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不必找了,她已經死了(1)
陳元講述往事的過程中,桌上的食物被袁雪掰碎了慢慢塞進腹中,聆聽陳元痛苦的回憶,她的胃口仿佛越來越好似的。
“如果我沒猜錯,龍震宇肯定一直在暗中監視你吧?”
陳元澀然一笑:“你果然很了解他。”
“這麽說,你的計劃他都清清楚楚?”
“對。”陳元歎了口氣,“我原以為他會要我把所有的錢都吐出來,可他沒有。”
“那他要什麽?”
“他……要我跟靜雯結婚。”
袁雪洞悉秘密般地笑了一下:“你答應了?”
陳元沉重地搖頭。
那天晚上,在一家他從未涉足過的娛樂會所的包房內,龍震宇將他秘密籌措的計劃娓娓道來時,陳雲感到不寒而栗,他懷疑自己還能否活著見到柳詩。
“認識你的人對你的評價都還不錯,說你心地好,為人和善,只是有些內向,不過內向也不是什麽壞毛病。”
龍震宇姿勢悠閑地坐在沙發裡,像在評價一件物品似的端詳陳元,後者臉上已經沒有一絲血色。
“你就打算這麽拋下我妹妹不管了?”他終於切入正題。
“錢……我以後會還。”陳元終於擠出來較為完整的話。
“不是錢的問題,我指的是,我妹妹對你付出的感情。”
聽聞此言,陳元多少有點錯愕:“靜雯她對我並沒有……我們的關系和,和普通朋友差不多。”
他很難向龍震宇解釋他和靜雯之間那種微妙的關系。
他從未吻過靜雯,不是說一點這方面的欲念都沒有,但出於理智的克制,他時常會提醒自己不要弄假成真,而靜雯也從未有過這方面的暗示。
他隱約覺得,龍靜雯在異性相處中似乎有點潔癖,她對男女間的親昵抱著由衷的厭惡,因此,他們別說有性方面的接觸,就連牽手的機會都很少。
龍震宇卻不理會他難以言說的尷尬。
“我告訴靜雯你在股市上失利,你接近她只是為了拿她的錢去消自己的災,可她依然維護你,你知道她跟我說什麽?”
龍震宇輕輕地笑:“她說就算你把她的錢都拿去輸光了,她也不在乎。”
陳元不知道該不該為此感動。
“看來她是真的喜歡你。”龍震宇聳了下肩,“既然是這樣,我無話可說。”
龍震宇把目光從他臉上調開,慢條斯理繼續道,“我只有靜雯這一個親人,打小就很疼她,只要是她喜歡的東西,就是再困難我也會替她找來……這是她第一次喜歡上一個男人。”
陳元臉色慘白,坐著一動不敢動,像個正在接受審判的犯人。
龍震宇起身,向他走近,隨後在他身側坐下,手掌撫在他後背上。
“陳元,你得娶她。”
陳元耳朵邊一陣嗡嗡聲,仿佛耳鳴,這太令他意外了。
“可我……”他口乾舌燥地吞了口唾沫,思緒混亂得已無法整理。
後背上的手拿開了,龍震宇的聲音顯得有點冷:“我的妹妹,不是可以隨便被人耍的。你有勇氣騙她,就得有同樣的勇氣承擔後果。”
陳元感覺有兩道冰涼的目光凝視在自己的左頰上。
“這對你來說,不難辦吧?”
“龍先生,我……可我已經有女朋友了。”這是今晚最能體現陳元勇氣的一句實話了。
龍震宇淡淡一笑:“柳詩是吧?別為這種小問題操心,她不會成為你的障礙。”
陳元心頭猛地一撞,悚然仰起臉:“你把她怎麽樣了?”
“不用擔心,她在醫院,我的人把她照顧得很好。”
“那天……是你把她接走的?”陳元難以置信。
龍震宇眉頭一挑:“她病得很厲害,如果等你趕到,小命早就沒了,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你該謝謝我才對。”
“我想見她。”陳元依然擔心。
“不可能。你以後再也不能跟她見面。”
整個晚上一直恍惚的精神終於聚攏了起來,陳元刹那間意識到,他費盡心思編織的一張網,在最後網住的居然是自己。
但他來不及唾棄嘲笑自己,他滿腦子想的是柳詩,她到底怎麽樣了。
“就見一面,我得確認她好好的才行!”
龍震宇用無情的目光望著他笑:“你以為你還有什麽資格跟我談條件?”
血驟然往腦子裡湧,一瞬間造成思維的短路,陳元沒有多想,揮拳就朝龍震宇撲了過去……
等他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狼狽地躺在地上,疼痛不均勻地分布於全身上下,連後腦杓也隱隱作痛,鼻下和嘴邊還散發著血腥味。
他抬頭,龍震宇穩篤地坐在沙發裡,居高臨下地望著他:“以後別再起跟人動武的念頭,你不是那塊料。”
陳元爬起來,忽然橫了心:“你殺了我吧!”
龍震宇微笑:“總算有點男人樣了。我乾嗎要殺你?我妹妹拿你當個寶,殺了你我怎麽跟她交代?”
他從不知哪裡抽出條手絹來,俯身替陳元擦乾淨臉上的血跡,隨手將手絹拋在地上。
“好好想想我的建議,我覺得對你來說挺不賴。不用去坐牢,也不會被人追殺。你要舍棄的,只是個沒什麽用的女人。”
“可她是我最愛的女人!”陳元的叫喊中帶了絕望的哭腔。
龍震宇在他淒厲的喊聲中再次笑起來。
“別在我面前充什麽情聖。對你來說,愛到底值幾個錢?你真的是為了愛才走到這一步的?”
他的臉向陳元逼近,倒映在地面上的影子在陳元眼裡儼然成為來自地獄的惡魔。
“比起犧牲自己,你更願意犧牲你最愛的這個女人。因為在你心裡,成功永遠比愛重要。即使這次你順利溜走了,以後如果遇到同樣的選擇,你還是會毫不猶豫甩掉那個女人。所以,我勸你還是早點放手吧,對你,對她,都不是壞事。”
陳元呼吸欲窒。
龍震宇掏出他寫給靜雯的那封訣別信:“至於這封信上的秘密,最好讓它們都爛在你肚子裡。”
他打亮火機,點燃了那封信,須臾間化為灰燼。
龍震宇起身欲走。
“給你兩天時間,把自己調理得體面一點,兩天后,我會安排你去向靜雯求婚。以你的魅力,她不會不同意。”
陳元衝著他的背影嘶啞地低呼:“你到底把柳詩怎麽樣了?”
龍震宇在門口駐足:“她很好。”
“我為什麽要信你?”陳元仇恨地瞪著這個撕掉自己所有尊嚴的人。
龍震宇覺得他問得很好笑:“你有得選嗎?”
陳元還想爭辯,龍震宇沒再給他機會,拉門出去了。
幾乎同時,幾個壯漢走進來,為首那個陳元還有印象,就是剛才把自己“請”過來的那位。
“陳先生,請跟我們走吧。”
陳元於是明白,自己從此與自由無緣。
“龍震宇對他妹妹真是用心良苦。”袁雪說,“他明知道龍靜雯和你交往是為了氣他,還這麽盡心盡力幫她維持早已輸得一塌糊塗的局面,為的就是不讓龍靜雯知道她在自己面前栽了大跟頭吧。”
陳元悶悶道:“也不完全是。我慢慢才想明白,龍震宇對靜雯的感情很複雜,他想照顧好她,又不想和她越過那條底線,所以,早晚得找個人來插在他們中間,隔開靜雯對他的感情。”
“不過他挑人的眼光也不錯。”袁雪笑望著他,“你道德負罪感強,很難生出害人之心,脾氣又好,膽子也不大,屬於……很容易操控的那種人。”
她尖銳的評價令陳元微覺不舒服,但沒有特別在意,因為事實確實如此。
“柳詩呢?她後來怎麽樣了?”
“我不太清楚。”陳元黯然神傷,“龍震宇抓著我的把柄,我只能什麽都聽他的,我跟靜雯不久就結婚了。關於柳詩的下落,我私下問過龍震宇,他告訴我柳詩後來病愈,跟著方老板走了。”
回憶讓陳元陷入深深的痛苦,那些他本以為愈合的傷口,隨著他講述的細節,再次被撕開,汩汩地往外冒血。
“這些年,我再沒見過柳詩,可我一天也沒忘了她。是我對不起她,她肯定恨死我了。”
他用手掌捂住面龐,語氣中充滿懺悔:“我一定要找到她,不管她現在過得幸福不幸福,我一定要祈求她的原諒,否則我這輩子都良心難安。”
“你不必找了。”袁雪的聲音忽然很冷,仿佛摻進了一把碎冰,“她已經死了。”
滾動在陳元喉嚨口的哽咽忽然頓住,他猛然抬頭:“你說什麽?”
不知何時,袁雪已經站在他面前,表情冰寒如刀:“我說——柳詩已經死了。”
陳元不由自主也站起來,全身止不住顫抖:“你胡說!”
“怎麽,你受不了了?”
袁雪冷冷地笑著後退:“柳詩那麽愛你,視你如生命,你又是以那種方式離開她的。這個結果,你猜都猜得出來,你只是不敢往那方面想而已。”
“她什麽時候……死的?”陳元落下淚來。
“死了三年了。”
袁雪有點厭煩地轉過頭去,她不想看見他這副淒涼的神色,但她無法阻止他的哭聲傳入自己的耳朵。
“是我害了她。”陳元痛苦到痙攣。
袁雪站在窗前,目光投向很遠的天際,天色灰蒙蒙的,遲早會有一場大雪會落下來。
“你……是怎麽知道的?”陳元忍住悲戚反問。
袁雪面向陰沉的天色笑了笑,這對她而言,是個極為沉重的問題。
陳元望著她和柳詩形似的背影,神志漸漸複蘇,一顆心更是怦怦作跳,他試探地輕呼:“你是……小潔?”
袁雪緩緩回過頭來:“原來她什麽都告訴過你。”
“你果然是她妹妹。”陳元的精神再度恍惚起來,“難怪,難怪第一次看見你,總覺得你很面熟……柳詩一直很牽掛你,也經常跟我提起你。我還幫她找過你,但一直沒消息。”
他眼圈再度發紅:“柳詩她……終於找到你了。”
“不,她沒找到我。”袁雪在窗邊的圈手椅裡坐下,她要給面前這個男人好好談談柳詩,談談那個曾經被他高調稱做“最愛的女人”的悲慘經歷。
“柳詩出院後,千方百計想和你聯系,但你的租房退了,手機也換了,連證券公司的工作都辭了,她不知道該去哪裡找你。”
“都是龍震宇逼我乾的。”陳元痛苦地垂下頭。
袁雪對他的懺悔視若無睹。
“她費了不少工夫才打聽到龍靜雯的住處,她找上門去,很快就被龍家的保鏢打發出來。她不死心,想在龍家別墅外面守株待兔,卻幾次三番遭遇驅逐。有一次,他們還強行把她拉上車,開到三十多公裡外的郊野,又把她扔下車揚長而去。”
她瞥了陳元一眼:“她把這些經歷都記錄了下來,以為有朝一日,可以讓你知道她曾經有多麽恐懼。”
這些陳元完全陌生的信息,他既想聽,又害怕。
“‘我是多麽想見陳元一面,問問他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可那個女人布下天羅地網,將我們隔開!陳元,你究竟在哪裡?你真的不管我了嗎?’”
袁雪流利地給陳元背柳詩的日記,那些字句從她嘴裡流出,就像發自肺腑的控訴,讓陳元再也承受不住,他瑟瑟地抖著身子,嗓音發顫地想阻止袁雪再給自己鋪陳細節。
“後來……她後來怎麽樣了?”
“她找了你整整十天,直到你結婚的消息鋪天蓋地地在媒體上散播出來,她萬念俱灰,那份絕望我不知道你能不能體會。”
袁雪驀地笑了一下:“方老板很會抓時機,一看到這則新聞,立刻就去找她。這次,她沒有猶疑地跟了他。”
陳元絞痛的心在此略作停頓,這似乎是個還過得去的結果。
“那她又怎麽會……”他喃喃地問,不敢直視袁雪的眼睛。
“你問她怎麽會死?”袁雪冷哼,“因為她不久就發現自己懷上了你的孩子。”
陳元倏地仰頭。
“方老板也知道了,他當然不願意替別人養孩子,所以要柳詩去打掉,可她不肯。”
她笑著轉過臉來,與陳元相對,口吻是和氣的商量式的:“你說她傻不傻?其實,如果她當時答應了方老板的要求,把孩子做掉,說不定現在還能好好地活著,怎麽說,那孩子對你,對她都已經沒什麽意義了。你說是不是?”
陳元痛苦地別轉臉,他忽然發現,袁雪的殘忍不亞於龍震宇。
“柳詩堅持要留下你的孩子,她不願讓方老板為難,更不想看誰的臉色,就打包了自己的東西,來了個不辭而別。那是在你婚後的第十天。”
“她去了哪兒?”陳元啞聲問,仿佛只要知道了那個地點,他還來得及趕去救她。
“沒人知道。”袁雪冷冷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幻想,“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裡,也沒人關心。我想,她一直在流浪,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她就是在那個時期寫下了大量的日記,記錄了你和他之間發生過的一切。她不知道後來的事情是龍震宇安排的,她一心一意記恨那個把你搶走的女人——龍靜雯。”
袁雪閉起眼睛,微仰起頭,日記裡的一行行怨毒的語句再度映入腦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