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 每一分鍾都是痛
病房門關上了。
佳南就這樣站著,直到護士清晨來查房。看到她衣衫不整的站在一旁,嚇了一跳。
“小姐,你沒事吧?”
佳南搖了搖頭,隨手在衣櫃裡拿了一件父親的外套披在身上,看著護士走進內室。
她等到護士重新出來,聲音帶了絲顫抖:“他還好嗎?”
“很穩定。”護士看她一眼,到底還是說,“你真的沒事嗎小姐?”
“他昨晚睡得好嗎?”佳南有些慌亂地問。
“滿安穩的,現在還沒醒。你可以進去看看了。”
佳南後退了小半步,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仿佛害怕自己狼狽的模樣會被父親看到。她去衛生間拿冷水衝了衝臉,下樓去停車場取車。
回到自己的公寓,洗澡,換了一身衣裳,濕漉漉的從浴室出來,佳南看到手機上有好幾個未接來電。
她惴惴不安的回撥過去,是沈容打來的,他的聲音有些興奮:“小姐,我剛剛收到邵勳發來的信件。看他的意思,似乎是願意和解。”
胸口那塊大石慢慢的移開了,仿佛是隔離出了一大片呼吸的空間,佳南按捺住狂跳的心跳,問:“他說了什麽?”
“他說今天下午可以先見個面,商談一下具體的事宜。”沈容有些不解的說,“不知道為什麽,他的態度全變了。”
佳南沉默了一會兒:“那你盡快安排見面吧。”
下午的會議進行得異常順利,邵勳一改之前有恃無恐的模樣,收斂起了之前咄咄逼人的語氣,相反,提出了一份相當讓步的方案,除了繼續保留許家的管理權外,他們也默契的對於許彥海的事保持沉默。當然,前提是許彥海稀釋了一部分自己的股權,這樣濱海的第一大股東與第二大股東之間的差距變得極小。
佳南自然知道,若是還有一次爭端,那麽情況恐怕只會比這一次更加糟糕。不過眼前這個可以讓自己休緩的契機,她只能牢牢抓住。
會議結束的時候已經天黑了。
佳南在會議室門口看到邵勳,後者胖胖的臉上堆著笑,和藹可親地說:“你爸爸現在好些了吧?”
她也笑得無懈可擊:“好多了。”
寒暄了幾句,各自上了車,佳南看著後視鏡裡一臉假笑的自己,忽然覺得這樣陌生。
“現在去哪裡?”
司機的話打斷了佳南的思緒,她回過神,想起早上陳綏寧的助理發過來的那個地址。花了很長時間,才慢慢的報出那個地址,下班的晚高峰,車子堵在車流中,開得有些慢。佳南的頭靠在車窗上,睡睡醒醒,才發現短短的一段路,司機竟開了一個小時。
她曾經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看過這座公館的廣告,保安工作做得極其森嚴,她刷了門禁卡進去,電梯到頂層,發現是單戶住宅。
陳綏寧並沒有給自己鑰匙,她猶豫了一下,便在密碼鎖上摁下一串數字。
滴的一聲,門打開了。
佳南並不意外,聲控燈自動打開了,整間屋子裝飾得很簡潔,因此也顯得空曠。
她徑直去了主臥,打開衣櫃,裡邊整齊地放置著數套還未拆開的女式睡衣。她隨手翻了翻,發現尺碼比自己的略小一號。
一怔的時候,客廳傳來了動靜。
佳南赤著腳就出去,而陳綏寧剛剛進門,一隻手正在解自己的領帶,看到她便讚許地笑了笑:“很乖。”
佳南就這樣靠在門邊,目光卻落在CD架上,上邊全是日本的一些少女音樂,她看了許久,才說:“這裡還有誰住過麽?”
陳綏寧隨手將西裝扔在沙發上,走到她面前,低頭吻了吻她的嘴唇,輕笑:“嫉妒?”
佳南諷刺地笑了笑:“誰?”
“安琪。”他很無所謂的告訴她,“不過你放心,她不會再來了。”
佳南臉色僵了僵,不自覺地側開臉,他的唇便落到她的臉頰上。
陳綏寧的眼神驀然變得冷肅下來,用手指扣住她的下頜,冷淡地說:“許佳南,你最好不要擺出這樣的臉色對我——你要知道,你和她沒什麽兩樣。”
她的心仿佛被什麽刺了一下,刹那之間,沒有知覺了。中央空調徐徐的吹過冷風,掃過自己的後頸,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場角力中,佳南知道,其實自己毫無籌碼。
良久,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十分空洞:“你妻子呢?你不是很愛她麽?這樣對得起她?”
陳綏寧放開她,微微一笑:“不錯,所以我們的關系最好低調一些,免得她難過。”
“關系?”佳南咬了咬唇,望進他深如海的眸色之中,自虐般的笑了笑,“什麽關系?”
“怎麽稱呼都沒關系。”他放開她,徑直走向書房,“情婦?”
聽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佳南用力的握拳,最後卻無力松開,只看著他的背影,覺得身體的某一個地方,像是被刺穿了,一點點的滴下血來。
“那麽……我這個情婦,要做多久?”她像是在問自己,聲音低不可聞。
可他竟聽見了,回頭看她一眼,帶著幾分殘忍,笑了笑說:“到我厭倦為止吧。”
書房的門哢噠一聲,關上了。
偌大的房子裡,佳南覺得冷,她轉身去了浴室,將水的溫度調到最高的一檔,站在花灑下,一動不動。直到指尖的皮膚都被泡得浮起了白色,她濕漉漉的從浴室出來,草草地將頭髮吹了吹,便躺在了床上。其實殊無睡意,牆上的時鍾也顯示著,現在只是晚上十點而已。
佳南卻關了燈,強迫自己躺下,重重的閉上眼睛。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卻愈發的清醒。直到有人打開了房門,接著床的一角微微下陷了數分。她下意識地往一側挪了挪。
陳綏寧並未躺下來,卻重新繞到她的那一側,俯下身來。
“既然沒睡著,那麽我們來做些別的事?”他低聲笑著,微涼的手指由她的腰測,慢慢往前滑移。
佳南身子一僵,她並不敢去阻攔他,卻啞聲說:“今天不要了……我很累。”
他依舊慢條斯理地去解她的睡衣衣扣,一邊用牙齒啃齧她的頸側:“很累?你知道……這次幫你,我付出了什麽代價?”他的動作倏然停住了,伸手將床燈打開,狠狠扣住她的臉頰說:“許佳南,有買有賣才才叫做交易——現在你知道該怎麽做了?”
佳南就這樣躺著,下頜微微抬起,目光平靜地讓陳綏寧想起了兩汪泉水。她仿佛是完全理解了他的話,勾了勾唇角,低聲說:“我知道了。”然後一顆顆地解開睡衣的扣子,直到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落在她肩上鎖骨處。那時他覺得她最美的地方,異常柔美的肩部線條,薄薄的,卻又不會顯得太乾瘦,寧靜且美麗。
陳綏寧從善如流的俯下身,慢慢地在她的肩膀處烙下自己的痕跡。
而佳南閉上眼睛,她知道他不喜歡自己蹙眉,於是努力舒展表情,仿佛在享受此刻的溫存……寧靜的夜裡,只有彼此低低的喘氣聲,享受,或者折磨,已經不那麽重要了。直到佳南的手機忽然響起來。
她本不想去在意,可那個聲音卻十分執著,足足響了半分鍾,還沒有停下的跡象。
陳綏寧停下了動作,半支起身子,將那支手機拿了過來,他看了看那個名字,似乎輕輕笑了笑,將手機扔在佳南身上:“接。”
佳南身上出了一身薄汗,被冰涼的金屬外殼一觸,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而來電顯示讓她徹底的清醒過來。
這一次,她並未聽他的話,條件反射的,想要掛掉這個電話。
然而陳綏寧仿佛能知道她在想什麽,撥開她的手,替她摁下通話鍵,眼睛危險地眯了眯,用口型說:“接。”
她仰頭看著他,側臉異常的冷酷。
佳南別開目光,不得不控制自己的呼吸,低聲說:“喂。”
“我剛聽說,對方和你們和解了?”柏林的聲音還帶幾分寬慰,“太好了!”
她“嗯”了一聲,想要支起身體,可陳綏寧卻異常“體貼”地去親吻她的臉頰,那個吻順勢而下,挪移至她的耳垂,技巧嫻熟得可怕。
她努力地側頭避開,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常一些:“謝……謝。”
“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佳南實在無法說下去了,合上電話,又將電池滑了下來,手機哢嗒一聲,落在了地上。
而幾乎與此同時,陳綏寧的眼中掠過一絲鋒銳的光芒。
“你還要我怎麽樣?”佳南靜靜地開口,呼吸卻越來越沉重,仿佛是一種積蓄著的能量,正在用她難以控制的速度爆發。
而陳綏寧半支起身子,饒有興趣地看著她:“你不覺得,既然和我在一起了,還要和別的男人聯系……很不敬業?”
她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力氣,一把將他推開了,自己翻身下床,或許是因為激動,小腿磕在床頭櫃上,趔趄了一下。
陳綏寧收斂起笑容,冷冷看著她摔在地上的身影。
或許是因為疼痛,又或者她已經沒了力氣,佳南只是維持著那個姿勢,抱著雙膝,在地上瑟瑟發抖。從陳綏寧的角度,看得到她微微抽動的雙肩,和拚命壓抑著的低泣聲。他緊抿著唇,坐了起來。
其實他現在有很多話可以說,侮辱的,諷刺地,每一句,都會讓她哭得更大聲一些。可他卻莫名的沉默,幽邃的目光只是看著她的背影,然後站起來,從背後將她抱了起來。
佳南沒有動,她的聲音還有些抽噎,卻顯然是在極力的控制情緒。
“我會和他說明白。”
陳綏寧仿佛沒有聽見,只是將她抱回床上,隨手披上了外袍,走去了露台。
這個夏夜十分悶熱。鋼筋水泥的城市裡,聽不到知了的聲音,他點燃了指尖的煙,深深地吸了一口。
清洌的煙味在喉間反覆繚繞,直到滲透至五髒六腑。他有衝動想回頭看一看,他們之間,不過隔著一扇明淨的玻璃罷了。可他卻站著,背影挺直,只是不願。
城市仿佛萬千丈紅塵,一色鋪陳開,染得夜色異常璀璨。
這樣的一片盛世繁華都在自己腳下,一步步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心中……包括屋裡的女人——可他並不覺得快意,遠遠沒有想象中的快意。
他甚至想起了很久之前,他們初始的時候,整天膩在一起,卻比現在,快活了那麽多。
不知站了多久,一支煙漸漸燃到盡頭。他終於轉身,推開房門,徑直離開了這間公寓。
佳南很驚詫,哪怕已經這樣絕望了,她還是能睡著,並且準點的,在早上七點半醒過來,照例先是去看過了父親,再去上班。
回到酒店,一切如常,仿佛之前的風波都不曾發生過。
佳南工作到午休,秘書打電話進來,說是有人找她。
她並沒想到,柏林是帶著一大袋藥來看自己的。
甫一見面,他便伸手去探她額頭,略略有些擔心:“是不是病了?昨天怎麽把電話掛了?”
佳南下意識的後退了半步,他的手就這樣懸在半空中,尷尬的笑了笑。
佳南低了低頭,刻意沒去看他的表情:“謝謝,昨晚太累了,我沒病。”
她今天穿的並不是酒店的製服,而是一件墨綠色的高領無袖上衣,愈發襯得下頜尖尖的,膚色雪白。柏林的目光在她的頸間停頓了一會兒,倏然便沉了沉。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佳南有些不自然的撫了撫自己的脖頸,低聲說:“柏林,以後我們……還是少見面吧。”
柏林卻笑了,表情愈加顯得沉靜溫柔:“為什麽?”
她沒有勇氣說出那樣不堪的理由,便頓了頓,低聲說:“沒什麽,不合適。”
“不合適?”他咀嚼著這句話,只是定定地看著她,“許佳南,發生了什麽事?”
佳南依舊微笑著,眼神卻似乎有些渙散了,隔了許久,她才用很緩慢的語速說:“柏林,你可以不要再問麽?我真的只剩下一點點東西……驕傲,尊嚴什麽的……你可以,給我留下一些麽?”
她轉身離開,走得速度這樣快,仿佛慢上一秒,就再也難以克制情緒。
而盛夏的烈日中,柏林站在門廳的地方,影子拖得很長。周遭人流湧動,而他就這樣站著,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背影。
日子還是這樣過。
工作愈來愈順利,卻沒有驚喜,沒有期待。佳南每天都住在那套公寓裡,有時候陳綏寧會回來,大多數時候,他還是會回家陪妻子。
偶爾佳南坐在飄窗上,望著腳下的城市,想起他們愛得死去活來的時候,她只是希望見到他,每一分每一秒。可是如今,她變得恐懼,怕見到他,怕到提早半天知道他會回來,她便坐立難安。他與她並肩躺著的時候,佳南側頭看著他,他的側臉的輪廓雋然如刻,呼吸亦是平穩,只有在這個時刻,她才會有衝動,想遠遠地躲開,或者將什麽東西狠狠地砸在他的臉上——這樣他就……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面前了吧。
可到底還是不敢,佳南悄悄地坐起來,披了外衣,走到客廳裡。
屋子裡沒有開燈,她捧了一杯熱水,安靜的坐在沙發上發呆。
以前自己是多麽厭惡黑暗呵……哪怕睡覺,也總要開上一盞燈。可現在,她愈發的喜歡躲在黑暗中,將呼吸壓得很低很低,這樣,沒有人會發現自己……而且,她現在的身份,似乎也隻適合躲在陰暗的角落裡。
夏日的天空亮得早,沒過多久,那種濃稠的墨藍色便漸漸地稀釋開了。
手中的溫水早就變成了室溫,佳南正準備回到臥室,一抬頭,一道修長的人影倚在門邊,目光不輕不重的落在她身上,似乎這樣彼此靜默著,許久許久了。
她淺淺笑了笑:“你……起來了?”
陳綏寧走到她面前,微微低下頭,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你就這樣坐了一夜?”
佳南後退了半步,先是點頭,隨即又搖頭說:“不,我出來喝點水。”
陳綏寧似笑非笑:“如果我沒記錯,你的床邊有一杯水吧?”
佳南怔了怔,避開他的目光,深呼吸了一口,便抱住了他的腰,低聲說:“現在還早,再去睡一會兒吧。”
其實她並不確定這一招會不會奏效。然而陳綏寧的反應讓佳南覺得松了口氣,他並沒有推開她,只是將手松松扶在她的腰上,一道回了房間。
安靜的躺下來之後,佳南朦朧間終於有了一絲睡意,她翻了身,往床的一側縮了縮,卻聽見陳綏寧的聲音不鹹不淡的傳來:“許佳南……”
“嗯?”
“你一直在討好我。”
睡夢之中,他的聲音忽遠忽近,佳南並沒有分辨得很清楚,於是喃喃的說:“什麽?”
他卻不說話了,伸手將她抱了過來。
佳南不安的動了動,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黑暗之中,陳綏寧卻並沒有再閉上眼睛。她在自己懷裡縮成很小很小的一團,整張臉都埋在自己胸口,這樣……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於是他輕微的動了動,將她的小臉自胸口挖了出來。窗外晨光漸漸落進來,他看到她眼下烏沉沉的青色……其實,她一直失眠,他總是能感知到的。
那一刻,像是被什麽東西輕輕碰觸了一下,陳綏寧心底倏然滑過一絲澀然。她有多久沒有睡得這樣沉了?
他沒有再吵醒她,只是放輕動作起來。離開之前,又回轉進臥室,關掉了鬧鍾。
這一覺醒過來,佳南望向床邊的電子鍾,愣愣地看著那個時間很久很久,幾乎以為自己是眼花了。
她不是定了鬧鍾麽?
不過此刻已經遲到了,也誤了周一早上最重要的例會,索性打了電話給助理,再慢慢的起床。
車子一路開往山莊,倒恰恰避開了周一最可怕的上班高峰,佳南踏著一雙高跟鞋一路疾走到辦公室,恰好撞到秘書從電腦後抬起頭,有些錯愕的望著她。她自知此刻形容有些狼狽,只能輕輕咳嗽了一聲,裝出不在意的樣子,迅速的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坐在慣常的辦公椅上,也不知為什麽,佳南隻覺得心浮氣躁,於是起身將空調打得大些。
“許經理……出了點事故。”秘書一臉慌張的進來,“門口的保安和人起了爭執,有人被打傷了。”
佳南隻覺得匪夷所思:“是客人?”
“不是……是媒體的人。沒有預約,保安不讓進。”秘書有些尷尬,刻意避開了佳南的目光。
“……這幾天又入住了明星?”佳南揉揉眉心,有些困惑。
“不是。”秘書生硬的笑了笑,忽然沒頭沒腦的說,“報紙在您桌上,您自己看看吧。”
佳南有些疑惑地走到辦公桌邊,拿了份報紙,翻開了數頁,刹那間呼吸變得困難,身子像是被定住了。
過了很久,空調吹得自己頭痛,她才伸手去夠桌上的電話。
手指還在顫抖,撥出第一個號碼前,她很快又摁掉,重新撥出一串號碼。
接電話的是父親的私人看護,她先問:“爸爸醒了嗎?”
“早上清醒了一會兒,現在又睡了。先生的情況您知道的,就是這樣,哪怕醒過來,也有些意識不清。”
以往聽到這句話,她總覺得失望,可唯有今次,佳南竟松了口氣,將電話擱斷之後,轉而撥了第一次的號碼。
手機響了許久,陳綏寧卻只是拿在掌心中把玩,並沒有要接起的意思。
舒凌頭痛地摁了摁額角:“想接就接,不想接就掛掉。你這是什麽意思?”
“吵到你了?”他如夢方醒的樣子,將電話摁斷了,淺淺一笑。
“你真會折磨人。”舒凌歎了口氣,抬起眉眼望著他。
陳綏寧的指尖輕輕敲著桌面,慢條斯理地說:“對不起。”
“嗯?”舒凌百無聊賴地翻著手上一本極大的物理工具書,如今她剪了短發,又因懷孕,臉上線條圓潤上許多,看上去很是可親。
“這幾天你別出門了。”他想了想說,“還有你爸爸那邊,去解釋下,免得他又大發脾氣。”他的表情有些若有所思,一字一句的吩咐。
“怎麽?”舒凌將書扔在一旁,指了指那些雜志報刊,“不是……你做的?”
陳綏寧抿著唇角,並沒有回答,隻說:“我出門一趟。”
陳綏寧徑直推開許佳南辦公室的大門,看著她目瞪口呆的表情,忍不住莞爾一笑。
她回過神來,幾乎是鐵青著臉色走到他身後,將門重重的關上了,然後將那份《北都周刊》扔在他面前:“這是什麽?”
標題是“陳綏寧偷食,與舊愛舊情複燃”。
狗仔的偷拍堪稱一流,兩組照片:一組是許佳南與陳綏寧出入公寓,另一組是有著身孕的舒凌獨自回家。事實俱在,且圖文並茂,許佳南第三者的身份著露無疑。
他從容不迫的坐下,似乎並不屑於看這樣一份八卦雜志,隻說:“我也很意外。”
佳南冷冷笑了一聲:“意外?對你陳綏寧來說,這個世界上還有意外的事?”
窗外陽光爛漫,卻仿佛被吸入了他深邃的目光中,深不見底,他仰頭看著她,不知在想些什麽,良久,才低低地說:“很多。”
他的話中似乎還有些另外的含義,可是此刻的佳南並沒有去分辨,她只是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這樣做,你有什麽好處?”
陳綏寧輕輕勾著唇角,是微微笑著的樣子,沒有辯駁,只是眼神中倏無溫度。
“許佳南,我們的協議當中,有提到過雙方必須為這件事保密麽?”他閑閑問她。
佳南怔怔的看著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你看,這樣一來,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也免去了一些麻煩。”他揚揚下頜,微笑著像是循循善誘。
佳南想了很久,似乎才明白那個人指的是誰,刹那間臉色發白,低聲說:“所以,真的是你?”
陳綏寧沒有承認,卻也沒否認。
“你想要讓誰知道?”她的聲音漸漸嘶啞。
“你我心知肚明。”
佳南隻覺得自己雙腿發軟,她定定看著他,眸色變幻了許久,終於輕輕笑了起來:“你……為什麽逼我越來越恨你呢?”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直接的,對他說出了“恨”這個字,他亦沉默下來,眼眸中的一點黑愈來愈濃。
“你不會以為……我將你留在身邊,是舍不得你吧?”陳綏寧冷冷說,“許佳南,那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早說過,只是沒有玩夠。說真的,每次你的反應,都讓我覺得有趣。”
佳南垂下長睫,呼吸有些紊亂,她不得不平複了許久,才慢慢的說:“好,現在全世界都知道我是你的情婦。接下來呢,還有什麽?”
他修長的手指支著自己的下頜,淡淡的說:“撿起來。”
她便像木偶一般,走到那本被摔散的雜志前,蹲下去,一頁頁的撿起來。
因為穿著極為貼身的白襯衣與及膝裙,她一彎腰,便露出纖細的一截腰線,原本服帖的襯衣也往前掀起來,令陳綏寧想起他曾經在酒店的套房見到她,幾乎一樣的動作,一樣令他怦然心動。
在許佳南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自後邊抱住了她,手掌扣在她腰上——那裡的肌膚觸到一片炙熱的燙,是他掌心的溫度。
她又羞又氣,卻不敢動——自己已經太過了解他的習慣了,她越是掙扎反抗,他便越是樂在其中。於是索性一動不動,任由他微涼的手指順著腰後那個弧度慢慢的往下探,一直觸到裙內。他的手臂慢慢的用力,將她身子轉過來,與自己相貼。另一隻手撫開她的長發,低頭去觸她的唇瓣。
佳南仰著頭,看著他挺直的鼻梁,和越來越近的黑色眸子。
他在離她的唇一分毫不到的地方停下,用一種近乎輕柔誘惑的聲音說:“陪我去一個地方。”
佳南在心底冷笑,她能拒絕麽?於是只是沉默。
陳綏寧似乎克制了自己動作,只在她的鼻尖輕輕吻了一下:“我給你兩個小時,準備一下。”
司機將佳南送回公寓,東西收拾到一半,陳綏寧才回來。佳南正將手機充電器放進行李箱,卻聽身後男聲閑閑說:“手機不用帶了。”
他徑直伸手,將那團電線扔在了一旁。
他的掌心擦過她的手臂,肌膚相觸,隻覺得她渾身都是冰涼,手指便輕輕頓了頓,眉心微皺,重申了一遍:“衣服和人就好。”
佳南不動聲色的抽出自己的手,只是微抬眉眼:“我需要知道爸爸的情況。”
陳綏寧唇角勾起來,臉色倏然間便是一沉。
佳南的目光落在雪白床單上那一團手機線上,輕輕笑了笑:“對了,沒事……這世上不會有你不知道的事。”她甚至不再說話,只是從善如流的重新收拾,將電腦、手機甚至MP3都拿出來。
房間裡只有空調嘶嘶的送風聲,她看上去完全沒有開口的欲望,倒是陳綏寧依然站在原處,唇角動了動:“相機不帶麽?”
她不抬頭:“本來就沒帶。”
“怎麽?不喜歡拍照了?”
佳南手下的動作卻緩了緩,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淺淺一笑,“我們如今這樣……還要帶相機?”
她只是微笑著吞下了後一句話,沒錯,以前的自己喜歡拍照、拉著他玩自拍……可是現在,滿目瘡痍的現狀,還有什麽值得留戀回味?
陳綏寧抿緊了唇,黝黑的眸色中辨不出喜怒,只是微微側開了臉。
夏天的衣物本就換洗方便,他們帶的也輕便,一道下了電梯,進了地下車庫。佳南條件反射的往四周看了看——就是在這裡,他們被小報偷拍。他提著行李包,大約是注意到了她的表情,緩緩放慢腳步。
佳南繞到車子的另一邊,正要上車,聽到陳綏寧低沉地聲音:“你在怕什麽?”
她的手扶在車門上,頓了頓,一言不發的坐進去。
她在怕什麽?
其實她現在什麽都不怕,她……只是因為在乎父親,才變得這樣畏手畏腳。
陳綏寧開了車,往城北駛去。佳南一路都沉默著,不曾開口問他們是要去什麽地方,他也不說,只是戴了上了墨鏡,專注地開車。
車程是兩個小時,或者三個小時,她記得並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道路愈來愈窄,愈來愈崎嶇,翻過了好幾座山頭,他終於將車子停了下來。佳南跟著他下車,站在古樸的牌坊下,夏日傍晚的風徐緩地吹過發梢,帶來城市裡再難享受到的清涼。
陳綏寧對周遭的一切非常熟悉,順著青石小路,走進了此間古鎮。
佳南曾經去過很多小鎮,它們中的大多數沾滿了商業氣息,有著統一裝飾的木板門,一色的大紅燈籠,卻讓人覺得很雷同,以至於索然無味,絕不像此處小路是石板鋪就的,上邊爬滿青苔,路兩邊的店鋪林林落落的開著,大多數連鋁合金門窗都沒有,只有烙滿時光印記的、看上去即將腐朽的門板,三三兩兩的堆在門邊。
這個地方,仿佛帶著一種難言的、靜悄悄的魔力,讓人沉浸下去,再沉浸下去,直到……將很多身外的事物忘卻。
他們在鎮上三轉兩轉,直到站在一家院落前。
陳綏寧敲了敲門。
木門打開的時候,有咯吱咯吱的聲響,一個六十歲模樣的老太太探出頭來,有些疑惑的張望了數眼。看到陳綏寧,卻立時笑開了:“是小陳啊?還在說你今年會不會來呢……進來進來!”
陳綏寧難得笑得十分溫和親切,側了側身,示意佳南先進去。
老太太極是熱情的拉著佳南的手,上下打量她,笑眯眯:“這個姑娘真好看——是你女朋友吧?”她又回頭望向陳綏寧,一臉喜色,“上次還說你下次來的時候,該帶媳婦來了,還真帶來了。”
陳綏寧溫和的笑了笑,不曾辯解,隻說:“是啊,我結婚了。”
佳南的表情僵了僵。
老太太卻愈發高興了,回頭扯著嗓門就喊:“老頭子,來客人了!”
這是一間兩進落的小院。大媽端了兩杯茶上來,一邊說:“老頭在收拾房間呢,你們稍等下,一會兒一起吃飯。”說完她便上樓,大約去幫忙了。
兩杯涼茶擱在八仙桌上,是用搪瓷缸子泡的,有幾分中藥清涼的味道。陳綏寧端起一杯,抿了一口,才說:“這是個家庭旅館,老夫妻兩個開的。”
她淡淡看他一眼,心中不是不詫異,他竟會找到這樣的地方。
茶水是金銀花泡開的,帶著淺淺的甜味,和一絲難辨的清苦味道,極好喝。因為一路上都覺得口渴,佳南喝了半杯,咕咚咕咚的,隻覺得爽快,陳綏寧放下自己手中的杯子,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唇邊難得抿著一絲溫和的笑意。
老夫妻兩人下來,要幫著將行李提上去,陳綏寧自然笑著拒絕了,自己提著上樓,落下佳南和大媽在後邊。佳南隨口就問:“阿姨,房間裡有浴室嗎?”
“哎呦,對了。”大媽有些抱歉的說,“這幾天水管重修呢。一會兒我帶你去浴室吧,就在街轉角。”
他們正踩在木質樓梯上,佳南的腳步便頓了頓,一抬頭,看見陳綏寧正轉過頭打量自己,顯然聽到了自己和大媽的對話。
他的目光中隱隱閃爍著光亮,那種含義十分明顯,就像是在挑釁她——仿佛知道她會因此而不滿,或者嬌氣。
佳南卻隻轉開臉,點了點頭。
“男人在院子裡用涼水衝一下就行啦。”大媽笑眯眯的說。
佳南下意識的隔著窗戶,望向那個小小的四方院落,然後若無其事的轉開臉,像是為了回應他之前的眼神,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想象一下他在這樣簡陋的地方衝涼,佳南終於有些惡毒的在心裡笑了起來。
許佳南的確是第一次去公共澡堂。
有些新鮮,不過更多的還是緊張。
或許是因為夏天的緣故,來洗澡的人少,更衣室裡人不多,於是並沒有看見想象中的“白花花”的身體。她倒覺得自己像做賊一樣,抱了臉盆和換洗的衣裳,匆匆忙忙的進了隔間,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衝洗完畢,晃蕩著拖鞋出來了。
大媽在門口等她,兩人一邊走一邊閑聊:“餓了吧?回去就吃飯了。小陳最愛吃炒臘肉,一會兒你也嘗嘗。”
佳南將濕漉漉的頭髮撥到耳後,答應了一聲,躊躇了片刻,到底還是忍不住問:“他經常來這裡嗎?”
“一年會來兩三次。”
“他來幹什麽?”
“城裡人不是都管這叫度假嗎?喝茶,釣魚,吃農家菜。”
佳南沉默了一會兒,隻覺得這樣的陳綏寧有些古怪……他們之間,曾經如此親密,她卻從來不知道他有這樣的度假習慣。
塑膠拖鞋踩在青石板上,踢踏作響,恰好迎上一群孩子放學,嘰嘰喳喳的,原本冷清的小路立刻顯得生機勃勃。她一路想著自己的心事,直到回到小小的院落中,推開門,便是一怔。
此刻夕陽西下,院子的青石板上濕漉漉的,隨意的扔著塑料水盆,而陳綏寧背對著自己,赤裸著上身,看上去剛剛衝完涼。陽光從側面斜斜打過來,將他的肌膚映成近乎黝黑的古銅色,他精瘦有力的腰上松松垮著一條棉白長褲,一轉頭看見佳南,神情亦是一怔。
佳南連頭髮都沒有擦乾,身上套的是一件簡單不過的灰麻色連衣裙,像是尋常鄰家的女孩子,眼神亮晶晶的,正帶了一絲意外看著自己。
他的眼神中忽然閃爍過隱約的笑意,卻又將表情隱匿起來,只是走到屋子裡,套上了一件T恤。
佳南站在庭院裡,反倒有些不自然的挪開目光,直到這家的主人宣布:“吃飯了。”
老舊的八仙桌上菜色並不多,青椒炒臘肉,素雞醃菜,冬瓜蝦米湯,每一樣都極為下飯。佳南低頭吃飯,而陳綏寧邊吃邊和老大爺聊天。這家主人說起出外打工的一雙兒女,他便微微傾身,聽得極為專注。
佳南抬頭,恰好看到他唇角溫和勾起的微笑,一時間有些錯愕,隻覺得這樣的陳綏寧十分陌生——她認識的陳綏寧,從來都是冷冷地聽著下屬的工作匯報。她就有一次親耳聽到他訓斥秘書,因為他匯報事項的前二十秒沒有說到重點——可這個人現在在聽老大爺抱怨菜價越來越高,並且妥帖的、適時地插話。這樣的景象若是給他手下的精英們看到,會不會驚訝得連下巴都脫落下來?
“……好,吃完下象棋。”陳綏寧微笑著說,一側身看到佳南極為驚訝的表情,黝深的眸子裡竟輾轉起了一絲調侃又輕松地笑意。
飯後就在桌子上架起了棋局,而佳南陪著大媽在一邊看電視。
其實電視打開的那一刹那,佳南心底有一絲發怵,上午經歷的風暴還歷歷在目,只是下午就被他拉進了山裡,仿佛將一切隔絕開了。這個時代,畢竟有著這樣發達的媒介,外面的世界並不會因為自己的藏匿而停止運作。
第一個跳出的頻道就是一台八卦欄目,假如佳南沒有記錯,是一檔專好爆名人隱私的節目,此刻正喋喋不休的說著當紅藝人吸毒的醜聞,直到最後,也沒有出現半個讓自己心驚肉跳的字眼。她不由得松了口氣,微微定下心,將注意力放在八點檔的狗血連續劇上。
而就在不遠處,陳綏寧在等著老大爺落子,他的眼神卻在不經意間掃過她的側臉,捕捉到那絲放松下來的神情,手指便輕輕敲在桌上,在這個夜晚,聲音分外清晰。
“下棋要專心!”老頭子看了陳綏寧一眼,呵呵一笑,“想著媳婦?”
他回神,隻笑了笑,從容落下第二子。
大媽每天守著看的電視劇倒真是步步驚心、引人入勝,“小許,你和這個女主角長得有些像啊。”中間插播廣告的時候,大媽忽然上下端詳佳南說。
佳南怔了怔,還沒說話,身後一雙手搭在自己肩上,陳綏寧的聲音替她回答:“是有些像。”
她沒有回頭,亦沒有說話,大媽很快站起來去另拿一把椅子,陳綏寧便在她的身邊坐下。
電視裡恰好是安琪的正面特寫,微翹的嘴唇,秀挺的鼻梁,極美的一張臉龐,佳南隻覺得觸目驚心,便垂下了目光。
“怎麽?不敢看?”他的聲音低到只有彼此才能聽見。
他的眼神微微帶著嘲弄,戲謔得看著佳南,她卻只是笑了笑,脫口而出:“為什麽不敢看?我知道對你來說沒什麽區別。安琪離開你,你給的真不算少。陳先生這麽闊綽,不知道等我離開那天,你會送我什麽?”
她頭一次這樣酣暢淋漓的與他說話——他們之間只剩一場交易,還有什麽是說不出口的呢?
她當然也知道,這樣的話對與陳綏寧來說,沒有絲毫殺傷力,這個男人城府太深,又怎會隨便的被自己的話刺痛?或許……這一時的口舌之快,自己會吃更多的苦頭。
然而這一次,佳南卻意外地在他眼中看到一絲明顯的怒意。幸好老大爺擺好了第二局,又將他叫過去了。佳南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和大媽招呼了一聲,徑直去了臥房休息。身後陳綏寧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抿緊了唇,臉色陰沉。
這個房間甚至沒有空調,只是因為處在大山之中,夜晚隻顯得靜謐且清涼。佳南在床上坐了一會兒,空氣中有一種潮濕的味道,又淺淺沾染了蚊香清苦的煙味,順著細細的風鑽進屋子的每個角落。飄渺,寧靜,讓人生出一種恍惚的不真切感。
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像是有人將適才的美好都打碎了,佳南伸手拿了一條薄毯,很快的裹住自己,縮在了床的角落。
陳綏寧的腳步並不算重,只是在床邊坐下的時候,老舊的床板到底還是咯吱響了一聲。他伸手將燈關了,又仔細的將蚊帳塞至竹席的下邊,才慢慢的躺下去。
窗子半開著,月光靜靜地潑落進來,他背對著她,卻能異常清晰地聞到一種很好聞的香氣。並不是洗發水或者沐浴露,柔軟的味道,一點點的洇入這個空間,填充滿所有的縫隙。
到底還是忍不住,側了身,陳綏寧的手臂輕輕動了動。
此刻的佳南並沒有去注意身後的男人在想些什麽,竹席很陰涼,而一陣陣的微風將暑氣帶走得很徹底,她將身子蜷縮得愈發小,像是蝦米,隻將後脊袒露給身後的男人。他似乎發現了什麽,低低的問:“你很冷?”話音未落,已經伸手過去,將她抱進懷裡。
佳南的身子一僵,他的呼吸灼熱的噴在自己頸側,而後背貼上他的胸口,溫暖結實,是她此刻難以抗拒的誘惑。可是她並不敢太過依賴,剛才的那股怒意……假若他還沒消,她很怕他用另一種方式折磨自己,於是佳南是下意識的躲開了,一邊低聲回答他:“我很累。”
他的手扣在她的腰側,沉默了一會兒,微微用力將她抱回來,才淡淡的說:“嗯。”
月光射入窗內的角度,從房間的最東角,慢慢挪移到中天,仿佛將一切籠罩在一匹潔白柔軟的綢緞中。佳南迷迷糊糊地睡過去,而身後年輕男人,眼神卻愈發的灼亮,清醒得可怕。
他始終不曾放開她,因她乖巧的睡著了,索性便更貼近一些,將自己的下頜靠在了她的肩胛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真是奇怪呵……他忍不住想,為什麽還是沒法放手呢……他不是沒有試過接觸別的女人,譬如安琪,再或者是那些連名字都記不住的女人——可相處的時候,他能清醒而抽離的將自己的情緒隔離開,冷冷地看著那些人,輕易的讀到那些極美容顏下掩藏的欲望、或者野心。
只有他的小囡,異樣的清澈見底,以前愛他的時候是這樣。而現在,他不是沒有察覺到她漸漸積蓄起卻又壓抑住的恨意……仿佛是暗焰,正慢慢的炙烤灼燒,或許哪一天,會將兩個人都吞沒吧。
他漫無思緒的這樣想著,佳南的身子忽然動了動,顯然是睡熟了,又翻了個身,恰好將臉抵在了他的胸口。細軟的呼吸柔柔擦過。
黑暗中,連陳綏寧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是,是自己一直未曾松開的雙臂,和忽然平靜下來的心境。
這是自從父親病倒被送入醫院以來,許佳南睡得最為安心的一晚,一夜無夢,直到天亮。有些迷惘著睜開眼睛,一時間不知道身處何處。
窗外的陽光很是溫柔的落進來,老舊的木床上卻隻躺著自己一個人,她慢吞吞地起床,洗漱完畢,老夫婦已經準備好了早餐——熬得很香很稠的白粥,醃好的白菜,玫瑰腐乳。
佳南剛剛坐下來,還沒有開口,便聽到大媽很熱情的說:“小陳很早就起來了,早上空氣好,去鎮上轉一圈。”
她埋頭喝粥,陳綏寧去了哪裡,她並不關心,只是敷衍的笑了笑:“哦。”
今天的天氣倒比昨天涼爽了不少,佳南吃完早餐,和老夫婦打了聲招呼便要出門。
“你要不等小陳回來再一起去?”大媽遞給她一瓶水,有些猶豫的問,“這附近你還不認識吧?”
“我就在街上走走,很快回來。”佳南不以為意,笑盈盈的回應對方的好意,獨自出了門。
青山綠水,淡霧籠罩,佳南一個人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轉悠,不知不覺的,還是出了小鎮,往東邊走去。
其實山腳下倒是聚著很多人,佳南走上去一打聽,原來這裡即將開發成景區,工程這幾天剛剛開始。
“喏,你沿著這條山道上去,再順著下來就行了。”有位大叔笑眯眯的給佳南指路,“再過段時間,這裡就要收費啦。”
佳南便順著那條小路往上走,或許是被晨霧沾濕的緣故,地上的泥土松軟而斑駁,哪怕昨天自己被陳綏寧帶來的時候有多麽的不情願,佳南卻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找到了一個遠離喧囂的世外桃源。
山路行至一半,才覺得這條羊腸小道雖然不算難走,卻蜿蜒輾轉,此刻回頭一望,竟然瞧不見來路了。聽山腳下那位大叔說,這座山絲毫不險峻,假若能爬到山中央,景色更是怡人,佳南便依舊決定往前走。
與來路漸行漸遠,風景倒是真有趣,有時還會橫衝直撞的走出一頭山間人家放養著的山羊。過了正午時分,又細細密密的落下雨來,將整座山頭都沾濕了,透出夏日難得的一份舒爽。先時還隻覺得清涼,直到雨越下越大,又絲毫沒有減緩的趨勢,佳南終於還是找了一間破舊的瓦屋,堪堪避了進去。
陳綏寧回來的時候,已近下午三點,老太太驚訝的問:“你們沒有一起回來?”
“她去了哪裡?”他的腳步一頓。
一直問到了近五點的時候,才有人說起似乎見過一個女孩子獨自去爬東山。
“還沒下來嗎?”那人抹了把臉上的汗,看看一直不曾止住的雨水說,“那得去找找了。那邊在修路呢,什麽人都有。”
陳綏寧和當地人一起,趁著天色未黑,去東山找人。他臉色鐵青,在山路上愈走愈快,竟絲毫沒有被爬慣山路的當地人落下。只是東山實在太大,暮色又漸漸落下來,完全見不到她的人影。
天地茫茫,除了淅淅瀝瀝的雨聲,還有不知名的野獸叫聲,遠遠地從山間傳來。在雨中找了整整兩個多小時,陳綏寧的臉色也愈來愈差,有人走近,大聲說:“要不先回去看看?說不定她自己已經回家了?”
陳綏寧卻沒有聽任何人的勸阻,一個人依舊執著的走下去,只是心裡也越發焦躁,稍稍有些風吹草動,總覺得是人影晃動。
天色越來越黑,時間分分秒秒的逝去,原來可以這樣徹底的失去一個人音訊。他開始後悔將她帶到這個地方來——假若要她避開那些新聞,他本可以有更多選擇的。雨也越下越大,薄薄的雨披早就不能遮擋越來越大的風雨,走過一條小徑時,他似有似無的聽到了輕輕的咳嗽聲。
大半夜的找尋讓他失望了許多次,這一次,他的腳步停下來,屏住呼吸,狠狠地一把撥開旁邊的灌叢木:“誰在那裡?”
是一個瘦弱的身影,因為沒有雨具,比他更狼狽的蹲在草叢裡,長發全都濕噠噠的貼在身上。
許佳南。
他心底松了口氣,臉色卻愈發深沉,大步走過去,一把拽住佳南的手臂,聲音嘶啞:“你去了哪裡?”
佳南的眼神警惕而銳利,或許是因為寒冷,聲音還有些顫抖,卻又竭力自持:“我迷路了。”
不知是在惱怒此刻彼此的狼狽,還是因為她的瑟瑟發抖,他竟說不出話來,隻冷冷哼了一聲,將自己的雨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對不起。”佳南打了個噴嚏,“對不起……”
記憶中的她,那樣怕黑,如果是在以前,她一定膩在自己懷裡,責怪自己這麽晚才找到她……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遍遍的說著“對不起”。星眸微微一眯,陳綏寧轉身就走,似乎是怕這樣相對的時候,自己會泄露出淺淺的那一絲失落。
東山的地形十分古怪,一圈又一圈的巨大山壑,往往繞過一層,迎面又是一層。對於一個方向感算不上出眾的女生來說,確實很容易迷路。黑暗之中,他去牽佳南的手,帶著她往回走,而她的手始終是握緊成拳頭的,與其說是被他“牽”著,倒不如說他的手掌包合著她的拳頭,而她始終未曾舒展開分毫。
往下走了近半個小時,終於能看到山下星星點點的燈光,雨夜之中,像是隔了一尾珠簾的水墨山景。許佳南的腳步卻越來越慢,身形就有些踉蹌。
他停下腳步,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冷冷挑著眉梢看她:“走不動?”
佳南勉強笑了笑:“不是。”
陳綏寧抿了抿唇,淡淡的說:“你最好安分點,不要再惹這樣的麻煩。”
她避開他的目光,簡單的“嗯”了一聲。
走回住下的小院,已經是凌晨,老夫婦還在眼巴巴的等著,見到狼狽的兩個人,算是松了口氣。佳南掙開他的手,在大廳裡坐下,咬牙去摸自己的腳。大媽眼尖,一眼看到她腫得像饅頭一樣的腳踝,“哎呦”了一聲,心疼的說:“怎麽弄成這樣?”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著匆匆找來跌打藥水的大媽,連聲道謝。陳綏寧卻負手站在一邊,臉色越來越難看。老大爺拿了一塊乾淨的新毛巾,遞給他,催促說:“去給你媳婦擦擦頭髮。”他接過來,走到佳南身邊,慢慢觸到了她的發絲。
腳踝上有灼燒的腫脹感覺,佳南一路上都在竭力忍耐著,其實痛到最後,也覺得麻木了。可當他靠近,柔軟乾燥的圍巾在自己發絲間摩挲的時候,她卻下意識的往一側躲了躲。
陳綏寧卻仿佛預料到了她的動作,伸手扣住她的臉頰,依舊不輕不重的替她擦頭髮。藥酒的味道很刺鼻,他們就這樣彼此默然不語,直到大媽收拾好離開,他面無表情的問:“腳扭到了,為什麽不說?”
佳南的聲音很低,且聽不出任何感情:“不痛。”
深夜的堂廳中,靜謐得只有彼此的呼吸聲,他借著橘色的燈光仔細的端詳她的表情,終於勾了勾唇角:“許佳南,你在作踐自己。”
佳南原本平靜無瀾的目光中倏然濺起了數滴光亮,她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似是想說什麽,卻又很快平息了表情,仿佛只是要告訴他三個字:“無所謂”。
無所謂他怎麽看,也無所謂自己做了什麽。
木已成舟。
僅此而已。
他終於將毛巾甩在一旁,厲聲:“許佳南!”
許佳南隻扶著桌子站起來,挑了挑眉梢,微微一笑:“那你為什麽還要來找我?”
她的眉心無限疲倦,亦不等他的回答,只是一瘸一拐的轉身,往樓梯走去。
夜色將她的背影拖得很長,樓梯又高又陡,每踏上一步,剛剛上了藥酒的腳踝就是一陣陣鑽心的疼。佳南將雙手的力量都支撐在扶手上,走得很慢,卻又很專注,並不知道身後還有一雙深邃幽亮的目光。
最後一身大汗的坐到床上,換了衣服,縮在薄毯中,佳南閉上眼睛,卻想起白天在山間迷路:她竟不覺得有多麽害怕。仿佛就這樣順著山路一直繞一直轉,就這樣出不去了,也很好。至少這個世界裡,不會有自己明明承擔不起、卻一定要挑起的重擔,不會有旁人強加給自己的異樣的目光——最重要的,不會有那個讓自己愛恨糾纏的男人。
當他挑開灌木的那個刹那,她亦沒有被救出來的欣喜,一顆心反倒悠悠的沉了下去,就像即將面對一場自己不願沉浸的噩夢,她躲了很久,可還是被找到了。
床邊有不輕不重的聲響,陳綏寧的聲音冷冷地將她從自己的思緒中喚醒:“起來。”
她睜開眼睛,桌子上擱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水。
“薑湯。”他簡單的說,頓了頓,補充一句,“阿姨給你煮的。”
佳南坐起來,伸手夠到了搪瓷杯子,一聲不吭的將火辣辣的薑湯紅糖水灌下去,垂著長睫,依舊沉默地躺了下去。
木質的床板咯吱一聲響,佳南往裡邊讓了讓,聽到他說:“下次想找死之前,想想清楚,你不是只有一個人。”
他的語氣並不是勸慰的,倒像是一種不露聲色的威脅。佳南微笑,靜靜地接口,聲音清晰而柔和:“陳綏寧,我不想死。”她頓了頓,轉過身,手臂支在他的頸側,慢慢的俯身下去,直到雙唇貼在他的胸口,低低的說:“你不是還沒玩厭麽?在你厭倦之前,我怎麽敢死?”
沒有月光,亦沒有燈光,他們隔得這樣近,陳綏寧從她溫熱的呼吸間,仿佛便能辨識出她此刻嬌柔的輕笑,和刻意的迎合。
柔軟的唇已經貼在了的胸口,正一點點的往上,她的發絲帶著好聞的潤濕感,一點點的將他包裹住。他不為人知的皺了皺眉,卻沒有拒絕她的邀請,雙臂一伸,將她拉進懷裡,壓在身下,薄唇觸在她眉心的地方,低聲說:“怎麽?這是作為今天去找你的回報?”
“算是吧。”佳南仰頭,手臂環住他的脖子,觸碰到他的唇,輕輕的咬了下去。
呼吸中仿佛還帶著紅糖的香氣,他很快反應過來,伸手扣住她的後腦,重重的回吻下去。
終究還是一件件的衣衫駁落,他們的身軀都帶著輕寒,直到彼此糾纏。
“陳綏寧……”她在他進入自己身體時,低低喘著氣,“假如有一天……我們一起死了呢?”
他的動作頓了頓,勾起唇角,笑了笑:“你說呢?”
她皺著眉,用力的咬著唇,忽然釋然的一笑,低低的說:“你會不會下地獄?”
他將臉埋在她的胸前,慢慢抬頭,咬著她的耳垂,吹出讓人近乎戰栗的溫熱氣息:“小囡,我向你保證,哪怕我要進地獄……我也不會放過你。”
佳南第二天醒來,陳綏寧正靠著窗,手中若有所思的撥弄著電話,眼神卻不遠不近的,落在自己身上。她登時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坐起來,嘶啞著聲音問:“是不是我爸爸出了事?”
他慢條斯理地走過來,在床沿邊坐下,目光落在她赤裸的肩上,上邊還布滿著昨晚歡好後的痕跡,他的手指輕輕撫上去,往上,最後在頸上停頓下來——指尖下按壓著青色的血管,還能感受到溫熱的血液在下邊流動。
“你爸爸沒事。”他短促的笑了笑,“是舒凌,剛剛進了產房。”
“你不回去?”佳南揚了揚眉梢,由衷地松了口氣。
“唔。”他原本漫不經心的用手指纏著她的長發,看到她如釋重負的表情,眸色便微微一沉,指尖亦不知不覺加重了力道,“晚上再回去。”
佳南不知想起了什麽,忽然哧的一笑,避開了他的接觸,輕聲說:“陳綏寧,我現在信了,你真的沒心。”
他饒有興趣的睨她一眼:“你到現在才知道?”
“是兒子,還是女兒?”佳南沉默了一會兒,揚起笑意,繼續問他。
他同她並肩靠著床沿,微微閉起了眼睛:“不知道。”
昨日的雨一下,似乎盛夏已經過去,窗外的風也帶了涼意,她將雙膝屈起來,將下頜擱上去,慢慢地說,“多個孩子,少一個孩子,其實對你來說,沒什麽差別,是麽?”
他眼鋒微微顯得銳利起來:“你想說什麽?”
“沒什麽。”佳南失笑,伸手去拿床邊的衣服,“隨口問問。”
她往前一傾身,露出後背白皙柔嫩的肌膚,陳綏寧的目光倏然間深邃如墨,沉聲說:“什麽叫做少一個孩子?”
她去夠衣服的手頓了頓,回眸向他一笑,一張小小且潔白的臉上竟生出幾絲嫵媚來,語氣卻是自然而從容的,仿佛這並不是什麽大事:“我曾經有過你的孩子。不過,我想……你並不在乎。”
他有片刻的怔然,英俊的臉上真正的面無表情。隔了許久,卻倏然伸出手去,用力握住她的手臂,厲聲說:“什麽時候?”
“唔……你結婚的那天,你忘了麽?我在那輛車上求你,說肚子痛。”佳南一掙,卻掙不開,也就懶懶的隨他去了,“多謝你還願意讓人送我去醫院——不然現在,你連我都見不到了。”
他的瞳孔舒然間縮小了,狠狠放開她的手臂,轉而扣住她的下頜,用力的抬了起來:“許佳南,你最好不是在騙我。”
佳南想笑,卻因為被他扣住了下頜,連肌肉都難以牽動:“你是在生氣……沒有親手打掉這個孩子,所以心裡不痛快?”
他只是看著她,仿佛沒有聽見她說的那句話,臉色愈發鐵青:“你怎麽會有孩子?”
佳南隻覺得自己的下頜痛得要裂開了,卻依舊保持著笑容,隻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你都有做措施——隻怪我那時候很傻很天真,想悄悄給你個驚喜,所以做了些手腳,你從來沒發現。”
陳綏寧俊美的臉龐仿佛是大理石雕成的,找不到絲毫情緒波動的痕跡,只有呼吸聲,略略顯得有些重,而佳南幾乎摒著呼吸,微微仰著臉看他,眼睛一瞬不瞬,直到他放開她,站起身來。
她便鎮定自若的穿上衣服,一步步的走近他,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又將臉貼在了他的後脊上,柔聲說:“陳綏寧,直到現在才告訴你……你會不會怪我?”
他就這樣任由她自後向前摟抱著,一言不發,手指卻不由自主的屈起來。
她依舊嗤嗤的笑,刻意壓低了聲音,就如他昨晚所說的,刻薄得似是在作踐自己:“還是你不信……覺得那個孩子不是你的,我在外邊還有男人?”
陳綏寧倏然回頭,靜靜看她一眼,唇角抿得愈發的緊。佳南從中讀出了一絲茫然,又或許是難以置信,然後他掰開她的手臂,徑直下樓去了。而她保持著原有的姿勢,唯有目光,似是有些失焦,沉沉望向窗外。
清晨的薄霧中,卻看見他修長的身影,向遠處走去了。
仿佛剛才的那場對話已經耗盡了自己全部的精力,佳南有些疲倦的坐下,不知過了多久,聽到樓梯上踢踢踏踏的響起了腳步聲。
有人敲了敲門:“小許,起來了嗎?”
佳南深呼吸,調整了表情,才把門拉開。
“剛熬好的粥。”大媽笑眯眯的將吃的放在桌子上,“吃完再喝一碗薑湯吧,昨天淋了一天的雨。”
佳南想起昨晚的薑湯,忍不住:“真是麻煩你們了,昨天這麽晚還要給我熬湯。”
“唉,都怪我不好,沒提醒你東山那邊不要去,很容易迷路……昨天小陳回來,發現你不見了,急得不行。後來一起去山上找你的人都回來了,他一個人留在那裡,直到最後找到你。”
佳南一聲不吭的喝著粥,而大媽還在絮絮叨叨:“……後來還記得提醒我給你煮薑湯。”
“我喝完了。”佳南有些突兀的打斷了她,抿唇笑了笑,“謝謝。”
因他說了晚上要離開,佳南索性開始收拾行李,一件件的將T恤折疊起來,平平整整的放進旅行包裡。先是自己的,放在旅行包的底層,然後才是陳綏寧的,甫一將他的衣服疊上去,她卻忽然回想起他們肌膚相觸的情景——她被迫也好,主動也好,隱忍至今的情緒仿佛忽然迸裂開,像是滾燙的油滴落在水面上,濺得無處不在。
她瘋狂的將他的衣服扯出來,扔在地上,身子卻慢慢的蹲下來,抱住膝蓋,無聲地大哭。
“哭夠了麽?”身後一雙有力的手臂將她抱起來,聲音中滲著淡淡的寒意,“起來。”
她可以停下那些撕扯衣服的無謂動作,卻停不下抽泣,只能倔強的將臉轉向一側,滿面淚痕。陳綏寧坐在她的對面,靜靜地看著她,眸色愈發深沉,卻只是一言不發,像是在等她筋疲力盡。
變換了角度的陽光終於將整個房間照得通亮,他抿緊的薄唇終於動了動:“小囡,有時候……我真的很想放過你。”
她倏然抬眼,有些迷惘,卻也有幾分希冀。
他背對著陽光,神情竟有幾分捉摸不清的陰鬱落寞,轉瞬,卻笑了笑:“可我做不到。”
做不到分清混雜的情緒,做不到一個人瘋狂,於是拖著她一起陷進去……哪怕他知道……很久之前,自己在決定娶舒凌的那一刻,他們就已經回不到從前了——可那個時候,他並不知道,自己失去的不止是她,還有一個尚未出生的孩子。
吃過午飯,陳綏寧似乎也不急著回去,隻挑眉看看佳南,輕聲問:“你的腳能走麽?”
她小口小口的喝著茶,頭也不抬:“怎麽了?”
老夫婦或許是看出了他們之間有什麽不愉快,在一旁鼓動:“出去走走吧,今天天氣好。”
她抬頭笑了笑:“好。”
一晚的冷敷熱敷,藥酒拿捏,佳南的腳腕好了許多,只是走得很慢。他亦不催她,沿著鎮上一條河,像是在閑庭散步。
“……是男孩還是女孩?”他毫無征兆的問她。
佳南怔了怔,側過臉,他卻一直看著靜靜流淌的河水,沒有露出絲毫的表情。
“那個時候怎麽可能知道?”她笑得雲淡風輕,時光真有著一種可怕的魔力,那樣的傷痛,此刻再想起來,卻恍如隔世。
他轉過頭,看到她唇角淡漠的笑意,只是倏然抿緊了唇。
他並沒有再追問,佳南亦不去看他,就這樣默然走了很久,她終究還是將心底的那絲疑惑說了出來:“為什麽帶我來這裡?”
他卻答非所問:“喜歡這裡麽?”
“很漂亮。”佳南的情緒不再像上午那樣起伏不定,一如河水緩緩地流淌過,“不過我只是好奇——明明翡海那邊已經起了軒然大波,你我都是心知肚明,我留在那裡,你會更高興一些。”
他看了她一眼,像是意想不到她會這樣。
佳南心口卻重重的一沉,有些警惕地看著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麽:“你……你是不是趁我不在,想——”
“許佳南,我想做什麽,不需要趁你不在。”他打斷她,語氣中似乎夾雜了幾分諷刺,放慢了語速,“你覺得,有什麽事,是需要背著你做的?”
佳南漲紅了臉,她此刻確實沒有與他抗衡的能力,只能訥訥的:“那是為什麽?”
“每次來這裡,我都不想回去。”他亦笑了笑,望向河沿岸的一排柳樹,目光難得的柔和繾綣,“我媽媽在這裡長大。”
“阿姨的家鄉?”佳南一怔,她的記憶中,對陳綏寧的母親,其實並沒有多少印象,只在幾年前見過一次,似乎是個溫婉美麗的女人,身體一直不好,很少呆在翡海。
他“嗯”了一聲:“今天是她的生日。”
佳南停下了腳步,直覺的察覺出身邊素來犀利的男人,此刻有些恍神。
“阿姨她……還好麽?”她隱約還記得,很久之前的那次見面,陳媽媽拉過自己的手,柔軟溫和,迥然於她兒子的鋒銳犀利。
“去世了。”他微微揚首,側臉的線條被陽光切割開,卻依然凌厲。
佳南“啊”了一聲,躊躇了一會兒,才問:“怎麽會這樣?”
陳綏寧的目光冷得可怕,生生讓佳南打了個冷戰,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半步,扭傷聊腳踩到了石子,痛得她皺起眉,身子一個趔趄,往地上摔去。
他一定不會伸手扶自己,而她也一定不會在他面前呼痛示弱——然而就在摔倒的前一刻,一隻手撈住了她的腰,穩穩地將她抱在了胸前。
這樣的接觸太過意外,似乎誰都沒有想到。而彼此的臉就觸手可及,呼吸交錯間,這樣的親密,甚似昨晚的糾纏。
僅僅是數秒之後,陳綏寧已經收斂起表情,很快放開她,轉身走向河邊,背對著她。
日影漸漸移到頂心,他立得極為挺直,過了很久,才轉頭對佳南招了招手:“過來。”
佳南慢慢的走過去,他很輕柔的將她拉到自己身前,環住她的腰,半攬住她。
他在她掌心中扣了一塊薄薄的石片,握著她的手,向河面扔了出去。撲通,撲通,撲通……整整五六個起伏,那塊石片才墜入河底——佳南微微瞪大眼睛,“哎”了一聲。
耳邊他輕輕笑了笑,像是能體察到她的驚訝,帶著幾分突如其來的孩子氣。
仿佛很久之前,他總是會拿一些很新奇的玩意兒逗她玩。他帶她去一家餐廳,給她夾菜。那時她有些疑惑的嘗了一口,綠綠的,脆脆的:“是什麽?”
他便一本正經的答她:“海帶絲。”
又等她吃了好幾筷,他才忍笑告訴她那是“蛇皮”。
那一次佳南是真的生氣了,隻覺得惡心,想吐卻吐不出來,整整冷戰了兩天,後來還是那位老管家告訴自己,那是因為自己先前一直上火,他才點了那道菜,又騙自己吃了下去。
佳南垂下了眼眸,竭力的將那些記憶驅逐開去。他的手卻一直沒有放開她,這讓她微微覺得不安與焦灼。然而更讓她不安的,卻是陳綏寧提起的,他的母親去世的事,這樣大的事,她然一無所知……而他的態度愈是若有若無,她知道,他的內心,一定愈加在乎。
他的下頜自然而然地放在她的肩上,因為這倆日並未刻意注重儀容,下巴有些渣渣的刺痛:“回去吧。”
簡簡單單的一句“回去”,並未有多少感情,卻讓佳南有些心驚膽戰。
在這裡的數日,她雖憎恨他,躲避他,言語間彼此傷害,卻也隱隱的慶幸不用回去翡海對難堪地現實。真正回去了,自己依舊要面對病情未見好轉的父親,鋪天蓋地的醜聞,甚至……他的妻子生了孩子,這個時候媒體不炒作,還有什麽更好的時機?
“不想回去麽?”他笑了笑,仿佛是以前溺愛她的時候一樣,在她的頰上輕輕一吻,“小囡,總要面對的。”
他們帶了很多臘肉和新鮮的蔬菜回去,和老夫婦告別的時候,佳南心底還是隱隱有些難受,倒是老媽媽很熱情的抱了抱她:“下次再來。”
直到陳綏寧開車上路,她才有些怔然的從情緒中抽身,問:“你……給他們錢了嗎?”
他勾了勾唇角,卻沒有回答。
佳南訥訥的轉過頭,一下子安靜下來,只有冷氣均勻的噴灑開。高速上車輛不多,近乎冷清,佳南倚在靠椅上,看著窗外單調的景致,漸漸有了困意。
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發現天色已經全黑,而車子停在了離翡海高速出口不遠的服務,駕駛座上並沒有人。
佳南解開安全帶下車,茫然的黑夜之中,陳綏寧依著車門,指尖夾著一支煙,此刻正點燃著,一點星分外耀眼。
“陳綏寧……你是不是急著去醫院?”佳南忍不住問,“要去看孩子嗎?”
他沒有說話,只在暗夜中轉身,目光找到她的位置,淡淡的問:“怎麽了?”
佳南躊躇了一會兒,有些不安,還是開口:“我讓人來接我吧。”
他卻沒答話,坐進車裡,開了燈,等到她坐在身邊,才微微挑起眉梢,嘲諷的說:“我忘了,舒凌和你爸爸是在同一間醫院。”
此刻的醫院,必然已經被媒體的長槍大炮重重包圍了,她不想再因為他而上醜聞頭條。
他並沒有看她,只是漫不經心的發動車子,側臉線條異常的漠然:“你不是要去看你爸爸麽?正好順路,我帶你過去。”
車子飛馳在翡海的大街上,佳南看著熟悉的城市,車窗外的燈光傾瀉在身上、臉上,好似涼水,襯衣下的肌膚上細細密密的激起了一層疙瘩。她定了定神,竭力用平靜的語氣說:“你老婆看到了不大好。”
他哧的一聲笑了,終於側頭看她一眼:“你還有五分鍾時間,不妨試試看,能不能讓我回心轉意。”
佳南垂了頭,指甲幾乎將掌心掐破,腦海裡卻是一片空白,什麽都說不出來。
“為什麽?”良久,她也只是問出了這樣一句話,“你不是很愛她?”
他在等紅燈的時候傾身,拍了拍她的臉:“小丫頭,你可以猜猜看。”
她避開,秀氣的眉頭緊緊皺著:“你……在用我懲罰她?”
陳綏寧唇角的弧度更深一些,卻意味深長地說:“我舍不得。”
似是有些歧義,舍不得自己的妻子受傷害,還是舍不得用他做工具?佳南一愣,紅燈轉綠,車子依舊飛馳出去,他不再理她,轉了個彎,路的盡頭就是醫院。
他將車子駛進地下車庫,而佳南忍不住側頭去看醫院的門口,他分明是察覺到了她的不安,卻始終微笑著沉默,直到將車子停好:“下車。”
佳南一時間沒動,他十分好心的側身替她解開安全帶,又將車門打開,語氣卻嚴厲了些:“下車。”
停車場的燈將這個地下幽閉的世界照得分外透明,這樣的地方卻是最常被偷拍的地方——你看不到的角落,有時候才會藏著一雙甚至數雙讓你覺得戰栗的眼睛。佳南低著頭,腳步又急又快,身後腳步聲卻依然不疾不徐的追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