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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四姐古言合集》第19章 禁庭(19)
  第19章 禁庭(19)
  他沒有伸援手,她甚至看到他唇角譏誚的笑。(1)
  他慢慢睜開眼,看到她也未表現得多訝異,只是低沉喚了聲皇后,嗓音裡還有初醒轉時的沙啞,“怎麽了?”

  她把臉埋在雙臂上,瘦削的肩頭顫抖,喃喃說:“官家救我……”

  外面雨聲大作,她剛從慶寧宮來,發梢還帶著濕氣,蹲踞在他床前,小小的身形,一副可憐相。

  他撐起身來,“做惡夢了麽?”

  她抬頭看他,滿面淚痕,哭得淒慘悲涼。撩起袖子,也不說話,把雙臂舉到他面前。她的皮膚很白淨,略有點什麽就分外真切。他就光看,見皮下青紫泛濫,成團的,觸目驚心。他徒然冷了眉眼,“怎麽回事?”

  她氣哽失控,拿手背掖著嘴,斷斷續續道:“有個賊人……闖進湧金殿來,意欲對我不軌……”

  他聽了有片刻失神,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憤然錘擊床榻,赤足躍了下來。喚內侍押班入殿,恨道:“出這樣的事,宮裡禁衛都是死人麽?你去,傳令諸班直(禁軍中又選出勇壯,作護衛皇帝的親軍,稱‘諸班直’,地位在一般禁軍之上)全力緝拿,三日之內若查不出頭緒來,都不必苟活於世了。”

  今上雷霆震怒,驚壞了闔宮的人,押班幾乎是半跪著退出去的。殿外匆促的腳步隱沒在雨聲裡,簷下宮燈高懸,人影幢幢映在糊窗的高麗紙上,往來如梭。

  他回身看她,她伶仃站著,驚魂未定。他不懂得怎麽安慰人,想了想,笨拙開解道:“別怕,已經著人查了,必定是哪裡的江洋大盜進宮竊寶,驚動了你罷。”

  她仔細看他神色,看不出任何異常。心裡惙估,也有點打蛇隨棍上的意思,哀淒道:“不見得是江洋大盜,反而更像是宮裡的人。是為了嚇唬我麽?還是在警告我?官家,我怕得厲害,容我在這裡待一會兒,好不好?”

  她失了力氣,軟軟癱坐在腳踏上。兩手勉力撐著,頗有點弱不勝衣的樣子。他生出些惻隱之心來,歎了口氣道:“上去睡吧,今夜留在這裡。”

  她臉上猶有淚痕,聽了他的話似乎越發委屈了,偏過頭在肩上蹭了蹭,稚嫩的動作,帶著孩子氣地糾纏,“官家不要走,走了我會害怕。”

  他笑了笑,仿佛被她全身心依賴著。夜很深了,夜裡的人心可能更柔軟些,到了晚間他的脾氣總是變得特別好,便點頭應允,“我不走。”

  她略感安慰,緩慢站起身脫掉褙子,纖細的身子,蛇一樣遊上他的床榻。案頭燭火照亮她的臉,長發鋪滿他的枕頭。今上睡麥枕,靠上去便有窸窸窣窣的熱鬧的聲響,對於害怕孤獨的人是種安慰。

  “官家……官家與臣妾同塌而眠。”她支起半邊身子,蘭花尖般的手指向他伸來,搖曳地,昏暗中別樣誘惑。

  他情不自禁走近,卻沒有接應她,只是在床沿坐了下來,“你睡吧,我看著你。”

  她往內側縮了縮,帶著三分執拗,“看了一會兒還會走麽?我要官家在我身邊。”

  她愛雲觀,含恨嫁給他,也可以露出這樣動人的姿態來,真是個稀奇的女子。究竟是在等待時機,還是果真回心轉意了?
  “皇后知道同塌而眠的意思嗎?”他輕輕一哂,“想好了嗎?”

  她聽見自己心跳得擂鼓一樣,她又不傻,既然夜奔而來,早做好了準備。

  她迷茫看著他,“你不喜歡我嗎?你害怕孤獨,我也害怕,兩個人做伴不好嗎?”

  他的皇后口才不錯,他未多言,在她身邊躺了下來。她身上的幽香若有似無地觸動他的嗅覺,和大婚那晚不同,鮮活的肉體,充滿朝氣。他轉過身來看著她,“皇后這樣害怕?”

  她嗯了聲,“今晚乳娘不在我身邊,她病了,獨自睡在下處。殿裡就我一個人,我沒出息,生來膽小。”說著眼眶漸漸紅起來,聲音變得低低的,像情人間的耳語,“官家怎麽不來?我天天等你,你為什麽不來?”

  “來做什麽?你喜歡的是雲觀。”他有些迷糊了,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

  她微怔了下,他的臉背著光,看不清表情,也判斷不出他話裡的含義。看來百般討好都無用,他時刻都在提醒她,刻意的接近在他眼裡可笑至極。她有些負氣,但還是克制住了,甕聲道:“你總是信不過我,可我遇襲想的是你,害怕了也來找你,你是不是嫌我麻煩?”

  他說沒有,“只是半夜跑來,未免失了體統。你剛進宮,這次便不計較了,下次要記住。入福寧宮前先讓人稟告,待我召見了,你才能進來。”

  “我不是皇后麽?你不是我郎君麽?”

  她問得很直接,郎君兩個字也說得毫不委婉。從廣義上來講的確是,即便后宮有無數女人,能和他稱夫妻的也只有她。可是他們的婚姻最後會演變成什麽樣,暫時當真說不清楚。他也不願贅述,隻道:“宮中有諸多規矩,不單皇后,連我也要遵守。”

  她沉默下來,頓了頓道:“如果我遇見緊急的事情,想見你,也要讓他們通傳麽?”

  他說是,“因為我不一定想見你。”

  他實在是個不懂得留情面的人,穠華有種被兜臉打了一巴掌的尷尬。心頭自是不忿,努力平息了好久才納下這口氣來,頷首道:“官家發話,臣妾必當銘記在心。夜深了,官家睡吧!”然後背轉過身去,再不說話了。

  他仰天躺著,她無聲無息,他不免側目,看她一縷卷曲的發蜿蜒到他手指邊,他把手挪開了,緩聲說:“傀儡戲的比試,其實難分高下。你若是還想去艮嶽,容我兩天,我帶你去。”

  她高興不起來,聲音也悶悶的,含糊應道:“我困了,明天再說罷。”

  他再要開口,她蜷縮起來,兩手抱著兩肩,做出個防禦的姿勢。他突然覺得敗興,抿起了唇,向外側轉了過去。

  一夜風雨急,到次日五更雨住了,天邊透出蟹殼青。兩隻鳥在枝頭鳴唱,嗓音尖銳,恍在耳畔。

  今上少時養成早醒的習慣,睡得再晚,時候一到,必定要起床。可是今天和以往不同,不知怎麽,前所未有的累。四肢像被千斤大石夯過一般,夯得深陷進土裡,縛住了手腳。

  他皺了皺眉,頭有些痛,想抬手壓太陽穴,沒能成功。垂眼一看,皇后如同爬藤的絲瓜,結結實實把他的胳膊抱在了懷裡。他愈發覺得難受了,想抽離,她抱很緊,他掙了兩下,沒掙出來。隻得換了隻手,狠狠壓在額頭上。

  今天雖不視朝,卻要進講,這樣粘纏,哪裡脫得了身!他動手推她,她睡得沉沉的,睫毛長而密,覆蓋下來,歇在精巧的面頰上。他的目光停頓住了,看得有些失神。她有很神奇的容貌,每天都有不一樣的發現。仿佛昨天認得,今天又變得陌生新鮮了。

  她的嘴角慢慢揚起來,大約早就關注他了。發現他盯著自己看,頗為得意。挨在他肩頭,柔軟的身軀沒有攻擊性,呢喃道:“你看,有我給你做伴,是不是很好?”

  到底是誰給誰做伴?他臉上表情奇特,很快把她推開了。下床舒展筋骨,脖子隱隱作痛,大概是睡得不好,有點扭到了。

  “昨晚的事莫聲張,萬一太后問起來,盡量說得圓融些,別叫她跟著操心。”

  “我省得。”她坐起身,聽見骨骼重新接上的動靜,稍一挪動,喀拉作響。昨晚和那人抗爭,花了很大的力氣,現在渾身疼得厲害。翻開袖子看,淤痕比昨天更嚴重了,心下驚惶,也沒出聲,把袖子放了下來。

  “傳太醫問個脈吧。”他留意到了,邊系玉帶邊道,“煎兩劑活血的藥,圖個安心。”

  她唔了聲說:“不要緊,過兩天自己會消退的。只是官家需著緊了查,一定要拿住那個人,否則我心裡怕,少不得天天來叨擾你。”

  她這算是威脅麽?他瞥了她一眼,“你放心,定會給你個交代的。”

  她僵著手腳穿好衣裳,要抿頭,手卻舉不起來了。怏怏坐在床上喚人,春渥她們早在門外候著了,聽了傳喚進門來,給今上納福,這才入後殿料理她。

  內侍伺候他洗漱,她坐在黃銅鏡前窺他,猶豫了下方道:“昨晚臣妾睡迷了,聽見官家說要帶我去艮嶽的,還算數麽?”

  他仰起頭,讓內侍伺候他戴上方心曲領,抽空答道:“算數。”

  她歡喜地笑起來,低聲對春渥稱讚:“噯,官家真是好,娘說是不是?”春渥忙點頭,怯怯的樣子。她在她手上一壓,後仰身子穿過簾幔間隙和他說話,“官家定個日子,什麽時候都可以。”

  他道:“這兩日忙,再過幾天吧!”說完抖了抖袍角,轉身出了柔儀殿。

  春渥心驚膽戰,顫著手來捋她胳膊,看見這樣一副慘況,揉心揉肺地泛起了淚光,“這可怎麽好……怨我病得不是時候。”

  穠華知道她自責,待要安撫她,外面黃門呵腰通傳,說太后得知了消息,往福寧宮來了。

  眾人匆忙替她梳妝起來,換了衣裳綰發,收拾停當出門迎接,太后已經上了階陛。

  “官家可曾下令捉拿?”太后臉色不豫,沉聲道,“宮掖之中竟能混入這樣的不法之徒,可見平日禁軍管轄松散。著人好好徹查,這還了得,我聽見了心頭火起,宮中盡是女眷,有個閃失,豈不丟盡了官家臉面!”

  穠華忙道:“官家已經命諸班直查探了,不久便會有消息的。孃孃稍安勿躁,禁中娘子們都看著呢,聲張起來怕鬧得人心惶惶。”

  太后打量她臉色,凝眉道:“我鬧得半夜沒睡著,原想招你去我那裡的,後來聽說你來了福寧宮,倒也好,在官家身邊盡可以放心了。如何?昨晚嚇著了吧?”

  她笑了笑,扶她坐下道:“是嚇了一跳,好在外間人來得快,沒什麽大礙。只可惜被他逃脫了,不過經此一事,料他不敢再來了。金吾衛在城中查探,拿住了便可高枕無憂。”

  太后長長歎了口氣,“真叫人不放心,一天沒有說法,一天提心吊膽。禁中多少年沒出亂子了,太平久了,倒生出這等妖孽來,豈不可笑麽。”

  穠華應個是,身後黃門敬茶來,她扭身去端,沒想到牽連了腰背,禁不住啊地一聲。太后吃一驚,見她表情痛苦,站起來問怎麽了。她又不好說和鬼面人搏鬥半天傷了筋骨,便閃爍其詞推說沒什麽大礙。

  太后看她的目光變得古怪起來,臉上漾開了大大的笑容,端起茶盞抿了口,低聲道:“小夫妻情熱是好的,但也要保重身子。官家若不知節製,你要多勸慰些,畢竟……來日方長嘛。”

  穠華聽了不知該怎麽解釋,承認不是,否認也不是,怏怏飛紅了臉。

  自那天鬼面人事件起,穠華便一直在宮中靜養,心裡倒是不害怕了,身上那點暗傷也漸漸複原。今上下令三日內破案,三日後果然傳來了消息,說賊人被拿住了,是以前東宮的一個內侍高班。

  宮裡終於恢復了平靜,別人看來不過是起尋常案子,有人興風作浪,拿住禍首正法,事情便過去了。可在穠華看來總覺得有點蹊蹺,那個高班侍奉雲觀多年,難道是為舊主鳴不平,才幾次三番挑釁她麽?說得通,但似乎又說不通。其實最直接的是當面質問他,可惜沒有這樣的機會了。據說捉拿的時候極力反抗,被金吾衛射殺在牆垣之下。反正事情過去了,大局穩住了,人心也不動蕩,禁庭歲月還和從前一樣。

  崔竹筳進宮好幾日,一直沒有機會和他見面。后宮宮眷不能隨意與官員往來,但崔直學是她授業恩師,官家知道,太后也知道。加上她身份不同於尋常妃嬪,偶爾召見,並沒有什麽不妥。

  大大方方將他請來,賜坐、看茶,穠華在上首和煦問他,“先生入天章閣數日,一切可還習慣?”

  崔竹筳站起身揖手回話,“托聖人的福,臣一切都好。”

  因邊上有眾多宮婢和內侍隨近伺候,好些話要避諱,隻得循規蹈矩按常理來。橫豎進了宮掖,親也變得不親了。遠兜遠轉敲邊鼓,還需長話短說。逗留的時候久了,別人嘴上不言語,暗中難免腹誹。畢竟已經嫁作人婦,又貴為國母,多少雙眼睛盯著,做出不好的例子來,以後難以治下。

  她微頷首,“自建安一別也有月余了,我未曾想到先生會來大鉞。在閨中時常蒙先生教誨,如今先生在天章閣,我若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還要討先生的主意。”

  這些話都是說給別人聽的,崔竹筳笑道:“聖人客氣了,若有用得著臣的地方,臣定當知無不言。”頓了下,狀似無意提起,“臣前兩日聽說有人入慶寧宮作亂,著實嚇了一跳。好在如今案子水落石出了,賊人也已處決……”他向上看她神色,迂回道,“但聖人還需提防,禁庭之中人員龐雜,以靜製動反倒更好。自聖人開蒙起,臣就常說一句話,善察者明,慎思者謀。變則安,不變則危,聖人可還記得?”

  她當然記得,他的話立意也很明確,她未入大鉞時滿腦子的仇恨,父親過世又失去雲觀,她覺得活在人間沒有了指望。可現在到了這裡,離她最初的設想越來越近時,卻更應該審時度勢了。一根腸子通到底,真舉著大刀殺人,顯然不合時宜。他說以靜製動,那就是說暫且未逢好時機,還需再忍耐。

  她望向他的眼睛,崔竹筳是智者,智者達觀,一道目光也能給與她力量。她沉澱下來,沉吟道:“先生的教誨我一直謹記在心,從未敢忘。那麽依先生的意思,那個鬼面人……”

  “誰都可以是,誰都可以不是,因此聖人要多加防備。”他笑了笑,一派和風霽月的坦蕩模樣。話鋒轉過來,又淡然道,“貴妃初六那日命臣畫的佳宴圖,已交由造作所裱背了。過幾日著人送來,請聖人過目。”

  她聽了他前半句話,也印證了心裡所想。什麽東宮高班,只怕是拿來敷衍宮眷的。這麽一琢磨,頓時七上八下起來。心不在焉應道:“我曾同官家提起先生,官家有意提攜先生,待畫送來了,我呈交官家禦覽,也叫官家知道先生學問。”言罷看案上更漏,含笑道,“我有些乏了,今日就到這裡吧!先生自回天章閣去,改日得了機會,我再請先生來敘話。”轉頭吩咐時照,“替我送崔先生。”

  崔竹筳起身一揖,複隨時照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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