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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四姐古言合集》第72章 禁庭(72)
  第72章 禁庭(72)
  在紅塵裡打滾太累了,要是可以,我情願從來沒有遇見過她。(2)
  臨近年尾了,草木凋零,城外一片荒蕪。他們接了口信在城西二十裡處接應,那裡有個客棧,供來往客商暫住,算好了時辰,他們應當會在那裡落腳。禦龍直早早就埋伏下了,錄景趴在房頂靜候,隆冬的深夜,真冷得鑽心。隱約聽見馬蹄聲颯踏而來,借著朦朧的月光一看,竟有二三十人之眾。

  皇后在其中,諸班直不敢輕舉妄動,惹惱了烏戎人來個玉石俱焚,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不過那二十余騎停在了遠處,昏暗的夜色下只有一騎奔來,進了院子先四下打量,方跟酒保入店堂。從瓦片的間隙看下去,那人應該是個硬探,有很高的警惕性。店裡客人不多,三五個過路商販零散坐著,他看人不看臉,分外留意桌底的鞋襪,待確定無虞才問酒保可有空房。酒保說有,他付了定錢,視線忽然往上一挪。錄景吃了一驚,忙偏身躲開,料他恐怕要上房頂查看,示意眾人埋伏。果然他縱身躍上來,鵠立在屋脊放眼遠望。月涼如水,昏沉的四野籠罩在一層薄霧裡,唯有風聲伴著鴰叫,從凍僵的耳畔刮擦過去。他靜待片刻,不見有異,重新躍了下去。

  先行的人確定過,後面的大隊人馬才過來。錄景眼神好,一下子就分辨出了皇后。皇后披著烏雲豹的氅衣,大大的風帽蓋住了頭面,唯見晦暗下一彎玲瓏的唇。她身邊本應該有兩個侍女的,不知為什麽單見金姑子一人。正納悶,後面傳來打鬥聲,只聽佛哥氣急敗壞地怒罵:“好個登徒子,你敢摸我?”

  這個時候起了爭鬥引人注目,佛哥是把好手,盡全力攻擊,那個烏戎人竟有些招架不住。她出拳如風,一勾一掃之間打脫了他的罩面,再待追擊,卻被一個身量頗高的人一把掣住了手肘。那人也沒說話,輕巧利落地一抬,將她抬得倒退了五六步。

  皇后站在階下回身看,“不要惹事。”將她招回身邊,相攜進了店內。

  佛哥還是氣哼哼的樣子,揚聲對酒博士道:“來一角子酒,送進房裡去。”

  同行的人都看她們,那個高個子擺手示意照做,將風帽取下來,露出一張清冷寂寥的臉,正是崔竹筳。

  穠華腳下未停,請店裡博士帶她們回房,一進門便解下了鶴氅,急急問道:“如何?”

  佛哥呲牙咧嘴挽起袖子,剛才被崔竹筳抓了一下,到現在還隱隱作痛。湊到燈下看,手肘部位竟青紫了一大塊。她將小臂遞了過去,“咱們真小覷了他,崔先生深藏不露,功夫看來很了得。”轉頭問金姑子,“你可看見剛才那人?”

  金姑子點頭說看見了,忡忡對穠華道:“春媽媽被帶走那天,我們同那些禦龍直交過手。雖然混戰一氣,但那些人的臉我還有些印象。剛才佛哥打脫了那人的面罩,要是沒看錯,正是其中之一。”

  穠華聽了木木地坐了下來,雖然不敢相信,但事實的確如此。如果不花心思,可能永遠不會發現真相。她疑心崔先生有變,便開始多方的試探。他說來接應的都是綏國人,可當她隨意問起建安城中一些家喻戶曉的事,竟有人答不上來。現在佛哥和金姑子又認出,他們之中有假冒禦龍直帶走春渥的人,這說明什麽?崔竹筳和春渥的死看來是難脫乾系了。

  她腦子裡亂作一團,一時不知應該怎麽應對,金姑子叫了聲公主,“婢子現在擔心,我們恐怕已經落入烏戎人手裡了。崔先生說不定是烏戎的奸細,春媽媽也是他害死的。”

  她的心直往下沉,大睜著兩眼,眼淚撲撲地落下來,“崔先生是教導我十年的恩師……”

  她們知道她難過,可人心本就說不透。現在的世道,沒有直接的利害關系,真正肯為人披肝瀝膽的哪裡去找?其實也沒什麽,各為其主罷了。別說十年,潛伏一輩子的也不少見。

  佛哥卷了帕子來給她擦臉,低聲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公主快出主意,我們接下去應該怎麽辦。”

  她定了定心神道:“不能再跟他走了,我們要想辦法逃離,不過走之前我要替春媽媽報仇。你們去馬廄備好馬,等我事成之後同你們匯合。以兩柱香為限,如果逾時我逃不出來,你們就一直往南去,不要管我。”

  金姑子駭然說不行,“我們一道出了城,就要一道回綏國。公主不能隻身犯險,你可看見佛哥手臂上的淤青?只不過被崔竹筳輕輕抓一把,就成了那副模樣,我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我知道公主和春媽媽感情深,如果春媽媽還活著,定然也不願意看見公主意氣用事。你聽婢子說,如今的局勢,保住了自己最要緊。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將來……”

  “將來我到哪裡去找他?”她含淚道,“若真能分道揚鑣,這輩子就再也沒有機會了。難道要我忘了乳娘的死麽?不行,我一定要殺了他,哪怕拚個魚死網破也在所不惜。”

  她回身把包袱打開,裡面有一袋首飾和金銀角子,取出來塞在了金姑子手裡,“你們跟了我這麽久,一起出死入生多少回,我沒什麽可留給你們的,這些東西收好,夠你們以後生活的了。我這次哪怕豁出命去也要辦成,你們不用勸我。我死了沒關系,十八年後再相逢,你們別忘了我就行。”

  她這麽說,叫金姑子和佛哥很不好受。金姑子道:“反正前途渺茫了,即便回綏國也生死未卜,公主既然想殺他,我們舍命陪君子。我去把他邀來,合三人之力,也許能成功。”

  她卻搖頭,“你們在,他有戒心,反倒不好下手。過會兒我自己去找他,趁他不備時刺殺他,勝算還大一些。”她拔下頭上笄釵,雙股的老銀,試了試,很是堅硬結實。重新插在發間,她笑了笑,皎皎若明月的臉,眉眼間有道絢麗的輝煌。她說,“如果有幸,就隨你們一同離開。如果運氣不佳,我折在裡頭,正好去找我爹爹和乳娘,我也不虧。”

  金姑子和佛哥哭起來,“這又是何必呢。”

  她們不懂,她真的已經生無可戀了。原本心如死灰,得知了乳娘喪命在崔竹筳手裡,突然又燃起一星微茫,激發了她的鬥志。只是可惜了與崔竹筳的十年師生情,在她印象裡,他一直是睿智從容,不染塵埃的智者。她尊敬他,也相信他,失去了乳娘,他是她最後的一點安慰。可是卻如此諷刺,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居然是個高手,佛哥能夠以一敵四,卻被他輕描淡寫一揮,腳下連站都站不穩。還有那些憑空冒出來的黑衣死士,他們為什麽都聽他號令?在城中時他還遮掩,出了城便全部暴露了。多不簡單的一個人,他心平氣和地下了一盤大棋。她曾經恨過雲觀,現在拿崔竹筳與他相比,崔竹筳可惡的程度更勝他千萬倍。

  至於皇城裡的那個人……想起他,現在只剩無限的惋惜。終究是沒有緣分,一次次的誤會,一次次的錯過,都是命。即便知道殺害春渥的真凶是崔竹筳,他們之間的矛盾依舊存在。不過是從急症轉為潰瘍,留下綿綿的無邊的痛,還在那裡。

  不去想了,反正不可能再回去,她必須往前走,因為早就沒有退路了。

  外面傳來腳步聲,她安坐下來,知道是店裡博士送飯菜來了。金姑子過去開門,崔竹筳尾隨在酒博士身後,她回頭望一眼,讓了讓,請他進門。

  穠華還和平常一樣,叫了聲先生,“你吃過了麽?”

  他說沒有,她抿唇一笑道:“那就在這裡用吧!”回身給她們使眼色,“你們也別餓著,去吃些東西,明日還要趕路呢!”

  她們知道她的計劃,嘴裡應是,腳下踟躕。又怕被崔竹筳看穿,未敢多言,卻行退了出去。

  屋裡燃了炭盆,很暖和,她請酒博士再添副碗筷,一面道:“先生這兩日受累了,都是為了我,我不知怎麽感謝你才好……把罩衣脫了罷,坐下說話。”

  她臉上笑意融融,讓他想起多年前在綏國時的情景。李家宅邸修建了專門的書房供她讀書,前有碧波後有茂竹,景致很怡人。仲夏時節門窗大開,她就坐在那片涼風裡,喃喃吟誦著“君不行兮夷猶,蹇誰留兮中洲”。丱發參差,紅絲綰就。偶爾抬眼一笑,笑容如春水,可以滌蕩人心。

  光陰似箭,轉眼她長大了,經過了歷練,又有另一種沉著的美。他待她,既有兒女情,又懷著長輩對晚輩的疼愛和遷就。彼此太熟悉,她的喜怒哀樂,他似乎都可以感同身受。

  他解了罩衣隨手搭在椅背上,與她對坐。她替他斟酒,遞過來道:“今天真好險,過城門的時候我以為會被盤問的,所幸那些文書上只有名目,沒有畫像。”與他碰了碰杯,青瓷的酒盞貼在朱紅的唇上,歪著脖子問,“明日往哪裡去?人這麽多,先生不覺得太張揚麽?”

  她袖中有清香,離得近,被炭火一蒸,醺人欲醉。他勉力自持,邊布菜邊道:“眼下還沒出汴梁地界,萬一禁軍追來,人多好抵擋一陣。待離開東京就可以分散開了,我帶你去廬山,金姑子和佛哥,就托他們送回綏國吧!”

  所以他還打算殺了她們兩個,她們不死,廬山的行蹤會被暴露,是這樣吧?真是好算計,步步為營,對任何人都狠得下心。她嗯了聲,袖中的手指緊緊握了起來。略停頓一下,將酒盞擱在桌角,細聲道:“先生想好了麽,真的要隨我去廬山?先生是能人,不應該被我連累的。”

  他卻一派淡然,“我不想做大官,不要揚名立萬,隻想過平靜的生活。這世上的事,誰也說不準,今天風光無限,明天也許就成了刀下亡魂,何必掙那浮名。倒不如隱退,打打漁,種種稻,悠閑度日。”

  可他所說的悠閑,卻要用別人的性命換取,他沒有負罪感,果然是個殘忍的人。

  穠華輕輕一歎,“可惜乳娘不在了,她要是還活著,跟我們一起去廬山多好。”

  他靜靜看她,溫聲道:“誰也不能陪誰一輩子,總有一個先走,一個墊後。”

  她說:“那先生呢?先生能陪我到幾時?”

  她總能在不經意間觸動他的心弦,對於她,以前只能遠觀,因為國家利益遠高於個人感情。現在呢,雲觀死了,烏戎面前他又有正當的理由離間她和殷重元,她落了單,輪也應該輪到他了。

  他如今看她,並不覺得隔著天塹,她就在他面前,觸手可及。他鼓起勇氣站起身,伸手攙扶她,她是纖細嬌脆的身段,堪堪到他肩頭。他猶豫著牽起她的手,“我想一輩子陪著你。”

  她慢慢綻出笑容,羞答答的,分外妖嬈。他心裡有些高興,試著擁抱她,她並沒有拒絕。

  他不止一次憧憬過這種際遇,甜蜜來得太迅猛,簡直讓人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他身量高,不得不彎下腰,以便同她靠得更緊密,可是突如其來的一陣劇痛,從頸間擴散向大腦和四肢。他吃了一驚,慌忙推開她,見她手裡攥著一支發釵,有血從她掌根滴落下來,她依舊笑靨如花。

  他感到不可思議,拿手捂住了傷處,可是血太多,根本壓製不住。他一陣暈眩,“為什麽?”

  “為了乳娘。”她眯眼看著他,“你這烏戎狗,殺了我乳娘。”

  她終是知道了,他原以為能瞞得久一些,等安頓下來,她慢慢喜歡上他,也許過去的種種都可以不計較了。無奈造化弄人,想從汴梁城裡出來,沒有他預計的那麽簡單。他必須花大量的人力去查探布置,結果無意間露了餡,被她發覺了。

  他不知道怎麽向她解釋,也沒有那個力道去解釋了。他回身往外,匆忙喊了聲“來人”。

  人是來了,卻不是他的下屬,黑壓壓一屋子,全是禦龍直。他退後兩步,背靠在門框上,心裡知道大勢已去,賭輸了,有點遺憾,但是不後悔。

  艱難地轉過頭看她,她一臉的震驚,大概沒想到這些班直會從天而降吧!她離他只有兩步之遙,其實要扣住她以求脫身不是難事,可他沒有那樣做,他不能學雲觀。

  她下手真狠,半尺長的簪子從頸部斜插下去,可能是穿透了他的喉管,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原本他還想告訴她,他一直喜歡她,喜歡了很多年,可惜嘴唇翕動,再怎麽努力都出不了聲了。

  兩個禦龍直想上前羈押他,他單手就能將他們擊退。然而血流得太多,有種覆水難收的無奈感。眼前的人影已經開始分散,他搖搖欲墜,隻得用盡全力支撐住。

  到最後說不出話,是為了懲罰他曾經的巧舌如簧吧!他哀淒地看著她,他從來沒有同她說過真心話,她永遠也不會知道了。他幼年失怙,是母親一人拉扯他長大。他十三歲時名動京師,十六歲官拜資政殿大學士。後來奉命詐死,南走建安,接近雲觀,是為了將來等他克承大統,好在鉞國滲透進烏戎的勢力。他的一生,曾經絢爛奪目,然後歸於平淡,平淡得幾乎忘了他自己。他看透了世態炎涼,對權力沒有過多的留戀,反倒更渴望親情。半年前,也就是她封後的六月,他母親病逝了,那時他的首要目的就已經不是幫助烏戎了。他想帶她走,遠遠離開禁庭,所以不得不算計雲觀、算計貴妃、算計殷重元,甚至是算計她……追根究底,他隻想過平靜的生活。但是在相距一步之遙的時候,他還是失敗了。

  他知道,最令她憎恨的是他殺了春渥,不殺怎麽辦?怎麽讓她死心?怎麽讓她決定離開?他急於求成,不在乎不擇手段。讓她那麽傷心,他也覺得對不起她。現在死在她手上,總算是給了她一個交代。

  他依舊眷戀,想靠近她,感覺寒意從腳底往上漫延,身體有千斤重。金姑子和佛哥把她護在身後,他隱約看見她厭惡的眼神,忽然感覺灰心。勉強再往前挪一步,突然似被重拳擊中,低頭看,一柄淬了龍紋的劍首閃著寒光,穿透了他的身體。她就在眼前,離他只有一步之遙。他伸出手想去夠她,但是支撐不住,頹然倒了下來。她偏過頭,臨別亦全無留戀。他閉上眼歎了口氣,他這一生,不知道究竟為了什麽……到死都沒有參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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