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是個什麽樣的人(2)
陳元道了謝,語氣有點意味深長:“我沒想到你這麽有心,那天我隨口提到那位旅美畫家,你居然能猜出她是戴曦,而且還找到了她的作品……”
袁雪謙虛地笑:“不過是偶然撞對了而已,而且只是複製品,不值錢。”
“不,跟錢沒關系。”陳元真誠地解釋,“即使不是真的,靜雯也高興壞了,一個勁兒問我從哪裡淘來的。我告訴她是公司同事幫我選的。”
“哎呀,這種時候怎麽能說實話呢!”袁雪笑,“你直接說是你自己挑的不就行了。”
“那怎麽行,我從不做奪人之美的事。”陳元也爽朗地笑起來,“言歸正傳,靜雯想請你來家裡吃頓便飯以示感謝,你不是對她的畫感興趣嗎,到時候你們可以好好聊聊。”
袁雪不免驚訝:“陳太太這麽客氣呀!可我……”
陳元搶在她拒絕前攔住:“你就別推辭了,靜雯很少請客人去家裡,她是真的很想見見你。”
袁雪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答應下來:“那好吧,既然是陳太太的美意,我恭敬不如從命。”
陳元很高興:“那麽,晚上你留下來等我,我們一起走。”
袁雪剛把聽筒擱下,胡穎銳利的目光就殺向她面門:“陳總找你?”
袁雪也不瞞她:“嗯,陳太太生日的時候,我幫陳總挑了幅畫送她作禮物,陳總又告訴她是我挑的,所以她想請我吃飯。”
她表述的時候,胡穎臉上的神色稱得上千變萬化,驚訝、好奇、匪夷所思,最後定格在一半憂心一半恐懼的消極表情上。
“你小心,可能是鴻門宴。”
袁雪咯咯笑:“劉邦赴鴻門宴心虛是因為他對項羽確有所圖,我又不想得到什麽,只是借個機會去參觀下富人別墅,怕什麽。”
胡穎可不這麽認為,手一戳她腦門兒:“說你傻真是一點兒也不假。以前那麽多人幫陳總和陳夫人的忙,怎麽也沒聽說她請人家吃飯呀!這分明是聽到了什麽!”
她一副實在不想說又不得不說的神色:“不瞞你說,自從那回你算錯帳,陳總放你一碼後,我可是聽到一些關於你的流言碎語,我怕告訴你亂心,就沒提。這回你可得小心點兒,說不定是有什麽話傳進陳夫人耳朵了,她找個由頭好敲山震虎!”
“哪兒跟哪兒呀!”袁雪一點沒放心上,“胡姐,你別替我擔心,等我去會會她不就什麽都明白啦!”
“你就沒心沒肺吧!”
龍家的別墅位於松山半山腰,前面是一片景致極佳的湖泊,有個美麗的名字:鵝湖。據說此處風水極佳。
陳元驅車經過環湖路,又轉向廊下路,點綴在蔥翠樹林中的別墅群便隱約可見。
“這裡的房子真大。”袁雪津津有味地觀賞沿途景致,“就您和陳太太兩人住,是不是有點兒空空蕩蕩的感覺?”
“確實有點兒。”陳元邊開著車邊回答,“不過她哥哥有時也會回來住,主要是周末的時候,平時他太忙,住在市區的公寓裡。”
“您是說龍先生?”
“對,你認識他?”陳元聽她口氣熟稔似的。
“見過兩面,前陣子在中宇幫忙的時候。”袁雪泛泛地解釋,想到今天剛好是周末,心念一動,忍不住問,“龍先生今天在家嗎?”
“不在,他有事不回來。”
聽到這個回答,袁雪居然松了口氣。
車子駛進別墅區的大門,袁雪朝大門口豎起的巍峨標志瞥了一眼,上面用遒勁的狂草書寫著“鶴鳴山莊”四個大字。
十分鍾後,袁雪在龍家別墅豪華的客廳裡見到了陳元的太太龍靜雯。
龍靜雯毫無富家太太的高傲,相反,她美麗嫻靜,氣質優雅,如果非要挑什麽毛病,那就是她長得過於蒼白了一點、顯得特別柔弱,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
她在打量龍靜雯的同時,龍靜雯也在打量她。
“袁小姐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樣。”龍靜雯目光澄澈,“我以為喜歡戴曦的人會比較內向,不過你不僅漂亮,而且很活潑。謝謝你的畫,我非常喜歡。”
“叫我袁雪就可以了。”袁雪笑著和她握手,瞥了陳元一眼,“畫是陳總送您的,我只是幫忙作了選擇,您還是應該感謝陳總。”
龍靜雯莞爾,笑容純真如小孩:“不管怎麽說,很高興認識你,袁雪。”
晚飯豐盛可口,三個人相處得也頗為愉快。龍靜雯和袁雪從電影聊到音樂,驚喜地發現兩人居然有很多共通之處,比如她們最愛的電影都是《卡薩布蘭卡》,最喜歡的樂隊是Beyond,兩人還都喜歡看推理小說。最後,話題還是落在畫家戴曦身上。
“我在美國遊學時曾有幸觀賞過一次她的畫展,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她的作品有種脫離世俗的冷靜,充滿靈秀的氣質,我當時買下她兩幅作品,很後悔沒有多買,因為後來再要找她的畫作很難。她創作不多,而且聽說性格比較孤僻,極不願意見人。”
袁雪對她的評價表示同意:“戴曦中年離婚,兒女都不和她在一起,加上她的作品一直不被世人重視,失落是難免的。不過我反而覺得,正是因為她長久以來處在寂寞中,才能使作品少掉許多市儈氣,多幾分本真出來,這未嘗不是好事。”
龍靜雯眼睛亮亮的:“你說得對!我喜歡的就是她這樣一種孤獨的氣質。”她語氣充滿遺憾,“最近兩年我一直在留意她,但她再也沒有舉辦過畫展,也極少有作品流入市場。”
“雖然少,也不是沒有。”袁雪微笑,“我學畫時認識的一位師姐,拐幾個彎能和戴曦的啟蒙老師扯上點關系,如今開了家畫廊,你手上這幅畫就是找她買的。”
龍靜雯眼睛一下子睜大:“那我可以問她買戴曦的真跡嗎?”
“我幫你再問問,但這事難度不小,戴曦的個性出名的倔強,她艱苦了這麽多年,到老了,更不把錢放在眼裡了,想求她畫作的人不少,但她基本不為所動。”
“我明白!”龍靜雯激動得臉紅紅的,連連點頭,“這事急不得,只能看緣分。”
陳元在她們聊天的間隙總算插上了嘴,打趣地對太太道:“你是不是有終於遇到知音的感覺?以後有畫畫方面的事,可以直接找袁雪聊了,不必再對我這頭‘牛’彈琴!”
龍靜雯和袁雪都笑起來。
龍靜雯喜悅地感慨:“袁雪,今天能夠認識你,也是我的緣分。”
袁雪沒說話,朝她甜甜地一笑。
龍靜雯問她幾歲,然後說:“我比你大五歲,今年28,以後你別老陳太太陳太太地叫我,聽著真別扭,你就叫我姐姐吧。”
飯後,陳元去房間處理一些公務,龍靜雯則帶袁雪去參觀她的畫室。
畫室在二樓,幾乎佔掉一半的樓層,寬敞、通透,牆上掛著大大小小的畫框,有的作品已經完成,有些顯然還有待加工。
“都是我畫的。”龍靜雯背著手笑,“不過滿意的很少,讓你見笑啦!”
袁雪逐一品賞,龍靜雯對自己的評價很中肯,但她還是適時給予讚美:“很不錯。喏,比如這幅小雛菊,如果色彩再暗一些會更好看,可以突顯出畫面的靜謐美。”
“我也這麽覺得。”龍靜雯很高興,又有點赧然,“你一定看出來了吧,我的畫都想往戴曦的風格上靠,不過學不來她那種神韻。也許因為我缺乏她那樣的閱歷。”
袁雪聽出她的悵然,安慰道:“畫得再好也不如人生圓滿來得重要,我覺得你和她比起來要幸福得多。”
龍靜雯嫣然一笑,顯得很開心。她拉袁雪到一張支起的畫布前。
“你來看看我設計的這個天空,覺得怎麽樣?你知道春天傍晚,太陽落山後的天空嗎?藍得沒有一絲雜色,我想把那種湛藍的顏色調出來,但總不如意。”
“我明白你的意思。”袁雪想了想,“是一種很純很均勻的墨藍吧,比你現在的顏色還要深一點兒。”
“對對!”龍靜雯蒼白的臉上顯出幾分興奮,“你能幫我調出來嗎?”
“我試試。”
袁雪在幾種藍色間躊躇琢磨,反覆調試,並在畫布上做實驗,龍靜雯很安靜地旁觀。
當畫布上終於呈現出袁雪覺得比較滿意的色彩來時,她盯著純藍的天空微笑:“靜雯姐,你要的是不是這種感覺?”
身後無人答她。
袁雪回眸,剛才她太專注了,連靜雯何時離開都不知道。
但此刻她身後也並非空無一人,離她五步遠的近門處,龍震宇正默默地站在那裡。
袁雪怔了足有四五秒,才失笑:“為什麽你每次出現都像變魔術?”
龍震宇緩慢地走進來,神色卻不再似前次在電梯裡遇見時那樣友好。
“我是變魔術?”他拉長的語調裡透出一絲傲慢和漠然,“那麽你是什麽,袁小姐?”
袁雪聽他口氣不對,有點詫異地眨巴了下眼睛,一時不知該怎麽回應。
幸虧龍靜雯走進來,手上捧著兩罐飲料,驚喜地嚷:“哥,你怎麽回來了?不是說不回家吃晚飯嗎?”
對著妹妹時,龍震宇僵硬的表情立刻被暖笑替代:“晚飯已經吃過了,今天結束得早,所以回來看看你——你說今晚家裡有客人,就是她麽?”
他目光掃向袁雪。
“是呀,哥!”龍靜雯喜滋滋地說:“我來給你們介紹,這是袁雪,宏泰的職員,她……”
“不必介紹,我們應該算認識了吧,你說呢,袁小姐?”
袁雪怎麽聽都覺得龍震宇像在諷刺,她矜持地笑了笑。
龍靜雯訝然:“原來你們認識呀!”
一股淡淡的藥香飄進畫室,陳元親自端了一碗湯藥走進來:“靜雯,你該吃藥了——咦,大哥也在。”
看見藥碗,龍靜雯嫌惡地皺了皺眉。
龍震宇見狀,緩聲勸妹妹:“藥還是得按時吃。”
“是啊!剛才她下樓,小雅就讓她喝藥,她一下子跑了,小雅沒辦法就找上我了。”
小雅是服侍龍靜雯的小保姆。
“這藥太苦了。”龍靜雯也不知道是在向誰撒嬌,話是對丈夫說的,眼睛卻盯著哥哥。
“良藥苦口。”龍震宇說著,轉身示意陳元,“好好哄哄你太太。”
袁雪像看戲似的看這一家人圍著龍靜雯轉,又覺得有趣又多少有點局外人的尷尬,隻得把注意力集中到畫布上,把一塊天空越抹越藍。
龍靜雯總算被陳元哄出了畫室,房間裡再度安靜下來,袁雪一邊塗抹顏料,一邊啜著手上的可樂,有點兒心不在焉。
“袁小姐好像什麽都會一點兒。”
耳邊忽然傳來的說話聲讓袁雪悚然一驚,猝然回首,龍震宇正站在背光的陰影裡,離她不過兩步距離,她剛才還以為他也出去了。
“是,確實就一點兒。”她勉強笑著調侃,不得不懷揣小心,不明白自己究竟哪裡得罪他了。
龍震宇沒理會她的自嘲:“有些東西,會一點兒就夠了,不過還有些本事,不細細琢磨,就沒法幫你達成所願,比如——及時抓住機遇……”
袁雪心頭一凜,倏地抬眸看他。
龍震宇神色沒有絲毫改變,篤然繼續:“你最大的本事是在很短時間內取得別人的好感——我沒說錯吧?”
“我不明白你什麽意思。”
“你裝傻的樣子蠻可愛。”他似笑非笑盯著她的臉。
袁雪感到胸口像堵著一股氣,口舌立刻變尖銳。
“龍先生以前的事我聽說過一些,看來有些習慣一下子要改掉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就像你看人的眼光,我想,在你眼裡,心思純良的人一定少得可憐,大部分都是利欲熏心的小人。”
龍震宇發出悶笑:“以我多年的經驗,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牙尖嘴利的人都沒好下場。”
袁雪無所謂地聳肩:“下場這種事我從來不關心,再說你也不是上帝,你又怎麽能預言?”
“哥哥,你和袁雪在聊什麽?”龍靜雯喝完藥回來,臉上恢復了一點生氣。
龍震宇不再和袁雪打嘴仗,變臉似的換了副和善的面具:“沒什麽,隨便聊聊,袁小姐很有趣。”
袁雪心裡在罵娘,臉上卻還得配合地堆起笑容,乘機向龍靜雯告辭。
靜雯挽留了幾句,見袁雪很堅持,遂要安排司機送她,被龍震宇攔住:“袁小姐還是搭我的車走吧,順路。”
“你不住家裡啊?”龍靜雯有點失望。
“還有幾件事要處理。我明天會回來,你和陳元早點休息。”
龍靜雯夫婦一路送他們到門外,陳縝早已把車泊在路邊。
“袁雪,以後要常來玩哦!”龍靜雯拉著袁雪的手依依不舍。
袁雪瞅了眼攬住靜雯肩膀的陳元,笑著點了點頭,龍震宇冷眼旁觀,目光陰沉閃爍。
走到車前,龍震宇先上了車後座,袁雪猶豫了一下,走到副駕旁,正要拉開車門,陳縝已經為她打開了後座車門。
她隻得道了聲“謝謝”,一頭鑽進去,坐在龍震宇身旁。
龍震宇並不看她,兩眼盯著窗外,袁雪也把頭扭過去,看龍家的別墅離自己越來越遠。
陳縝問:“龍哥,去哪兒?”
“先送袁小姐吧。”龍震宇收回目光,問袁雪:“你住什麽地方?”
袁雪報了自己的住址。陳縝腳踩油門,車子立刻飛飆出去。
一路無話,袁雪靜心思考著龍震宇對自己不滿的原因,隱約有點明白,又不是很確定。
她悄悄轉頭朝龍震宇望去,發現他正閉目養神,臉色寧靜安詳。此刻他沒戴墨鏡,眉骨上那道疤痕清晰可辨,但沒有給人凶神惡煞的感覺。
“你在我臉上找什麽?”龍震宇雙目緊閉,出其不意地問。
“你怎麽知道我在看你?”
“你不是說有些習慣養成了很難改變麽?”龍震宇緩緩睜開眼睛,“張飛能夠睜著眼睛睡覺,我和他相反,即使閉著眼睛也能感覺出周圍的動靜。”
“我能想象得出你曾經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
“哦,你能嗎?”龍震宇冷哼一聲。
如果他彬彬有禮,袁雪大概會誠惶誠恐,不過,既然他這樣傲慢無禮,袁雪覺得自己也沒必要戰戰兢兢,當你無從討好一個人時,不如索性以本真面目示之。
她大度地笑笑,泰然轉過臉去,不打算再跟龍震宇搭話。
但龍震宇並不容許她沉默。
“你很有本事,居然讓靜雯喜歡上你,她從來沒請過誰到家裡,更別說是此前一次面都沒見過的生人。”
“所以你緊張了?”
“緊張還不至於,只是有點好奇——你這麽上心,究竟是為什麽?”
袁雪把腦袋轉回來:“你覺得呢?”
龍震宇眼神莫測,語調緩慢:“希望不是為了陳元。”
袁雪瞬間明白了一切,平日裡的機靈一下子離她而去,她竟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如同心底深處一個連自己都未察覺到的泡沫,冷不丁被外人戳破,那種滋味很難堪,足以令她惱羞成怒。
隔了半晌,她才找到回擊的力量:“我終於明白為什麽陳太太家門庭冷落了。”
龍震宇饒有興致地等她說下去。
袁雪有點兒破罐破摔地露出譏諷的笑,她突然一點兒都不在乎是不是會得罪這位前幫會老大,以及會引來什麽樣的後果。
“你不覺得你的過度防護意識正是內心怯懦的表現?你懷疑一切,所以也阻隔一切。只是可惜了陳太太,為了你的安全感,不得不放棄交友的機會。”
“你弄錯了我的意思。”龍震宇嘴角居然勾起笑容,“我並沒有阻止你和靜雯來往,如果你的目的真像你自己說的那樣單純。”
袁雪繃臉不語。
龍震宇略湊近她,語氣低柔曖昧:“袁小姐,歡迎你常來家裡坐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