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不必找了,她已經死了(2)
“那個女人無非仗著自己有錢,就敢這麽強行霸道。她用錢收買陳元,可她一定收買不了陳元的心。我要把他的孩子好好養大,將來帶他去見陳元,陳元不會不認自己的親生骨肉的,我要讓那個女人臉面都丟盡!”
“昨天晚上,我夢見了陳元,還有那個女人,陳元想回來,可那個女人拉著他不肯放手。我手裡不知怎麽會有一把刀,後來,我將這把刀插進了那個女人的胸膛,她死了,而我自己嚇醒了……”
“我好恨,恨自己這麽沒用,我想殺人,殺了那個女人,不是僅僅在夢裡,而是真的去做,那樣,陳元就會回到我身邊,我們還會和從前一樣。”
這些怨憤的話語讓陳元覺得陌生,他的柳詩溫柔可人,善解人意,雖然從小在孤兒院長大,但從不怨天尤人。
是他,把善良的柳詩逼到了崩潰的邊緣。
袁雪睜開眼睛,嘴邊帶著細品美味似的微笑:“你看,柳詩直到臨死前還那麽愛你,她把所有罪責都推到龍靜雯頭上,對你沒有一絲一毫的指責。”
“她……到底是怎麽死的?”
“你認為她在這種癲狂的狀態下還能正常地活多久?”袁雪發出譏諷的笑聲,隨即語氣轉為凌厲,“她是在路上被車撞死的,死時,肚子裡孩子快五個月了。”
陳元泣不成聲。
“她的行囊裡除了幾件換洗衣服、一本日記和一些現金外,沒有可以辨認身份的物件。她的屍體在殯儀館裡停了很久都沒人去認領。後來,有人翻看了她的日記,並在日記底頁上找到一個地址,那是她生活過十多年的福利院的地址,那人好心地把她的遺物都寄了過去。”
袁雪輕籲了口氣,她和柳詩分別多年,雖然在情感上,她很想念姐姐,但現實的東西總是會給人設置很多障礙。
所以,即使當福利院輾轉多方,終於找到遠在異國刻苦讀書的她,並告訴她姐姐因車禍離世的消息時,她除了傷心地慟哭一場外,並沒有想到要立刻回國緬懷姐姐。
那時的她,日子也不好過,養父母相繼離世,名義上的哥哥姐姐本就對她沒有好感,現在更有理由和她撇清關系了。
她正讀大學二年級就失去了經濟來源,只能靠沒日沒夜的打工來維持生活,負擔學費。那樣辛苦的日子,完全是靠咬著牙忍受過來的。
直到她收到福利院給她寄來的柳詩的日記,她忽然在已逝的姐姐絕望無助的文字面前崩潰。
過往種種零碎片段瘋狂湧入袁雪的腦海——都是柳詩對她的好。
她三歲那年,父母出意外雙雙亡故,五歲的姐姐牽著她的手走進了福利院,那時候的她還什麽都不懂,只知道成天偎依在姐姐身旁,希望能從她身上感受到一點媽媽的味道,盡管姐姐比她大不了多少。
後來,她們慢慢長大。
六歲時,袁雪已經成為福利院裡破壞力最強的小女生,她和別的小孩打架,砸碎玻璃,推翻桌子,幾乎隔三差五都要被看護老師拎進辦公室訓斥一番。但如果沒有柳詩的掩護,她得到的懲罰也許會更多。
袁雪挨罵挨罰的時候從來不哭,這使得責罰她的老師一點都不心軟,而每次,柳詩總是會跑去辦公室看她,並楚楚可憐地央求老師:“老師,饒了小潔吧,她還小,我會給她講道理的。”
和袁雪不同,漂亮文氣的柳詩很惹人喜愛,老師心情好時,就會看在她的面上,早點放了袁雪。
“好好學學你姐姐,別一天到晚瘋瘋癲癲的,沒點女孩子的樣!”
柳詩趕緊高聲替她答應:“知道啦,老師!”
袁雪則淘氣地回頭向老師扮鬼臉,她從不認輸。
如果老師生氣要追上來,柳詩就會拉著她的手飛快地奔跑,兩人跑回自己的宿舍時,通常都會笑得渾身亂顫,幾乎忘記是為了什麽要逃。
“下次不可以再這樣啦!”柳詩每回都會溫柔地叮囑妹妹一句。
袁雪點了點頭,但轉眼就忘得煙消雲散。
袁雪十歲那年,有對華裔美籍老夫婦來福利院認養孩子。
老夫婦年紀很大了,兒女都已成家離去,膝下寂寞,又想在垂暮之年做點好事,便返回家鄉,打算領養一個孤兒。
他們一眼就相中了亭亭玉立的柳詩。
聽說姐姐要離開自己,而且還是去國外生活,袁雪又傷心又羨慕。
柳詩也舍不得妹妹,可這麽好的機會放棄了太可惜,於是她拉著妹妹一起去找老夫婦求情,希望他們能帶上妹妹一起走。
老夫婦很為難,他們隻拿到了一個領養名額,而且經濟能力也有限。
柳詩見無望,索性咬咬牙說:“那你們就帶我妹妹走吧,她很聰明,又能吃苦,以後會比我更有出息。”
老夫婦倆面面相覷,看著柳詩時,有點驚訝又有點佩服:“你真的決定了?”
“決定了。”柳詩很堅決。
於是,最終的結果是袁雪先於姐姐離開了福利院,遠赴太平洋彼岸的陌生國度,她沒想到,這一走,她和姐姐竟是生死相別。
柳詩在福利院一直生活到十八歲才離開。這期間,她和袁雪的聯絡斷斷續續,幾次都差點中斷。後來柳詩頻繁地輾轉在各個城市打工,而袁雪在美國又搬了兩次家,他們由此徹底失去聯絡。
袁雪在美國的生活並不如想象中那麽順利,養父養母家境普通,子女對他們領養孩子的行徑又不理解,明裡暗裡的爭吵時常發生。袁雪本性不喜歡討好別人,脾氣又直,和養父母相處得也不愉快,日子只能說是勉強維持。
即便如此,她一直沒放棄過那個願望——等有朝一日能自食其力了,就把姐姐接過來,既算是和姐姐團圓,也能還了壓在她心頭的那個欠了姐姐許久的情。
她又怎麽可能料到,姐姐會在國內遭遇那樣的事,並懷著對世界的憤恨鬱鬱死去。
袁雪望向跪倒在地上痛不欲生的陳元。
“如果姐姐是因普通意外而離去,我想我也許還能繼續我的生活。但在讀過她的日記後,我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過自己的日子。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當年去美國的是柳詩,不是我,或許她會過得很幸福,因為她一直比我討人喜歡。可她為了我……姐姐就這麽死了,沒人會再記得世上曾有過這樣一個人。可我不能讓她的血白流,把她推下懸崖的人都必須付出代價。”
袁雪的聲音不高不低,卻透出刺骨的寒意。
陳元低垂著頭,袁雪不難看出他在死死熬住痛苦。
她相信陳元對後來發生的事並不陌生,但她還是想親口告訴他,她曾經為了“他”,都做過些什麽。
“我在美國勉強應付完最後一年的學業,這一年裡,我調查了許多關於你和龍靜雯的資料,也做過不少復仇計劃,最後我選擇了最麻煩的那條——拆散你跟龍靜雯這對‘幸福組合’,這也是柳詩的心願,如果我做到了,她在天上一定也會覺得欣慰。”
“去年年初我回國,花了大半年時間偽造新身份,然後出現在你面前。那時候,我以為龍靜雯很愛你,我想做一枚嵌在你們中間的楔子,即使最終你沒跟我走,只要你動心,就足夠令她崩潰——我查到過她看心理醫生的資料,知道她有比較嚴重的抑鬱症。但我很快發現,你太懦弱了,根本不敢接招。”
陳元這時慢慢仰起臉來,慘然笑了笑:“我說過,我的心早就死了。”
袁雪沒理他:“而且,我也遇到了不小的阻力——來自龍震宇。”
她笑了笑,有點無奈:“他從一開始就認定我沒安好心。像防賊一樣防著我,到後來,甚至拿趕我走來威脅我。我不想半途而廢,答應了他的條件。我以為,只要我不遠離你們,總有可以下手的機會。可事態忽然變了。”
她轉頭瞥了陳元一眼,他正用一種畏懼的目光望著自己。
“我發現整件事情中你也很可憐,不僅失去了柳詩,還徹頭徹尾成為一個傀儡。其實,在發現龍靜雯秘密的那一刻起,你在我的計劃中已經起不到多少作用了。那時候,我也猜到龍震宇在害死柳詩的事上十有八九也有份。我要求他跟我結婚,我明白這對龍靜雯來說會是怎樣的打擊……龍靜雯果然自殺了,我再次被當做犧牲品踢出了龍家。”
陳元黯然轉開目光:“所以你又找了舒展,你想激化他和龍震宇早就存在的矛盾,讓他們鬥起來?你太小看龍震宇了,舒展跟他力量懸殊,根本不會是他的對手。”
“沒錯。我沒有指望一場婚禮就能分出勝負來。我作好了長期鬥爭的準備。”袁雪微揚起下巴,“我會幫舒展對付他,只要有我在,龍震宇的日子就好過不了。”
陳元已經沒有表示驚懼的能力了,只是搖搖頭:“太危險了,你這樣玩下去,遲早會賠上性命。”
袁雪微微一笑:“我從踏入宏泰那天起,就沒想過活著離開這片土地。”
陳元緩緩移目到她年輕美麗的面龐上:“為什麽?”
“只有這樣,我才對得起姐姐,我才能心安。”
陳元的心臟像被重物猛力撞了一下,劇烈的疼痛讓他再度縮緊身軀。
當年,他為了填補自己一時失足挖下的漏洞,不僅犧牲了自己,也犧牲了柳詩,而現在,又一個年華正茂的女孩正在瘋狂地燃燒自己——都是他的錯。
他猛烈地搖頭:“不!不!你不能這麽想,這一切都跟你沒關系!是我的錯!如果要犧牲,也該犧牲我!”
袁雪緩緩走近他,蹲下來,語聲溫柔:“陳元,你說得一點都沒錯。我……並沒有打算放過你,這就是我會跟你逃出來的原因。”
陳元搖得像撥浪鼓一樣的腦袋一下子頓住。
“也許是我表述得不太清楚,我剛才的意思是,你在我報復龍靜雯的計劃裡暫時派不上用場了,但不代表我不再追究你的責任。如果你沒有犯下那個錯誤,如果你在犯錯後能勇敢一點,你跟柳詩,怎麽也走不到今天這步。所以,盡管她在日記裡咬牙切齒地痛恨著龍靜雯,但依然掩蓋不了她是因你而死的事實。”
陳元的心在她陳述的過程中急遽下落,直至粉身碎骨,之後,他竟感到獲赦一般的輕松。
“你打算把我怎麽樣?”
袁雪甜甜地笑,就像他第一次在電梯口邂逅她時那樣,然後搖頭:“我不會拿你怎麽樣,但你自己必須給柳詩一個交代。以我對你的了解,我相信你不會令我失望。”
陳元心中早有預料,想了想,笑了一下:“我明白了。”
此時,他的眼神不再惶懼悲苦,而是散發出寧靜溫和的光芒:“你……接下來會怎麽樣?”
“做我該做的事。”
一看袁雪的雙眸,陳元就知道她不會罷休,他想了想,如同交代後事一般,鄭重地對袁雪道:“能不能請你放過靜雯,她對柳詩的事一無所知,她也是個可憐人。而且,她曾經幫過我,我希望……”
袁雪握住陳元冰涼的手:“你不覺得,你們都是可憐人麽?柳詩,你,龍靜雯,可有些事,該做的還是必須去做,因為沒得選擇。”
陳元苦笑:“是,我操心得太多了。”
陳元出門時是中午,陽光正從雲層的縫隙中照耀下來,刹那間營造出燦爛晴好的景觀。
袁雪在客房門口與他告別,其實沒什麽可說的,但她審判官一樣的眼神片刻不離自己,一瞬間,陳元產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袁雪的心裡會不會一樣也存著對她自己的裁決?
但他已不想再過問,正如他所言,自己操的心過多了。
然而,就在轉身離去之前,他仍然忍不住多嘴又問了一句:“袁雪,你愛龍震宇嗎?”
他問話時,目光緊緊凝視在她臉上,他不期冀她的言語,但眼睛有時候騙不了人。
可惜,他什麽也沒讀到,袁雪的面色沒有絲毫改變。
“一個一心隻想著復仇的女人,心裡不會給愛情留位置。”她這樣回答他。
陳元沒再說話,默默地走了出去。
幾分鍾後,袁雪從走廊的窗口看到他孤零零向前的背影。
出了旅店,陳元一直往東走,他走得有點慢,像在思考什麽沉重的問題,但他始終沒有停下腳步,也沒回過頭來。
袁雪離開窗口後,在牆壁上靠了一會兒,整個上午如審判官一樣篤定的表情早已蕩然無存,茫茫然的感覺再度升上心頭。
也許陳元不必去死,但柳詩是壓在他心頭的一塊怎麽也搬不開的巨石,死亡,或許是他得到解脫的最好方式。
袁雪不再胡思亂想,重新走回房間,開始收拾行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