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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有時盡》第20章 月亮說
  第20章 月亮說

  他給Cindy打了個電話,按號碼的時候,他的手微微在抖。

  原來他又錯了,那些一時的錯過,便是永遠的錯過。

  根本沒有追回一說。

  他試圖握住的,不過是殘留的妄念,又或是永世不可捕捉的虛空。

  陸路發作入院那天,彭俊在手術室外撥通了沈世堯的電話。

  漫長的忙音過後,他聽見了一個男人陌生的聲音,他有些怔忡,卻很快回神。

  他用練習過多次,平靜的語調對他說:“您好,請問是沈世堯先生嗎?您的太太即將生產,我希望您能盡快趕過來,見證這個生命的奇跡。”

  他用了英語,說到“miracle”的時候,他的尾音有些顫。然後他聽見電話忽然被掛掉的聲音,他愣了一下,漸漸笑了。

  Lulu,我相信你知道的話,一定會責怪我的吧?

  但身為一個男人,既然無法為你抹去臉上的淚珠,那他唯一能做的,便只剩幫你找到那個可以的人。

  他不是她的億萬星光,他是她今夜獨一無二的月亮。

  聖誕節的前夜,清珂給陸亦航打了一通電話。

  掛掉電話後,她拉開久未掀動過的厚重窗簾,透過蒙塵的玻璃窗,一動不動地看著外面纏繞在樹上的彩燈。

  和這一室的黑暗與冷清比,那些五顏六色的燈光實在好熱鬧。

  她笑了笑,又將窗簾闔上。

  在早些時候,她與陸亦航已經分開,又或者說,是她主動向陸亦航提出了分開。

  漫長的沉默後,陸亦航說:“好。”

  然後他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也只有到了這一刻,陸亦航才發現,原來他留在這套公寓裡的痕跡竟這樣少。就連衣服,也只有可憐的兩套。

  他盯著空著大半的行李袋發呆,再一抬頭,撞上清珂悲傷的眼神,才陡然間明白,原來她比自己還清楚。

  清理衣櫃的時候,陸亦航看見那套黑色的禮服裙。

  如果沒記錯,那是他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

  但卻是心懷鬼胎的禮物。

  他覺得如鯁在喉,最後,他裝作若無其事地拉上了櫃門。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低頭換鞋,清珂忽然叫他:“亦航……”

  他無言地回頭,就看見她眼底已閃著淚光:“開車注意安全。”

  說完,她又笑了笑:“還有,謝謝。”

  當一段關系真正劃上句點,能說的,大概也只剩這句毫無用處的“謝謝”。

  他將頭埋得更低,幾乎是逃也似的進了電梯。

  一別數月,陸亦航沒有想到,他還會接到清珂的電話。

  還是在這個如此特別的節日。

  “昨天我收拾東西,”清珂慢吞吞地說,“在抽屜裡找到了你的袖扣,你要有空,就過來拿吧……”

  陸亦航沉默,就聽見那邊傳來清珂自嘲的輕笑:“騙你的,其實是我買了一對袖扣,想以此作為理由,請你過來吃頓飯而已。難得過節,我又剛好沒有工作,一個人實在太寂寞了……你願意嗎?”

  她說著,聲音漸漸低下去,語氣竟像個可憐巴巴跟大人討糖吃的孩子。

  “……我知道了,下班後我就過去。”

  “謝謝你。”聽見他的話,清珂又重新雀躍起來,“對了,你什麽都不用買,晚飯我會準備好的。”

  “嗯,拜拜。”

  “拜拜。”

  到了地方,才知道清珂沒有說謊,她確實準備了大餐,還是豐盛到無論如何兩個人都吃不完的分量。

  “好像是有點多了,”清珂數著盤子,自言自語。陸亦航這才注意到,今天她穿了那件黑色的禮服裙。

  “這條裙子……”他欲言又止。

  “裙子怎麽了?我還是覺得它很漂亮啊,黑色果然是最不會過時的顏色。”她眉眼彎彎,看上去好像真的很開心。

  陸亦航一下子說不出剛才想說的話。

  吃過飯,才知道清珂原來還訂了蛋糕。六寸的翻糖,對他們來說,還是太大了。

  更何況她胃口不好,隻吃了一小塊。

  “能陪我跳一支舞嗎?”她忽然說。

  不等他回答,她又問:“華爾茲會嗎?”

  陸亦航呆滯地點頭。

  清珂就笑起來,輕快地跑去打開CD機。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跳過舞啦,總覺得節日應該慶祝一下。”她蹲在那裡,凝視著機器上的按鈕,“對了,亦航,跟你說哦,其實就算是到了現在,有時候我一覺醒來,看見鏡子裡的自己,還是會覺得難以相信,我居然是個藝人……還有哦,據說Cindy姐幫我接了新戲,明年,大概會很忙吧。”

  她抬起頭,視線仿佛落在窗外樹上的彩色燈光上。陸亦航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再慢慢將注意力重新轉回她的臉上,這才發現,她竟哭了。

  在這一瞬間,他猛地意識到,自己真的罪孽深重。

  很多事都不該開始的,起初不該費盡心思地回來,後來不該處心積慮地想去她身邊,最最不應該的是,拉眼前這個人下水。

  她何其無辜。雖然過去她總說自己是甘願的,但現在,大概也是恨著他的吧。

  當然,小六也恨他。

  說起來,他生命裡唯一有過的兩個女人,竟然都在恨他。

  陸亦航看著桌上的殘羹冷炙,再看了眼那個缺了一角的翻糖蛋糕,悔恨幾乎令他窒息。他搖搖欲墜地站起來:“對不起,我突然想到還有別的事,今天還是不跳舞了吧……”

  說罷,他沉默地站在那裡,等待著她的反應。

  他以為她至少會挽留,或是發一通脾氣的,但都沒有,清珂關掉CD機,慢悠悠地站起來:“那好吧。”

  他有些驚詫地看著她,一動不動,直到清珂被他盯得不得不轉開臉,遲疑地問他:“怎麽了?”

  “沒什麽。”他陡然覺得自己可笑,“那我走了。”

  “亦航,再見了啊。”行至門口,她向他揮手。而後又像想起什麽,叫住他,“等一下,還有東西忘了。”

  是那一對袖扣,被裝在漂亮的禮盒裡。

  “Merry Xmas.”她將盒子放入他手中,“所以亦航,這一回,是真的再見了哦。”

  陸亦航點頭出門,沒過多久,便聽見大門關上的聲音。

  窗外飄來熱鬧的聖誕歌曲,他站在那裡,看著電梯的數字不斷變化,心突然毫無征兆地狂跳起來。

  過了很久,他才意識到自己在流淚。滾燙的淚水滴在紙盒上,暈開一片,他用手去擦,淚水卻越來越多。

  電梯停了走,走了停,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終於放棄這個徒勞的動作。

  陸亦航沒有想過的是,那一天,是他最後一次見清珂。

  他覺得虧欠她太多,除了該給卻沒能給的“對不起”,想給卻給不起的“我愛你”,他最過分的是,竟連一支華爾茲,都吝嗇於給她。

  今生,他都欠她一支圓舞。

  最近大半個月,陸路都覺得頭痛。

  當然,這並不是產後後遺症,而是因為身邊這個人。

  一大早,陸路剛睜開眼,沈世堯便已以最快的速度湊至她身旁,討好似的道:“早飯已經準備好了,你先吃吧。我知道你不想看見我,我這就去門口,你吃完叫我進來收拾就好。”

  他的表情就像害怕被主人遺棄的小狗,陸路的嘴角抽了抽。

  不止今天,其實每天,陸路都會被沈世堯如此搶白,很多時候,陸路簡直想一腳踹飛他,當然,如果她能踹得動的話。

  回想當天,她被送進產房時,做夢都沒有想過,和兒子沈嘉懿一起降臨的,居然還有這個男人。

  所以當她睜開眼,看著他第一時間親吻她的額頭,對她說“辛苦了”的時候,陸路徹底傻住了,甚至忘了閃躲。

  待她反應過來,便只能徒勞地望著站在一旁的彭俊,用眼神表示自己的憤怒。

  可彭俊卻視若無睹。

  那一瞬間,陸路恍然大悟,原來彭俊一早打定主意這麽做。

  意識到這點,她說不清是氣惱更多,還是動容更多,過了很久,才慢慢轉過頭,對沈世堯說:“嘉懿呢?我想抱抱他……”

  “叫……嘉懿?”沈世堯臉上的喜悅溢於言表。

  “嗯,嘉懿。陸嘉懿。”陸路看著他,語調平靜。

  他們就那樣四目相對,直到陸路發現他的眼睛開始泛紅,似乎想說什麽,她連忙轉開臉,背對著他,把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把嘉懿給我抱抱。”

  她終究是抱到了自己的孩子,那種感受真是奇妙,明明不久前還是蜷縮在自己肚子的小肉團,此刻卻變成了長著鼻子眼睛的小人兒。

  一想到這個小人兒以後還會長大,變得比自己還高,再也抱不下,陸路便忍不住鼻酸,造物主真是神奇。孕育一個生命,真是神奇。

  “他很乖的,都不哭。”護士將孩子接過去,對她微笑。

  陸路也對她微笑,笑罷,轉頭面向彭俊:“謝謝。”

  他為她做的這許多許多,她竟然只能以如此輕飄飄的字眼回饋,陸路不禁覺得,語言在有些時候,實在太過蒼白。

  好在彭俊明白她的心意,矮下身,在她耳畔道:“四海之內皆兄弟。”

  陸路原本還好好忍住的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

  沈嘉懿出生第二天,沈家一家人都趕了過來。

  沈先生沈太太在一旁開心地爭搶著抱剛出世的孫子,沈凌走過來,坐到陸路身旁:“路路,你累不累?不累的話,我們說會兒話吧。”

  陸路這才從沈凌口中得知,沈世堯並不是從國內過來的,而是從巴黎,難怪他可以那麽快趕到。

  “自從他眼睜睜看你上了飛機,”沈凌玩味地打量她,“他就趕接下來最快的航班去了巴黎。他一直在那裡等你,我跟他說過,他一定又被騙了,但他偏偏不信,你看,你明明在普羅旺斯……有時候啊,我真覺得我這個弟弟天真得可愛。”

  沈凌笑了笑。

  陸路看著她的笑容,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好在沈先生沈太太恰好走過來跟她說話,暫時打破了眼下這略顯尷尬的局面。

  一家人閑聊許久,到了飯點,沈先生說帶沈太太出去吃飯,問沈凌的意見,沈凌坐在沙發上,微微眯起眼,瞥了下陸路:“姨父帶姨媽去吃飯吧,等會兒世堯回來我陪他們夫妻倆一起吃。”

  待二老離開,沈凌重新起身,坐回陸路身邊,衝她眨眨眼:“剛才你肯定在想,還好姨父和姨媽過來了是吧?”

  陸路錯愕地望著她,就看見沈凌哈哈大笑起來:“欸,每次看你吃驚的表情,我都覺得超有意思……好啦,我就不欺負你了,小沒良心回來知道了,非殺了我不可。我就是想問問,你們這脾氣還得鬧多久,太久了,我可在姨夫姨媽那邊瞞不住了啊。你應該知道,他們已經有所察覺了吧……關於你突然跑來普羅旺斯生產的事,大家都不是傻子。”

  “我不是鬧脾氣……”沉默許久的陸路終於開口,“關於離開這件事,我考慮過很久。”

  “是麽,”沈凌起身,重新回到沙發上,懶懶地望著她,神色難辨,“不告而別這種事在我看來,可不是深思熟慮的人該做的。”

  陸路被堵得啞口無言。

  氣氛再度變得凝固,但這次,卻再沒有沈家二老出來替她解圍。依稀過了很久,陸路才又聽見沈凌的聲音:“不論你現在怎麽想,我都希望你和世堯談談,別忘了,嘉懿除了是你的兒子,也是他的兒子。就算你想要離開他,他也答應,你們也得談妥關於嘉懿以後的安排。”

  說罷,沈凌伸個懶腰,站起來,“小沒良心給自己兒子買東西還真慢,我都快餓死了,要不我先去吃飯,給你帶點吃的吧?”

  “謝謝。”陸路一愣,點點頭,她確實餓了。

  “對了,”臨關上門,沈凌突然探了半個腦袋進來,“站在女性立場上,告訴你我的經驗之談。基本上,要想徹底甩掉你孩子的爸爸,蠻難。”

  陸路正準備拿水杯的手一下子滯住了。

  當天晚上,喂完小嘉懿奶,哄他睡著後,躺在床上的陸路不禁想起了白天沈凌的話。

  說起來,中午沈世堯趕回的時候沈凌剛好帶了午餐回來,沈世堯一臉嫌棄地將那些飯菜打量了一遍,最後全部丟回給沈凌,叫她自己多吃點。

  沈凌氣得夠嗆,問他為什麽,沈世堯白她一眼:“你不是生過孩子嗎?”

  沈凌臉都綠了:“我那時在國外可沒這麽多忌諱,你在國內待久了真麻煩!”

  但即便如此,沈世堯還是按照國內的規矩,請了專人負責照顧陸路的飲食起居。

  看著陸路把重新送來的午飯吃完,沈世堯才算松了口氣,將今天買回來的母嬰用品一一放置好。

  其實住院前陸路已經準備好基本的必需品,但對比眼下沈世堯的采購內容,陸路只能默默咂舌,不知道的大概會以為他是專業的育兒專家。

  等全部瑣碎擺放完,沈世堯坐到沙發上,開始翻他帶來的那本厚厚的育嬰常識。

  沈凌回酒店午睡,而小嘉懿一天有大半的時間都在睡,沈先生和沈太太又還沒有回來,眼下房間便只剩下這兩個清醒著人相對。

  陸路不說話,沈世堯便也沉住氣跟她一起沉默,氣氛頓時變得很僵。

  恍惚間,陸路想起,好像自昨天她對他說,兒子叫陸嘉懿後,沈世堯就再沒有主動搭理過她。當然,在沈先生沈太太面前對自己噓寒問暖的不算。

  應該是生氣了吧,也是,任何人聽見自己的孩子不隨自己姓,大概都會發脾氣。如此看來,他忍到現在,已經難能可貴。

  “沈世堯……”陸路叫他。

  聽她開口,沈世堯驚訝地抬頭,四目相對時,門卻忽然被推開了,沈先生沈太太回來了。

  面對笑逐顏開的父母,沈世堯不得不換上另一副表情,殷切地起身,扮演起上午好好先生的角色。

  想說卻沒說完的話只能這樣一拖再拖,直到入夜。

  待安頓好沈先生沈太太,沈世堯回到醫院,陸路已喂過小嘉懿,哄他睡著了。

  而其實,在他回來之前,她已呆呆地在那裡躺了很久,耳畔反覆浮現的是沈凌下午的話,“不論你現在怎麽想,我都希望你和世堯談談,別忘了,嘉懿除了是你的兒子,也是他的兒子。就算你想要離開他,他也答應,你們也得談妥關於嘉懿以後的安排。”

  陸路不得不承認,在這一點上,已經身為人母的沈凌是正確的。她所有衝動的決定,都僅僅是從個人角度出發。但現在一切變得不同了,她不再是一個人,她在為自己做決定的同時,必須要為另一個人負責。

  所以,她必須和沈世堯談談,再決定接下來怎麽走。

  心中有了決定,黑暗中,陸路撐起身,叫住了站在門口遲遲沒有進門的沈世堯:“沈世堯,你進來吧,我想……我們需要談談。”

  “我以為你已經睡著了。”陸路沒想過,這會是沈世堯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她怔忡了很久,才極不自然地轉開臉:“所以你就一直在門口站著?”

  “我本來是打算走的,”沈世堯衝她淡淡的一笑,“但又想看看你睡著的樣子,所以一直沒舍得走。”

  陸路被他的話鎮住,過了很久,才輕聲嘟囔道:“無聊。”

  “你想要談什麽?”卻不想倒是他先比她正經起來,切入正題。

  “關於嘉懿……”陸路咬唇,竭力將腦中多余的遐思趕走,“以前你跟我說的那些話,還算數嗎?你不會搶走他吧?”

  說罷,陸路低下頭。

  不怪她有這樣的疑慮,是她先破壞兩人事先達成的約定,偷偷跑掉,沈世堯完全可以基於這點,將小嘉懿的撫養權搶走。

  反正這件事就算鬧上法院,法官大概也會將孩子判給更有能力撫養孩子的沈世堯。因為陸路現在不光無業,也無父無母,可以說是無依無靠。

  陸路緊張地胡思亂想著,卻忽然聽見沈世堯簡單而有力的答案:“不會。”

  “我答應你,”說話間,沈世堯已慢慢走近她,將她別開的臉轉過來,“我不會搶走他。”

  “真的?”陸路驚喜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是,”沈世堯捧住她臉的雙手並沒有松開,“我也會留下來。”

  “……那是什麽意思?”她愕然。

  “如果你不願意回國,我就留在這裡,陪著你們,看小嘉懿長大。”

  “不是,沈世堯,不對,這不是我們曾經說好的……”陸路變得驚慌失措且語無倫次。

  “是嗎?”沈世堯望著她的眼睛,神情裡有難辨的哀傷,“可是你也沒有遵守我們曾經的約定啊。”

  不過輕飄飄的一句話,卻硬生生逼出她的眼淚。

  “你騙我。”她的淚水劃過臉頰,鑽進他的指縫。他的手指微微顫了一下,是涼涼的。

  “嗯。”

  “你不能這麽騙我……”她仰起臉,淚水越來越多。

  “嗯。”

  “我不會答應的。”

  “你答不答應都好,”他伸手拭掉她臉上的淚,“別忘了,你說的,不算。”

  兩周後,陸路出院,搬到彭俊的住處。而隨之搬到彭俊隔壁空置房子的,還有另一位不速之客。

  沈世堯沒有開玩笑,他真的打算就此住下,陪著他們母子倆。

  對此,彭俊打趣她:“你真的不考慮搬去隔壁?”

  “為什麽要?”抱著小嘉懿的陸路漠然地看著他,“我們已經結束了。”

  “真是這樣嗎?”彭俊笑得意味深長,“對了,Lulu,既然小嘉懿都出生這麽久了,你有沒有興趣跟我這個乾爸爸講講他的由來。我雖然好奇心不強,但是既然收留了你們這麽久,多少也有知情權嘛。”

  陸路一愣,良久,低下頭:“這大概是個很長的故事……”她低頭看了一眼懷中正對著自己笑的小嘉懿,“等他睡著了,我什麽都告訴你。”

  陸路想,她大概也在等待著吧,等待著向另一個人袒露心聲的時機。

  畢竟,她獨自守著這個漫長的故事,太久太久了。

  久到為之流過的淚,都已凝結成琥珀。

  那天傍晚,陸路終於和彭俊在房間裡說起往事。

  窗外是從阿爾卑斯山脈吹來的風,順著山谷暢通無阻,刮在窗戶上,像誰在嗚咽。普羅旺斯的冬天,總是這樣的蕭索。

  陸路放下手中溫熱的水杯,看著彭俊,眼中有濃濃的茫然:“你覺得,我應該怎麽做選擇?”

  她向來是有主見的人,但也會在這樣的時刻,感到矛盾而無助。

  彭俊沒想過會是這樣一個故事,沉吟片刻,輕聲道:“這個問題,你不能問我,你應該問問你自己……”

  “問我自己?”

  “問問你的心。”他微微一笑,“你的心裡裝著你的答案。”

  陸路苦笑了一下:“可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彭俊的笑容很溫柔,“你一定知道。”

  夜裡,陸路輾轉反側,怎樣都無法熟睡。

  半夜時分,小嘉懿更是忽然醒過來,一直哭鬧,她手忙腳亂地哄他,折騰了好久,原本就不多的睡意徹底煙消雲散。

  睡不著,乾脆起來活動活動,陸路拉開窗簾,便看見隔壁的燈竟然還亮著。

  她愣了愣,低頭看表,凌晨三點十七分。

  住在那棟房子裡的人,也不知道在想什麽,這麽晚還沒有睡。

  是在為昨天出院時她趕走了他找來的負責她飲食的人煩惱?還是在為今天早上她將他拒之門外生氣?陸路的思緒一時間變得很亂。

  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不自覺被沈世堯所牽動,陸路不禁分外懊惱,重重將窗簾重新拉上,躺回了床上。

  如果睡眠是她唯一可以回避他的途徑,她情願就此長睡不醒。

  就這樣昏昏沉沉地睡到天亮,陸路被被小嘉懿的哭聲吵醒。

  起床哄小嘉懿喝完奶,陸路下樓準備吃早飯,就看見餐桌上留下的一張便條,和客廳裡坐著的那個人。

  “你為什麽會在這裡?”陸路來不及看那張便條,瞪著他。

  “你看完了Richard留給你的話就知道。”沈世堯對她的震驚視若無睹,非常平靜地以眼神示意她。

  聽罷,陸路不得不按捺住情緒,匆匆掃了一眼那張便條。

  原來彭俊回巴黎參加一個醫學研討會,基於她這個產婦還沒有出月子,便將大門的鑰匙交給了沈世堯,希望他代為照顧她。最後,他還意味深長地附了一句,the answer is always in your heart。

  答案一直在你心中。

  Bullshit!陸路被戳中痛處,氣得簡直想爆粗,這種時候,他怎麽可以什麽都不提前知會,就將自己撇給沈世堯。

  他明知道,現在的她,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對他。

  “早上想吃些什麽?”沈世堯的聲音將她的思路打斷,陸路尚且沉浸在慌亂的情緒中,不自覺答:“隨便。”

  說完,心情似乎變得更加糟糕:“算了,我不餓。”

  隨即匆匆上樓。

  她回房間躲了一整個上午,到了中午,實在餓得頭昏眼花,不得不硬著頭皮下樓找吃的。

  然而她剛下樓,便發現客廳裡坐著的,除了沈世堯,還有昨天被她趕走的那一位。

  午飯擺了一桌,她掃了一眼,是中餐。

  沈世堯看見她,語氣稀松平常:“不餓也吃多少吃點,不然我兒子會餓肚子的。”

  陸路愣了一陣,才反應過來,原來他不是害怕她餓,而是擔心她營養不足,奶水不夠。

  思及此,一種異樣的酸澀情緒漸漸攀上她心頭,她知道那是因為什麽,但她強迫自己不去多想。

  過了很久,她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了,為了小嘉懿,我吃就是了。”

  飯後,陸路再度一言不發地回到樓上。

  那人看了看桌上被消滅掉大半的飯菜,轉身對沈世堯訕笑:“沈先生真是了解沈太太,我本以為她一定會不吃的……沒想到您說的辦法還真的管用。”

  沈世堯正若有所思地望著空蕩蕩的樓梯,聽見對方的話,是淡然一笑:“說起來,其實有時候我自己也在驚訝,我究竟是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了解她的。”

  回想他們相識的近兩年,爭執遠多於纏綿。但他總有那樣的感覺,好像即便他們吵鬧無數次,分別無數次,他也仍可以靠她的心很近。

  真是不可理喻的自以為啊,沈世堯想,但他畢生所求,也不外乎如此了。

  能守在她身邊,擁她入懷。

  傍晚,送負責陸路飲食的人回到隔壁後,沈世堯堂而皇之地用備用鑰匙打開了她房間的門。

  陸路正逗小嘉懿逗得高興,嚇了一跳,等反應過來,臉都白了:“沈世堯,你不要太過分!”

  “你還沒有吃晚飯,”他看上去無動於衷,將盛好的飯菜端進房間,“想必你也不想我重複今天中午的話,是吧。”

  陸路氣結,隻得暫時放下小嘉懿,過去吃飯。

  沈世堯見她拿起筷子,似乎終於松了口氣,走到床邊,回頭小心翼翼地對她說:“我想抱抱他,可以嗎?”

  陸路剛舀了一杓湯送進嘴裡,老半天,才從他令人心酸的語氣中回神,極力掩飾住自己的情緒,淡然答道:“小嘉懿也是你的兒子,為什麽不可以。”

  沈世堯聽她這麽說,竟然開心地笑了。

  陸路看著他孩子氣的笑容,恍然間覺得自己的心跳是漏了半拍,就連嘴裡的菜,都忘了是什麽滋味。

  她實在討厭這樣不受控制的自己,連忙又扒了幾口飯,囫圇咽下碗裡的湯,對沈世堯再度冷下臉來:“就抱一會兒,抱完麻煩你立刻離開。”

  哪知道沈世堯完全沉浸在逗兒子的喜悅中,對她所說的一切置若罔聞。

  陸路有些惱怒,但又深知自己毫無道理,只能懊惱地看著父子倆,直到沈世堯又逗了小嘉懿一會兒,將他放回嬰兒床,她才趕緊起身走過去。

  “我吃完飯了,你可以安心了。”

  “嗯。”

  “對了,你沒有別的事了吧?”

  “暫時沒了。”

  “那你走吧。”

  “好。”

  如此好說話的沈世堯實屬少見,陸路略感驚訝,凝視了他幾秒,才把視線移開:“我準備休息了,你快走吧。”

  “等等……”沈世堯忽然道。

  “幹什麽?”她不耐煩地皺起眉,就看見沈世堯已走向浴室。

  再出來時,他手裡已端著盆熱水。

  等她反應過來,他已經拽著她的腳,放進盆裡。

  “你在幹什麽?”陸路傻住了。

  “幫你泡腳啊,”沈世堯抬頭衝她笑了笑,“你不是說要睡覺了?我在就想,你懷孕時我沒能為你做的,現在正好補給你……雖然有些遲,但也總比沒有的好吧。”

  經他提醒,陸路才想起來,她懷孕時腳腫得厲害,做產檢時醫生告訴她,泡泡腳或許會有所緩解。可那時沈世堯受傷住院,她哪有那樣的心情,而後來離開,她的心情大概也已被另一種焦躁取代。

  她忽然有些呆怔,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沈世堯輕輕糅著自己的腳背和腳趾,盡管它們早已慢慢消腫。

  一陣戰栗自足心漸漸蔓延至心底,陸路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下一秒,她幾乎要哭出來,猛地起身:“沈世堯,你在發什麽瘋?你給我走!聽到沒有,走!”

  水花濺了一地,他們就這樣對視。沈世堯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坦然,倒是陸路,胸口重重起伏著,雙眼通紅。

  良久,仿佛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控,陸路終於坐回床上,盡量壓製住起伏的情緒:“沈世堯……”她的語氣近乎哀求,“我們不是說好的嗎?只要我生下嘉懿,一切就都結束了。那你現在留在這裡,是希望我怎樣呢?我是不會跟你回國的……所以求求你,走吧。”

  陸路以為自己說完這些,沈世堯一定會有所反應,但他居然就那樣平靜地蹲在那裡,甚至開始拿毛巾替她擦乾腳上的水珠。

  做完這些,他才端起水盆起身去浴室。

  等他再出來時,陸路已被他今晚的舉動震得徹底手足無措。她呆呆地坐在那裡,看著小嘉懿,不哭不笑,一動也不動。

  沈世堯知道今晚大概是將她逼到了極限,忍不住心軟:“那我走了。”

  陸路依舊無動於衷。

  沈世堯不得不走過去,為小嘉懿蓋好被子,再俯身親了親陸路的頭髮:“早些睡吧。”

  直到門被帶上,陸路才像斷了線的木偶,一下子倒在床上。

  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彭俊說,答案一直在她心中。可如今她的心只會砰砰亂跳,什麽都無法思考,什麽也不知道。

  又是一夜風呼嘯,天亮後,陸路下樓,就看見留在桌上的早飯與便條。

  飯還冒著熱氣,陸路伸手拿起那張便條,便看見沈世堯力透紙背的字:“趁熱吃吧。我知道你不想看見我,放心,我不在。”

  她四下張望,偌大的房子裡果然空蕩蕩。

  不僅那天,那之後的一整個星期,沈世堯都沒有再出現。雖然每到飯點,她下樓都可以看見擺放在桌上的還冒著熱氣的飯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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