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無鞘之劍(3)
那截被削斷了的旗杆,卻突然彈起,再落下。
屋簷下又有青光閃了閃。
一截三尺多長的旗杆,竟然又變成了七八段,一片片落了下來。
每個人的眼睛都看直了。
葉開又歎了口氣,喃喃道:“好快的劍,果然名不虛傳。”
紅衣人卻用力跺了跺腳,恨恨道:“你既然來了,為什麽還不下來?”
屋簷後有個人淡淡道:“這上面涼快。”
紅衣人跳起來,大聲道:“你為什麽總是要跟我作對?”
這人道:“你為什麽總是要跟別人作對?”
紅衣人道:“我跟誰作對?”
這人道:“你明明知道旗杆不是這位馬姑娘打斷的,為什麽要找她麻煩?”
紅衣人道:“我高興。”
葉開笑了。
馬芳鈴本來已經夠不講理了,誰知竟遇著個比她更不講理的。
紅衣人大聲道:“我就是看她不順眼,跟你又有什麽關系?你為什麽要幫她說話,我受了別人氣時,你為什麽從來不幫我?”
這人道:“你是誰?”
紅衣人道:“我……我……”
這人道:“殺人不眨眼的路小佳,幾時受過別人氣的?”
紅衣人居然垂下了頭,道:“誰說我是路小佳?”
這人道:“不是你說的?”
紅衣人道:“是那個人說的,又不是我。”
這人道:“你不是路小佳,誰是路小佳?”
紅衣人道:“你。”
這人道:“既然我是路小佳,你為什麽要冒充?”
紅衣人忽又叫起來,道:“因為我喜歡你,我想來找你。”
這句話說出來,大家又怔住,一個個全都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紅衣人道:“你們看著我幹什麽,難道我就不能喜歡他?”
他突然將束在頭上的紅巾用力扯了下來,然後大聲道:“你們的眼睛難道全都瞎了,難道竟看不出我是個女人?”
她居然真的是個女人!
她仰起了臉,道:“我已經放開了她,你為什麽還不下來?”
屋簷後竟忽然沒有人開腔了。
紅衣女人道:“你為什麽不說話?難道忽然變成了啞巴?”
屋簷後還是沒有聲音。
紅衣女人咬了咬嘴唇,忽然縱身一躍,跳了上去。
屋簷後哪裡有人?
人竟已不見,卻留下一堆剝空了的花生殼。
紅衣女人臉色變了,大喊道:“小路,姓路的,你死到哪裡去了,還不給我出來。”
沒有人出來。
她跺了跺腳,恨恨道:“我看你能躲到哪裡去?你就算躲到天邊,我也要找到你。”
只見紅影一閃,她的人也不見了。
那光頭大漢竟也突然從地上躍起,跳上馬背,打馬而去。
陳大倌怔在那裡,苦笑著,喃喃道:“看來這女人毛病倒不小。”
馬芳鈴也在發著怔,忽然輕輕歎息了一聲,道:“我倒很佩服她。”
陳大倌又一怔,道:“你佩服她?”
馬芳鈴垂下頭,輕輕道:“她喜歡一個人時,就不怕當著別人面前說出來,她至少比我有勇氣。”
一陣風吹過,吹落了屋簷上的花生殼,卻吹不散馬芳鈴心中的幽怨。
她目光仿佛在凝視著遠方,但有意無意,卻又忍不住向葉開瞧了過去。
葉開卻在看著風中的花生殼,仿佛世上再也沒有比花生殼更好看的東西。
也不知為了什麽,馬芳鈴的臉突又紅了,輕輕跺了跺腳,呼哨一聲,她的胭脂馬立刻遠遠奔來。
她立刻躥上去,忽然反手一鞭,卷起了屋簷上還沒有被吹落的花生殼,撒在葉開面前,大聲道:“你既然喜歡,就全給你。”
花生殼落下來時,她的人和馬都已遠去。
陳大倌似笑非笑地看著葉開,悠然道:“其實有些話不說,也和說出來差不多,葉公子你說對嗎?”
葉開淡淡道:“不說總比說了的好。”
陳大倌道:“為什麽?”
葉開道:“因為多嘴的人總是討人厭的。”
陳大倌笑了,當然是假笑。
葉開已從他面前走過去,推開了那扇窄門,喃喃道:“不說話沒關系,不吃飯才真的受不了,為什麽偏偏有人不懂這道理?”
只聽一人悠然道:“但只要有花生,不吃飯也沒關系的。”
這人就坐在屋子裡,背對著門,面前的桌子上,擺著一大堆花生。
他剝開一顆花生,拋起,再用嘴接住,拋得高,也接得準。
葉開笑了,微笑著道:“你從未落空過?”
這人沒有回頭,道:“絕不會落空的。”
葉開道:“為什麽?”
這人道:“我的手很穩,嘴也很穩。”
葉開道:“所以別人才會找你來殺人。”
殺人的確不但要手穩,也要嘴穩。
這人淡淡道:“只可惜他們並不是要我來殺你。”
葉開道:“你殺了那人後,再來殺我好不好?”
這人道:“好極了。”
葉開大笑。
這人忽然也大笑。
剛走進來的陳大倌卻怔住了。
葉開大笑著走過去,坐下,伸手拿起了一顆花生。
這人的笑容突然停頓。
他也是個年輕人。一個奇怪的年輕人,有著雙奇怪的眼睛,就連笑的時候,這雙眼睛都是冰冷的,就像是死人的眼睛,沒有情感,也沒有表情。
他看著葉開手裡的花生,道:“放下去。”
葉開道:“我不能吃你的花生?”
這人冷冷道:“不能,你可以叫我殺了你,也可以殺了我,但卻不能吃我的花生。”
葉開道:“為什麽?”
這人道:“因為路小佳說的。”
葉開道:“誰是路小佳?”
這人道:“我就是。”
眼睛是死灰色的,但卻在閃動著刀鋒般的光芒,葉開看著自己手裡的花生,喃喃道:“看來這只不過是顆花生而已。”
路小佳道:“是的。”
葉開道:“和別的花生有沒有什麽不同?”
路小佳道:“沒有。”
葉開道:“那麽我為什麽一定要吃這顆花生呢?”
他微笑著,將花生慢慢地放回去。
路小佳又笑了,但眼睛還是冰冷,道:“你一定就是葉開。”
葉開道:“哦?”
路小佳道:“除了葉開外,我想不出還有你這樣的人。”
葉開道:“這是恭維?”
路小佳道:“有一點。”
葉開歎了口氣,苦笑道:“只可惜十斤恭維話,也比不上一顆花生。”
路小佳凝視著他,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從不帶刀的?”
葉開道:“至少還沒有人看見我帶刀。”
路小佳道:“為什麽?”
葉開道:“你猜呢。”
路小佳道:“是因為你從不殺人?還是因為你殺人不必用刀?”
葉開笑了笑,但眼睛裡卻也沒有笑意。
他眼睛正在看著路小佳的劍。
一柄很薄的劍,薄而鋒利。
沒有劍鞘。
這柄劍就斜斜地插在他腰帶上。
葉開道:“你從不用劍鞘?”
路小佳道:“至少沒有人看過我用劍鞘。”
葉開道:“為什麽?”
路小佳道:“你猜呢?”
葉開道:“是因為你不喜歡劍鞘?還是因為這柄劍本就沒有鞘?”
路小佳道:“無論哪柄劍,煉成時都沒有鞘。”
葉開道:“哦?”
路小佳道:“劍鞘是後來才配上去的。”
葉開道:“這柄劍為何不配鞘?”
路小佳道:“殺人的是劍,不是鞘。”
葉開道:“當然。”
路小佳道:“別人怕的也是劍,不是鞘。”
葉開道:“有道理。”
路小佳道:“所以劍鞘是多余的。”
葉開道:“你從來不做多余的事?”
路小佳道:“我隻殺多余的人!”
葉開道:“多余的人?”
路小佳道:“有些人活在世上,本就是多余的。”
葉開又笑了,道:“你這道理聽起來倒的確很有趣的。”
路小佳道:“現在你也已同意?”
葉開微笑著,道:“我知道有兩個人佩劍也從來不用鞘的,但他們卻說不出如此有趣的道理。”
路小佳道:“也許他們縱然說了,你也未必能聽得到。”
葉開道:“也許他們根本不願說。”
路小佳道:“哦?”
葉開道:“我知道他們都不是多話的人,他們的道理只要自己知道就已足夠,很少會說給別人聽。”
路小佳盯著他,說道:“你真知道他們是什麽樣的人?”
葉開點點頭。
路小佳冷冷道:“那麽你就知道得太多了。”
葉開道:“但我卻不知道你。”
路小佳道:“幸好你還不知道,否則這裡第一個死的人就不是傅紅雪,是你。”
葉開道:“現在呢?”
路小佳道:“現在我還不必殺你。”
葉開笑了笑,道:“你不必殺我,也未必能殺得了他。”
路小佳冷笑。
葉開道:“你見過他的武功?”
路小佳道:“沒有。”
葉開道:“既然沒有見過,怎麽能有把握?”
路小佳道:“但我卻知道他是個跛子。”
葉開道:“跛子也有很多種。”
路小佳道:“但跛子的武功卻通常只有一種。”
葉開道:“哪一種?”
路小佳道:“以靜製動,後發製人,那意思就是說他出手一定要比別人快。”
葉開點點頭,道:“所以他才能後發先至。”
路小佳忽然抓起一把花生,拋起。
突然間,他的劍已出手。
劍光閃動,仿佛隻一閃,就已回到他的腰帶上。
花生卻落入他手裡——剝了殼的花生,比手剝得還乾淨。
花生殼竟已粉碎。
門口突然有人大聲喝彩,就連葉開都忍不住要在心裡喝彩。
好快的劍!
路小佳拈起顆花生,送到嘴裡,冷冷道:“你看他是不是能比我快?”
葉開沉默著,終於輕輕歎了口氣,道:“我不知道……幸好我還不知道。”
路小佳道:“只可惜了這些花生。”
葉開道:“花生還是你吃的。”
路小佳道:“但花生卻要一顆顆地剝,一顆顆地吃,才有滋味。”
葉開道:“我倒寧願吃剝了殼的。”
路小佳道:“只可惜你吃不到。”
他的手一提,花生突然一連串飛出,竟全都像釘子般釘入柱子裡。
葉開歎道:“你的花生寧可丟掉,也不給人吃?”
路小佳淡淡道:“我的女人也一樣,我寧可殺了她,也不會留給別人。”
葉開道:“只要是你喜歡的,你就絕不留給別人?”
路小佳道:“不錯。”
葉開又歎了口氣,苦笑道:“幸好你喜歡的只不過是花生和女人。”
路小佳道:“我也喜歡銀子。”
葉開道:“哦?”
路小佳道:“因為沒有銀子,就沒有花生,更沒有女人。”
葉開道:“有道理,世上雖然有很多東西比金錢重要,但這些東西往往也只有錢才能得到。”
路小佳也笑了。
他的笑冷酷而奇特,冷冷地笑著道:“你說了半天,也只有這一句才像葉開說的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