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狐狸鄉(4)
只因為人類,根本就沒有給它們退路!
明月想到這裡,嘴角含笑,從懷中抽出一張符紙,用劍尖挑著就衝了上去,口中喃喃念咒,他杏黃色的道袍在黑夜裡劃出一道刺目的弧線。
王子進呆呆地望著明月,不知他此番是要幹什麽。
只見明月的劍一碰到那白光,就像是遇到一個看不到的屏障,突的一聲就彈了回來,劍尖上挑著的符紙一下就被燒成灰燼。
明月見狀又拿出幾張符紙,再次衝了上去。
“破!”只見他竭盡全力,一劍就刺了進去,接著整個人就被彈了回來,身子像是敗絮一樣倒在了草地上。
“明月!”王子進見了急忙扔了刀就過去扶他。
只見明月的臉一片焦黑,似乎被什麽東西灼傷了,他緩緩地坐了起來,一口血就噴到了胸前,顫聲對王子進道:“你,你看我做得好不好?”
王子進見那白光漸漸消失,四野恢復一片漆黑,草地上只有受傷的官兵在呻吟打滾。
緋綃顯然也受了傷,手上也不見兵刃,只是站在人群中喘著粗氣,似乎也神志不清。
王子進見了,將明月小心地放在地上,往緋綃的方向走去。
緋綃隻覺得那日在青綾的屋中喝酒吃雞,隨後發生的事好像就沒有了印象。
此時再有意識時,卻是自己站在大雨中,周圍一片死傷的人。
他茫然地環顧了一下四周,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遠處緩緩地走來一個跌跌撞撞的書生,看那糟糕的走路樣子,就不會有第二個人了,他想著笑了起來。
可是,可是子進為什麽滿臉都是泥,還要用一副死了爹娘的哭喪臉對著他呢?
“子進?”緋綃捂著身上的傷口,茫然地問道,“你怎麽搞得這樣狼狽?”
王子進聽了突然覺得心中一陣溫暖,笑道:“你又何嘗不是如此?”說罷,快步走了過去,“我們回去吧,緋綃。”
“去哪裡啊?”
“繁華鬧市雖然庸俗了些,但還是比這裡好一些吧。”
“哎喲,說到這裡,好像好久沒有喝酒吃雞了啊……”緋綃笑著回答,捂著傷口的手中卻不斷地滲出血來。
“緋綃,”王子進望著他堅定地說,“我們回去吧,回揚州吧。”
緋綃聽了笑著點了一下頭。
“怎麽辦?”那余下的十幾名能夠站住的士兵,看到滿地哀號打滾的人,顫聲道,“如果就這樣回去,也一定會被處罰的,沒有完成任務,倒死傷了這麽多的人。”
“把他們殺了,起碼能夠回去複命吧。”
那些士兵望著雨中站著的王子進和緋綃道:“實在不行就砍掉那個書生的腦袋,反正沒有人知道狐狸長成什麽樣!”
其中一人伸手就從背後拿出一把彎弓,他們不敢再去硬碰硬。
弦如滿月,箭在弦上。
“兀那書生,去死吧!”兵士怒吼一聲,箭就帶著風聲一下就衝了出去。
王子進聽到叫喊,一回頭就見一支翎箭衝破雨簾,帶著破空之聲,直往自己的方向飛來。
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些官府的士兵會暗算自己,一時不由呆了。
十
就在此時,斜裡一個人騎著馬衝出來,一彎腰就把那箭抄在手中。那人拿著一支翎箭,正騎在馬上微笑,一身青衣,也已經盡被雨打濕。
青綾見了王子進,朝他笑了笑,翻身下馬,對他們道:“你們走吧。”
“我走了,你怎麽辦?”緋綃見了他問道。
“這些人不會罷休的,不能讓他們空手回去複命。”青綾說著指了指那些在遠處觀望的士兵。
“那你要如何打算?”緋綃面色蒼白,一臉疑問。
青綾笑了一下,“其實我一開始就已經打算好了,本來不想把你卷進來,但是又怕一個人不能勝任。”
王子進和緋綃都沒有說話,此時雨已漸小,山風一起,帶出一陣涼意。
只聽青綾繼續道:“事情鬧得這麽大,如果沒人犧牲的話,他們也不會善罷甘休,再有官兵不停擾民,就連這裡的百姓都會遭殃。”
他面色淒涼,緩緩地道:“此事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奢望與人類共同生活,如果不是我帶他們下山,又怎麽會有這些禍端?”
“青綾……”緋綃話到嘴邊,卻不出口。
“我心意已決,你在這紅塵中尚有眷顧,快快走吧。”
緋綃聽了點了點頭,眼下只有這樣方可換得此處的太平安樂,“子進,我們走吧!”
他說著趔趔趄趄地抓著青綾的馬,費力地爬了上去。
“我們去哪裡?”王子進不知所措地望著兩個人,不知這二人在說些什麽。
“上馬,和我一起走。”
王子進聽他語氣不容置疑,雖然一頭霧水,也隻好翻身上馬。
只見青綾著了一身青衣,帶著青草的香氣,在朝他們微笑。
“去!”緋綃說著,腿上加力,那馬就開始小跑起來。
“緋綃、緋綃,青綾要乾嗎?我們要去哪兒?”
王子進隻覺得緋綃心中似乎很難過,但是看不到他的臉,卻也無法得知。
“子進,不要回頭,我們走吧。”
王子進聽了,卻還是回頭望著青綾,青色衣服漸漸遙遠,漸漸模糊,青綾的背影,似乎在向他們訣別一般。
明月撐著爬了起來,抖動木劍,他毫不後悔方才放王子進和狐妖離開,那幾個官兵要射殺王子進領功的醜惡面目他已經看得一清二楚。
但草坪上那青衣狐妖卻並未離開,如春枝的嫩芽般俏生生地站在雨中,不知有何意圖。
他卻並不攻擊,只是往前走了幾步,嘴角一直含著笑意。
只見他躬身從地上撿起一把刀,對著那一乾官兵說:“今日之事,以我青綾之死而做一了斷,希望各位能夠回去複命,日後能不再叨擾此處。”
說罷,他刀身一橫,鮮血就飛濺上天空,那點點血花,又從空中濺落到芳香的草地上。
青綾的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傷痕,汩汩地冒出血來,他身子一歪,倒在了沾滿雨水的草地上。
這草地是多麽的柔軟,以前自己起名叫青綾的那一天的時候,也是迷戀這自由的綠色。
可是,怎麽連想要的生活都不能得到?
綠色的村莊,又會在哪裡重建呢?
他的淚水緩緩地流了下來,眼前仿佛有一幅美麗的畫面,那畫裡有綠竹的房子,有環繞的溪水,那是人間天堂,那是他一生的追求。
多麽可惜,他不能再看一眼那村落重建的模樣,不能再用手去汲取那清澈的溪水了。
多麽可惜啊!
明月望著這美貌少年的屍體漸漸委頓,最後變為一隻棕色狐狸躺在草地上,突然心中難過。
舍身以取義,殺身而成仁。
獸猶如此,人何以堪?
他拂塵一甩,緩步走入那林中。
人生情恨,何以免?命運輪回,變幻莫測,誰又能擺脫它的操縱。
“道長,道長,你要去哪裡?”官兵們見了,急忙喊他。
明月卻並不回頭,過了許久,一陣渾厚的誦經聲緩緩從樹林裡飄來:三界皆無常,諸有無有樂。有道本性相,一切皆空無!
十一
緋綃在馬上行了沒多久,就變成白狐,而且幾天也不見他變回人身。王子進隻好在附近的小鎮上找了一個客棧休息,待他能夠趕路的時候再出發。
“老板,要兩隻燒雞。”王子進抱著兩壇黃酒,正在買雞。
雞還沒有拿到手,就聽旁邊幾個村婦議論。
“你聽說了嗎?剿滅妖孽的事。”
“當然聽說了,據說妖孽非常厲害,傷了很多的人,不過最後還是咱們的人勝了,殺死了一隻千年狐妖。”
“我怎麽聽說狐妖是自殺的啊?”
“怎麽會?那種妖怪,也知道要自殺嗎?”
王子進聽到這裡,手中的酒壇砰的一聲掉落,摔得粉碎,酒水一下肆虐了滿地。
“哎呀,你這個人怎麽這樣?”幾個村婦尖叫著躲開了。
王子進卻懵懵懂懂,渾然不覺,呆呆地望著滿地的酒水把地上衝出一條條小溪。
怎麽會?青綾死了?青綾怎麽會死?
與青綾初見的景象,還歷歷在目,他就著了青色的衫子,坐在扁舟上,吹著一支洞簫,那簫聲猶自纏綿在耳,青綾怎麽會死呢?
他丟下烤雞,跌跌撞撞地跑回客棧,一把推開客棧的大門。房內正有一隻白狐,兩隻前爪搭在窗戶上,正看著外面的夕陽。
“緋綃,緋綃,你告訴我。”王子進隻覺得心中難過,似乎有一塊大石重重地壓在心口,“青綾是不是沒事?是不是啊?”
狐狸回過頭,精亮的眼睛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並不說話。
王子進見它的表情,似乎心中疑問得到了確認,一下歪在門上哭了起來。
他自此知道,那吹著簫的少年,那總是在笑的人,已經永遠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哪怕天上地下,哪怕雲裡霧中,都不會再有他的身影。
幾日以後,兩人順著湘水,又踏上了歸去的道路。湘水依舊美麗宜人,兩岸山色秀麗,可是一樣景色,兩種心境。
王子進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一個人悶坐在甲板上。
緋綃歪在船舷邊喝酒,水中波光映照在他的臉上,不停地跳躍,流光飛舞,煞是好看。
王子進見了他那悠閑模樣,不由心中難過,這人似乎完全不關心他人生死,悲歡離合在他眼中竟像空中浮雲,過眼即逝。
兩人又行到初見青綾的所在,突然一縷洞簫的聲音自遠處飄來,婉轉悠揚,在水面上,山谷中,回蕩不絕。
王子進聽了這簫聲,一下就站了起來,卻見碧波如鏡,水面上沒有半個人影。
簫聲卻兀自飄蕩著: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這樣的曲子只有一個人敢吹!
他聽了欣喜若狂,回首對緋綃道:“青綾,青綾是不是沒有死?”
緋綃依舊歪著身子,抬了一下眼皮,“你難道不知道狐狸是最會詐死的?”
“哇哇哇,”王子進聽了叫道,“你騙我流了那麽多的眼淚,傷了好幾日的心。”
“子進,我那日什麽也沒有說啊,你就抱著門柱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哭了起來,這又能怪誰呢?”
王子進聽了一愣,隻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一樣被他蒙在鼓裡。
“喝酒吧。”緋綃伸出長指彈了彈酒杯,發出清脆好聽的聲音。
王子進氣鼓鼓地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一飲而盡。
“哎呀,這湖光山色,還有人給我們吹簫,你慢一點喝行不行啊?”緋綃在一旁調笑。
王子進聽了,耷拉著腦袋,又覺得他說得沒錯,慢慢地品起酒來,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又開始嬉笑,王子進心中豁然開朗,幾日積攢下來的鬱氣不覺煙消雲散。
只見陽光漸漸隱沒,長日將近,不覺暗自希望這落日永遠不要沉入那連綿的群山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