個月後我們臨時改了路線,重新返回庫爾勒轉車,住的依舊是老李的青旅,他一見我們就樂了,你們真的返回了呀?晚上我們去看維族人跳舞、逛夜市,要不要去呀小姑娘?明天我休假,去鄉下梨園摘梨,你們去不去啊?

  我低聲對蒼蒼笑說,哇哦,你說老李是不是每來一撥人就帶大家去看歌舞、逛夜市、摘香梨啊?這個問題,後來我們從旅館前台大姐那裡得到了證實,嗯,沒錯,去沙漠打滾,去塔裡木河沿岸尋找羅布泊人曾居住的遺跡,去看維族人歌舞,去夜市吃烤串,去梨園摘香梨,已成為老李的庫爾勒遊玩私家定製。

  我對他的私家定製非常感興趣的,可惜啊,重返庫爾勒的當晚,我半夜生病,腹瀉到虛脫,第二天被小夥伴背著去打點滴。下午我躺在床上目送南瓜君與蒼蒼美滋滋地去了梨園。

  因為腹瀉,只能喝粥,可旅館附近全是面館之類,壓根找不到稀飯。中午我們打車去很遠的地方喝粥,傍晚我躺在床上憂愁地想,難道又要打車去喝粥?正想著呢,前台大姐來敲門,說煮了稀飯,問我要不要現在喝。我受寵若驚,連忙說謝謝。一邊在心裡嘀咕,大姐怎麽忽然這麽熱情了?要知道旅館牆壁上有很多條留言都說,李哥太好了,只是前台大姐欠點人情味。後來我私底下問過老李,為什麽說大姐沒人情味呀?老李舉了個例子,說以前有個住這裡的台灣女生生病了,請大姐幫忙煮點稀飯,大姐直接就給拒絕了。

  晚上我同蒼蒼說起這事兒,我說,好奇怪哦,前台大姐竟然好心地給我煮了稀飯,我也沒跟她說啊。蒼蒼說,我們去梨園前,老李特意囑咐大姐幫你煮的啊!
  那一刻,忽然就特別感動。這是我沒有拜托他的事情,他卻默默地給予了關懷,他不僅熱情,還有一顆非常善良細膩的心。

  第二天我們離開庫爾勒前往那拉提,他不住地往我手裡塞香梨與大棗,直至我都抱不下了,他一邊塞一邊囑咐我,小姑娘,你腹瀉剛剛好,不能吃這個香梨,等徹底好了再吃,還有哦,記得把核也一同吃掉,防止拉肚子。

  抵達那拉提的晚上,正好是中秋節,草原上的月亮又大又圓,我在月色下散步,給老李發了條長長的短信,謝謝他的照顧。他沒有回復我,但我想,他一定看到了。

  如果有機會再去庫爾勒,我一定要告訴老李,哎,李大哥,你記住啦,我是來自湖南的姑娘,你不要老叫我廣東小姑娘呀!

  孤獨的素食者

  為了讓包車去沙漠的費用平攤少一些,我們將灰藍色眼睛的Ori撿了。

  我們跟老李商討行程時,他就坐在旅館大廳的沙發上很專心地玩著電腦。我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為他玩電腦的姿勢實在太……我看著都覺得累得慌。他個兒高,長手長腳的,筆記本電腦放在膝蓋上,他的身體弓成一隻蝦米,眼睛湊到屏幕上。

  我英語很爛,停留在說“你好、謝謝、再見”的水平上,所以我慫恿英語好的蒼蒼前去搭訕,蒼蒼扭捏了下,才跑過去問他,去不去沙漠?

  他聽後,問了去哪兒以及費用,然後合上電腦,提起腳邊的背包就說,GOGOGO!

  我們都忍不住笑起來,這個急性子的老外啊!
  Ori來自以色列,我問他名字時,他說了老半天,我聽不明白,最後無奈地拿出小本兒讓他寫。我舌頭不知怎回事,在後來我們一路同行的十多天裡,我一直無法準確發出他名字的音。於是,我給他取了個昵稱,阿以。每次這麽叫的時候,我的小夥伴們都愣愣的,以為我在喊誰“阿姨”。

  阿以個兒很高,瘦削,背駝得很厲害。我看著他背上一個大背包,胸前再掛個沉重的包,常年背著它們旅行,噢,不駝背才怪呢!

  阿以是素食者,他有個隨身攜帶的小紙板,用中英文雙語寫著“我是個素食者,我不吃雞鴨魚肉”,每次去餐廳遇到不會英文的服務生,他就“唰”地掏出這張紙板。可是在新疆旅行,素食者,真的太遺憾了呀。新疆的肉串兒多美味啊!手抓羊排飯多美味啊!於是,每次一起用餐,我們在旁邊饕餮大餐,他就只能端著一盤素淡的雞蛋面或者素抓飯。我掃一眼他的盤子,總忍不住感歎一句,噢,孤獨的素食者!
  在我的認知裡,以為國際友人在旅途中都是早起的,尤其像阿以這種攝影愛好者,天沒亮就要去拍個日出什麽的。所以我們十點多慢吞吞起床後,就直接出門去覓食了,逛了一圈回來,卻發覺阿以竟然還在睡覺!對此我表示了深深的疑慮,他答曰,哦,我最喜歡的就是睡覺!說著他還雙手放在耳邊,做了個睡覺的動作。那麽高個兒的人呀,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好像個小孩子。我忍不住就哈哈大笑起來,學他的動作,他也被逗笑了。

  在且末古城,我們一起去博物館,我聽說這個小縣城博物館竟然有原始乾屍看的時候,去的一路上很興奮激動,阿以對我的情緒表示了好奇,好吧,其實他是個對什麽都好奇的好奇寶寶,明明聽不懂中文,偏偏老對我們在說什麽表現出極大的探知欲。對於一個英語極爛的人來講,我要怎樣表達出“乾屍”這個詞呢,我很憂愁。蒼蒼也表示愛莫能助。我靈機一動,手機啊!英文詞典真是個好軟件啊,動動手指就搞定。後來我就找到了跟他溝通的新方式,自己說前半句,後面不會說的單詞我就掏出手機,打開APP語音,遞到他耳邊……

  但進了博物館後,他對“我竟然對那麽驚悚恐怖的乾屍感興趣”這一點很不能理解,好吧,這是國際代溝。就好像後來在和田,我跟蒼蒼特意跑到玉龍喀什河邊去撿石頭,他也對此行為表現出了深深的震驚。不就是幾塊普通的石頭嗎?為什麽還要專心致志地埋頭苦找?撿到一塊漂亮的還那麽激動……哎哎哎,我說以色列友人,這是情懷你曉得嗎?情懷!

  噢,說到情懷,他也有!後來在帕米爾高原,聽說他為了拍攝喀湖的星空,在湖邊苦守了一夜,入夜後零下的溫度啊,他竟然真的坐在湖邊看了一晚上的星星,拍下了一片璀璨的星空。然後,第二天,他就華麗麗地生病了,發燒、嘔吐……他拿星空照片給我看的時候,我問他,把自己弄得這麽難受,值得嗎?他虛弱地笑笑,肯定地點頭。

  阿以的思維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很多老外都這樣,直線思維,不懂得轉彎。到和田的時候,我們去找旅館,和田很多賓館是不接待外賓的,所以給他找了一家三星級。我們嫌三星級價格貴,打算去住附近便宜的旅館。同行的在大巴上認識的兩個男孩子,為了幫阿以分擔房費,他們提出跟他一起拚三人間,每人平攤一百元。當阿以聽說我們住的那個旅館每人只要平攤七十五元房費後,他長達三分鍾的糾結開始了……他不停地問蒼蒼,為什麽你們只要七十五我要一百塊?為什麽?蒼蒼很耐心地解釋給他聽,他依舊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跟他拚房的兩個男孩子非常無奈,對他說,那我們每人出一百二十五塊,你五十塊,好嗎?他立即就不為什麽了。

  他其實不是為了佔便宜,也不是覺得一百塊很貴,我們在且末的時候,房費是一百二十塊每晚呢。他就是不能理解,為什麽一起同行的,我們只要七十五塊,他卻要付一百塊。在且末入住時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我們一行五人,定了三間房,一間是大床,兩間是標間,我想睡大床,阿以立即對此表示了反對,為什麽你們兩個人不睡有兩個床的標間?為什麽要擠在一張大床上?我說,我就想睡大床。他很堅持,我一個人,我睡一張床吧,兩張床的房間讓給你們兩個人。我解釋了三遍,看著他一副“我為你們著想不用謝”的表情……最後,我對他怪異的思維方式,無力地妥協了。

  同行的十來天,也有覺得他煩的時候,比如每次我們打出租車去火車站,他一點紳士風度也沒有,總是第一個搶著上車,然後把他的包往座位上一丟,後上的兩個小夥伴就只能可憐地擠在一塊了。次數多了,蒼蒼與南瓜君就很生氣,想說他,又不太好意思開口。我們從和田去喀什,去火車站打車時他又這樣,我們有點生氣,去換票時就沒有幫他,因為車快開了,我們換了自己的就走了,他還排在另一隊。等了會,他過來安檢被攔住,他就光顧著買返程車票,這一趟的電子票沒換(他是第一次在網上買票,並不知道要換紙質票)……他重新去換票,開車時間越來越近,我們隻得先上了車。上車安頓好後,我拿出手機,發現有四個阿以的未接來電,正想回過去,他的身影就出現在窗口,趕得氣喘籲籲的。他大概以為,他回去換票後,我們一定在安檢處等著他一起走,結果回來卻發現我們不見了。

  南瓜君總說我們太慣著他,所以不能說中文、交流困難的他老想著依賴我們。可這一刻,看著手機上的四個未接來電,以及他氣喘籲籲看到我們時展開的笑容,我忽然就原諒了他打車時的不禮貌,還有點小小的內疚。是呀,既然決定同行,就是一夥兒的,怎麽可以把夥伴丟下?
  在戒備心這點上,阿以是個很奇怪的人,住旅館時,房間再安全,出門他都會把電腦啊單反啊這些帶上,一個沉甸甸的包,也不覺得累。可是有一次我們在網上訂火車票,他想也沒想就把護照甩出來。我們問他,都不擔心的啊?他卻反問,這有什麽關系?
  後來我們因為行程不同,分開走,過了幾天在塔縣的青旅又遇上,約了一起去爬山。路上我驚訝地發現,他的背包上竟然掛了一把鎖!我們吐槽他說,一個髒兮兮的破包呢,還鄭重地掛把鎖,你這是典型的此地無銀三百兩啊!這不是給小偷明示嗎?我背著的都是值錢的,來偷我呀!他見我們笑作一團,雖然聽不懂,也知道我們在討論他。於是問蒼蒼,琢磨了許久,蒼蒼才將“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典故簡單地解釋給他聽,聽完,他自己也忍不住大笑。

  這一趟旅途,阿以走的是絲綢之路,塔縣是最後一站,之後從烏市飛巴基斯坦。分別前,我們交換了郵箱與地址,蒼蒼說,如果我們去以色列,就找你玩兒。他立即問,什麽時候去?明年嗎?

  我們笑笑,說,也許吧。

  後來在烏魯木齊機場,蒼蒼丟了手機,我想起來,阿以的信息就寫在那裡面。茫茫人海,就像丟失的手機一樣,那些維系我們再見面的信息,再也找不回了。

  忽然就有點淡淡的失落。哪怕我知道,也許我不一定會去以色列,就算去了,我也不一定會找他。我也知道,我們之間,只是旅途上偶然相遇注定會告別的陌生人,但因為那些朝夕相處的時光,看過同一片風景,同桌飲食過,互相的鏡頭裡,留下過彼此的笑容。

  這些,讓那種失落感,變得那麽理所當然。

  和田的風與夜
  離開吐魯番時,我們買的是晚上的火車票,睡到自然醒,還是有一下午的空閑時間,去別的景點顯然不太現實,我們打算把下午的幾個小時都交給吐魯番博物館。在南疆旅行,博物館是個非常重要也非常迷人的好去處,如果你對歷史不了解,那麽這裡會快速粗略地給你補一課。

  抵達博物館時,才知道,每周一這裡都閉館。烈日下,我們仨有點蒙。又一次吃了不做攻略的虧!
  我們站了會,正打算走,迎面走來一個中年大叔,望著博物館緊閉的大門,歎息一聲,啊,怎麽關門了?
  我忍不住樂了,哎喲,又一個白來的!

  然後我們四個人,就站在緊閉的大門前,聊起了天來。

  大叔是重慶人,被公司派到和田做工程,任務結束,返程時在吐魯番轉火車,有半天空閑時間,所以特意到博物館來參觀。他的遺憾比我們更重,他搖著頭說,我不像你們,有時間出來旅遊。雖然一年在外出差時間很多,但都忙得很,哪有空去看山山水水喲。他說著伸出手,戲謔道,比一比,就知道了嘛!他是做戶外工程的,手指粗糙,有很多老繭。他夾著一根煙,重重地吐著煙圈。

  得知我們要去和田,他很驚訝,你們為什麽要去和田?那裡……不太安全。我們說,就是想去看一看。他說,那裡有什麽好看的?我們笑笑。他沉默了一下,說,那你們注意安全,就在市區逛一逛吧,別去鄉村,晚上別在外面晃太晚,嗯,還有,別亂說話。分明是一個才認識幾分鍾的陌生人,囑咐起來卻像是老友。

  出發前,很多朋友都說南疆危險,可我們一路碰到的人,卻都是那麽善良、溫暖。

  為什麽非要去和田呢?我內心裡其實糾結過好幾次,對於這個地方,除了知道有名的和田玉外我一無所知,而且從庫爾勒到和田,真的很遠,但危險與路途遙遠,在那條最美的沙漠公路面前,都變得不值一提。

  是的,固執地要去和田,是因為我想穿越那段500公裡的沙漠公路。

  而跟我們同行的阿以,他去和田,是為了趕周末的和田大巴扎(集市)。也是從他口中,我才知道,和田的周末巴扎非常有名也非常熱鬧。

  十個小時大巴車程,還只是從庫爾勒到且末,750公裡,其中500公裡就是那條沙漠公路。很長很長一段路程,都是無人區,左右是遼闊的塔克拉瑪乾沙漠腹地,除了漫天黃沙還是漫天黃沙,唯一的一條公路蜿蜒而過,車子從上面駛過,仿佛永無盡頭。

  我坐在最前排的位置,頭靠著車窗,看著太陽一點點地落下來,夕陽將天邊染紅,映得漫天黃沙更加蒼涼。

  那一刻,除了沉默,你什麽都不想做。

  車子路過塔中的時候,停下來休息,這是一個小小的休息站,路邊有幾棟簡陋陳舊的房子,遠處的沙地上,有很多開采石油的工具,安靜地駐扎在這片黃色世界裡。偶有車輛過來,嘩啦啦一群人湧下來,然後又像風卷著沙子一般,呼啦啦地離去。只有它們,與那個佇立在路邊寫著“征服死亡之海”的標志牌,日複一日地停留在這裡。

  從且末到和田,又是十小時大巴。走這條路線,我算是把大巴坐了個夠。車子中途停下休息時,我們去買飲料喝,看著冰箱裡的飲料全是沒見過的牌子,上面的文字都不認識。南瓜君說,肯定是山寨的!後來我們到了喀什,才知道,那些飲料都是從中東進口的。為這我們笑話了南瓜君好幾天。

  愈靠近和田,沿途車輛的檢查變得愈嚴格,每到休息站,就會有警察上來檢查身份證,讓人心裡變得緊張兮兮的。後來我們在和田找旅館時,發現再小的旅館大廳裡都會有一道安全門檢查行李,還有穿製服的警察在執勤。

  但這些嚴陣以待沒有影響我們去夜市覓食的好興致。在和田吃的第一頓就是在夜市,燈火通明的路邊攤,烤肉攤濃煙滾滾,人聲鼎沸,大喊一聲,老板,一斤羊肉,五個饢,再來一瓶芒果汁!

  和田的夜,才剛剛開始。

  說實在的,一開始,我對阿以口中非常棒的和田周末大巴扎並不是特別有興趣,屬於有時間就去看看也無妨的程度,我跟蒼蒼都更想去玉龍喀什河邊撿石頭。

  後來我逛了喀什那個中西亞最大的巴扎後,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出和田巴扎的美來。

  和田的巴扎,美在它的原汁原味,它從不討好遊客。巴扎上沒有各類精美的紀念品,也沒有從中東進口而來的昂貴地毯,它擁有著琳琅滿目的商品,只是那些商品,全是當地人的生活氣息,便宜的頭巾、樣式極為普通質地也一般的衣服、鞋帽、布匹等等,我走在其中,仿佛回到了多年前,與閨密去逛我們老家的地下服裝批發市場。人流如織,鬧哄哄的,所有人都講著一口鄉音,而這裡,所有人,都講著我們聽不懂的和田話。男人們身穿長袍,戴著小方帽,女人們也穿著黑色長袍,用黑色頭巾蒙住大半張臉,我看著她們,總是忍不住憂心,她們走路真的不會摔倒嗎?穿梭在巴扎裡,很多個瞬間,恍若來到了中東國家。一路上,幾乎看不到同我們一樣脖子上掛著相機的遊客。

  這裡有著最地道的南疆特色。

  逛到中午,從巴扎出來,發現人越來越多了,據說每到周日這天,人們從四面八方趕過來,有的人很早就從鄉下出發,趕著牛車來,像赴一個熱鬧的約會般。

  午飯就在巴扎外一條鬧哄哄的美食街吃,依舊是面條與抓飯,作為一個南方人,再好吃的面食也會膩。說真的,我想念白米飯都快想哭了。

  下午我們要去和田博物館,百度地圖顯示,博物館離巴扎6.3公裡,我們努力穿過美食街擁擠的行人,想到路邊去打個車,卻發現這件事在正午的巴扎外面,基本上無望,人太多了啊,快把整條馬路都堵住了!

  一輛三輪小摩托車停在我們面前,車上已經坐了兩個人,車主是個老頭兒,熱情地招呼我們上車。我問,你這車去哪兒?他招手,上!上!我又問,博物館去不去?他繼續招手,去!去!想到語言不通,我警惕地繼續確認,真的去?博物館,和田博物館?老頭兒猛點頭,去!去!我望了眼洶湧的人潮,再瞧著他十分堅定的表情,招呼小夥伴們,走吧!

  這個車蠻有意思的,沒有車廂,露天而坐,乘客們背靠著背,腳就吊放在下面,腿長的還得把腳彎著以免觸地。在和田,很多這樣的小三輪車。

  我喜歡坐這個,因為可以一邊吹風,一邊飽覽路兩邊的風光。

  擁堵的馬路似乎對這種小三輪車毫無影響,開車的老頭兒熟門熟路,車技了得,“突突突”地見縫插針,一路倒是順暢。車子走走停停,乘客下了又上,換了好幾撥,只有我們四個始終巍然不動。坐我旁邊的一個婦人抱著小孩兒,孩子很小,辨不出是男孩還是女孩,長得非常漂亮,尤其一雙黝黑明亮的眼睛。新疆的小孩兒眼睛都長得好看,專注地看你時,又深又黑,仿佛能把人吸進去。我笑著逗那個小孩兒,他也望著我,對視了一會兒,他竟然衝我笑了。我抓起相機,詢問婦人,我可以幫他拍一張照片嗎?她聽不懂我在說什麽,但見我舉起相機的手勢,笑著點了點頭。

  小車又“突突突”地開了很久,一路穿街走巷,車上的人陸續下完了,我忽然覺得不對勁,地圖上指示似乎沒這麽遠啊?這時,車子停了下來,老頭兒下車,對我們揮揮手,到了,到了。

  我左右看了看,這條小路上,哪兒有博物館的影子?我問老頭兒,這裡真是博物館?他伸出手,讓我們付車費。然後,他拿了車費,掉頭,車子“突突突”地開走了……

  我沉默了一下,掏出手機,打開百度地圖,看到地圖上顯示,此地離博物館12公裡……他把我們帶向了反方向!
  我簡直哭笑不得。

  老爺子,您聽不懂為啥要點頭啊?點頭就算了,還那麽堅定為哪般啊?我們四個人站在灰塵彌漫的路邊,面面相覷,苦笑,又攔下了一輛小三輪。嗯,這次都懶得問了,反正這邊車都是直接到巴扎的,坐到終點站就是了。

  罷了,就當是坐坐車,吹吹風,看一看和田的街巷吧,這樣想來,小小的鬱悶瞬間也就被午後的風吹散了。

  我愛喀什的理由

  不到喀什,不算到過新疆。

  聽到這句話時,我是有點不以為然的。這種口號似的廣告語,在很多旅遊景點都曾看到過。

  在我的計劃裡,喀什是南疆的最後一站,之後就轉北疆。在我的計劃裡,南疆只打算花十二天左右的。在我的計劃裡,到喀什後順便去國土最西邊與巴基斯坦接壤的紅其拉甫口岸,來回給自己三天時間。在我的計劃裡……嗯,事實證明,計劃就是用來打破的。最後我在喀什待了一周,佔了整個旅途的四分之一時間。

  從和田到喀什的這段火車旅程,我最喜歡,窗外風光無限。很多時候,美好的風景不在那些聲名在外的收費景點,而是不經意間你偏頭目光掠過窗外,忽然撞入眼簾的驚喜。在南疆遼闊的土地上,這樣一閃而過的驚喜真的太多了。所以不管汽車火車,我都喜愛靠窗的位置。

  南疆全線的火車票價,算得上目前國內最便宜的吧,超級適合窮遊。從和田到喀什,一路上停靠的站名,每一個念出來都是一段歷史呀,墨玉、葉城、莎車、英吉沙……聽到廣播裡的站名提示,每一次,我都有下車一路玩過去的衝動,無奈因時間問題,不得不放棄很多地方。

  下了火車,阿以要去火車站買回烏魯木齊的車票,還不知道要排多久的隊,看著明晃晃的太陽,下午四點,九月的喀什很熱。我們三個決定先去旅館,是一早就預定好的青旅,在著名的艾提尕爾清真寺旁邊,這麽顯著的地方,應該很好找的,可是我們卻傻傻地坐過了站,一路到了終點站,拖著沉重的行李,又熱又累,實在無力再折騰,攔了輛出租車。結果,那個悲催的司機,把我們載到了一個同名的小賓館……又是一番折騰,途中接到阿以的電話,他竟然已經到了旅館!
  熱、累、餓、焦躁,這些情緒一下子就把我擊中了。隨之而來的,便是對喀什的淡淡的意興闌珊。

  入住的青旅叫帕米爾,正對面便是著名的艾提尕爾清真寺,它是新疆規模最大的清真寺,我在網上看過萬人齊跪廣場上禱告的照片,清晨薄暮裡,淡淡的金光下,那畫面,壯觀又震撼,唯有信仰的力量,才如此強大。

  我不信奉任何宗教,但寺廟教堂在我心裡,都是神聖與敬畏的地方,也因此,在喀什的幾天裡,多少次從清真寺廣場穿過,卻終究沒有走進去一睹風采。

  相對於著名景點,我更愛街頭巷尾的熱鬧。旅館樓下的那條街,不長,卻熱鬧繁華,各類店鋪林立,從小吃到進口食品店到英吉沙小刀專賣店,甚至旁邊巷子裡還有一個規模不小的黃金交易市場,我跟蒼蒼最愛逛的卻是各種古董店,飾品琳琅滿目,還有許多中東來的披肩與地毯,最最適合淘貨。

  我們在一個古董店看中了兩條羊毛披肩,但老板開價偏高,又因為語言不通,我倆討價還價的功力毫無用武之處,想了想,忍下衝動,晚上回到旅館問前台小哥,這邊披肩的大致價位。心裡有了底,第二次再去,嗯,拖過計算器,直接按價格!老板是個留著花白胡子的老頭兒,戴著一頂白色的陳舊氈帽,看不出年齡,精神卻很好,雙眼炯炯有神。他看著那個價格猶豫了下,拿過計算器,按了個比我們高的價位。我拖過來,又按回原來的價位,然後伸出兩個手指頭,買兩條!他一笑,點頭。

  宛如默劇般的討價還價體驗,真是頭一遭啊,別致又有趣。

  旅館在三樓,樓梯入口處擺了個烤羊肉串的攤子,火辣辣的陽光下,大風扇一吹,煙霧繚繞,直躥樓上旅館的天台花園,每次上樓下樓,我們低著頭從那片煙霧中迅速逃竄。多住了兩天,算是發現了,樓下那個烤肉串的攤子,不分晝夜地煙霧繚繞,嗆人的煙火味與濃濃的肉香味隨風飄上旅館的花園裡,可漸漸地,住客們也都習慣了,尤其到了夜晚,濃烈煙火中,大家該乾嗎乾嗎,上網的、聊天的、喝酒的、吹拉彈唱的……熱熱鬧鬧,那煙火反倒成了一種奇妙的背景,襯在夜色燈火裡,一夜的迷離。

  我坐在天台邊緣的長椅上,也不嫌棄那煙火沾在衣服與頭髮上的味兒了,看著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夜市,對面安靜的清真寺廣場,初秋的風徐徐吹著,涼卻不冷,耳畔有人聲、琴聲、歡笑聲以及花灑澆在植物上的水流聲。

  夜,漸漸深了。心,變得安寧靜謐。

  是在這一刻,我愛上了喀什。

  我愛喀什的夜色,我更愛它的夜市。

  不管去哪裡旅行,當地的早市與夜市都對我有著莫大的吸引力。像我這種瞌睡蟲,逛早市的興致總是被睡意無情扼殺掉,為數不多的幾次早市印象裡,大理的蔬果市場最令我喜歡,在清晨的陽光裡,那些沾染著露珠水汽的鮮花、蔬菜、水果,令人心裡感到無比溫暖與歡喜。如果說早市讓人感覺溫暖靜美,那麽熱熱鬧鬧的夜市,更多了幾分喧鬧的人間煙火氣。

  從南疆一路下來,幾乎每到一個城鎮,我們都不放過當地特色的夜市,在我看來,大大小小各有不同,卻也無比類似,不同的是氛圍,類似的是食物。水果、烤肉與面食,是南疆夜市上不變的內容,但喀什的夜市,卻是更為地道的南疆特色,在吐魯番、庫爾勒的時候,夜市上還會有很多四川人的攤位,在喀什,卻全是本地風味。

  每晚九點,我們趿拉著拖鞋穿過清真寺廣場前面的地下通道,出了通道口,便是撲面而來的熱鬧。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晃了幾個晚上,我們吃東西的順序非常固定——在通道口一個賣水果的攤位前站定,西瓜一瓣,哈密瓜一瓣,站在攤位前吃完,擦嘴,付錢。然後再轉到賣烤肉串的攤位,吃完,擦嘴,付錢。再然後,圍到一個賣麻辣燙的攤位,挑選,吃完,擦嘴,付錢……這個夜市不大,攤位之間緊緊相鄰,也基本沒有座位供客人坐下來慢慢品嘗。於是來覓食的人,遊客與本地人擁擠在一起,圍在攤位前,取了食物也不拿走,吃完,擦嘴,付錢。我對這種感覺非常著迷,從一個攤位晃到另一個攤位時,我竟生出一種詭異卻浪漫的錯覺來,我們不像是在吃夜宵,更像是在跳一支圓舞曲,圍繞著這不大的夜市廣場,舞伴是身邊來來往往的陌生人,並肩而立,再擦肩而過。

  也因為這一點點的獨特,喀什的夜市,成為南疆我最愛的夜市。

  阿以是個巴扎控。

  按照他的行程,在到喀什的第二天便與我們分開了,他決定先去塔縣,回頭趕喀什的周末巴扎,見他這麽鄭重其事,我跟蒼蒼也被勾起了興趣。我們到的時候是周一,如果要趕周末巴扎,必須待一個禮拜,原本以為要擦肩而過了,但最後我們從塔縣返回喀什那天,正是周日,如此巧,更沒有不去的理由了。

  喀什的巴扎是中西亞最大的貿易市集,比起和田的質樸原始,這裡佔地更大,規劃更現代化,乾果區、紀念品區、地毯區等等,真正是琳琅滿目,卻分門別類劃分得很清晰,跟很多地方的商業街沒有很大區別。雖然它已經很商業,但依舊不減我先後去逛了兩次的興趣,我對那些小商品沒甚興趣,吸引我的,是那些精致好看的羊毛地毯!
  市場裡的地毯店眾多,一路逛過去,眼花繚亂,每一家那些堆積如山的毯子,一捆捆就擱在地上,看起來就跟做廉價批發一樣,但一問,隨便一張小毯子的價格,都令人怎舌。除了新疆本地的老毯子,更多是中東來的,伊朗與土耳其的羊毛地毯,遠近聞名,但價格也昂貴。好看的毯子太多了,心裡喜歡,愛不釋手,但時刻不忘提醒自己,這是窮遊、窮遊、窮遊。挑來挑去,最後隻舍得買下一張小小的,跟老板討價還價很久,成交價格依舊令我心疼。羊毛毯厚重,我一個背包自然沒法背回去,在這個市場裡,不管你買乾果還是紀念品,嫌東西重不方便攜帶?沒關系,幫你叫快遞。

  等快遞的間歇,有人找老板買蜜蠟,那個人是由熟人介紹過來的,所以老板從保險櫃裡取出一個黑色的小塑料袋,打開,給他挑。我一見他竟然開保險櫃,哇哦,東西一定不差!也湊過去看,一眼就看中一串綠色的手串,那綠色,實在美。問過價格,也實在貴,但心裡的喜歡已經佔了上風,又擔心蜜蠟這個東西嘛,自己又不認識,轉頭問蒼蒼,她對玉石略知一些,但蜜蠟也是不懂得看的。我猶豫著問老板,這個東西,你賣這麽貴,是真的哦?

  老板跟我急眼,說,當然真!他又指著外面的玻璃櫃子,我從不騙人的,外面櫃子裡的便宜,是假的,我就告訴你是假的。我是伊斯蘭,我有信仰的,我從不騙人的!
  他雖是新疆人,但做生意多年,一口普通話說得流暢,卻還是有很重的新疆口音,急著辯解時,腔調顯得很好玩。

  我忍不住一笑。

  也無所謂相信不相信,你問他真假,其實也是多此一舉。如果那個東西你真心喜歡,在你心裡便值那麽多錢。如果你覺得它不值,那就真的不值。價位,左右不過你心裡一杆歡喜秤。

  我想了想,跟他殺價,他又嚷了起來,指著店鋪裡的三個男孩子,那是他的三個孩子,最小的才五歲,最大的二十歲,都在店裡幫忙照顧生意。他說,你看你看,我要養這麽一大家子人呀!他伸出手,十二口!見我疑惑,他說,還有我哥哥的孩子,哥哥去世了,嫂子與小孩都靠我養活。不容易啊,賺錢。他感歎。要養一大家子人呢!
  我點點頭,沒再砍價。

  這個老板啊,真是會做生意。

  我也不知道他說的真假,但那一刻他表情看起來那樣誠懇,我願意相信他。

  如果要問我喀什有什麽景點可玩,我還真說不出。聞名的香妃墓,我去了,但沒有買票進去,在外面轉了一會兒,順道在附近的塔縣辦事處辦理了邊防證,就回旅館了。

  而久負盛名的高台民居,我們也是等到離開喀什的前一天才去的。有一句話說,不到高台民居等於沒到喀什。可是我卻覺得,喀什的魅力,並不是哪一個景點襯托出來的。

  我在網上看過一張高台民居的夜景圖,拍攝者是站在橋的對面,全景拍下了整個民居的輪廓,土木結構的老房子,在燈火輝煌裡,在河水的倒影裡,顯得璀璨若琉璃。美則美矣,卻顯得有點不真實,我更喜歡午後稀疏的陽光下,它們原本的模樣,陳舊、質樸、原始、厚重、悠久,每一棟土房子後面,每一條錯綜雜亂的小巷裡,晃悠悠的,都是故事,都是歲月。

  而你行走其間,腳步也變得格外輕巧悠然,迷路也沒關系,走到哪都有吸引你的風光,那些古樸的建築,充滿異域風情的木門,以及門背後不時探出來的好奇的小臉,流著鼻涕臉頰髒髒的小孩,三五嬉鬧地從小巷裡追逐著跑過去,轉瞬就拐到了另一條巷子,消失不見,還有熱情的白胡子老爺爺,雖然語言不通,卻笑容滿面,招手讓我們進去他家的院子參觀,把漂亮的少女氈帽戴在我跟蒼蒼的頭頂,與我們合影,看著相機屏幕上的畫面,朝我們伸出大拇指,用生澀的普通話說,漂亮,漂亮!
  對我來說,這些,才是高台民居最美的風光。我愛喀什的夜色與夜市,我愛跟蒼蒼一起去古董店淘貨殺價的樂趣,我愛巴扎裡琳琅滿目的中東地毯,我也愛高台民居的午後時光。

  這些,都是我愛喀什的理由,可其實我心裡清楚,這些,又都不僅僅是我愛它的理由。

  我想起有一天晚上,凌晨兩點了,旅館天台花園上的住客都陸陸續續去休息,就剩下我以及旅館的一個義工,他正在做著每晚最後一個工作——給植物澆水。我坐在角落的一個位置,裹著大披肩,看他澆花。他做事很專注,終於忙完了,見我竟然還在,愣了下,便走過來坐在我對面,點了一根煙,跟我聊天。

  他剛剛大學畢業,學油畫的,念的是一所很著名的美院。他來新疆,是畢業旅行。他說,在此之前,也跟我一樣,一路遊玩過來的,到喀什後,卻忽然不想走了,在這裡住了兩個月,哪兒都沒去,景點更是一個都沒去看過,整天就吃吃睡睡,穿著拖鞋在附近溜達,連老板娘都看不下去了,住著多花錢啊,就問他願不願意做義工,以勞動來換取吃住。他一待,就是大半年。

  我問他,為什麽這麽喜歡喀什?

  他認真想了想,似乎想不出理由,笑了,說,就是喜歡啊,沒什麽理由,待在這個地方,覺得舒服。

  是了,也許喜歡一個地方,有許許多多的理由,但也許並沒有確切的理由,僅僅是,當你走進那個地方,你全身心都覺得舒坦、自在。

  這大概才是我愛喀什的真正理由,只因為,它是喀什,是我想要再來新疆的眷戀。

  帕米爾高原猶如璀璨明珠

  喀什到塔縣的汽車票難買,非常難買,車少,一天隻一班或者兩班,又是小型客車,限乘三十來人,去往那邊的人很多,尤其是背包客,而且很有可能那天忽然就不發車,也不會提前通知。能搭上,是你的運氣。

  因為事先跟阿以短信聯系過,得知他乘車順利,我們也就沒當回事。結果到售票點才知道這票有多難買,售票窗口一長排人傻站在那,估計都是跟我一樣,對買票這件事信心滿滿的。

  我轉身,忽然看到一張有點熟悉的面孔,瘦高個,黃卷發,湛藍的眼睛,穿著個薄薄衝鋒衣配短褲。哦,大盤雞!我想起來了,他跟我們同住在帕米爾青旅。住在帕米爾的老外很多,我之所以記得他,是因為頭天晚上,他想吃大盤雞,但一份大盤雞分量很大,所以他從天台這頭飄到那頭,見人就問,哈羅,你要吃大盤雞嗎?搭夥呀!我那時剛吃完飯,就拒絕了他,後來他有沒有吃成大盤雞我就不知道了。

  嘿,你們也是去塔縣?我跟蒼蒼走過去問他以及他身邊的同伴,也是個老外。得到肯定答覆,我們決定結伴,商量怎麽走。班車是沒指望了,但又都不想再等一天,更何況也不確定明天能否買到票。後來我們打聽到另外一個地方有吉普車可以拚,六個人一輛車,費用貴很多。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去,貴就貴一些吧。我們又從售票點拽了個人入夥,一個巴基斯坦大叔,他從塔縣出關,回國。

  就這樣,一個集合了中國、澳大利亞、加拿大以及巴基斯坦的“帕米爾高原跨國觀光團”誕生了!

  “大盤雞”叫Andy,來自澳大利亞,很快,我們就給他取了個綽號“小袋鼠”。沒辦法,提起澳大利亞,我第一反應就是袋鼠。除開這個原因,他一路上都在吃乾果零食,“哢嚓哢嚓”的,真的很像一隻小袋鼠呀!小袋鼠在太原一所大學做外教,跟學生混久了,講得一口流利的中文。既然是外教,這都九月份了,怎麽不用上課呢?他說剛辭職呢,打算玩一圈就回國。他家在澳大利亞有個農場,養了很多隻羊。哇哦,土豪啊!我們就笑他,是不是要回家接手家業了呀?

  加拿大也是個外教,在北京一所高校任職,他跟小袋鼠截然相反,中文很差,能說的,全是中國的食物名!他是個吃貨,說起中國大江南北的美食,就滔滔不絕並開始吞口水,一個個食物名稱念得字正腔圓,就連西安那個很複雜的“biangbiang面”他都念得很正。加拿大還是個攝影控,雖然他的相機是很一般的傻瓜機,也不妨礙他趴在窗戶上一路不停地“哢嚓哢嚓”,又專注又認真,見他那架勢,我暗想,這肯定是個攝影大師啊!忙把相機遞過去,讓他幫我也“哢嚓”幾張大片來,喜滋滋地接過來一看,我沉默了……好吧,熱情專注的態度也是值得讚賞的!
  巴基斯坦大叔卻很沉默,穿一襲青色長袍,戴細邊眼鏡,內斂斯文的模樣。後來下車分別,他跟我們一一握手,十分鄭重其事,讓我隱隱覺得,這叔,真有點領導人的范兒呢!

  從南疆一路下來,美景看了不少,但當雄偉的慕士塔格雪山與夢幻般的喀拉庫裡湖映入眼簾時,真的,之前所有的風光,在它們面前,都變得黯然失色。也許是我偏愛了,但確確實實,雪山與湖泊相映的那片天地,令我震撼。

  慕士塔格峰延綿數裡,猶如帕米爾高原上的璀璨明珠。車行好幾個小時,雪山一路相伴,時隱時現,時遠時近。海拔越高,天空顯得越低,天藍得令人心醉,而朵朵白雲,仿佛觸手可及。

  午後的陽光稀薄,將山頂千年不化的白雪折射出宛如水晶般的光芒,晶瑩、純粹。第一眼的震撼驚呼漸漸退卻,收起相機,鏡頭在它們面前也變得黯然失色。隻用雙眼,靜靜地凝視著那片純淨,銘記於心。

  塔縣很小,一個十字路口,東南西北四條街,半小時就可以走完。縣城的街道很乾淨,兩旁栽植著高高的樹木,秋色裡,金黃一片。路邊花壇裡,盛開著大片大片的波斯菊,粉白、淺紫,在高原的寒風裡搖曳。抬頭,是忽遠忽近的雪山。

  一眼,我便喜歡上這個安靜的小縣城。

  很多人來塔縣,主要目的是登上與巴基斯坦接壤的紅其拉甫口岸,這是新疆最西,也是國土最西。我也是動了這份心思的,但後來在旅館聽到租車去了的人說,現在壓根上不去口岸。想想路途遙遠,卻不能去口岸,便作罷。

  在K2青旅,與分開好幾天的阿以重逢。沒想到,分開時神采奕奕的他,此刻卻是病懨懨的,人清瘦了許多。一問,才知道他在喀湖邊睡帳篷,看了一整晚的星星,入夜後高原上的溫度是零下,受了寒,發燒、嘔吐。

  我問他吃藥打針沒有,他搖搖頭。還真是個小硬漢啊,就這麽熬著。我又忍不住打趣他,哎哎哎,你可真是有情懷啊!他給我看他熬夜受寒拍下的星空,美得我心生向往,也動了去喀湖住帳篷守望星空的心思,但知道自己體質不太好,估計是熬不住那樣的寒冷,萬一病倒了,接下來的旅途就要泡湯了,得不償失。

  看不到喀湖的星空,在這帕米爾高原看星星,想必也不差吧?同住一間房的姑娘告訴我,凌晨三點,這裡的星星也很美。她約我跟蒼蒼一起看。她說,我先睡了啊,你定個鬧鍾,三點叫醒我。鬧鍾我定了,為了等待星空,我睡得也很淺,鬧鈴剛響起來,我就醒了。我起床,探身看向窗外,果然,外面很明亮。我先叫那姑娘,在她床前喊了幾句,睡得那叫一個香啊,再跑到蒼蒼的床前,嗯,大概在做夢……我撇撇嘴,這倆渾蛋啊!我裹緊抓絨衣,獨自跑了出去。

  旅館的大門鎖了,出不去,我站在空蕩蕩的大廳裡,靠著窗戶,透過玻璃,望著窗外的夜空,星子不太多,延綿不成璀璨的星河,但在這一刻,我依舊覺得好美。

  這陌生的小縣城裡,陌生的旅館裡,寒冷高原的寂靜夜色裡,這一片不算璀璨的星空,它屬於我一個人。

  黃昏的時候,小袋鼠約我們去爬山,阿以也想加入我們,我問他,身體可以嗎?他不以為意,沒事呀!我挺佩服他的意志的,我在來的路上,開車窗吹了一會兒風,有點微“高反”,頭有點暈,都覺得難受。他高燒嘔吐,卻沒事人一般。

  幾個人一路瞎逛,嘻嘻哈哈著打鬧,最後直至天徹底黑下來,也沒能爬成山。因為,那片田園暮色,實在太美。一路走,相機就沒停歇過,尤其是阿以,他拍照時真是完全進入自我封閉狀態呀,動不動就跪在、趴在地上,我一度懷疑他是專業的攝影師,這麽敬業!

  逛著逛著就晃到了一處塔吉克人家,都說塔吉克這個民族是新疆最溫和的民族,我與其打交道不多,也不好下定論,但我們遇見的那一家人,確實熱情又好客。老太太與她的一對雙胞胎兒子,很感謝我們幫他們一家三口拍合影,邀請我們第二天去家裡吃晚餐。對這個提議,小袋鼠非常有興趣也很期待,遺憾的是,第二天下午,我們在金草灘遇見了北京人老余,他在這裡買了個院子,他邀請我跟蒼蒼去他家玩。我猶豫了下,最後想看院子的興趣稍稍佔了上風,終究與塔吉克的晚餐失之交臂了。

  想起來,跟老余說的第一句話,挺好玩的。我跟蒼蒼在金草灘看完日落,步行回旅館的路上,有一個很大的斜坡,我們一邊慢慢走一邊閑聊,忽然聽到身後有吃力的喘息聲,回頭,看到有個人騎著自行車吭哧吭哧地往上爬。那人很瘦,蒙著個頭巾,看不清臉。我隨口喊一句,哎,加油,加油!
  他爬上坡,將車停在我們面前,摘下頭巾,衝我們笑了笑。他推著車,同我們一起慢慢走,閑聊了幾句。他剛從下面的村寨裡回來,一路騎了兩天的自行車。他說,我的院子就在附近,要不要去玩?

  我訝異,院子?你不是住旅館嗎?我以為他跟我們一樣,是背包客。

  嗯,我幾年前在這裡買了個小院子。

  我立即來了興趣,在一個喜歡的地方,買個院子,一直是我的小小心願啊。我拉著蒼蒼就跟他走。事後想起來,覺得自己挺衝動也挺草率的,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剛認識才說了幾句話的陌生男人,竟然就敢去人家家裡做客,但我是個相信直覺的人,那一刻,我沒有感覺到危險。

  老余是北京人,具體做什麽工作他沒提,我也沒問,也看不出他到底多大年紀,但看得出來,他是個老背包客,留著小文青的半長發,個子矮矮的,瘦削,對人周到禮貌,但不過分熱情。六年前,他在這裡買下這個院子,那時候只花了八萬塊,現在這個價格估計連一半都買不下來。他把院子裝修了下,分成三個區域,正對著鐵門的一室一廳是他的生活區,臥室、客廳、廚房、衛生間一應俱全。左邊是他的工作間,不大,牆壁上掛了好多工具,各種各樣的金屬,還有畫,像個藝術家的工作室。右邊是會客室,用來接待朋友的,一個大通間,他隔了一個小閣樓,踩著木樓梯上去,是一張榻榻米,當作客房。這三間房子,他裝修得非常用心,從家具到擺設,盡顯品位,完全可以上家居雜志畫冊。

  他在會客室給我們煮咖啡,給我們說起他這次去塔吉克村落的事情,剛剛參加完一場塔吉克婚禮,這邊的婚禮非常熱鬧,三天三夜的宴席,很多獨特的民族風俗,很好玩。得知我們在塔縣隻待三天,他為我們覺得遺憾。塔縣的美,不在這個小縣城,也不是紅其拉甫,而是塔吉克村落的田園風光與風情。從第一次來到塔縣,至今六年多,每年他有半年的時間待在這邊,騎著自行車到下面村寨晃悠,基本上把所有的村落都玩遍了,唯有一個叫作皮裡的村子,他先後去了四次,都無法走進去。那個地方,有天險要道,有河流懸崖,路途艱難,外人幾乎無法進入。在老余心中,皮裡是他心之向往卻始終無法抵達的桃花源。他說,總有一天,我會走向那裡。這成了他的心願。

  在這樣一個安靜甚至有點貧瘠的小縣城,買個院子,每年在這裡生活半年,晃悠在村寨間,去了一次又一次,也不覺厭倦。騎自行車出行,在院子裡種菜養花,看日升日落,閑散、安定。獨自生活,看起來似乎孤獨,內心卻一定是豐盈的。

  我不了解他,卻打心裡喜歡並且敬佩這樣的人。

  我一直想要試一試在路邊豎起大拇指搭個便車的感覺,但每次瞅一眼蒼蒼的大箱子,就只能死了這份心,沒想到這個心願在從塔縣回喀什的時候忽然實現了,其實隻算實現一半,便車是搭上了,但我們可沒站在路邊豎大拇指,我們是沾了同房間的姑娘的好運氣。

  收拾好行李等在大廳,正擔憂等下能否買到回喀什的汽車票時,同房間的一個姑娘忽然急匆匆從外面跑進來,氣喘籲籲地說退房退房。我訝異地問她,咦,你不是明天才走嗎?她速答,我攔到了一輛車,回喀什的。我一喜,忙問,還有空位嗎?她已經瘋跑回房間裡去取行李了,一邊大聲喊,有。過了一會,她飛速閃出來,一陣風似的刮了出去,看得我目瞪口呆,我愣了愣,立即衝還在WC的小夥伴大喊,走啦,搭便車去!然後抄起行李,也一陣風似的追了出去……可不是我不等人,三人中總得有一個先去佔個位置,才好讓人家等一等吧。

  然後,K2外面的小道上,就出現了這樣一幕——一個姑娘背著大背包在前面狂奔,接著,又從旅館躥出一個姑娘,背著個小背包在後面狂追,接著,一個提著大箱子的姑娘,非常悲催地追得跌跌撞撞,時刻憂心著小輪子飛散……

  瞧這便車搭得!

  姑娘攔下的是一輛小面的,司機是個中年大叔,見她回個旅館,竟然拖來了三個跟屁蟲,倒也沒說什麽,好心地讓我們一起走。

  大叔是甘肅人,在新疆做了十幾年的牙醫,住在喀什下面的一個縣城。他是個語言通,能講維吾爾、回、塔吉克、哈薩克等好多種少數民族語言,也因為這個優勢,他的生意做得很寬廣,地域遍布南北疆。這一次,他就是在塔吉克村寨行醫了二十天,走了七八個村子,賺了四萬多塊。

  哇!二十天,四萬多!小夥伴們表示很震驚,牙醫這麽賺錢啊?
  大叔很自豪的樣子,嘿嘿笑著說,在新疆哦,只要你懂他們的語言,就很好賺錢的。牙醫是多呀,但懂多種語言的牙醫可不多!南北疆的牧民,吃牛羊肉太多,又不愛刷牙,所以牙齒壞得很快。他們對換牙很舍得花錢的!我想起在喀什,大街小巷好多的牙科診所,原來如此!
  大叔很能侃,在陌生人面前也毫不隱瞞,坦誠地說,假牙成本很低的,才幾塊錢,但換一顆,收兩千。

  我們又一次震驚了,直呼,天哪,叔,你怎麽這麽“奸商”啊!沒醫德,沒醫德。

  我們見他很隨和,也跟他無所顧忌地開玩笑。

  他也不在意,說,也很辛苦,一出門就是二三十天,在村子裡,生活條件很艱苦,有時候十天半月也不能洗個澡。我學他們的語言,也學了好久。

  在這世間生存,真是沒有一樣是容易的。

  大叔雖然“奸商”了點,但人很善良,因為是搭的便車,沿途風光再美,我們也不好意思讓人家停下來給我們拍照,玩一玩,但他竟然主動將車停下來,指著對面的雪山說,這多美呀,下去拍個照。一路走走停停的,停了無數次,到最後我都有點懷疑,這個車,是我們包下來遊玩的吧?

  車座下堆了好多石頭,大大小小的,這是大叔在鄉下陸陸續續撿來的。在別的地方石頭可能只是石頭,但在盛產玉石的新疆,隨手撿來的石頭則有可能會好運地蘊藏著美玉。大叔說,我撿著好玩的,但沒準呢,也許有塊玉呢,哈哈!

  我們趁他去加油的時候,四人商量了下,決定湊一百塊錢給他,權當作油費,畢竟八個小時的路程,他一路走走停停,免費,我們實在有點過意不去。他起先不肯要,見我們堅持,也就收下來,反而對我們說謝謝。後來因為他家離喀什還有一段距離,不能送我們到終點,他還有點抱歉,不停地說,真是不好意思呢,我昨晚沒睡好,又開了這麽久的車,實在熬不住了,否則就送你們到旅館。他又告訴我們乘車去喀什的路線,送我們到公交站,才離開。

  相處了七八個小時,一路也聊了很多,但直至告別,我也不知道他姓什麽,他就如同這世間大多數普通中年男人一樣,努力生活,做生意賺錢毫不手軟,有點話癆,有點自得,有點世俗,但也有一顆善良的心。

  “我家離這裡七小時。”

  離開塔縣後很久,想起這個地方,我腦海裡總忍不住響起這句話,以及那幾個孩子的面孔。

  遇見那幾個小男孩,是我跟蒼蒼剛從郵局寄了明信片出來,下午三四點鍾了,高原的陽光卻還是很強烈,我舉著相機,想趁著光線好拍幾張街景。那幾個孩子就這樣闖入了我的鏡頭。四個小男孩,並肩坐在花壇的石階上,曬著太陽。他們有著塔吉克民族的顯著特點,臉頰上的高原紅與小雀斑,高高的鼻梁,深邃的眼珠。在南疆,從和田開始,我對拍人的熱情遠遠大於風光,見他們都抬頭好奇地望著我,我便跑過去詢問,可不可以拍幾張照片?一開始,他們表現得很羞澀,卻又想試一試的樣子,扭扭捏捏,你推我讓的。我索性給他們先拍了一張四人合照,然後拿照片給他們看,四張腦袋呼啦啦都湊過來,看到屏幕上的自己,很不好意思地笑了,又用塔語低低地交談。有了第一張的試驗,再拍的時候,他們的羞澀褪去許多,表情也自然了點,看著我的鏡頭,咧嘴笑。

  我讓他們留地址給我,等我回去,會把照片洗了寄給他們。其中一個男孩子給我地址,我才知道,看起來小小的男孩子,竟然念初中了,是塔縣中學的初一學生。留地址給我的男孩叫艾孜孜。我問他,有電話嗎?我想給他寄快遞,以免丟失。他想了想,留了一個手機號給我,說是他叔叔的。我問他,那能收到嗎?他點頭,可以的,可以的。

  告別的時候,怕他們一直等著照片,我跟他們說,我要十月份才能回家,所以照片也要到那時候才能寄給你們呢。

  艾孜孜問我,你家是哪裡的?

  我說,湖南。

  他又問,湖南在哪裡?
  我想了想,說,離這裡很遠。

  分別後,過了沒多久,在前往金草灘的公路上,我們又碰到那四個小男孩。他們指著前面的一棟建築說,那是我們學校,你們要不要去玩?
  他們領著我們從後門進去,學校不大,逛了一圈,就到頭了。我見他們的漢話說得很流利,便問,你們學校是用普通話教學的嗎?艾孜孜說,不是的,主要語言還是塔吉克語,但學校有深圳來的老師,教我們普通話與美術。

  在學校閑逛的時候,別的男孩子有事,先回了宿舍,剩下艾孜孜做我們的向導,為我們介紹教學樓與宿舍樓。閑聊中,他告訴我們,他有一個哥哥,在喀什念大學,還有一個弟弟,正在上小學。他的家在塔縣下面的一個小村子,離這裡七個小時,沒有通班車,出來需要走路,再轉那種鄉間面的,而且車很少。他住在學校宿舍裡,每學期只能回去一次,也沒有親戚在這裡,周末也只能待在學校裡。

  我問他,這麽久才回去一次,想家嗎?
  他點點頭,想啊。可是,我家離這裡七小時。

  我沉默了一會,轉移了話題,問他,以後你想去哪裡念大學?
  他愣了下,大概是這個問題太遙遠了,也許他從未想過,他久久也回答不出,搖搖頭說,不知道啊。

  那你想過去新疆以外的地方嗎?
  他又愣了一下,搖頭,沒有哦,我沒有去過別的地方,我連喀什都沒有去過。也許……以後就回家。

  我沉默了下,不知道該說什麽。

  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他留給我的手機號!我問他,你叔叔在塔縣?就是你留了他電話號碼給我的那個叔叔。

  他說,沒有啊,他在老家。

  我有點暈,這個小破孩啊!敢情電話與地址是分開的呢。我說,那不行,不能給你寄快遞了。你們的照片,我只能寄信件了。我又強調說,信件有可能會丟,但是我保證,我一定會把照片寄給你們,如果沒有收到,可能是被郵局弄丟了,但我一定會寄給你的。

  信件多不靠譜我也領教過,我必須得如此強調,我知道他們非常想要收到自己的照片,甚至有個男孩子離開的時候,還特意跟我說,一定一定要給我寄照片來哦!我自是不會失信,但有可能弄丟的風險令我擔憂,雖然自此別後,我們不會再見,我們只是萍水相逢短暫相處的陌生人,但有過的承諾,我不想令他們覺得我言而無信。

  回到長沙後,我把照片洗了,合照每人一份,還寫了一張明信片。這麽久過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有沒有收到我的信,也無處可查,但願,他們是收到了的。

  天涯共明月

  轉北疆之前,我生了一場病。

  在喀什帕米爾青旅的時候,有人跟我說,217國道獨庫公路段有新疆最美的公路風光,沿途景色多變,可以一次領略到新疆的多重美景。我瞬間就動心,因此特意前往庫車,庫車大峽谷雖然聲名在外,但更吸引我的還是獨庫公路。去買票的時候才得知,因為五月份的一場車禍事故,217國道獨庫段目前禁止七座以上車輛通行。這段路,絕美,卻也極為危險。失望之余,心思一動,決定找人拚小車前往。在大峽谷拚到了同伴,欣喜地等待第二天清晨就出發,結果,因為巴音布魯克忽降大雪,這個美好的心願徹底落空。

  我們無奈地從庫車又轉回了庫爾勒,而後從庫爾勒走218國道,前往那拉提。

  依舊住在老李的青旅,很巧,那晚旅館裡住了兩個明天發車去那拉提的班車司機,老李熱情地幫我們預約了座位,第二天十點跟他們一起出發。

  腸胃炎來得很突然,凌晨五點,腹部絞痛令我醒過來,在一次又一次的腹瀉中,我想,糟了,走不了了。

  出來二十天,我的身體一直很好,因為新疆乾燥的氣候,就連每天早上拉肚子的毛病都不治而愈,無所顧忌地在夜市上大快朵頤。我媽媽給我打電話表示擔憂時,我還嘚瑟地跟她說,我身體好著呢!
  太嘚瑟了,看,報應來得很快。

  旅途上生病是我最擔憂的事,慶幸的是,急性腸胃炎沒感冒那麽麻煩,打了針吃了藥,再臥床休息一天,就又滿血復活了。

  假期本就所剩不多,白白耽擱一天,我有點小鬱悶,也有點憂心,從庫爾勒到那拉提,又要坐九個小時的汽車,舟車勞頓,病初愈,怕自己撐不住。所幸身體還算爭氣,除了因坐最後一排路途顛簸有點暈車外,一路順利。

  從庫爾勒到那拉提,是真正的翻山越嶺,途中要翻越天山好幾個大阪,從低海拔到高海拔,又從高到低,上上下下,彎彎繞繞,領略了一回“山路十八彎”的感覺。

  車子中途停下小歇,鄰座的人說,這是這條公路的最高海拔點,剛剛下過一場雪,不太大,大概被羊群拱過,草地上殘雪一片,石坡上,經幡飛揚在獵獵寒風中。再遠一點,成群結隊的牛羊,從雪地中慢悠悠地走過。

  我隨人群下車,剛落地,便一個哆嗦。真冷啊!關著窗不覺得,此刻站在這高原上,風凜冽地刮著,如刀般,寒冷入骨。抬起頭,天空藍得令人窒息,影影綽綽的陽光將天空照得清亮澄澈,雲朵極低,仿佛就在你的頭頂,伸出手,就可以將它們掬到手中。

  我雙臂環抱,站在瑟瑟寒風中,忍不住微微閉眼,深呼吸。

  刹那間,一切仿佛都遁去,耳畔唯有風聲。

  與217失之交臂的遺憾,此刻,被這風聲溫柔治愈。

  生命裡失去的,總能在別處被彌補。

  抵達那拉提時,天已經黑了,而這天,是中秋節。

  草原的月色,是否更美幾分呢?
  其實這個季節來那拉提,已非良辰,草原最美,自然是七月份,這時候的草,已經枯黃了。那拉提的草原很大,一百七十塊的門票其中一百塊是區間車車費,可想而知面積有多廣。我們想了又想,還是決定不花一百七十塊去看枯黃的草。翻山越嶺而來,卻止步於一百七十塊的門票,說起來是有點那啥,但誰說沒有收獲?218國道沿途風光無限,雪山、草原、河流、原始森林,我已經覺得很美很美。對我來說,去一個地方,買票看景點,從來可有可無。

  雖然沒進草原,但在草原外面散散步也是一種享受,而且是免費的!

  九月份的那拉提之夜,已經很冷,我把最厚的衣服裹上,再用圍巾全副武裝後,才出門。那晚的月亮圓而不亮,時隱時現的,但跟蒼蒼挽著手,走在這片陌生的大地上,細細碎碎地說著話,偶爾抬頭看一眼從雲層中顯露出來的月亮,心裡卻是歡喜的,覺得這月色,靜美又獨特。

  異鄉旅途的中秋節,沒有親人在身邊,甚至連一口月餅也沒有吃,但有密友相伴,亦是一種團圓。

  當晚,悲催的蒼蒼被感冒襲擊,第二天起不了床。我們憂心地糾結在繼續前往伊犁還是從那拉提飛回烏魯木齊再轉喀納斯這個問題中。

  反正一時也無需決定,先出去溜達解決早餐才是王道。這一溜達,就晃到了一處哈薩克牧民家院子裡去了。

  我從沒見過誰家院子裡種那麽多花的,簡直像個小花圃,草原氣候獨特,雖然很冷了,這裡的花卻長勢如春天,紅黃紫白,滿院子的花團錦簇。我見到花就挪不動腳,站在敞開的院門口探身往裡面望,院子裡沒有人,屋子門是關著的,也不知道有沒有人在家。正猶豫到底是離開呢還是直接走進去時,有個阿媽從我身後走了進來,我忙問,阿姨,可以參觀一下嗎?

  都說哈薩克牧民好客,一點也不假。雖語言不通,但她滿臉的笑容已展示了主人的熱情,她指了指院子,讓我隨意看,又走到一棵樹前,摘下幾個果子,放到我跟南瓜君的手中,示意我們吃。是那種極小的蘋果,我用手擦了擦,咬一口,清脆可口,很好吃。我謝過她,她笑笑,走開去忙別的了。

  院子不大,是泥磚土木結構,圍牆也是那種質樸原始的水泥牆,單層的平房,一排四間屋子,角落裡還有一間偏房,裡面養著很多鴿子。院子裡,除了花草,還栽著蘋果樹、棗樹等,偏房裡的鴿子大概被我們的聲響驚擾,撲棱著翅膀飛上屋簷,也有的落在牆頭,瞧著兩個闖入者。

  清晨的陽光仿佛還沾著這草原的霧氣,有一種懶洋洋的疏離感。我蹲在一叢紫色的花前,嗅著帶著水汽的淡淡花香,抬起頭,就看到鴿子飛翔的身姿。

  忽然心思一動,我想,我要把這個院子寫進故事裡。

  那時候,我剛剛開始寫新書《南風知我意》,後來故事裡暮雲古鎮的那個有花草、有果樹、有院牆,阮阮很喜愛的風家院子,原型就是來自那拉提的哈薩克牧民之家。

  故事是虛構的,但很多細節,卻是來自於生活。

  花草樹木,鴿子飛翔,陽光與露珠,花香與清風,再養幾隻慵懶的貓狗,有愛人相伴,這樣的小小院落,不僅僅是阮阮的夢,它也是我的夢。

  因為蒼蒼感冒,我們決定在那拉提多待一天,吃過午飯,再糾結了一番,最終還是放棄去伊犁,看來草原、賽裡木湖以及薰衣草花田,都只能留待下次的夏天了,之後果斷買了那拉提直飛烏魯木齊的機票,窮遊到最後幾天,竟然奢侈地飛了一把,因為蒼蒼的感冒愈加嚴重,不能舟車勞頓,這個時候,也就顧不上省錢了。

  來的時候,一路上看到田野裡有許多氈房,寫著“住宿”的字樣,我們從青旅退房,決定去體驗一把哈薩克的氈房。其實也沒有目的地,上了路邊等客的一輛面的,對司機說,往前開吧,我們見哪兒喜歡就在哪兒下。

  雖然不可預知,但我很喜歡這種隨性。哪知車子一路到了終點站,也沒見到之前看到過的提供住宿的氈房,實則那些地方離那拉提鎮還有很遠,司機不肯再走,把我們載到一戶牧民家前,讓我們去問一問,也許人家願意收留。

  運氣不錯,這家牧民雖然沒有掛“住宿”牌,但他們家有空閑的氈房,還有兩個大房間,平日裡也提供給遊客住宿。不用考慮了,自然是選擇氈房,我跟蒼蒼去看了看,收拾得很乾淨,鋪位上鋪著花毛毯,上面擺著一張小茶幾,花花綠綠的棉被繞著圓形氈房排成一圈,看起來好隆重。空間很大,睡十個人都毫無壓力。五十元每人的價格,不算貴,我跟蒼蒼去談了談,讓阿媽包我們晚餐,這地方連商店都沒有,更別說餐館了。阿媽是爽快人,讓我們跟他們一起吃。阿媽不會漢語,就讓女兒跟我們溝通。小姑娘念初中了,漢語說得也不是特別流利,但交流沒問題。我在背包裡翻了翻,拿了一個香梨與兩個月餅遞給她,她有點羞澀,最後還是接了過去,低聲說謝謝。

  這一個地方,我不知道是否可以稱之為村落,居住的牧民並不多,公路兩旁只有幾處房子以及一些零散的氈房。公路下面,清澈的伊犁河蜿蜒而過。河堤兩岸是密密麻麻的樹木,初秋季節,樹葉已漸漸變黃,卻還未到金黃一片,青黃交接,別有風味。

  我們沿著河堤散步,抬頭,對面遙遙相望是那拉提茂密的原始森林,山巒寂靜,層林盡染。腳下,河水清澈見底,陽光透過樹葉灑下來,將潺潺水波折射成一片晶瑩微光。

  公路另一側,是一片高高的山坡,我緩慢地爬上去,攀到至高處,微喘著氣在一塊岩石上坐下歇息。我俯覽腳下,河流變得好遙遠,晚歸的羊群悠悠地走在小路上,騎在馬上的牧民從前躥到尾,又從尾躥到前,揮著鞭子,維持著羊群的秩序。抬頭,天邊夕陽正緩緩地落下去。

  我腦海裡忽然就躥出一句話來——

  我想和你生活在一個小鎮,共享無盡的黃昏,和綿綿不絕的鍾聲。

  我此刻目之所及的地方,多麽符合傅先森與南風心中的小鎮啊。

  無比靜美,無比安寧,輕盈得像夢。

  而這個黃昏,我也總是懷疑,是不是在夢中,看了一場溫柔的日落。

  天黑的時候,我們住的地方又來了一撥客人,開著一輛大麵包車,十來個人,像個團隊。一問,果然是單位出行,他們是烏魯木齊某家醫院的醫生。

  過了一會,我出來,看到他們竟然已經開始生火做飯了!他們找阿媽買了十公斤羊肉,打算烤肉串,做羊排手抓飯!見他們那大陣仗,我也被勾起了興趣,跑去問阿媽,還有羊肉嗎?我們也要烤肉串!羊肉是有的,阿媽家剛宰了一頭羊。只是,阿媽家的小姑娘懷疑地看著我,烤羊肉,你真行嗎?

  呃……雖然沒烤過,但是!我瞅了瞅那幾個忙得熱火朝天的醫生,可以現學嘛!

  阿媽切了一公斤羊肉,拿了鐵簽子給我們,讓我們自己穿。別以為穿肉簡單,這可是個技術活,小姑娘打著手電蹲在旁邊教我們技巧,先穿一塊瘦肉,再穿一塊肥肉,再來兩塊瘦肉,肥肉有油,這樣搭配才不會烤糊。我信心滿滿,欲大展身手,結果出師不利,肉沒穿進去,反戳痛了指尖。二十來串肉,我穿得手忙腳亂,最後還是阿媽看不下去了,過來幫我們。

  這地方沒通電,照明的電都是太陽能供應,草原入冬早,有陽光的日子太難得,因此電來之不易,自然不會有路燈。我們一群人在外頭露天烤肉,一切行動全靠一支手電筒,以及大爐子裡紅彤彤的柴火。

  醫生隊伍裡有個大廚,烤肉與手抓飯都由他操持。他脫掉外套,隻穿一件T恤,高高挽起袖子,烤肉時手指翻飛,一甩一吹的架勢,一看就專業性十足啊!我蹲在烤架邊,吸著鼻子說好香啊好香,一邊猛吞口水,一邊偷師。

  幾分鍾後,第一爐烤肉出爐!大廚請我們一起品嘗,吃第一口,我就朝他豎起大拇指!一路吃過不少烤肉,便宜的貴的,但都比不上這晚的羊肉串。

  醫生們烤完,終於輪到了我們。我第一次烤肉,又新奇又激動,照著先前偷師來的做法,手指翻啊翻的,大廚站在旁邊給我做指導,直誇,小姑娘,像模像樣呢!

  信心滿滿地把烤肉端到氈房裡,獻寶似的拿給蒼蒼與南瓜君,等著他們誇我呢,結果我自己剛吃第一口,就想吐出來,天哪,怎麽這麽鹹!沒法吃啊!可我沒有放鹽呀,我明明跟醫生一樣的程序烤的!

  我跑出去一問,才知道,原來阿媽醃肉的時候放了很多鹽,醫生們先後用水洗了四次,所以他們的肉鹹淡適中。

  我:……都沒有人告訴我這個呀……

  偷師不成功,欲哭無淚啊欲哭無淚。

  醫生大廚安撫我,把他們的烤肉分給我們一些,又裝了一大盤剛剛起鍋的羊排手抓飯給我。真不愧是大廚,飯也香氣四溢,看起來就很有食欲。

  有人在我身後忽然“哇”了聲,月亮出來了!
  我轉頭,天邊一輪圓月正從烏雲背後緩緩爬出來,明亮皎潔,照亮了整個夜空。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

  我左手拿著羊肉串,右手端著手抓飯,在月色照耀下,走向我們的氈房,食物的香氣隨著夜風一絲絲飄到鼻端,滿滿的都是溫暖。

  我抬頭看了看圓圓的月亮,總覺得,今晚,才更像中秋夜。

  喀納斯的星空

  我對喀納斯的第一印象不好,很不好,甚至可以說是失望。

  我們下車吃的第一頓飯,在賈登峪,一碗普通的肉絲面賣到六十八塊,加個雞蛋加十元。同車的男孩子想吃羊肉,花一百多點了一份蔥爆羊肉,端上來一看,羊肉屈指可數。

  這堪比機場的食物價格,令我為接下來的三天擔憂。

  二百三十塊的昂貴門票再一次刷新了我對喀納斯物價的看法,這還只是喀納斯三個大景點其中一個的門票價格,去白哈巴村還需要再花二百八十塊,去禾木,再掏門票……

  因為季節原因,喀納斯景區隻開放三個月,到十月初,便要因大雪封山。在這邊做生意,時間太短,房租貴,又因為運輸不便,東西自然就貴得離譜。想到這一層,昂貴的物價令我理解。

  但當不管是乘坐區間車還是去洗手間時,長長的隊伍人龍以及嘈雜的導遊喇叭聲,手中小紅旗飄啊飄,令我覺得,這個地方,太像太像菜市場。

  它的風景依舊是美的,秋意盎然,層林盡染,但那美,卻被染得如此喧鬧、浮躁。

  剛抵達,我便意興闌珊。

  多年前,我夢中那個安靜的喀納斯,去了哪兒?
  我陪蒼蒼去喀納斯湖,她感冒不見好,又因為忽然的失戀,心情低落至谷底。其實從那拉提開始,我就知道她很不好,她的生病,多半是憂思所致。我不知怎麽安慰,便打趣她是林妹妹。

  其實我有點怕見到與我朝夕相處的朋友情緒低落,因為我不知道該怎樣安慰,我感情內斂,當面說不出肉麻的話,也羞於給對方一個擁抱,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所以就只能傻傻地冷然地看著,為她擔憂,卻也毫無辦法。

  喀納斯湖曾在我的故事裡出現過,它美得如夢似幻,而一切美景,當你身臨其境,就會發現,現實與想象是有些差距的。也許是幻想太美好,親眼所見時,再美的景致,也美不過夢中。

  喀納斯的叢林與湖泊,在我心裡,都沒有泛起漣漪。

  而我最想去的禾木,因為修路,無法正常通車,只能徒步或者騎馬前往。我是考慮過騎馬的,可“大姨媽”的忽然造訪,讓我哪兒都去不了了。

  我的心情變得無比沮喪,若不是定好了機票,我甚至想提前離開。

  我們住的小木屋沒有火爐,入夜後特別冷,被子倒是厚,卻不夠柔軟溫暖。我躺在狹窄冷硬的床上,久久無法入眠,我忍不住想,為什麽要來喀納斯?如此翻山越嶺,舟車勞頓的。這裡的感受,比之前任何一個地方都要糟糕。

  半夜的時候,我起床去外面上廁所,我知道山上凌晨的氣溫有多低,我把抓絨、羽絨都套上,又纏了厚厚的圍巾,才敢跑出去。

  當我推開門的瞬間,我整個人一呆。

  當沮喪令我忘記要在這裡守望星空時,我推開門,不經意地抬頭,漆黑夜色裡這一整片璀璨的星河,令我久久不能言語。

  這片山巒,是真正沒有燈火,此刻傾瀉在我身上的所有光亮,全部來自頭頂的蒼穹。

  我站在院子裡,久久地仰頭凝望著,夜空裡,一閃一閃的,是小熊星座嗎?還有那北鬥七星,那麽亮,那麽亮,是誰又在山林裡迷了路,等待你的指引呢?那密密麻麻的星鬥,全部映在我心間,折射成細細密密的歡喜。

  我從未見過這樣璀璨的一片星河。

  宛如夢中。

  關於喀納斯,它是我來新疆的緣由,它曾是我的小執念,細細碎碎的還有很多,但我不想再多說任何。

  關於喀納斯,我想忘記那些想忘記的,我只要記得,那夜,抬頭時,那片璀璨的星河。

  它是多年前,我夢中喀納斯的模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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