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無鞘之劍(2)
但這死人竟赫然是剛才還在跟他說話的張老實。
他靜靜地躺在棺材裡,身上那塊油圍裙總算已被脫了下來。
這辛苦了一輩子的老實人,現在總算已安息了。
但他剛才明明還在鎮上,身上明明還系著那塊油圍裙,現在怎麽已躺在棺材裡。
更奇怪的是,陳大倌、丁老四、宋老板和街頭糧食行的胡掌櫃,居然也都在棺材裡。
這些人剛才明明也都在鎮上的,怎麽會忽然都死在這裡?
是什麽時候死的?
摸摸他們的胸口,每個人都已冰冷僵硬,至少已死了十個時辰。
他們都已死了十來個時辰。
他們若已死了十來個時辰,剛才在鎮上和葉開說話的那些人又是誰呢?
葉開看著這些屍身,臉上居然也沒有驚奇之色,反而笑了,竟似對自己覺得很滿意。
難道這件事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人既然死了,當然有致命的原因。
葉開將這些人的致命傷痕,很仔細地檢查了一遍,忽然將他們全都從棺材裡拖了出來,藏到廟後的深草中。
然後他就將這幾口棺材,又擺回原來的地方。
他自己卻還是不肯走,居然掠上屋脊,藏在屋脊後等著。
他在等誰?
他並沒有等多久,就看到一騎馬自草原上急馳而來,馬上人衣衫華麗,背後駝峰高聳,竟是“金背駝龍”丁求。
丁求當然沒有看見他,急馳到廟前,忽然自鞍上掠起,掠上牆頭。
棺材仍還好好地放在院子裡,並不像被人動過的樣子。
丁求四下看了一眼,附近也沒有人影。
這正是放火的好機會。
於是他就開始放火。
放火也需要技巧的,他在這方面竟是老手,火一燃起,就燒得很快。
將這些棺材帶來的人是他,將這些棺材燒了的人也是他。
他為什麽要辛辛苦苦將這些棺材帶來,又放火燒了呢?
太陽已升得很高了,但距離日落卻還有段時候。
葉開已回到鎮上來。
他不能不回來,他忽然發覺自己餓得簡直可以吞下一匹馬。
關帝廟的火已燒了很久,現在火頭已小,猶在冒著濃煙。
“關帝廟的火怎麽會燒起來的?”
“一定又是那跛子放的火。”
“有人親眼看見他睡在廟裡的神案上。”
一堆人圍在火場前議論紛紛,其中赫然又有陳大倌、丁老四和張老實。
葉開卻一點也沒有覺得奇怪,好像早已算準會在這裡看到他們。
但他卻沒有想到會看見馬芳鈴。
馬芳鈴也看見了他,臉上立刻露出很奇怪的表情,似乎正在考慮,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跟他打招呼。
葉開卻已向她走了過去,微笑著道:“你好。”
馬芳鈴咬著嘴唇,道:“不好。”
她今天穿的不是一身紅,是一身白,臉色也是蒼白的,看來竟似瘦了很多。
難道她竟連著失眠了兩個晚上?
葉開眨了眨眼,又問道:“三老板呢?”
馬芳鈴瞪著眼,道:“你問他幹什麽?”
葉開道:“我只不過問問而已。”
馬芳鈴道:“用不著你問。”
葉開歎了口氣,苦笑道:“那麽我就不問。”
馬芳鈴卻還是瞪著眼,道:“我倒要問問你,你剛才到哪裡去了?”
葉開又笑了,道:“我既然不能問你,你為什麽要問我?”
馬芳鈴道:“我高興。”
葉開淡淡道:“我也很想告訴你,只可惜男人做的事,有些是不便在女人面前說的。”
馬芳鈴咬了咬嘴唇,恨恨道:“原來你做的都是些見不得人的事。”
葉開道:“幸好我還不會放火。”
馬芳鈴道:“放火的是誰?”
葉開道:“你猜呢?”
馬芳鈴道:“你看見那姓傅的沒有?”
葉開道:“當然看見過。”
馬芳鈴道:“幾時看見的?”
葉開道:“好像是昨天。”
馬芳鈴瞪著他,狠狠地跺了跺腳,蒼白的臉已氣紅了。
陳大倌想了想,忽然道:“不知他會不會去找三老板……”
馬芳鈴冷笑道:“他找不著的。”
陳大倌道:“為什麽?”
馬芳鈴道:“因為連我都找不著。”
三老板怎麽會忽然不見了呢?到哪裡去了?
有人正想問,但就在這時,已有一陣馬蹄聲響起,打斷了他們的話。
一匹油光水滑,黑得發亮的烏騅馬,自鎮外急馳而來。
馬上端坐個鐵塔般的大漢,光頭、赤膊黑緞繡金花的燈籠褲,倒趕千層浪的綁腿,搬尖大灑鞋,一雙手沒有提韁,卻抱著根海碗粗的旗杆。
四丈多高的旗杆上,竟還站著個人。
一個穿著大紅衣裳的人,背負著雙手,站在杆頭,馬跑得正急,他的人卻紋風不動,竟似比站在平地上還穩些。
葉開隻抬頭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歎了口氣,喃喃道:“他來得倒真早。”
烏騅已急馳入鎮,每個人都不禁仰起了頭去看,顯得又是驚奇,又是歡喜。
每個人都已猜出來此人是誰了。
突然間,健馬長嘶,已停下了腳。
紅衣人還是背負著雙手,紋風不動地站在長杆上,仰著臉道:“到了麽?”
光頭大漢立刻道:“到了。”
紅衣人道:“有沒有出來迎接咱們?”
光頭大漢道:“好像有幾個。”
紅衣人道:“都是些什麽樣的人?”
光頭大漢道:“看起來倒都還像個人。”
紅衣人這才點了點頭,喃喃道:“今天的天氣真不錯,倒真是殺人的天氣。”
葉開笑了,微笑著道:“只可惜在那上面只能殺幾隻小鳥,人是殺不到的。”
紅衣人立刻低下頭,瞪著他。
從下面看上去,也可以看得出他是個很漂亮的年輕人,一雙眸子更亮如點漆。
他高高在上,瞪著葉開,厲聲道:“你剛才在跟誰說話?”
葉開道:“你。”
紅衣人道:“你知道我是什麽人?”
葉開道:“莫非你就是殺人不眨眼的路小佳?”
紅衣人冷笑道:“總算你還有些眼力。”
葉開笑道:“過獎。”
紅衣人道:“你是什麽人?”
葉開道:“我姓葉。”
紅衣人道:“他們請我到這裡來殺的人,是不是就是你?”
葉開道:“好像不是。”
紅衣人歎了口氣,冷冷道:“可惜。”
葉開也歎了口氣,道:“實在可惜。”
紅衣人道:“你也覺得可惜?”
葉開道:“有一點。”
紅衣人道:“我殺了那人後,再來殺你好不好?”
葉開道:“好極了。”
他居然好像覺得很愉快的樣子。
紅衣人仰起臉,冷冷道:“誰說他看起來像個人的,真是瞎了眼睛。”
光頭大漢道:“是,奴才是瞎了眼睛。”
紅衣人道:“這裡是不是有個姓陳的?”
陳大倌立刻搶身道:“就是在下。”
紅衣人道:“你找我來殺的人呢?”
陳大倌賠笑道:“路大俠來得太早了些,那人還沒有到。”
紅衣人沉下了臉,道:“去叫他來,讓我快點殺了他,我沒空在這裡等。”
聽他說話的口氣,就好像能死在他手裡本是件很榮幸的事,所以早就該等在這裡挨宰。
連陳大倌聽了都似也覺得有些哭笑不得,又賠著笑道:“路大俠既然來了,為何不先下來坐坐?”
紅衣人冷冷道:“這上面涼快……”
一句話未說完,突聽“嚓”一聲,海碗般粗的旗杆,竟突然斷了。
紅衣人雙臂一振,看來就像是隻長著翅膀的紅蝙蝠,盤旋著落下。
每個人的眼睛都已看直了,馬芳鈴突然拍手道:“好輕功……”
她剛說完這三個字,就發現紅衣人已落在她面前,瞪大了一雙眼睛看著她,冷冷地道:“你又是什麽人?”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
馬芳鈴的臉卻似已有些發紅,垂下頭道:“我……我姓馬。”
又是“砰”的一聲,斷了的半截旗杆,這時才落下來,打在屋脊上,再掉下來眼看就要打中好幾個人的頭。
誰知那大漢竟躥過來,用光頭在旗杆上一撞,竟將這段旗杆撞出去四五丈,遠遠拋在屋脊後。
馬芳鈴又忍不住嫣然一笑,道:“這個人的頭好硬啊。”
紅衣人道:“你的頭最好也跟他一樣硬。”
馬芳鈴眨了眨眼,道:“為什麽?”
紅衣人道:“因為還有那半截旗杆,馬上就要敲到你頭上來了。”
馬芳鈴怔住。
紅衣人沉著臉道:“這旗杆怎麽會忽然斷了的?難道不是你搗的鬼?我一看見你,就知道你不是什麽好東西。”
馬芳鈴的臉又通紅,這次是氣紅的,她手裡還提著馬鞭,忽然一鞭向紅衣人抽了過去。
誰知紅衣人一伸手,就將鞭梢抓住,冷笑道:“好呀,你膽子倒真不小,竟敢跟我動手。”
他的手往後一帶,馬芳鈴就身不由主向這邊跌了過來,剛想伸手去摑他的臉,但這隻手一伸出來,也被他抓住。
馬芳鈴連脖子都已漲紅,咬著牙道:“你……你放不放開我?”
紅衣人道:“不放。”
馬芳鈴道:“你想怎麽樣?”
紅衣人道:“先跪下來跟我磕三個頭,在地上再爬兩圈,我就饒了你!”
馬芳鈴叫了起來,道:“你休想!”
紅衣人道:“那麽你也休想要我放了你。”
馬芳鈴咬著牙,跺腳道:“姓葉的,你……你難道是個死人?”
葉開歎了口氣,悠悠道:“這裡的確有個死人,但卻不是我。”
馬芳鈴恨恨道:“不是你是誰?”
葉開笑了笑,卻抬起了頭,看著對面的屋脊道:“旗杆明明是你打斷的,你何苦要別人替你受罪。”
大家都忍不住跟著他看了過去,屋頂上空空的,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但屋簷後卻忽然有樣東西拋了出來,“噗”地掉落地上,竟是個花生殼。
過了半晌,又有樣東西拋出來,卻是個風幹了的桂圓皮。
紅衣人的臉色竟似變了,咬著牙道:“好像那個鬼也來了。”
光頭大漢點點頭,突然大喝一聲,跳起七尺高,掄起了手裡的半截旗杆,向屋簷上撲了下去。
只聽風聲虎虎,整棟房子都像是要被打垮。
誰知屋簷後突然飛出道淡青色的光芒,隻一閃,旗杆竟又斷了一截。
光頭大漢一下子打空,整個人都栽了下來,重重地摔在地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