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笑春風(3)
“去……”緋綃說完,將手中殘破的黑灰往天上一撒,只見青煙中躥出一隻白色的鳥來,輕嘯一聲就往天空中飛去了,在日暮的昏黃天空中劃出了一道優美而閃亮的弧線。
“快,跟著它。”緋綃拉著王子進就跟在那白鳥後面,直往城西的方向去了。
眼見那鳥在日暮中如一顆啟明星閃耀在天際,兩人快,它也快,兩人行得慢了,它也徐徐地緩慢低飛。
這般不知行了多久,王子進隻覺得雙腿酸脹,一直到月上中天,那鳥才如撲火飛蛾一般,鑽到一個大戶人家中,不見蹤影。
那是一個冷清的後院,王子進望著這高高圍牆,不禁呆住了,牆內有松柏的枝丫探頭出來,襯著這紅色的牆,綠色的瓦,清細的白雪,清幽怡人。
這景致是如此的熟悉,正是他還魂時曾經驚鴻一瞥的院落!
七
“就是這裡了。”緋綃見那白鳥一去不複回,肯定地說。
“好像我真的來過這個地方。”王子進望著眼前的熟悉景致,十年前的記憶如潮水般緩緩地湧了上來。
“來沒來過,要進去再說。”緋綃四處看了一下,“哎呀,這裡離門太遠,我們直接爬過去吧。”
“這、這不大好吧……”王子進說著整了整衣冠,“她說過要等我,不如找人通報一下再進去,這樣未免……”
緋綃聽了這話,不禁頭疼,指了指天上,“現在已是月上中天的半夜了,你還指望誰幫你通報啊?”他低聲道,“你小心了,要進去了。”
王子進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覺得衣領被人提起,接著兩腳離地,整個人就飛了起來。
“哇哇哇,你要乾嗎?”還沒等他叫完,整個身子又開始往下沉,眼見那牆簷就在眼前,他急忙伸手扒住,嚇得他一身冷汗,趴在牆簷上直喘氣。
“你這是要我的命啊……”他回頭一看,那牆足有兩人多高,緋綃正站在下面抬頭朝自己壞笑。
明知他行事一向如此,王子進也不想說什麽了,急忙探頭就往牆裡看去。
這一看,王子進整個人都愣住了,鼻頭跟著一酸。
只見黑夜中,庭院裡,落雪間,正有一朵百合花迎著細細的輕雪,傲然綻放。
那花莖碧綠,花瓣雪白,白玉般的花瓣中簇著火一般紅豔的花蕊。
似乎如一個嬌羞的女子,在默默地等著他。
“王公子,我將盛裝恭迎!”顏如玉的話猶然在耳,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是這樣的方式,他不知道一朵應該在春天開的花綻放在雪中是什麽滋味。
可是他知道看到這奪目芳華後自己心中的難過。
王子進見了那花,顧不上疼痛,從牆上連滾帶爬地溜了下來,他緩緩地走過去,撐開自己手中的油紙傘,擋在那株百合上。
眼中全是愛惜之色,他口中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怎麽能忘了你呢?”
想他十年以前曾隨母親來過這裡暫住,那是一個有著溫暖的楊柳風的春天,小小的他,懵懵懂懂地喜歡上一枝百合。
它是那麽白、那麽美、那麽香,那是他所見過的最誘人的東西。
“如果你是女子該多好?我定當娶你為妻。”
他為了這花澆了一個夏天的水,除了一個夏天的蟲,終於在分別的日子把當時最喜歡的玩具埋在花的旁邊。
如今歲月如潮,他已長大成人,那陪伴了他一個夏天的花,那最初所迷戀的美,怎麽就被他給忘了呢?
也許人就是這樣忘恩負義,會在成長的過程中失去曾經擁有過的童真。
然而它竟然記得,所以才拿了他的生辰八字,變成女子,拚盡性命隻為見他一面。
“就是它嗎?”緋綃從身後走了過來,見王子進呆呆地蹲在那朵百合前面,不言也不語,聽了他的話也只是緩緩地點了一下頭。
“嗯?”緋綃看了一眼那在雪中綻放的百合,又看了看王子進的臉色,心下立刻明白了幾分,笑道,“沒有想到你那麽小就是一個花癡。”
王子進也不生氣,急忙問他:“它說活不到正月,我們要怎生救它才好?”
緋綃環顧了一下四周,“也不知是什麽東西要它的命,我們把它帶回去養在身邊,看看再說。”
“好主意。”王子進聽了一掃積鬱,急忙動手挖起雪來。
兩人幾下就挖出了那花根,夜色中可見一個白白的如青蒜般的根,上面還糾纏了一些別的植物的須根,泥土相連。
王子進一見那花根形狀,立刻笑了起來,他終於知道前幾日夢中所見的黃金屋是什麽了。
“子進,不要傻笑。”緋綃急忙拍了他一把,“趕快找一下那個盒子是不是在附近,拿了你的生辰八字要緊!”
“對,對,對……”王子進急忙拿著一截木頭挖起土來。
兩人又翻了半天,才在花根附近找到了一個破敗的小小木盒,王子進累得一下坐在地上,心滿意足地打開了盒蓋。
可是裡面只有一個彈弓和玩物,哪裡有什麽紙片?
“怎麽會這樣?”他急忙把盒子倒過來晃了幾晃,果然再沒有多余的東西,他急忙望向緋綃,“這是怎麽回事?”
“看來它還想見你啊。”緋綃見狀掩嘴偷笑。
還想見我?王子進聽了這話,不由癡了,也好,他也很想見她,見見她花瓣般的面龐,紅紅的唇,他還有好多話要和她說。
王子進想到這裡,又開始傻笑起來。
八
次日兩人去買了一個花盆,又添了許多新土,將它擺在客棧向陽的地方,這才放心。
王子進從此日日早早上床,可是那顏如玉卻再也沒有在他的夢中出現過。
“可能是離你近了,了卻一樁心事,所以就不再出來了吧。”緋綃懶洋洋地邊吃雞邊回答他。
王子進回頭看著那花盆,新土中吐出一個小小的翠綠幼芽。
外面春風和煦,不知不覺中,春天已經到了。
“過兩日咱們去把這花再移回那個庭院中吧。”緋綃見正月過了,不由放心,“不然總放在咱們身邊也不是辦法。”
“好!”王子進點頭答應,不管怎麽說,一株花還是長在院落裡比較幸福。
揀了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兩個人就捧著花盆信步回到那個院落,哪知遠遠地就見有人熱火朝天地在搬運石頭。
“這是在乾嗎?”王子進急忙攔住一個工人就問。
那工人擦了擦臉上的汗,氣喘籲籲地答道:“這家在翻修庭院呢,好像主人不喜這庭院的擺設。”
“啊?”王子進叫道,“已經幹了多久了?”
“正月剛過就動了土,現在已經有兩個月了。”
“原來如此。”王子進這才恍然大悟,與緋綃相視一笑,兩人這才知道那顏如玉口中的死期是怎麽回事。
回去之後,緋綃就找了一個老花匠,把那花埋在了一棵柳樹的旁邊。
“這花好啊。”那老花匠眯著眼睛望著新出的幼芽,“這是一種很美的百合,雅號叫‘顏如玉’。”他回頭又道,“公子真的不想賣出去換錢?”
王子進聽了笑著搖了搖頭,果然,只有這樣美麗的花才能配得起這樣的名字。
花匠於是拿起鋤頭,嘟嘟囔囔的一邊念叨什麽一邊把花種了下去,罷了說:“太美的花是有靈魂的,要一邊埋一邊誦經。”
他說完又摸了摸那花邊的柳樹,那樹亭亭玉立,正吐翠綻芳,笑道:“埋在柳樹邊再好不過了,柳樹的落葉多,正好可做花肥。”
王子進卻全都充耳不聞,只是呆呆地望著那在春風中搖曳的小芽,“如玉,你看,我沒有忘了你吧?”
那小芽似乎明白了王子進的一番心意,在含笑低首,嬌羞不語。
“此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了。”王子進望著它一時心酸,感慨一聲,和緋綃回客棧去了。
但是沒有兩日王子進就再見了顏如玉。
“公子,公子可曾忘了我?”顏如玉一如往昔,站在黑暗中朝他笑。
“如玉,如玉,你近來可好?”王子進一時喜出望外,想道歉,又想訴衷情,一肚子的話不知該從哪裡說起。
“公子請不要叫奴家的閨名嘛。”顏如玉竟嬌羞地躲避。
“咦?”王子進聽了一愣,隻覺這話裡有話。
只見她一擺手,不知從哪裡走出來一個青衣的少年,那少年風度翩翩,身材瘦長,站立之中也有一番風姿。
“公子,這是柳郎。”顏如玉低頭含羞道,“我和柳郎多虧了公子的撮合才能在一起,我們此番是來謝媒的。”
“謝、謝媒?”王子進一時目瞪口呆,自己怎麽這麽快就從她的如意郎君變成了媒人?
“多謝公子撮合,才能令小生覓得如此如花美眷。”那青衣少年一揖到底。
“不、不謝……”王子進不知該說什麽話好。
“王公子,我要走了,咱們後會有期吧。”顏如玉說著往王子進的手裡塞了一張紙片,低聲道,“王公子,這個還你,我家柳郎見了又該不快了。”
王子進低頭一看,手中多了一張皺皺巴巴的小紙片,正是自己的生辰八字,再一抬眼,顏如玉和那青衣少年已經不知到哪裡去了。
他捏著那張紙片,一個人站在黑暗中,一時哭笑不得。
“這茶可真是好喝啊。”緋綃捧著茶碗感慨。
那日顏如玉走後,兩人在書桌上發現一罐蘭草,綠色的葉子,中間一條紅線,正是那日在顏如玉屋中不曾入口的神仙茶。
“是嗎?”王子進抿了一口道,“這謝媒禮可不怎麽樣……”
緋綃知他因顏如玉的事吃醋,心中不快,便一伸手推開了窗戶,一心想引他高興。
只見下面的街道上人來人往,姑娘們都穿著花花綠綠的衣裳出來踏青,正是一幅熱鬧景象。
“子進,我說一個上句,看你這下句接得如何?”
“你說吧。”
只聽緋綃搖著扇子道:“三月三日天氣新,繡羅衣裳照暮春。”
王子進想了一下,搖頭晃腦道:“雪膚花貌顏色嬌,誰家玉人笑春風?”
“好!好一個‘誰家玉人笑春風’!”緋綃聽了不禁拍手叫好。
王子進聽了誇獎,面露得色,只見窗外一片旖旎風光,不由覺得這大好春光似乎已照入他心底。
外面春意盎然,正是鳥語花香的好時節,院落裡的柳樹旁,一株百合迎風盛放,舞著如玉般雪白的花瓣,似在春風中輕笑嫣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