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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四姐古言合集》第13章 禁庭(13)
  第13章 禁庭(13)
  他兩隻眼睛盯著我,我就有種要露餡的感覺。(1)
  窗外蟬聲交織成一片綿延的紗,像風吹起的排穗,起起伏伏,揮之不去。他在竹榻上躺著,淺眠的人,有一點噪聲就沒法睡著,但閑來無事,卻可以闔眼養神。

  沒有銀台司呈敬的如山奏疏,也沒有口沫橫飛的諫議大夫,這個夏日的午後倒還愜意。只是慣常忙碌的人,即便歇著,腦子也停不下來。不停的轉、不停的轉……一旦空無所有,似乎找不到存在的價值了。

  天氣炎熱,沒有人伺候打扇,隻得自己動手。他舉著蒲扇慢慢搖,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終於胳膊有些酸了,換一隻手,奇怪涼風並未歇。微抬了眼皮,見榻前跽坐著一個人,皓腕輕舒,那流螢小扇上描著撒金牡丹,偶然掠過窗下遊弋的錦鯉,倒映出一缸細碎的波光。

  他拿手覆在眼上,“皇后怎麽不歇息?”

  她聲音輕輕的,唯恐驚了好夢似的,“臣妾怕官家熱,來給官家打扇。你睡吧,不用管我。若是我困了,就在席墊上睡一會兒。”

  他心下好笑,禁庭裡那麽多女人,從來沒有一個敢這樣靠近他。他還記得初禦極時,宗正少卿的女兒封了貴儀,一日有意在他途徑的路上遺了耳墜子,說什麽明璫贈君,結果第二天就被送進長寧宮做女道士去了。後來宮中各閣的娘子都安分守己,沒有攀比,彼此自然相安無事。皇后大概還不知道這些,抑或她是個堅定的人,心裡盤算的事一直沒有放下吧!

  他勾了勾唇角,笑意不達眼底,“皇后賢良,是我之福。”

  她半倚著竹榻扶手,羞怯道:“官家感到孤獨時,有我陪著你。不說夫妻,就當是朋友……”她笑起來,露出一排糯米銀牙,“我會些小把戲,官家無聊時我給你解悶。你不要把我想得太複雜,畢竟你我大婚了麽,百年才修得共枕眠呢!”

  她這樣刻意親近,他心裡都明白,不想戳穿她罷了,漠然應道:“這話咱們當得共勉。”

  穠華有些喪氣,能和他聊起來的,一定是耐心奇好,話題奇多的人。尋常聊天,你一句我一句才能發展下去。他總是淡淡的,承不了上,也啟不了下。就像一塊石子扔進湖裡,撲通一聲,然後沉下去,沒有了蹤跡。

  她眼巴巴看著他,“官家……”

  他閉著眼睛,綿長地嗯了聲。

  “我和你說說我爹爹,好不好?”

  他倒是又睜開了眼,側過身來望著她,“說你爹爹什麽?”

  他有一雙碧清的眸子,很奇怪,明明是個心機頗深的人,然而眼睛卻清澈得山泉水一樣。也許他身體裡住著兩個人,一個狡詐陰狠,一個純質孤單吧!

  她慢慢搖扇,一手托著腮,思緒飄得很遠。索性在他面前沒有秘密,反而毫無負擔。她有時候也想傾訴,想爹爹的時候,找個人聊聊他,也是一種懷念。

  她的語氣變得更輕了,夢囈似的,“我的爹爹,出身不高,是個商人。官家知道建安的瓦坊麽?我爹爹在中瓦子開了一爿香料鋪子,專為大內的香藥局供應異香。我以前不懂,以為不過是糊口的手段,其實不是。我孃孃喜歡沉水香,上好的香料都是從番邦引入的,若是儲存不得當,便會走失香氣。我爹爹是為了讓孃孃用上最好的沉水,才在中瓦子經營了十五年。孃孃進宮那天起,他就一直在等她。明知道同在一座城池裡,卻隔著宮牆不能相見,這種滋味一定不好受。”

  關於郭太后的情況,早就算不得秘密了。從她話裡聽來,滿是對她父親的憐憫。至於那個母親,應當是沒有什麽感情的。

  “你恨她麽?”他問她,“你母親,十五年後相認,然後把你送到大鉞聯姻,只是為了利用你。”

  她停頓下來,坐在那裡想了想,點點頭,又搖搖頭,“她畢竟是我母親。我爹爹已經過世了,她和高斐都是我的親人。再說來大鉞,也沒什麽不好。”她抬眼看他,很快又調開了視線,“我現在是大鉞的皇后,太后和官家都不嫌棄我,我沒有什麽不足的。”

  今上凝眉看她,“你可知道她為什麽進宮?”

  穠華茫然道:“據她說是聽了別人的調唆,貪圖富貴吧!”

  他說不是,“你母親還是為周全崇帝面子,有些事不能同你直說罷了。崇帝是個有才學,但又極其荒淫的人。郭太后彼時年輕,同你一樣,是建安有名的美人,與城中貴婦也多有攀搭。有一次在平陽長公主府上遇見了崇帝,崇帝貪其美色,將其奸淫,後命長公主把她帶進宮,封了婕妤。第二年生高斐,又晉封昭容。”他笑道,“皇后知道的太有限了,其實你母親也是身不由己。就算真的貪圖富貴,起因還在崇帝身上,你不應該恨她。”

  她聽完簡直目瞪口呆,她孃孃的不得已,她是現在才知道,恨與不恨也不過是瞬息之間。可這殷重元未免太令人駭異了,他長了多少雙眼睛,多少對耳朵?兵書上說的知己知彼,被他詮釋得淋漓盡致。

  她表情錯愕,他倒不以為然。下了竹榻趿上鞋,騰挪到插屏後面盥手去了。

  穠華少不得要細思量,他這樣心思縝密,難道不擔心她們母女消除芥蒂後,會對他和大鉞不利?若換了旁人,只怕離間還來不及,為什麽到他這裡就截然相反了?唯一的解釋就是他也在等待契機,不滿足於當個偏安一隅的國君,志在天下卻又不得不遵守先帝在時三國達成的協議。所以他根本就不怕她起頭鬧事,說不定還求之不得。

  她站起來,憤然扭身進了內殿。等靜下心,又覺得世上的事真是堪不透,她孃孃是被逼的嗎?那天夜談,說了好多的話,為什麽她半點也沒提及?思來想去,反覺得殷重元靠不住,她要是信了他,迫不及待照孃孃吩咐她的去做,豈不是正著了他的道?這人太奸詐,面上裝得慈善,頗有點替她解開心結的意思,然而背後懷著什麽目的,她也能料想得到。所以提防他,反其道而行準沒錯。

  仰在床上小憩片刻,床頭有陸尚宮送來的布偶。她探身抱過來翻看,角色好幾個,有公主、單於、將軍,還有漁家女。

  太陽往西偏移,困在柔儀殿裡不能走動,起先是清靜,後來便有些煩悶了。

  照太后的意思,這樣的閑暇時光應該用來耳鬢廝磨,可惜全花在看書上了。更漏滴答,隱約有咚咚的鼓點傳來。他覺得奇怪,抬頭看,對面的朱漆架格上探出幾根小棍,底下垂絲線,吊著兩個布偶人。

  “我翻山越嶺入蠻荒,心在南朝,身在北番。”輕柔的女聲分外曠怨,公主拖腔走板,粉墨登場。

  今上甚感意外,她所謂的小把戲原來就是這個,倒是出人意料。他扣下書抱起胸,面上含笑,注意力被她吸引住了。

  公主一手搭在眉上,惆悵地吟唱:“站在莽莽草原眺望,大河上下,塞北江南。看不見故鄉,也沒有我惦念的爹娘。不知那單於生得什麽模樣,是否有寬廣的胸襟,純真善良。何時願放我回還,再看一看那富庶長安。”

  她又壓著嗓子換了個男聲,身穿狐裘的單於大步走來,向美人攤開了臂膀,“塞北風光似錦,千裡花香。美麗的人兒與我結緣,共保胡漢百年安康。”

  公主見了陌生人大驚,掩面道:“呀呀,這是何人,作派孟浪!”

  單於壓著衣襟行了一禮,“我就是匈奴單於,你的夫郎。莫再惦念家國河山,它已經離你那樣遙遠。留下來吧,可愛的姑娘。這裡有動聽的胡笳,肥美的牛羊。以後有我的地方,就是你可以安居的家鄉。”

  今上看得發笑,沒想到他的皇后還有這門手藝。閨閣裡的姑娘吟詩作畫很尋常,能把傀儡戲演得有模有樣的卻少見。

  他抬起手鼓掌,她的笑臉從格後露了出來,“官家,你看我演得怎麽樣?”

  他說好,“這詞是你填的?”

  “是啊,可惜才填了一點兒,後面還沒想好。”她喜滋滋過來,把單於遞給他,“不知官家能否賞臉,替我把詞填滿?”

  他低頭撫了撫布偶的頭髮,“後面打算怎麽安排?單於迎回了新娘,從此兩國再無兵戈麽?”

  她在他榻旁的席墊上坐下,歪著腦袋說不,“單於雖然和公主相愛,後來也有坎坷和辛酸。一個好故事總要有波折,波折後的圓滿才叫人心悸,官家說是不是?”

  他緩緩點頭,“皇后說得有理,容我想一想,這故事該怎麽繼續。這樣,咱們各寫各的,過兩天叫黃門演來看,看誰的故事更精彩,勝出者有賞。”

  她笑彎了一雙眼,點頭說好,“就這麽辦。咱們請太后和娘子們來評斷,只是我怕她們有失公允,都向著官家。”

  他把布偶舉在手裡晃了晃,“她們忌諱我是皇帝,不忌諱你是皇后麽?”

  “倒也是。”她豪氣萬丈的模樣,“我一定會贏,要是我贏了,官家帶我去艮嶽,太后說那裡風光奇好,你帶我去看看。”

  他略頓了下才點頭,“一言為定,不帶別人,只有咱們兩個,如何?”

  這算是意外的收獲麽?沒有第三雙眼睛監視,相處的時間多了,機會自然相應也增多。她心裡當然十分稱意,嘴上卻要佯裝,“娘子們一直在禁庭,鮮少出內城,再說太后也願意散散心,還是一道去的好。官家記得貴妃吧?就是琴台公主,她生性活潑,被圈久了恐怕悶出病來。”

  今上專心擺弄棍上的絲線,隨口道:“我隻輸你一人,福澤全后宮就沒意思了。她們想去,命內侍省安排,或去那裡小住也可以,未必一定要同行。”

  她竊竊歡喜,咬著兩腮不叫笑容擴大,勉強扮得矜持,太過矜持就有點遲遲的,說也好,“人多太亂,官家喜歡清靜,就依官家的意思辦吧!”然後起身,掖著領口一笑,自往後殿去了。

  入夜的時候來了幾位尚宮,進殿裡又換簟子又換錦被,說是太后派來的,伺候官家與聖人安置。

  這算什麽呢,洞房都過了,綢帕也拿去了,怎麽還來這套?帝後並肩站在一起,臉上顯得十分尷尬。

  陸尚宮福了福身,笑道:“喜日子要連過三晚,這是禁庭的規矩。官家和聖人是夫妻,夫妻間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皇嗣要緊。天色不早了,官家和聖人早些歇下,婢子們也好向太后複命。”

  今上不太自在,寒聲道:“這是叫我和皇后在你們面前寬衣解帶?”

  幾位尚宮有些怯,交換了下眼色囁嚅:“婢子們是奉太后之命,不敢不從,請官家恕罪。”

  穠華知道靠硬來沒法把她們轟走,便道:“官家和我都不習慣這樣,陸尚宮帶另兩位退到簾外,我為官家更衣,睡下就是了。”

  殿裡的紗幔很薄很輕,後殿裡又點著燈,隔了一層不過朦朧些,大致也能看清。尚宮們不是一根筋的人,官家已經不快了,既然皇后發話,就順著台階下罷。趕緊應個是,卻行退了出去。

  穠華有她的算盤,肩上的守宮砂不能讓她們看見,官家手臂上的傷口也不能露相,把人遠遠打發開,能掩則掩了。既然做戲給她們看,便顧不得他樂不樂意,替他脫了大袖,自己把長衣也褪了,兩個人一頭躺下,才見那幾位尚宮熄了外間的燈,福身告退了。

  雖然相看兩相厭,到底是活人,昨晚糊塗著,一張床上睡就睡了。今天都很清醒,再躺在一起似乎不大好。穠華再三斟酌,打算去外殿,反正現在天熱,睡貴妃榻也可以。但他動作比她快,沒待她開口,不聲不響起身走了。

  閑過了頭,日子很難熬。穠華簡直說不清自己是怎麽過的,吃了睡,起床後無聊便去他那裡看看,說些無關痛癢的話。帝王的威儀靠數不清的臣子和奴仆來烘托,那些都沒了,和普通人沒什麽兩樣。今上的脾氣還不錯,雖然話裡話外總夾帶一種奇異的試探。拋開這些看,他可以算得上是個溫和的人。禁中長大的孩子,無論心思深淺,血液裡天生有種優雅和高貴,即便靜靜坐在那裡,也令人覺得不容冒犯。

  她害怕獨處,有時找不到話題,不知道怎麽搭訕,就一個人在寢殿裡走動。柔儀殿很大,從南走到北五六十步,她背著手踱過去,只要瞥見他還在,心裡就安定下來。

  太后真是金口玉言,說關三日就整整三日,放他們出來已經是第四天的傍晚。柔儀殿的大門開開的那一刻,殿外侯了好些人,一見他們就俯首長揖,弄得將軍凱旋一般。

  穠華有衣穿,已經萬分感激了。她心滿意足地整整浣花錦衫的衣領,重新擺出了典雅端莊的姿態。別過臉看今上,他意態閑閑,負手而站。經過三天相處,多少已經熟絡了,她臨走向他福了福,“臣妾回宮去了,官家莫忘了來看我。”

  他沒有正面回答,目光挪向遠處,“去吧,好好歇著。”

  春渥和正宮殿的尚宮上前攙她,她提裙下丹陛,走了兩步,慢回嬌眼,又呼官家,“我那唱詞可別忘了。”

  今上終於轉過頭來,“知道了,走吧!”

  她笑了笑,挺起胸膛,被一幫人簇擁著踏出了宮門。

  夜裡春渥同她睡,細聲問她,“你和官家怎麽樣了?”

  她躺在床上,高擎著兩手看她新染的蔻丹,聽見春渥問話,唔了聲道:“沒怎麽,我們沒有圓房。”

  春渥支起了身子,“真的麽?那綢帕又是怎麽回事?”

  “是他劃破手臂染的。”她縮了縮胳膊,左肩從領口拱了出來,“你看。”

  她的守宮砂還在,燈火下紅得鮮煥。春渥有點慶幸,又有點悵惘,喃喃說:“官家是怎麽呢,果然身子不成麽?你這樣的容色,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三天什麽事都沒發生,真叫人納罕。”

  她意興闌珊,十指交纏扣在腹上,皺著眉頭說:“娘,他比我想象的難對付。我以為百般開脫就能撇乾淨,其實一點用都沒有。這禁庭,或者說外面的世界,遍布他的探子。比方我和雲觀書信往來,還有孃孃當初入宮的原因,針尖大的事他都知道。”

  春渥滿臉緊張,“那他為什麽還要封你為後?他不怕你害他?”

  穠華淡淡挑了挑嘴角,“連皇帝都有可能被廢,何況皇后!我覺得他總是勝券在握,並不擔心我對他不利。他這人真怪,腦子同別人長得不一樣。回頭和金姑子她們知會一聲,讓她們萬事小心,可別叫他拿住了把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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