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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律師,我願意》第7章 比起失去她,這點疼還真的不算什麽
四樓的走廊上筆直有序地站了兩排黑衣保镖,所有人的表情都很肅穆,氣氛沉重,壓迫得人難以喘氣。

霍燃神色寡淡,有保镖伸出手攔住了霍燃和蘇予。

霍燃下意識地跨出小小一步,擋在蘇予的前面。

保镖板着一張臉,帶着公事公辦的語氣道:“霍律師,抱歉,謝先生說律師奸詐狡猾,在見到您之前,必須搜身,您也必須上交一些東西。”

霍燃瞥了一眼人高馬大的保镖,保镖立馬懂了,另一個女保镖站在了蘇予的面前。

兩人分開搜身,蘇予和霍燃身上較為尖銳的物品、錄音筆、手提電腦、手機等通信工具都被收走了之後,他們才見到謝老。

謝老仍舊板着一張臉,眼神陰鸷,但仔細看去,卻能發現他眼睛裏的紅色血絲和眼睑下不可忽視的青色。

他的雙手交疊着,瘦骨嶙峋的手指用力地攥着拐杖龍頭,冷眼看着霍燃和蘇予走近。

謝老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他極力想要挺直的背脊,也顯現出潰敗的弧度。

他喉結滾動,兩腮顫抖,似乎隐忍着什麽。過了許久,他一字一句地問了出來:“霍燃,阿申在看守所的時候,你到底跟阿申說了什麽?阿申好好的為什麽會自殺?阿申為什麽要自殺?那個時候只有你能接觸阿申!”他越說越激動,手背上青筋凸起,撐着拐杖站了起來,“阿申一直很想無罪釋放,明明一切都好轉了,為什麽?為什麽?才不過一個早上,阿申就自殺了!”

他仿佛要将所有的怒氣都發洩到霍燃身上。

謝老的眼神仿佛要将霍燃吃下去:“你跟法庭到底做了什麽交易?我之前尊重你的職業守則,同意你保密,但現在你必須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霍燃盯着謝老,神色冷冽,薄唇輕輕地抿着,任由謝老發洩情緒。

謝老表情猙獰到太陽穴上青筋暴起,他忽然揚起拐杖,就要朝着霍燃砸下去。

霍燃一只手抓住拐杖,沒用很大的力道,但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就換來了保镖們的嚴陣以待,他們的手都伸到了西裝裏,仿佛随時能掏出手槍。

謝老冷笑,臉上帶着倉皇和諷刺:“這下好了,這下全完了……”

“謝老,謝申是什麽時候自殺的?”蘇予靜默了許久,忽然開口。

這話一問出口,謝老的目光就鎖定在了蘇予的身上,帶着強烈的壓迫感。他攥起手指,死死地盯了蘇予很久很久,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卻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不知道過了多久,謝老顫顫巍巍地往後退了一步,坐了下來。他幾乎沒有離開過那把拐杖,仿佛離開拐杖,他就再也不能支撐住一般。

戴着墨鏡的保镖下意識地扶了他一把,被他毫不留情地甩開了。

謝老咬緊牙根道:“我們到家的時候是十點左右,阿申從看守所出來之後,沒跟我說過任何一句話。我以為他是心情不好,畢竟剛從那個地方出來,也就沒有逼他。我在安排晚宴的時候,他說他想一個人靜靜,就進了房間,鎖上了房門。我是一個多小時後才發覺不對勁的,敲門的時候沒有任何回應,我就讓人拆開房門進去了。”

謝老的呼吸沉重又急促:“阿申在房間裏自殺了,他自殺了。”

謝老眼睛猩紅,一字一句地擠出牙縫:“阿申自殺了,阿申死了,阿申居然自殺了!你到底跟阿申說了什麽?霍燃!你要記住,你只是一個律師,你賺你的錢就夠了,別以為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真相是什麽,跟你沒有關系!你只要知道謝申不可能殺人,盛晚是自殺的就夠了!”

霍燃目光平靜無波,蘇予卻不再像之前幾次見面那樣沉默,她輕輕地抓住霍燃的手腕,往前一步:“謝老,您不覺得奇怪嗎?如果像您說的那樣,謝申像他在法庭上表現出來的那樣渴望無罪,他現在無罪釋放了,難道不該高興嗎?”

之前她和霍燃猜測,謝申表現出來的樣子,更像是為了僞造出他殺人的假象。他明明知法,卻故意利用法律在法庭上表現出輕視法律、毫無悔過的樣子。

盛晚的遺書被警察藏起,是因為警察想要徹查謝老。

謝申被無罪釋放後,選擇了自殺,像極了不能承受良心的責備而畏罪自殺,但盛晚的遺書并非僞造的,盛晚自殺的可能性也很高。

蘇予盯着謝老:“謝老,謝申是怎麽自殺的?”

謝老眼睛紅紅的,一言不發地回視着蘇予。不知他想起了什麽,眼裏浮上了濃重的譏諷和輕視:“蘇予,蘇治國知道你和霍燃這樣的窮小子在一起嗎?”

蘇予的睫毛扇動了一下。

“窮人就是窮人,霍燃骨子裏就是擺脫不掉他從小就有的窮酸氣。你看看,他為了賺錢,什麽謊話都說。他就是憑着自己還有幾分好看的臉,專門騙你這樣不食人間煙火的千金大小姐。你父親肯定不會同意的吧,可惜的是,你們這些年輕人都聽不進大人的話,我們越是阻撓,你們越是覺得彼此是真愛……”他輕聲笑出來,然後閉上了眼。

“霍燃,我不知道你跟檢方做了什麽交易,讓阿申被無罪釋放了,但你的職業道德的确讓人佩服。”他頓了一下,手指用力地攥起,“阿申是拿刀自殺的,我讓人撞開門進去的時候,他已經趴在床上,一動不動。整張床上都是血,他的刀就在他的手邊,他的脖子上有刀傷,胸口有,腹部有……”謝老的嗓音克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阿申最怕疼了,他怎麽敢,怎麽敢……”

蘇予抿緊了唇。

謝老再強大,現在也不過是一個失去了孫子的老人。

謝老深呼吸:“阿申是在報複我……”

走廊的盡頭又出現一個人影,她的皮膚很白,神情有些憔悴,四肢很纖細,但是腹部隆了起來。這是謝申的太太。

蘇予的心髒緊縮了一下,看着謝申的太太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她越是走近,蘇予越是能感受到她的脆弱。醫院慘白的燈光照在她的臉上,她臉上的皮膚幾乎是透明的,仿佛下一秒她就會消失在空氣中。

她的手輕輕地撫着自己凸起的肚皮。

謝老聽到腳步聲,站了起來,不悅地擰起眉頭,褶痕深刻。

保镖立馬過去扶住了謝申的太太。

謝老嗓音低沉,含着冷意:“你過來做什麽?阿申沒了,你現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照顧好你肚子裏的孩子!”

謝申的太太很安靜,點了點頭:“爺爺,我知道的,不過,我有事想跟霍律師說。”

謝老的眉頭皺得越發深了,他緊緊地繃着一張臉:“什麽事情,你跟他有什麽好說的!”

謝申的太太沒有再看謝老,睫毛不停地顫動着,嘴唇抿得很緊很緊,擡眼看了蘇予一眼,然後又看向霍燃。

她的眼睛是琥珀色的,瞳孔的顏色有些淺,眼尾稍稍下彎,看上去很溫婉。但明眼人都能清楚地看出,她的眼皮是紅腫的,分明是剛剛哭過。

她毫無血色的唇動了動:“霍律師,阿申有東西要交給你。”她低眉的那一瞬間,眼角有晶瑩的淚光閃了一下。

她胸口起伏,從大衣的口袋裏拿出一個信封,遞給霍燃,手指卻克制不住地顫抖着,鼻頭微紅,眼淚一下就滾落下來。她緊緊地咬着下唇,整個人就像一張繃緊的弓。

她的嗓音很輕:“這是我在房間找到的,爺爺在撞門進去的時候,我的手機收到了一封定時郵件,是阿申發的,他讓我去房間那個上鎖的抽屜裏拿一封信。”她聲音裏的哭腔早已經遮掩不住,哽咽着,“爺爺撞開門之後,不讓我進去,我就知道阿申出事了,然後我就讓人進去取了那封信……我沒看過這封信,阿申的郵件中指明了要給你。”

霍燃看了謝申的太太一會兒,慢慢地拆開了這封信。

謝老分明不知道這封信的存在,睜大了眼睛,眉宇間流露出驚訝的神色,臉色越發可怕。他使了個眼色,保镖就趁霍燃不注意,搶走了他手中的信。

霍燃微微擰了一下眉頭,似乎并不驚訝于謝老的舉動。

謝老快速地浏覽着謝申的親筆信,越看,他的手指越是攥緊。等到閱讀完,他的神色頹喪又絕望,往後踉跄着坐了下去。

“阿申……阿申……”

他透着精明的眼睛一點點變得渾濁,充滿了紅血絲,眼裏有疲勞,有絕望。

霍燃神色淡然地從謝老手中拿過信,謝老沒有反對。

霍燃把手放得比較低,方便蘇予也能看到。謝申的字并不好看,大約因為他寫得很着急,還很潦草。

“霍燃,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你就該知道,你做錯了事情,你的無罪辯護并沒有成功,甚至害死了我……我是開玩笑的,雖然我還是不喜歡你和陸渝州,但不得不承認,作為律師,你和那小子都很優秀。很多律師都是僞君子,包括我自己,他們又想賺錢,又想對得起職業道德,同時又想在群衆面前表現出悲天憫人的模樣,生怕其他人鄙夷他沒有人性道德。”

“對當事人不帶有任何偏見,是很多律師都無法做到的事,但是你做到了。法律很有意思不是嗎?法學思維也很有意思,我說了那麽多話,只要沒有可靠的證據,你是不是都不相信?”

“不過,你相信或者不相信都無所謂了,這個世界已經很糟糕了,我已經對這個世界厭惡了。”

“晚晚的确不是我殺的,我和晚晚糾纏了三年,我一直沒能給她一個名分,甚至多次讓她堕胎。我也動手打過她,只要她說想離開我,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我就是一個懦弱的男人,在外面受的憋屈,我總是發洩在她的身上。案發前不久,我的太太懷孕了,我爺爺希望我能收心在家裏,他也忍受夠了我和她的關系。所以,他将我關在家裏,限制了我的行動,還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在學校散布她勾引已婚男人的消息,又公開了她貧窮的家境,讓她在學校遭受排擠和歧視;他還給學校施壓,讓學校開除她,不給她畢業證書;他讓她正在打工的咖啡店開除了她,停了我給她的卡,還讓她遠在老家的家人來B市找她要錢。爺爺這個人,固執了一輩子,不喜歡被人忤逆,也沒有什麽同情心,他是想将她逼走。”

“其實,晚晚從第一次堕胎後,就患有輕微抑郁症。她想和我分手,我好不容易才從家裏出去,見到她的第一面,她就說她要離開B市,她受不了了,要和我分開。那段時間,我一直在嘗試着挽回她,但她還是要離開我,我沒忍住,又對她動手了。案發當晚,她喝了點酒,我就帶她開了個房間。那天晚上,她給我煮了一杯牛奶,牛奶裏放了安眠藥。第二天,我睡得昏昏沉沉的時候,是她拿刀在我臉上劃得疼痛讓我驚醒了。她是想殺了我吧,她跟我發生了争執,說是我毀了她,她不能再生育,無法畢業,掉入了深淵中。她說她在我的牛奶裏下了安眠藥,就是為了讓我陷入深度睡眠,她好殺了我。她說她恨我,要拿刀刺我的胸口的時候,刀被我奪了過來。我又愛又恨,又愧疚又憤怒,情緒已經不是我掌控得了的,我當着她的面,朝着自己的胸口刺了進去,所以胸口的那一刀是我自己刺的,臉上的傷痕是她劃的。”

蘇予胸口發堵,謝申真、假話摻着講,假作真時真亦假。

“晚晚看到我的胸口流血之後,很崩潰,也要拿刀捅自己,我不敢賭,只好先離開了。我胸口的傷其實不深,嗬,可笑吧,我根本就沒那個勇氣。因為身上有血,所以我換了一套衣服後走了出去,買藥給自己上藥。路過咖啡店的時候,我走了進去。那個咖啡店是盛晚第一次打工的咖啡店,也是我和她初遇的地方,我還記得她的笑容、她的美、她的一切,那時候我在想,如果時間能重來該多好。”

“只是,我怎麽也沒想到,我才離開,晚晚就在房間裏自殺了。她的心比我狠多了,她捅了肚子好幾刀,是恨自己曾經流産傷害孩子,她捅自己的胸口、心髒,是恨自己不該愛上我,最後她捅的是脖子。這樣的死亡方式太疼了。”

“警察根據酒店工作人員提供的線索來抓我的時候,我明明不相信,內心深處卻又覺得,這就是晚晚的選擇。我整個人都崩潰了,克制不住地顫抖。我後悔,我恨我自己。警察帶我去辨認現場,我看到了晚晚死亡的照片,知道她的致命傷,法醫無法精确地确認她的死亡時間,所以,我承認是我殺了晚晚。”

“我就是想讓謝家為我和晚晚的死付出代價。”

“我怎麽都不敢相信,晚晚離開了。或許人都是這樣,失去之後,才會發現她對自己有多重要。我的心空蕩蕩的,整個人都失魂落魄,心髒疼得幾乎不能呼吸。晚晚是被我逼死的,是被謝家逼死的,我的确就是殺人兇手。”

“我本來是想同她一起去死的,但看守所看管得很嚴,我就換了一種贖罪的方式,承認殺人,敗壞名聲,讓法庭判重刑,讓謝家和我一同接受辱罵。”

“爺爺會找你辯護,是在我的預料之中的,但我也做好了應對措施,不配合你,惹怒你,最好讓你不再為我辯護。很可惜,你在我的掌控之外,你甚至還成功地為我做了無罪辯護。”

“越是無罪出獄,我的內心就越是煎熬。在剛剛進入看守所的那一段時間,我還會夢到晚晚,後來,連她的臉在我的腦海裏都有些模糊了。我又害怕又平靜,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什麽值得我留戀的。我太太肚子裏還有孩子,謝家不會無後,我這樣糟蹋晚晚,哪裏還有活着的資格。”

“我想了很多種自殺的方式,用刀捅的方式,最能撫平我心中的愧疚和怨恨,晚晚也會想看到的吧。我想到我死之後的樣子,就克制不住興奮,全身顫抖。”

“我死了,一切就都結束了,我也受夠了被爺爺掌控的痛苦,我知道謝家太多的秘密,永遠無法從泥淖之中爬上來了……”

“還有一句……你和蘇予好好的吧……你們啊,跟我和盛晚不一樣,哪裏都不一樣。”

最後的落款是:謝申于監獄。

蘇予覺得胸口發悶,像有沉甸甸的石頭壓在她的心上。

她垂着眼,眼眶濕潤,咽了咽口水,喉嚨有些發幹。

霍燃對上謝申的太太濕漉漉的眼睛,她開了口:“霍律師,我能看看嗎?”

蘇予的指尖下意識地發緊,霍燃看了她一眼,還是把手中的信給了謝申的太太。

蘇予的心髒如同被無形的繩索束縛住了一樣,謝申最後的遺書只寥寥地提了他太太幾次,而且還只是為了陳述他和盛晚之間的事情。

謝申對他太太很殘忍,他不愛她,甚至不把她放在心上。他從來就沒為她考慮過一次,不尊重和她的婚姻,出軌盛晚,讓盛晚懷孕,甚至當太太懷孕的時候,還在外面和盛晚厮混。

最後,他甚至因為盛晚自殺了,連一句話都沒對自己的太太說。

謝申的太太看着謝申的信,緊緊地抿着唇,強撐着自己,不讓自己崩潰,眼淚卻不受控制地從眼眶中溢了出來。

她咬着下唇,紅色的血絲滲了出來。

這張薄薄的紙,在她的手中抖得不成樣子。

任誰都無法忍受,自己的丈夫在遺書中通篇描述的是他和另外一個女人的愛情,描述的是他對另外一個女人的深愛和難忘。

謝申的太太哽咽着,嗓音斷斷續續,支離破碎:“謝申,你太狠心了,到死你都沒有想起我,想起我和你的孩子……你對不起她,你有沒有想過,你也對不起我,我憑什麽要給你生孩子?憑什麽……我到底是為了什麽,我到底為什麽要忍受這麽多。”

她攥緊了這張紙,握成拳頭,用力地朝着自己的肚子砸去。

謝老瞳孔收縮着,連忙大喊:“你們還愣着做什麽?都死了嗎?快阻止少夫人!”他又對着謝申的太太吼,“你給我住手,別做傻事,你肚子裏是我謝家唯一的希望了!”

蘇予的呼吸綿長,眼前的一切就像黑色幽默的鬧劇一樣。

謝老現在唯一的盼望就是謝申的太太肚子裏的孩子,謝申走了,謝申的太太的精神支柱就沒了。而謝申不管從哪一方面看,都是十足的“渣男”。

謝申的太太因為情緒過于激動,昏了過去,謝老也沒空管霍燃和蘇予了,醫生和護士的腳步匆忙又雜亂。

霍燃給蘇予戴上口罩,和她一同下了樓。

蘇予輕聲說:“警方估計為了謝家的案子,很早就盯着謝申吧,所以才能在報案的第一時間就抓住謝申。”

“嗯。”霍燃說,“警察想要讓謝申認罪,或許在辨認犯罪現場的時候,就有意無意地透露出案件細節。恰好謝申又想讓自己頂罪,就順着警方給的線索,将罪攬到了自己的身上,從他總是修改口供,也能看出他一直在撒謊。”

蘇予有些唏噓:“盛晚在的時候,謝申對她不好,會打她、讓她流産、羞辱她、甘心讓她當‘小三’。可是她自殺了,謝申又擺出一副自己是情聖的模樣,為了懲罰自己、為了讓謝老痛苦、為了讓謝家接受審判,将罪引到自己身上,最後甚至還和她一樣,采用一樣的方式自殺,不知道是蠢還是傻。”

霍燃沒有說什麽,兩人已經到了一樓,陸浸不知道去哪裏了。霍燃将蘇予的手包在自己的手掌中,放進了大衣的口袋裏。

外面的媒體記者還在等待着獲取第一手的新聞,人群熙熙攘攘。

蘇予回頭看了一眼,寒風吹來,帶着冬日的蕭瑟。

她想,謝申的确不是好人,甚至可以說,他是大部分女性厭惡的“渣男”。從表面來看,他有充足的殺人動機,甚至還有在場證據,有人證、物證,但誰也沒有想到,盛晚的确不是他捅死的,誰也不能提前預料到,背後的故事會是這樣。

霍燃插入車鑰匙,啓動車子,他瞥了一眼蘇予,淡淡地開腔道:“你看到的事實、你以為的事實和真正的事實,永遠不會相同。”

接下來的幾天,蘇予和霍燃都在忙法院指派的案子,這些案子律師無法拒絕,且每個律師都有固定的分配名額,到了年末,小案子積壓了一堆,霍燃和蘇予必須出差取證。

蘇予回到公寓,打開衣櫃開始收拾行李。

這一次他們去的是一個小縣城,又要出差,蘇予收拾的基本是方便行動的職業裝,以黑白灰的高級色調為主,搭配平底矮靴。

她帶了兩個箱子,一個裝自己的行李,一個裝卷宗材料。

林姨推開門,看她在床上攤了一大堆衣物,笑了笑:“你這孩子,把床弄得這麽亂,你去收拾材料,我幫你收拾衣物。”

林姨手腳利落,動作迅速,整理東西思維很清晰。

她不問蘇予就知道蘇予想要款式簡潔一些的衣物,就像蘇予的媽媽一樣,又溫暖又能幹。

出差取證的三天,兩人一直在小縣城,的确很不方便,不過蘇予也沒抱怨什麽,畢竟是在工作。

到了第三天,兩人跑完看守所,準備去吃午飯。

蘇予正在網上搜索附近好吃的店,霍燃和陸渝州在打電話,陸渝州似乎在抱怨法庭,蘇予聽得模模糊糊。

霍燃幹脆開了外放。

陸渝州嘆了一口氣:“我跟法庭申請調取新證據,被拒絕了。這是一個新法官,今年剛剛升上來的,脾氣犟,怎麽都說不通,氣得我差點直接退庭了。”

蘇予笑了一下,抽空回他一句:“幸好你沒沖動退庭,我記得前不久沖動退庭的律師,被處罰停止執業一年。”

陸渝州嗓音裏含着笑意,懶散地道:“要是我被處罰了,就去網絡上曝光這件事。”

霍燃的嘴角泛起一絲笑,涼涼道:“第二個處罰繼續等着你——被認定為惡意炒作案件,繼續停止執業一年。”

陸渝州:“告辭。”

挂斷電話後,霍燃瞥了蘇予一眼,問:“你決定好了去哪裏吃嗎?”

“這家當地的火鍋店,評價還不錯,環境也不錯。”

“嗯,吃完飯,我們就趕去機場。”

蘇予找的這家火鍋店,在這個小縣城裏還算不錯。她和霍燃走了進去,蘇予的腳步卻下意識一頓,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走。

她看到了陳言則,霍燃也看到了。

霍燃的眉目間微微凝了寒霜,然後又恢複面無表情的狀态。蘇予的目光落在陳言則的身上,陳言則沒發現蘇予和霍燃,矜貴地站在不遠處,側着身體,似乎正在等人。

果不其然,不過一會兒,蘇予就看到一個長頭發的纖瘦女人從洗手間出來,走向陳言則。

這個女人是學姐,是陳言則大學時期深愛又愛而不得,最終念念不忘的人。

霍燃淡淡的嗓音在蘇予的耳畔低聲響起:“要不要換一家店?”

蘇予下意識地想答應,因為她不想和陳言則碰上,沒什麽原因,就是不想。當她快要說出口的時候,擡眸看了霍燃一眼,忽然反應過來,他似乎生氣了。

霍燃生氣的原因,蘇予用腳趾都能想明白,他是在介意陳言則,因為她想帶他躲避陳言則。

這樣一想,蘇予就沒點頭,看着霍燃的黑眸,定定地跟他對視了幾秒。

“我是不想和陳言則碰上,只是因為我怕尴尬。”她頓了一下,好像自己越解釋情況就越糟糕,“因為陳言則和學姐在一起,而他跟我之間的婚約真的沒有什麽,那只是我們倆的約定。我怕學姐看到我尴尬,他們應該才複合沒多久……”

霍燃聽着蘇予的解釋,目光沉沉,他知道蘇予對陳言則沒有什麽感覺,但是心裏就是不舒服,他一聽到陳言則的名字,一看到陳言則這個人,就感到不舒服。

陳言則是一個男人,他對蘇予什麽感覺,霍燃是知道的。

霍燃臉上幾不可見地閃過一絲冷笑。

陳言則只怕是對蘇予動了心,又忘不掉曾經的戀人,兩個他都想要,可是天底下哪裏有這樣好的事情?

蘇予看霍燃不說話,心裏有些急:“也不是非避開不可,碰上了就好好打個招呼好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霍燃已經摟住了她的腰。

蘇予一怔,往陳言則的方向看過去,對上了陳言則漆黑的瞳仁。他顯然很驚訝會在這裏看到蘇予,然後他的視線落在了蘇予腰間那只骨節分明的大手上。

他微微眯了眯眼眸,覺得有些刺眼。

他大概忘記了,他的懷裏也正靠着別的女人。

蘇予抿了抿唇,覺得很尴尬,空氣都仿佛有些凝滞了,但她的眼神很平靜,還能若無其事地跟陳言則打招呼:“言則。”

陳言則在她的眼裏,的确就是一個哥哥一樣的角色,只不過現在霍燃介意他,她就會适當地和他保持距離。

陳言則眼裏的寒冰越積越多,過了一會兒,他笑了笑,眼尾的笑意有些溫和又疏離。在這裏鬧出點什麽,對幾人都不好。

陳言則笑道:“阿予。”

霍燃的笑冷淡又漫不經心,笑意淡得幾乎看不見,他只是對着陳言則稍稍點了點下巴。

學姐的反應最為尴尬,她原本就是清高的人,但也放不下念念不忘的愛情,明明知道陳言則已經和別人在一起了,她還是千方百計地靠近他,重新和他在一起。

但愛情分裂了,就是會有裂痕,沒有辦法修複。

他們重新在一起之後,她能感覺到,陳言則對她的愛意早已經淡了,他的心也不全在她的身上了,支撐着他們的只剩下過去的回憶和不甘了。

他不甘心,她也不甘心。明明他們曾經那麽相愛,愛到可以為對方去死,為什麽現在成了這樣?

學姐看了蘇予一眼,垂在身側的手指下意識地攥緊,剛剛做好的美甲陷入掌心中,有些疼。

蘇予是陳家認可的人,是将來可以名正言順和陳言則結婚的人。

她胸口酸脹,說不出是嫉妒還是遺憾。

四個人一起坐下來吃飯。

一頓飯吃得各懷心思,關系也亂到有點荒謬,大概每個人都食不知味。

吃飯的時候,蘇予告訴陳言則,他們是來出差取證的,陳言則沒說什麽。學姐說這個縣城是她的老家,他們來這邊是來見家長的。

蘇予眉眼彎彎,學姐還要繼續說什麽,陳言則忽然開口:“好了。”

他的聲音有些突兀,學姐被吓了一跳,握着筷子的手緊了幾分。她抿着唇,若無其事地轉頭看向他。

陳言則似乎擰了一下眉頭,舒緩了一下語氣:“沒事……再不吃,菜都涼了。”

霍燃一直沒開口說話,他微微垂着眼,時不時給蘇予夾菜,把剝好的海鮮放到蘇予的碗裏,蘇予接東西的動作很自然流暢。

兩人之間,有一種無形的默契。

飯後還有水果拼盤,裏面有蘇予喜歡吃的草莓,霍燃用牙簽叉了草莓,遞到蘇予的嘴邊,蘇予側臉看他,張口咬住了草莓。

陳言則含笑看着,手上的力道一點點加大,臉繃得越發緊了。

他覺得胸悶煩躁,有什麽東西在心裏喧嚣。他一直分不太清自己對蘇予的感覺,但他很清楚,他不想失去她。

吃完飯,蘇予對陳言則道:“我和霍燃還有工作,要去機場了。”她還彎了彎嘴角,對着學姐笑道,“下次你在B市的時候,可以約我,我們一起去購物。”她的語氣輕柔,邀請也很真誠。

陳言則心裏有些發堵,學姐一直緊緊地貼着陳言則的身體卻僵硬了幾分,她像是忽然被鋪天蓋地而來的失望淹沒了一樣,覺得空空落落又手足無措。她故意在蘇予的面前和陳言則表現親密,現在看來,倒像是她在蘇予面前表演了一個笑話。

蘇予根本就不在意她和陳言則的關系。

幾人走出店,陳言則看着蘇予離去的背影,手指蜷曲了幾下,他忽然叫住她,嗓音溫柔:“阿予。”

蘇予回頭。

陳言則笑道:“伯父讓我明天帶着你,和他一起吃午飯,他有事情想商量。”

蘇予一怔,然後反應過來這件事情是什麽,在場的每個人都知道。

霍燃冷冷地勾起嘴角,眯了眯眼,仍然看着冬日的太陽,微微灼眼,光芒暈開,刺着他的眼睛。

蘇予下意識地扣緊了霍燃的手指。

大約是因為陳言則的話,去機場的路上,兩個人都沒怎麽說話。霍燃上了車,就閉上眼睛假寐。

到了機場,他淡淡開口:“我去辦理登機、托運手續。”

蘇予默不作聲地排在他的身後,他的身影高大,肩膀寬厚,線條利落,微微逆着光,輪廓的邊緣暈開細微的光澤,只是多多少少顯得有些冷漠。

蘇予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從後面抱住了他,臉就貼着他的羽絨服,有些冰涼。雖然有點難以全部摟緊,但她用力地踮起腳,将自己的半個身子都緊貼在他身上。

霍燃沒動。

蘇予抱了一會兒,蹭了蹭他的背,羽絨服柔軟又舒适。她沒有說話,就這樣默不作聲地與他親昵着。過了一會兒,她的手抱得有些酸,轉為插在他羽絨服的口袋裏,隔着薄薄的口袋,雙手貼着他的腹部。

她的聲音又軟又有點悶悶的,像撒嬌似的:“你可以不生氣了嗎?”

他不知道是不是沒聽清。

蘇予轉到他的面前,往他身上靠着,在他幽深的目光下,将自己裹在他敞開着的羽絨服裏,隔着西裝抱住了他的腰。

她仰着頭,挨着他,輕輕地說:“別生氣了。”

霍燃的心軟成了一攤水,他本來就沒生她的氣,或許他是在生自己的氣。他嗤笑,遇上她,他永遠是這樣患得患失,胸腔裏翻湧的都是難受。

他有再大的氣,都不能對着她使臉色。

霍燃被氣笑了,抱緊了她,将她整個人包裹在寬大的羽絨服中。

她重複了一遍:“你不生氣了吧?”

他低低地“嗯”了一聲,俯身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

轉眼,律所要放年假了。

陸渝州最近在網絡上學了新梗,動不動就開始溜嘴皮子。他正在和蘇予開玩笑,他的實習生就幫他整理好了東西,取了快件遞給他。

陸渝州說:“辛苦了。”

實習生讨好他:“陸律師,有沒有獎勵?”

陸渝州笑了一下:“獎勵霍律師十分鐘怼死你。”

實習生:“告辭。”

蘇予大笑,自從霍燃上次接受采訪怼了記者一次之後,不知道誰做了一個霍燃的鬼畜視頻,太魔性了。

幾人正笑着,忽然有人敲響辦公室的門。蘇予正懶散地倚靠着桌子,雙手握着一杯抹茶奶茶,轉過頭:“進來。”

從門外探頭進來的是前臺,前臺笑眯眯的,帶着閃亮的八卦眼神:“蘇予,有帥哥找你!”

蘇予眉心一跳。

下一瞬,辦公室的門被人徹底推開,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撐在門上,手腕上是一塊江詩丹頓的表。

這塊表……來的人是陳言則,他的眉眼烏黑,眼角微彎,仿若春風拂面,眼裏有着浮光。

他專注的目光籠罩在蘇予的身上,笑了笑:“阿予,下班了吧,伯父讓我來接你。”

蘇予的手指蜷曲了一下,她記起來了,陳言則說過,今天她爸爸約了他一起吃飯,順便談談事情。

她抿着唇,眉心微微擰着,黑眸看向陳言則。他明明就和學姐有了進一步的發展,為什麽卻不肯放棄聯姻?

霍燃擡起原本盯着電腦的眸子,冷冷地看着陳言則,眼裏的笑意早已消散。

前臺還沒離開,眨巴着眼睛,目光在陳言則和蘇予之間徘徊,忽然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個帥哥有點眼熟,然後就看到陳言則走到了蘇予的面前,略帶寵溺地摸了摸蘇予的腦袋。

蘇予稍稍地偏頭,身體有些僵硬。她的胸口起伏了一下,感覺到周圍好奇的目光,也感覺到身後霍燃冰冷的視線。

她深吸一口氣,最後還是選擇跟陳言則出去。

陸渝州擰起眉頭,唇線抿直,有些擔憂地看向了霍燃。霍燃目光沉沉,面部線條緊繃。半晌後,他低垂下眼睫,修長的手指繼續在鍵盤上翻飛,敲擊鍵盤的聲音卻重了許多。

陳言則矜貴、禮貌、有風度,和蘇予站在一起也很般配,一路上遇到他們的工作人員,都會下意識多看他們一眼。

兩人進了電梯,電梯裏就只有蘇予和陳言則。

陳言則眉眼含笑,嗓音溫潤:“我看了你最近的案子,大部分都勝訴了。”

“嗯。”蘇予目視前方,“不過,都是霍燃的功勞。”

陳言則微微垂眸,笑意不減:“霍燃還是那樣優秀,也和當年一樣銳利,伯父也和我提起了他。”

蘇予愣了愣,轉頭看陳言則。

陳言則端詳着她的臉,低聲道:“阿予,伯父的意思很明确了,他這麽多年不容易,你也知道他的辛苦吧?伯父欣賞霍燃的辯護能力,尊重霍燃的律師職業,但他不願意霍燃成為他的女婿,因為他不願意他捧在掌心的公主吃苦。”

蘇予的眉心皺了一下。

陳言則輕輕道:“阿予,你也應該清楚,你和霍燃之間的差距有多大。你是蘇家大小姐,霍燃卻出身貧寒,還是殺人犯之子,你和他在一起,只會讓蘇家受人嘲笑。伯父一輩子驕傲,你讓他怎麽接受這樣的女婿?”

蘇予依舊抿着唇,看着陳言則的目光很認真:“那你呢,你就願意娶我嗎?這一生都和我綁在一起,沒有感情,只有利益……”

蘇予的話還沒說完,陳言則的目光深了幾分,他臉上的笑意不明:“你怎麽知道我不願意?”

蘇予抿唇,睫毛顫動,有些猶豫:“我們當初說好了……”

“事情都會變的,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

“可是我沒變。”蘇予擡起頭,“我始終記得,我們只是協議情侶……”蘇予目光清明,她看着他,仿佛要望到他的眼眸深處,“你不是和學姐重新在一起了嗎?你想過和她的未來嗎?你這麽多年的等待,沒有意義了嗎?”

陳言則垂在身側的手指輕輕地蜷了起來。他的長睫垂了垂,薄唇微扯,笑意溫潤又有些冷淡。

電梯到達一樓,門緩緩打開。

蘇予忽然伸手按了關門鍵,重新按了律所所在的樓層,嗓音有些低:“我和爸爸說過我和霍燃的事情,爸爸會明白的。言則,我們不适合。”

“哪裏不适合?”

陳言則低低的嗓音裏含了笑意,他似乎覺得好笑:“我們一同長大,沒有誰比我們更了解彼此……”

“但我不喜歡你。”

陳言則看着蘇予,黑眸深深,抿直了唇。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電梯又停了下來。

蘇予移開視線:“我回律所拿下東西,你先去酒店,我等會兒自己開車過去。”

她的身後傳來了陳言則淡淡的嗓音:“阿予,不是什麽都會停留在原地的,時間不會,感情也不會……還是你覺得,過了這麽多年,霍燃對你的感情還會停留在當時嗎?”

蘇予聞言,咽了咽口水,沉默了一下,沒有回答。

陳言則了然地笑了笑:“阿予,你也清楚的,他不會。”

電梯門緩緩地打開,蘇予走了出去,樓內暖氣很足,溫溫熱熱的。她的紅唇輕輕地動了動,重複了一句:“是啊,他不會。”

陳言則臉上的笑意越發深,他看到電梯門外站着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似是黑色的光影,随着電梯門緩緩地拉開,那道身影慢慢地顯現。

蘇予抿起嘴唇,嗓音很輕、很柔,有些恍惚地說:“他對我的感情自然不會停留在當時,只會越來越……”她停頓了一下道,“深。”

陳言則的笑微微地凝在了唇畔。他慢慢地擡眼,對上霍燃漆黑的眼眸,在那雙眼裏,他仿若看到了淺淺淡淡的譏諷,轉瞬卻又歸于平靜。

蘇予哪裏有什麽東西落在辦公室,她只不過是突然想回來帶霍燃去見她的爸爸罷了,卻沒想到霍燃就等在電梯口。

蘇予對着陳言則說出那一句話的時候,原本沒有其他想法的,但當她看到霍燃的那一刻,臉忽然就一點點地紅了。

蘇予走出去,陳言則伸手從後面抓住她的手。

她掙紮了幾下,掙脫了陳言則的手,嗓音輕柔卻堅定:“言則,你先去酒店,我等會兒再去。”

陳言則還想說什麽,蘇予看他的眼神冷了些許,語氣也重了一分:“言則,我需要時間。”

陳言則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微微笑了笑,松開手離去了。

載着陳言則的電梯下去,蘇予站在霍燃的面前,仰頭看着他。她還沒動,他就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他這時候沉默着,沒說什麽話,但動作已經足夠親昵。

蘇予往霍燃身上又靠了過去,貼着霍燃。莫名地,她的喉嚨有些發緊,解釋道:“我爸爸約了他吃飯,就讓他過來接我吃飯,我剛剛和他出去,不是為了一起去吃飯,就是想和他說幾句話……”她輕輕地、絮絮叨叨地解釋着,霍燃安靜地聽着,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蘇予說完了,沒有得到回應,仰頭看他,心裏似乎隐約不安:“霍律師,你聽到我說的了嗎?”

霍燃低眸,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笑了一下,輕嘆:“我聽到了,你要和你的言則哥哥一起同你爸爸吃飯。”

蘇予的紅唇嗫嚅了一下,這句話怎麽聽怎麽奇怪。

她還要說什麽,霍燃已經俯下身,伸手扳過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将她抱在自己的懷中。

他遮擋住身後的燈光,輕柔地碰了碰她的嘴唇,他的唇幹燥,她的唇柔軟。

他收斂着氣息。

蘇予的眼睛終于彎了幾分,她埋頭在霍燃的胸前,方才的想法更是堅定:“霍燃,跟我一起同我爸吃頓飯吧,就今天。”

霍燃的胸口起伏着,半晌後,他嗓音低沉地淡淡道:“好。”

蘇予笑了起來,摟緊了他。

她的太陽穴輕輕地跳,彼此對望着,她說:“霍燃,你真好。”真的很好很好。

霍燃眉眼間笑意濃重,他和蘇予一起走向電梯,直視着前方,淡淡哼笑了一聲:“我知道。”

他把他能給的、不能給的好,全給了她,也只給了她。

霍燃開車去的酒店。

還是在蘇家旗下的酒店,蘇予在酒店的停車場有專屬的停車位。她在進入停車場的時候,降下半邊車窗,遞出牌子,立馬就有門童過來泊車。

霍燃下了車,蘇予挽着霍燃的手臂。

兩人走進酒店,就有認識蘇予的大堂經理微笑着迎上來,低聲道:“大小姐,蘇總在六樓等您。”

大堂經理似有似無地瞥了霍燃一眼,但出于尊重,目光并沒有過多停留在霍燃的身上。

霍燃倒沒有其他的想法,畢竟七年前,他認識蘇予的時候,就知道她是什麽樣的身份。有點骨氣的,自然不希望被人說是一個攀附女人的男人,而他選擇追求她,自然就少不了收到癞蛤蟆想吃天鵝肉、鳳凰男這樣的評價。

可是有什麽辦法呢?他所謂的自尊心在她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兩人一路上了電梯,直到停在六樓房間的門口。

蘇予和霍燃對視了一眼,輕輕地敲了敲門,聽到裏面的人回應,蘇予推開了門。

蘇治國坐在屋子中央,正蹙着眉,神情原本就不好,擡起眼皮看到蘇予旁邊的霍燃時,臉色比茅坑裏的石頭還要臭。

他沉着嗓音,壓着怒火:“蘇予,你怎麽才來?”他說着,瞥了一眼霍燃,擰着眉頭,“都下班了,你的上司怎麽還跟着你?”

陳言則就坐在蘇治國的旁邊,修長的手指握着茶杯,微微垂着眼眸,唇畔有笑意。他斯文地斟着茶,只有仔細看才會發現,他的骨節早已隐隐約約地泛白。

蘇予握着霍燃的手指緊了緊。

霍燃的态度倒是落落大方,神色鎮定。

蘇予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了幾分冷靜,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她總得當着幾個人的面,把話一次性說清楚。

身後的服務員輕輕地把包廂的門關了。

蘇予安安靜靜地站着,在蘇治國越來越冷的眼神中,她握緊了霍燃的手,抿了抿唇:“爸,這是霍燃,我的男朋友。”

霍燃了解蘇予,更何況他在和蘇予一起來的路上,就已經設想過類似的畫面。但當這一句話真正傳入他的耳朵時,他心髒最柔軟的地方好像被什麽擊中了一樣。

蘇予的話音落下,房間裏有了幾秒的沉默。

蘇治國的眸色沉下去,他繃直嘴角,緊緊地皺着眉,明顯在壓抑着怒氣,呼吸有些沉重:“蘇予,把話收回去。”

蘇予嗓音輕柔,卻很固執地重複了一遍:“爸,這是霍燃,我的男朋友,他是律師。”

這一次,她的話還沒說完,蘇治國就猛地站了起來,繃緊了臉,随手抄起桌面上的茶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蒲扇一樣的巴掌狠狠地拍在桌面上,胸口起伏,似乎被氣到了。他又要拿東西砸的時候,陳言則站了起來,眼睛微眯,輕輕地掃過蘇予和霍燃,溫聲含笑勸阻:“伯父。”

蘇治國還是會在意陳言則的感受,聞言收住手,胸口起伏了幾下,盯着蘇予,卻連眼角的餘光都沒給霍燃。

蘇治國:“蘇予,看來我跟你說過的話,你都沒聽進去。不過今天沒有外人,那我就再說一遍。”蘇治國向來不把陳言則當作外人,“你是我蘇治國的女兒,是蘇家的大小姐,代表着蘇家的臉面。我從小到大給你最好的條件,讓你過最好的生活,不是讓你長大後嫁給一個殺人犯的孩子。”

“爸!”蘇予的心髒一沉,像被什麽重物狠狠地拉拽了下去。

蘇治國冷笑:“言則是我認定的女婿,也是我蘇家唯一的女婿,不管你願意還是不願意,你這輩子只能嫁給他!今天我讓言則過來,就是為了談你們倆的事情,拖了這麽久,是時候定下來了。”

蘇予的手在顫抖。

陳言則看着蘇予的眼神很平靜,只有在掃過蘇予和霍燃緊緊握着的手時,他平靜無瀾的眼眸裏才會閃過一絲嘲諷。

蘇治國繼續道:“蘇予,你是沒吃過苦,不食人間煙火,不知道貧窮是什麽滋味,所以才會一意孤行地想和霍燃在一起。”這一次,他的目光終于落在霍燃的身上,帶着輕蔑,“霍律師,五年前我對你說的話,你是都忘記了嗎?還是你以為,過了五年,就能改變一切了?很可惜,生活就是這樣無情,不管是過了五年、十年,還是五十年,你都是殺人犯的孩子,還是那個一無所有、不知天高地厚的窮小子。你現在擁有的一切,不過是昙花一現。”

霍燃一直沉默着,安靜地聽着蘇治國的話,默默地忍受着他的發洩。

蘇治國說出的每一個字都狠狠地紮在霍燃的心口上:“蘇予,你可以不顧蘇家的臉面,可以不顧我,不顧你自己,但你以後要怎麽對你的孩子說起他的爺爺奶奶?”他譏諷地笑,“你是準備告訴孩子,他的爺爺奶奶其中有一個是殺人犯,互相殘殺嗎?準備告訴孩子是他的父親親手送他奶奶進的監獄?準備告訴孩子他的父親還有可能遺傳了爺爺奶奶的基因,也會變得那樣殘忍?”

蘇予只覺得胸腔裏刮着冷冽的寒風,她覺得難堪又心疼,她的爸爸親手将霍燃的傷口割開暴露在空氣中。

她想阻止爸爸,喉嚨卻堵塞着什麽,亂成一團:“不是,爸,他不是這樣……”

“不是哪樣?我說的哪一句話不是實話?”蘇治國繃緊了臉,“蘇予,你的婚姻應該是讓你過得更幸福,而不是讓你降低生活水準。很明顯,你和霍燃結婚,只會降低你原有的生活質量!”

蘇予的胸口起伏了一下,她盡量語氣平靜道:“爸,你應該知道,婚姻的幸福并不能只靠物質來衡量。”

蘇治國的瞳孔放大,他這時候什麽都聽不進去,他向來讨厭別人打亂他的計劃,而蘇予為了霍燃,三番五次忤逆他,脫離他的掌控。

他盯着霍燃:“霍律師,阿予不懂事,被你三言兩語哄得團團轉。你比起五年前穩重不少,五年前你能和蘇予分開,現在更是可以,對嗎?”他眯起雙眼,聲音不重,輕輕地冷笑了一聲,“你活在溝裏,應該也不想把阿予帶到溝裏吧?”

蘇予的瞳孔驟縮:“爸!”

“夠了,蘇予,這場鬧劇到此為止!你和言則的婚禮就定在年後!這段日子是我對你太過縱容了,依我看,律所的工作你也不用繼續了。”蘇治國看向陳言則,嗓音溫和了幾分,“言則,今天就先到這兒,我先帶阿予回去了,明天你來家裏,咱們再商量商量婚禮的細節。”

蘇治國一邊說,一邊走到蘇予的面前。

陳言則的笑意在昏黃的燈光下若隐若現,光影交錯,他的笑模糊得很遙遠:“知道了,伯父,我送你們回去吧。”

蘇予抿緊唇,不知道胸腔裏是怒意多,還是失望多。她的紅唇動了動:“爸,你覺得言則就是我的良配嗎?”

蘇予緊了緊手指,霍燃手上的溫度燙着她的手心,從進門開始,他給予她的就是無聲的支撐。她的心慢慢地定了下來,睫毛顫動了幾下,她轉頭看着陳言則,認真又平靜地問:“言則,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陳言則看着蘇予,還沒說話,蘇治國就沉聲道:“沒有誰比言則更适合你,你媽媽以前就很喜歡言則,言則是我和你媽媽一起看中的人選。”

蘇予睫毛輕顫,聲音輕又緩:“爸,其實你根本沒有明白媽媽的想法,如果媽媽在,她絕不會看着我嫁給我不喜歡,也不喜歡我的人,她也絕不會為了所謂的臉面和利益,而無視我的幸福。爸,你能不能聽一聽我的想法,而不是一味獨斷獨行?媽媽以前就不喜歡你的獨斷和專制。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或許媽媽當年就不會……”蘇予到底還有理智,沒有說完。

她平時很少會拿媽媽來刺激蘇治國,因為她知道,媽媽就是蘇治國的軟肋和争吵的導火索,偏偏她少數提起的幾次,都和霍燃有關。

蘇治國的瞳孔放大,血液朝着腦袋湧去,太陽穴突突跳了幾下,他忽然就高高地揚起了手掌。

電光石火間,霍燃拽過蘇予,擋在了她的面前。

重重的巴掌狠狠地落在了霍燃的臉上,他棱角分明的英俊側臉上瞬間落了紅色的指痕。

一瞬間,包廂裏安靜下來,似乎連空氣都凝固了。

蘇治國蒲扇一樣的大手克制不住地顫抖着,僵在半空中。他的胸口起伏,又是憤怒,又是驚訝,最後舒了一口氣。

他憤怒是因為蘇予的話,驚訝是沒想到霍燃會擋在蘇予的面前,舒了一口氣是慶幸沒打到他的阿予。

霍燃盯着陳言則,黑眸平靜,淡淡地道:“陳言則,是男人的話,就不要玩現在的把戲,你和蘇予是什麽關系,你自己清楚。更何況,你根本沒有追求蘇予的資格。”

蘇治國擰着眉頭。

霍燃一字一句地說:“你的前女友懷了你的孩子吧?”

這樣平靜的一句話就像一枚炸彈,一下就在這不大不小的空間中爆炸了。

陳言則雖然面色平靜,但如同被冷風灌頂,冰冷的浮冰在他的身體裏流竄着,垂在身側的手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着。

半晌後,他像是放棄了一樣,無力地閉上了眼睛,手指緊緊地攥起。

蘇治國明顯不知道這件事,臉色鐵青,死死地瞪着陳言則,氣得嘴唇嗫嚅了好幾下,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氣氛僵持了好一會兒,他才伸出手,拽住蘇予的手腕,咬着牙根開口道:“你先跟我回去。”

蘇予下意識地去看霍燃,入目的是他臉上的紅印。

霍燃眼睛漆黑,喉嚨幹澀,聲音很低:“你先回去,聽話。”

蘇予小聲地喊他的名字:“霍燃。”

她的話還沒說完,原本就很生氣的蘇治國更是怒火滔天:“蘇予,先跟我回去,聽到了沒有?你是不是也想跟你弟弟一樣被送出國?”

這一次,蘇治國強硬地拉着蘇予離開了包廂,包廂門被他摔得震天響,霍燃跟在他們身後,也要離開包廂。

他的手握上門把的時候,忽然停頓住了。

他背着光,聲音喑啞:“陳言則,你過去沒能擁有蘇予,未來你也沒有資格擁有她。”

陳言則沒動,也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盯着不遠處的虛空。他緊攥着手指,掌心濡濕,聽到霍燃離去的關門聲。

其實他完全可以反駁霍燃的,霍燃又有什麽資格替阿予說話?

可是,當他即将開口的一瞬間,他褲袋裏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有人打來電話,是宋亦,她的腹中有着他的孩子。

他低下頭,任由鈴聲響着,就像一座冷硬的雕塑一樣站着,一動也不動。

過了一會兒,他扯唇苦笑,臉上帶着淡淡的譏諷,真不知道是命運玩弄了他,還是他玩弄了命運?

頭頂的燈光依舊是暖黃的、幹淨的,卻莫名有些刺眼,讓人感到絕望。

蘇予沒有去查陳言則和學姐懷孕的事情,但蘇治國将這件事查了個一清二楚,他看完資料後,安靜的書房裏傳出一陣摔東西的聲音。

他原本放狠話要把蘇予困在家裏,卻在蘇予強硬地表示要去上班的時候,打開了書房的門,穿着睡袍站立在二樓的欄杆處,板着一張臉,緊鎖着眉頭,煩躁地對攔住蘇予的保镖揮了揮手,道:“放她出去吧。”

蘇予安靜地看了蘇治國幾眼,平靜地說:“爸,我去律所上班了。”

蘇治國沒有理她,轉身又摔門進了書房。

蘇予到了律所,剛到地下停車場,就看到了霍燃的車子。她下了車,霍燃也下車走過來。

蘇予淡淡地笑了笑。

霍燃走到她的面前,低下頭望着她,握住了她的手。

兩人朝着電梯走過去,霍燃看她一眼,笑了一下,有些懶散:“陳言則前女友懷孕的事情,本來就不可能瞞多久的,我也是意外知道這個消息,不是故意去調查的。”

電梯門打開,兩人走了進去。

霍燃繼續說,聲音有些冷:“陳言則有了孩子,又想跟你結婚,這擺明是要騙婚。”

蘇予聽着他一本正經解釋,沒忍住彎起嘴角笑了。

她轉過身,摟住了霍燃的腰。

霍燃腰間一緊,被她緊緊地抱着,還沒有說完的話被堵在了嗓子眼裏。他低頭盯着她的發旋,發覺自己解釋了一堆無用的話,醋意滿天飛。他嘆了一口氣。

蘇予說:“不管言則有沒有孩子,我都不可能和他結婚的。你講了這個事實才好,他為了孩子,不可能和我結婚,而我爸爸正好會因為孩子,不再強硬地撮合我和他。”

她說着,忍不住想起剛剛霍燃的樣子,擡起頭看着他笑,一雙漆黑的眼眸發亮,如同被雨水浸潤過。

霍燃俯身将她抱住,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心裏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蘇予輕聲問:“你的臉怎麽樣了?還疼嗎?”她還記得,她爸爸那一巴掌的力道有多重。

電梯到了樓層,慢慢地停下來,他站直身體,扯了扯嘴角:“不疼。”比起失去她,這點疼還真的不算什麽。

沒過幾天,律所正式放了年假,陸渝州年前去了一趟澳門辦案,結果案子辦完後,他在賭桌上玩了一晚上,差點輸得褲子都沒了。

所以到了年關,人家都閑下來了,他卻接了幾個大手筆的案子。

蘇予收拾好桌子,準備放假回家。她路過陸渝州的辦公室的時候,敲了一下門,隔了幾秒,聽到回應後,她推開門,看到的就是正埋頭看卷宗的陸渝州。

他戴着眼鏡,頭也不擡,桌面上堆積着厚厚的案卷。

蘇予笑着跟他告別:“初八見。”

陸渝州推了推眼鏡,擡頭,身體靠在椅背上:“初八見。”

蘇予問:“是非訴案件?”

因為這幾天法院也放假了,所以訴訟案件要排也得等到年後,沒必要那麽着急。

“嗯。我得先給一對豪門夫婦拟定離婚協議,還有一個客戶急着等我提供法律咨詢,所以有些急。”陸渝州捏了捏鼻梁,“阿燃呢?他手頭的案子處理完了?”

“剛處理完,他可以休息幾天了。”

陸渝州笑了一下,懶懶地打了一個哈欠:“那再過幾天約,我繼續熬幾個晚上,把案子解決了。”他挑眉,“每次看到有人問律師幫‘壞人’辯護,良心會不會痛之類的問題,我只想告訴他們,真的不會痛。只有客戶不付錢想‘白嫖’的時候,律師的良心才會痛!”

蘇予彎眼笑了。

蘇予放假了,倒是很自覺地回了老宅。

放假的第一天,因為兩人剛鬧矛盾,蘇治國都沒怎麽正眼看她。早晨,兩人沉默地吃完早餐,她換了衣服,給蘇治國遞上他的公文包,他接過公文包,板着一張臉就去上班了。他下班回來後,兩人也沒怎麽交流,擺明了還在生氣。

蘇予無奈,只能每天繼續用熱臉去貼她爸爸的冷屁股。

蘇治國生氣的時候對蘇予沒什麽好臉色,對無辜的蘇晟更是擺着一張臭臉。蘇晟難得給蘇治國打視頻電話,卻被罵得狗血淋頭。起因是他說大年三十想回來,但那時候美國學校還在上課,蘇治國逮着不學無術這個點就開始批評他,還批評他在美國換了一輛車,罵得他一頭霧水,只好保證絕對不會回國過年。

蘇治國還不解氣:“你都幾歲了,以前惹事就算了,去了美國還這樣不着調,你是不是準備一輩子依靠着我,打着我的旗號過一輩子?啊?”

蘇晟倒是很乖沒回嘴,只是臉上的表情透着點無所謂,這把蘇治國氣得不行,他煩躁地揮了揮手,立馬就關了視頻,讓蘇晟滾遠點。

蘇予原本以為蘇晟不回來過年,她至少還可以跟爸爸一起過年,但大年三十那天,公司突然出了急事,需要蘇治國親自去外地處理。

蘇予正在廚房幫林姨打下手,低着頭搓湯圓,身後有人敲響了廚房的門,蘇予擡起頭。

蘇治國一邊穿上黑色的西裝外套,一邊道:“公司出了急事,緊急出差,今晚你和林姨一起吃團圓飯。我現在就得走了,最快的話,我也得到初三才能回來,這幾天你和林姨一起過。”他說着,垂眸瞥了一眼手表,不等蘇予回答,就轉身匆匆走了。

蘇予和林姨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睛裏看到了無奈。

蘇治國出差了,大年三十還是得過的。

林姨和蘇予做好年夜飯,擺在了餐桌上。蘇予打開視頻電話,蘇晟剛剛起床,他一邊揉着眼睛,一邊拉開窗簾,陽光落在他的臉上。

蘇晟打招呼:“林姨、姐,新年快樂!”

林姨拿紙巾擦了擦手,聽到招呼聲,連忙走到鏡頭前,仔細地打量着視頻裏的蘇晟:“阿晟,要起床去上課了嗎?”

“嗯。”

林姨絮絮叨叨地交代了幾句,蘇晟厚着臉皮讨紅包,林姨連聲應下:“等會兒林姨登微信啊,給你發一個大紅包。”

蘇予嘲笑:“阿晟,你沒給林姨發紅包就算了,還好意思讨要紅包。”

蘇晟臉皮厚,只顧着笑嘻嘻地哄林姨開心。

三人又聊了好一會兒,因為要去上課,蘇晟才不舍地挂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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