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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四姐古言合集》第58章 禁庭(58)
  第58章 禁庭(58)
  有手腕者得天下,自古就是這樣,要怨就怨命。(4)
  她如今也懂得處處用心,他欣慰於看到她的成長,只是成長得過於快,又讓人有種不舍的感覺。他抿唇一笑,“你放心,這些人是我的親兵,從我十六歲起就跟著我了,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我手上,不敢造次的。”

  她點了點頭,“如此甚好。”

  春渥托著托盤進門,趨身道:“官家,聖人該換藥了。”

  他伸手接了過來,瓶瓶罐罐一樣一樣鋪排好,略猶豫了下,去解她身側的衣結。昨天她身上沾了血汙,當時不能多觸動,今早才換了件桃紅的寢衣。為了方便換藥,連抹胸都未穿,年輕的女孩子,胸型美好,即便躺著,也高高聳立。他心頭驟跳,故作深沉,不緊不慢打開她的交領,可是衣下的景象不由讓他血脈噴張。

  暴露在他眼前,實在很難為情。她抬手掩住了,低聲嗔道:“官家眼睛不老實!”

  他聽了咳嗽一聲,含糊說沒有,隨手拿個藥瓶過來。銀匙探進去舀了一杓藥,待要敷上去,忽然發現包扎的棉紗布還未拆,不得不將銀匙重新塞了回去。

  他微微別開臉,“你忍著點,恐怕傷口上的血同紗布粘連在一起,揭開會有些痛。”

  她緊緊揪住了身下錦被,看樣子視死如歸。他放輕了手腳去揭,著實費了一番功夫。再用藥酒擦拭,那傷處逐漸顯露出來,她是細嫩至極的皮膚,這樣血肉模糊的一個刀口,看著觸目驚心。他凝視有頃,不知為什麽蹙起眉頭,眉間有種探究的神氣。穠華畢竟心虛,問官家怎麽了,他回了神,忙道沒什麽。小心翼翼上好藥,取新紗布,替她纏裹了起來。

  他坐著,撫膝道:“我看你精神好些了,痛得沒有那麽厲害了吧?”

  她委屈地把被子往上提了提,“是好些了,畢竟是剪子,換了匕首,大概要去掉半條命。”

  他捋捋她的發,在她額上吻了下,“會慢慢好起來的……你休息吧,我那裡還有些瑣事要料理,去去再來。”

  他為她掖好被子,負手出得殿來,錄景在簷下鵠立,見了他即刻迎上前。他慢慢往外踱,走了幾步問:“那把行凶的剪子是什麽樣的?”

  錄景呵腰道:“普通的銀剪,四寸來長,刀尖和把手各半。”

  “寬呢?”

  錄景豎起兩根手指比了比,“也就半分。”

  也就半分……皇后胸前的傷口的確只有半分。他突然回身,空手作勢向錄景胸前襲去。皇后的身高與貴妃差不多,那麽……

  錄景嚇了一跳,不敢抵擋,直挺挺站著,戰戰兢兢道:“官家怎麽了?”

  他沉了嘴角,眼中暮靄漸起,悵然收回手,緩步往福寧宮去了。

  穠華歇了一天,到酉正前後心裡著急,勉強坐了起來。側耳聽外間動靜,唯聞幾聲鳥鳴,問春渥,“還有多久宮門下鑰?”

  春渥回身看蓮花漏,“再過一炷香時候便差不多了。”見她掙扎下地,忙上去阻止,“這是做什麽?身上還沒好,下地來可是不要命了?男人的事聖人不要參與,如今是各人自掃門前雪,雲觀死活再不與你相幹了。”

  話雖這麽說,沒有個結果,她心裡總歸不寧。出不得西挾,便挨在門上聽,天色慢慢暗下來,她向東眺望,宮牆高,什麽都看不見。細雨紛飛,真是個惱人的傍晚。她壓著傷口倚門而立,不時回望漏箭,終於指向酉正了,仿佛聽見風裡夾帶了瀟瀟的嗚咽。

  天地間混沌一色,她起先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有震蕩的動靜,腳下隱隱感覺得到。前朝方向燃起了火把,是成千上萬的火把,才能將半邊宮闕都照亮了。

  她心裡緊緊攥起來,春渥上前扶她,她忍不住落淚,“娘,剛才我希望他不要來的,可他還是來了。兜兜轉轉一大圈,最後依舊無力回天,倒不如在外流浪,至少能活命。”

  春渥看著那叢烈烈的火光,歎息道:“人有執念,索性沒有擁有過,也就不會計較得失了。他以前是這個國家的太子,他應該坐在紫宸殿號令天下的,誰知道命運弄人,最後登極的不是他。權力的鬥爭從古到今就沒有停息過,這回是讓你親眼見證了,這就是帝王家的生存之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她往外看,戾氣衝天。呼喊和刀劍交錯混雜,描繪出一場血腥的戰役。她用力扣住門框,不知過了多久,那股聲浪漸次平息下來,時照從宮門上快步進來,打了個拱道:“回稟聖人,謀反的班直如數清剿了。寧王欲自盡,被禦龍直指揮奪了劍,眼下押往東宮了。”

  東宮是他以前的寢宮,自他失蹤後一直空關。今上將他送回去,多少有點善始善終的意思罷。

  她熬得一身汗,塵埃落定,心裡卻泛起巨大的悲涼。蹣跚著往殿內去,喃喃道:“結束了……這下子安生了。”

  如今想想,多大的怨恨都淡了。雲觀是命運不濟,恰好十年前大鉞國力不如大綏、恰好崇帝有嫡長為質子的苛刻條件、恰好先帝體弱,大權握在官家手上……他回來面對的一切都是空的,無處可去,必須在禁中面對這樣一個功高震主的兄弟。一連串的巧合注定了他的悲劇,即使卷土重來依舊沒有勝算,反而跌得更狠。

  她躺回床上,腦子裡亂得厲害。以前的種種重新翻出來,一幀一幀在眼前掠過。

  今上隔了很久方出現,怕把殺戮後的死亡氣息帶進西挾,在福寧殿梳洗過了才來。進門未說話,脫下燕服上床,在她邊上躺了下來。

  她說:“雲觀被送進東宮了,官家打算怎麽處置他?”

  他閉上眼,抬手蓋住了前額,“刀子、麻繩、毒酒,任選一樣。”

  她幽幽歎了口氣,看他臉色頹敗,撫摩他的心口問:“累了麽?”

  他忽然睜開眼,翻身撐在她上方,耽耽望著她道:“他想見你,是臨終最後一個要求。”

  穠華心頭一悸,“想見我……見我做什麽呢,還嫌害我不夠麽?”她只是不好說出口,雖然將福寧宮下毒的事栽贓給貴妃,其實她心裡知道,崔竹筳那天也說過,毒是雲觀唆使阿茸下的。她今天身在西挾,完全是拜他所賜。

  “那你究竟去不去見他?”

  她靜靜看他,“我聽你的。”

  他的眼神起先生冷,到底軟化了,低頭吻吻她的唇,然後挪下去,落在她脖子上。

  有些酥麻脹痛,她咕噥了聲,“你幹什麽?”

  他不語,啃過了一邊再啃另一邊,然後心滿意足地欣賞一番,重新仰回了引枕上,“去吧,最後一次了,叫他死得瞑目。”

  她在脖子上抹了兩下,腹誹他幼稚的毛病又發作了,這麽乾和孩子劃地為王有什麽區別!可是去見雲觀,她不知道該以怎樣一種態度,就算再狠的心,恐怕也難免傷情。

  她猶豫了再三,最終還是去了。

  東宮她是第二次來,上回正逢他的祭日,她在殿裡痛哭流涕。這回的心情更勝上次,她看見官家派來行刑的黃門就在外面候著,大約到了時候就要送他上路的吧!

  身上的傷經過兩天休養已經好多了,至少能走動,不去觸碰它,痛得不那麽鑽心。她在院裡看那棵花樹,樹下仍舊垂掛著秋千,被風一吹,前後輕輕擺動。

  他沒有囚禁在殿裡,可以走出來。她抬眼一顧,他站在簷下,穿著隆重的親王冠服,長身玉立,俊秀英特。提袍下台階來,嘴角含著笑,目光溫暖地流淌過她的臉,“我以為你不會來。”

  到了如今,他反倒有種超脫的姿態,不再是急躁的,似乎又回到當初在建安時的樣子,從容疏闊,眉眼間有安貧樂道的豁達。

  他越是歸真,她越是覺得難過,先前的恩怨可以一筆勾銷,他仍舊是疼愛她的雲觀哥哥。她眼裡含著淚,臉上隨他微笑,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麽,說什麽都不貼切。

  他見她語窒,更加擴大了笑容,“臨別的話,確實不怎麽好說。我想見你,是因為聽說你遇刺,心裡放不下。昨日倉促起事,也是希望能攻進大內,盡早見到你。如今你無恙,我就放心了。”

  她搖搖頭,“你不應該這麽做,我從來不希望你走上這條路,可惜你不聽我的勸。”

  他停頓了很久才道:“因為不甘心,總要試一次。今日請你來,只是想同你說句話。”他低頭踢足前的石子,那石子骨碌碌滾到破敗的花壇邊上,倒在一顆枯草底下。他茫然看著,緩緩說,“十五那日,我劫你到郊外,中途放下你,我心裡的痛,你不會明白。我在想,如果那天帶你走了,到天涯海角去,也許明年我們會有一個孩子,過上男耕女織的平凡日子……現在一切都晚了,我希望你不要恨我。”他抬起手,怕冒犯了她,動作放得很慢很慢,捋了捋她的頭髮,平靜笑道,“我隻想告訴你,其實那天我並未走遠。我把馬放了,讓它吸引班直的注意,我就在離那個土坡不遠的地方,一直看著你。我承認自己利用你,我本想忍過了最艱難的時候,以後盡量補償你,但是來不及了。”

  她站在日光下,天放了晴,秋日的太陽失了力道,照在身上也不見暖和。但是光線很好,照亮她的面容,還有娉婷的身姿。他的目光掠過她頸間,又是一笑,“他能善待你,我也就沒有什麽牽掛了。但是你要聽我一句話,愛情在江山面前不堪一擊。如果他選擇放棄你,不要留戀,一定要走。你身後沒有依仗,莫做別人刀俎上的魚肉,可記住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大概就是現在這樣吧!穠華掩口而泣,透過眼淚看他的臉,實在太年輕,他才二十歲。她心裡終歸不舍,可是怎麽辦呢,若去求官家,他能不能免他一死?她想同他說,然而他已經下決心到此為止了,含笑說:“回去吧,我該走了。”

  他接過黃門手上的托盤,姿態優雅地上了階陛。她隻覺恐懼,眼睜睜看著他死麽?她驚惶叫了聲雲觀,他回過身來抬手一揮,廣袖飄拂,然後入殿內,緩緩關上了直欞門。

  她哭得躬下腰,泣不成聲。春渥和金姑子忙上前攙她,“聖人已經盡了心,各人有各人的命。讓雲觀公子安心去吧,莫叫他掛念。”一面說,一面匆匆把她攙出了東宮的腰門。

  她心裡難過極了,邁不開步子,隻得停在宮牆下調息。遠遠看見一個內侍壓著襆頭飛快地奔來,到她面前叉手一揖,慌張道:“回稟聖人,錄都知傳話出來,說官家染病,適才暈厥於文德殿。情勢萬分危急,聖人快去看看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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