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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成追憶》第15章 為依消得人憔悴(1)
  第15章 為依消得人憔悴(1)
  凌相一回府便著李顯詢問,哪裡上船,哪裡遇險,水勢較往年如何。此時天色已晚,府裡上上下下都在準備次日出發要備的物件藥材,前門又傳了話,宮中的張德海總管帶了禦醫藥材來了。凌相問了一半,聽聞此,便先請李顯回去客房休息,第二日正午起程,途中還可細問。

  李顯這日待在凌府,除了見了凌鴻漸,便一直在客房休息,不曾與旁人接觸,但也看出這凌府富貴非常,一花一木均是上品,雕欄玉砌古樸雅致,材質非凡。他順著回廊走回自己所居小院,一踏進門,便見院中站立一個端莊沉默的年輕男子,正紫色凹斜紋的尋常袍子,卻襯出雍容氣度。他在府中待的不久,見到的卻是凌相與凌鴻漸兩位經世之才,已是驚訝非常,此時見了這個男子,雖還有一段距離,甚至這男子是背對他而立,但不知為何,心中升起畏懼。

  那男子似乎聽見了腳步聲,緩緩轉身,如神祗般的眼眉間,輕染了仆仆風塵。未及洗淨的疲憊,成了他眉宇間銜著的一絲溫默。李顯完全看呆,世間竟有如此男兒,曾經聽說書人口中的天神,也不過如此吧。這男子看著李顯長大嘴巴的模樣,微微一笑快步走來,聲音雖溫和,卻蓋不住天生的威儀:“你是東都來的李顯?”

  李顯看著那笑容,溫和而親切,只是有萬分的焦慮在其中,他似乎也被那份心境感染,連連點頭,甚至不好奇眼前人如何知曉自己是誰。

  “可是你搭救了凌小姐?”那男子走到離李顯幾步之遙的地方站定下來,目光炯炯地看著他,那目光中有種居高臨下之感,讓人不由心中升起恭敬。

  “您是說那位遇難的小姐?也不算搭救,當時她在我當差的那條船上,也不知怎的東都水域今年發了澇,雨水又厲害,水勢太大船差點沒了,那小姐似是撞在了艙內的木幾上,由於船靠岸得晚,稍有耽擱,一直都沒有醒,她身邊的佩兒姑娘實在著急,請我到京城凌老爺家裡稍信,想請家人過去。”李顯低頭一口氣說完,才抬頭望著眼前的男子,只見那男子眉頭皺起如層巒的山峰,眉間滿是憂心之色。這神色李顯瞧得出來,完全是愛憐。原來眼前男子,也是像平常人家的兒郎一樣,那位凌小姐,該是他心上之人吧。不過,卻是那般相配。李顯這樣想著,說書人說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應該是這樣的吧。不由又好奇地看了幾眼眼前人。

  沈羲遙聽李顯講那船上的險情,雖簡單連細節,怎麽摔到,如今大體情況如何都沒有說道,但還是覺得驚心動魄。倒不是李顯講的好,而是他的腦海中浮現著一番番自認為的情景,再加上本身就極在意此事,少有的都想著最壞的情形,驀然間出了一身冷汗。此時李顯講完了,沈羲遙發現眼前的漢子在偷偷瞧著自己,滿眼的崇敬。這樣的眼神他看得太多,卻又心中生了疑惑。這李顯看起來的確樸實,但難保來歷,便理了心緒環顧著小院:“今日到的凌府?”

  李顯聽著男子問話,一愣方才順著男子的目光看著自己居住的小院,點點頭:“其實昨個兒就進京了,也到過這,可沒想到凌府這麽大,當時以為是聽錯了。可是四處打聽都只是這一戶,才鬥膽過來。正巧遇上了大公子。”他說著看著眼前人,仍是恭敬地垂手立著。

  “覺得凌府如何?”沈羲遙收回目光,這小院應只是凌府中最普通的一個院落之一,毫無半點奢華之氣,挨著外牆,倒也方便了他私下打聽清楚後悄悄翻牆而入,還不易被人發現,不然,皇帝做了梁上君子的行徑,傳出去,可是遺笑千古的。不過若是對李顯而言,這樣的安排也算周到,若是讓這李顯住在其他客房,恐是會讓這個鄉土長大的漢子震驚而不知所措。即便如此,沈羲遙也能看出,眼前的小院已經讓李顯吃驚不已了。

  “凌府······好大。”李顯踟躕了半天才說出“好大”兩個字,之後便“嘿嘿”笑了,黑黝黝的面龐露出潔白的牙齒。

  沈羲遙點點頭,想起什麽似的:“敢問,現在凌小姐安置在何處?”他的目光如同黑夜裡熾熾的火炬,又如暗夜中一顆寒星,帶了稍許緊張,稍許急迫,看得人心裡驚懼起來。

  李顯也不知為何眼前人突然從溫和的公子變成如此,其實只是目光變了,人也仿佛改變一般。他被那目光嚇到,連忙說道:“凌小姐現安置在東都邊的玉秋鎮上,那鎮子不大,鎮上有家福來客棧,就住在那裡。”

  那男子聽完點點頭,目光越過他看向後方,淡淡一笑,如春風化雨般和煦:“多謝,不過還請隱瞞了今日之事,不要對任何人說起見過我。”他的笑容有讓人不可抗拒的魔力,李顯點著頭,眼前男子繼續到:“多謝你救了凌小姐,我預備了答謝之物在房中床下,你且收好。不多,卻是我一番心意。”說著手伸了過來,李顯接過低頭一看,是一塊上等美玉,雕刻了雲海中一隻鼓睛獅鼻大口的獨角獸,精致非常,價值也定然不菲。

  李顯正要推辭,忽聞身後傳來腳步之聲,還有凌府管家劉瑾的聲音一道傳來:“李大兄弟,老爺請你到前堂一起用晚飯。”李顯轉身應著,再一回頭,卻見暮色四合的院落中,再不見那男子的身影。而手中溫玉還帶了一絲微涼,沉甸滑膩,提醒著他之前所見並非夢幻。

  牆外一陣馬嘶聲,接著有漸行漸遠的急速的馬蹄之聲,帶了壓抑不住的急迫,在寂靜中分外明晰。

  話說這邊張德海遵照沈羲遙的旨意帶著太醫院院判王回春到凌府,他此次是帶了皇命而來,不比尋常,又是雪中送炭,凌府上下自是一番招待。此刻他與王太醫被迎進凌府正堂延德堂主廳內,剛一落座,凌鴻漸就邁了匆忙的腳步進來。甫一進門,看見王太醫倒是怔愣了一下。這王太醫是醫中翹楚,在宮內專做太后皇帝的詢脈問藥,再得寵的妃子也勞不動其駕。此次卻被沈羲遙欽點了跟隨凌相前去東都,凌鴻漸想到些深層意思,心裡不由打了個突。

  “給凌大人問安。”張德海正欲起身,凌鴻漸忙笑著擺手:“張總管無須多禮,快請坐。家父即刻便到。”

  話音還未落下,就見凌相走了進來,一身彈墨凌霄江水色團福袍子襯得其面色暗沉,眉峰始終攥成一團,滿面憂心。

  張德海行了禮便直奔主題。“皇上今日聽聞凌相家中變故,也是憂心如焚。特命了奴才帶了王太醫,讓他跟隨凌相去診治小姐。”又一揮手,進來四個青衣太監,衣服上皆有如意雲紋,都是禦前。“這些藥材是皇上賜給小姐醫治之用,隻望小姐早日康復,凌相也可除了煩惱。”說著一一指給他們,借是難得的上品。猶一隻老參,品相極好,根須完整,百年難遇。

  凌相與凌鴻漸帶了一室仆役面北叩謝皇恩,又一番感激話語讓張德海轉達。往常至此,張德海便會告辭回宮,可這次卻無視凌相正急著去打點行裝,反而穩穩坐著品著手中一盞茉莉。

  王太醫借需挑選藥材被劉瑾帶去凌府存藥之處,凌相心中惦念次日出發事宜,往日裡都是交給劉瑾打點,這次他卻非一一過問方才放心,之前尚未準備完全,此時向凌鴻漸使眼色,一旁坐著的張德海說話了。

  “凌相,”他遲疑了片刻,看看室中站立的仆從,欲言又止。

  凌鴻漸見狀一揮手,命那些人都退下後,張德海才從袖中拿出一卷明黃織錦。凌相和凌鴻漸只看了一眼,便跪下了。

  張德海並沒有宣讀,只是扶起凌相。“凌相,皇上請您自己看。”說著又坐下。

  凌相疑惑地接過緩緩展開,眉頭卻漸漸舒展,唇上也有絲毫的笑意。

  “臣定不負皇上所托。”

  張德海笑起來,:“有王太醫在,凌相便可放心小姐傷勢。”說罷看看時辰,已經耽擱的久了些,忽聞外面遠遠一聲隱約的呼哨,張德海眉間一松,笑容漸濃:“如此,便不叨擾凌相,您也好準備。老奴這就告辭。”

  送張德海出了府,凌相站在門前直到那乘小轎行得遠得看不見,才低聲對劉瑾說:“你去準備,對外稱我得了急症,我走這幾日閉門謝客。萬萬不能走漏了我不在府的風聲。必要處,大公子會幫你拒絕。”說著又看著凌鴻漸:“與為父到花園走走罷。”

  凌鴻漸看凌相神色如常,但一對星眸卻透出心底翻湧,心知必是有事交待,便跟上前去。

  此時暮色四合的天空半是如灑墨的淡淡黑意,半是幻彩流金的晚霞。凌府花園內已不複盛夏時節滿目繁花旖旎,卻也有紛繁的各色秋菊種植其中,雖未開全,但也是爭奇鬥豔,配了經了風蒼露潤的枝葉,別有一番繁華的韻味。

  “按李顯的描述,那東都必是出了水患。我此去,皇上要暗中查實。你這邊一定不要上奏本,哪怕其他人奏報也不要附和。”

  凌鴻漸淡淡笑著,看著眼前一株“醉牡丹”:“父親是怕打草驚蛇?”

  凌相沒有回答,目光落在天際間一朵雲上。

  “東都府尹趙誠澤和柳尚書的世交,自柳貴人進宮,柳尚書勢頭大漲,隨著柳貴人晉到婕妤,朝中依附之流日增,與馮懷仁大人成了水火之勢。但目標卻是直指父親之位。朝中都說,柳尚書就等柳婕妤成為皇后,自己做了國丈再與父親抗衡。”凌鴻漸順著凌相目光看去,慢慢地說。

  凌相“哼”了一聲,一付不以為然,唇邊一抹譏諷的笑容。聲音隔了清風傳過來:“尚構不成鼎立之勢。也不會。”說得極有自信:“至於皇后一位······”他沉吟了半晌:“也不是皇上說是誰就是誰的。更何況,皇上也不一定有要柳氏成為皇后之意。”言罷笑了,淡淡問道:“今日在宮裡,你可察覺到皇上異樣?”

  凌鴻漸一愣,脫口道:“原來父親也發現了。”

  凌相冷冷哼了一聲:“皇帝還是年輕,不懂得好好把持,今日那般明顯,相信他自己也察覺到了。”又有些氣惱道:“有時間了你去查查,他們是如何認識的。”

  東都離京城並不算遙遠,若是快馬加鞭,按路途算,一日不歇應可到達。但需經過京城外的北邙山,這北邙山山勢險峻,懸崖峭壁比比皆是,便不可能有快馬加鞭之說。加之夜色下難以辯明方向,多是白日裡行走,夜晚宿在山上簡樸的客棧之中,如此,通常得花去兩三日工夫。

  當夜幕輕柔地籠住大地,九城巍峨的城門遠遠出現在眼前。此時早已是閉城的時間,城頭上還有些守衛在來回巡視。沈羲遙馭著一匹良駒,看著緊閉的城門,心急如焚。此時什麽都不能擋住他的去路。他翻身下馬,急促地敲打著城門。

  有一隊守衛走來,厲聲道:“什麽人?”

  沈羲遙一愣,他此次出京只有張德海一人知曉,更是不能讓任何人發現,因此無論如何不能暴漏身份。可這城門不過,次日是絕對到不了東都。他心中憂急,但出來匆忙,也沒想到會趕上閉城,毫無準備。片刻那隊人已行至沈羲遙面前,神色嚴肅而緊張。沈羲遙一時沒想到對策,也只是沉默地站立著,眉頭緊皺。

  “問你呢,什麽人?沒事就滾開。別在這礙事。”為首的侍衛見沈羲遙沉默,隨手推了他一下,嘴巴裡還有些不乾不淨的字眼。又有酒氣撲面而來,沈羲遙素來對軍隊要求極嚴,此時不由就皺緊了眉頭。

  “問你話呢,啞巴阿。”那人身著守軍百人長服飾,身後幾人似也是喝的多了,一哄而笑,跟著嚷起來,那粗俗的聲音在靜夜中分外刺耳。

  “頭兒,看來不止是啞巴,還是個聾子,哈哈······”

  聽到此,沈羲遙的忍耐也就煙消雲散了,他生為嫡子,六歲禦極,所享尊榮史上也無人能出其右,如此不堪入耳的話,也是頭一次聽到。

  “守衛京都的侍衛,怎會是如此德行?”他攥著手中的馬鞭,雖明知此時絕不是節外生枝的時候,但話還是脫口而出了。

  那為首之人一愣,歪歪斜斜地上前一步,手握成了拳,身上散著酒味,很是幾分囂張地道:“來啊,把這人給我押下去,鬼鬼祟祟夜半出城,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他揮著手讓身後的守衛上前,才有人手碰到沈羲遙衣角,就聽一聲斷喝:“你敢!”那聲音冰冷而威嚴,幾個近身的守衛不由就縮回了手。

  那為首男子被那聲斷喝嚇了一跳,酒也算是醒了一半,心中也生了疑惑,但又不能失了面子,於是斜忒了眼看沈羲遙,這一看卻不得了。此刻雖天色已黑,但眼前的男子眼中卻如寒冰冷劍一般,直看到人心裡最恐懼的地方去。他長身而立,給人以天神臨世,傲藐萬物之感,身上墨色披風被夜風吹起,露出一襲正紫色凹斜紋袍子,襯得人尊貴非常。再看身後坐騎,是一匹萬裡挑一的漢血寶馬,可日行千裡,萬金難求。這樣一身裝扮,一看便知眼前非常人。

  那男子仔細看了沈羲遙,酒差不都是全醒了過來,心中如擂鼓般“咚咚”,暗道:“壞了,這不是個皇親,也該是個國戚了。”

  “你是何人?”那為首侍衛略有不甘,但語氣卻是敬重起來:“可有手諭許可夜半出城?”

  沈羲遙沒有說話,腦海中飛快地轉著該如何回答。手無意中碰到衣襟下一塊硬物,眉頭便舒展開了。

  “若無許可,隻可待明日卯時城門打開才可出城。”另一個侍衛說道。

  沈羲遙點點頭,從衣袍中掏出一塊玉佩遞上前,卻不言語。只是面色暗沉,牽著馬兒的手緊了緊。作出一幅半惱的樣子。

  那男子遲疑地接過玉佩,仔細地翻轉,眉頭逐漸擰成一座山峰,眼神裡也慢慢匯聚了緊張與畏懼。接著“唰”地跪在地上:“小的參見楚王殿下。”

  沈羲遙慢慢地搖搖頭,心中卻長舒一口氣,這塊玉佩是二皇子沈羲安離京時留下的,他前日睹物思人,便帶在身上,今日忘記取下,卻正好救了一急。

  “平身。恕你無罪。本王有要事出城,快快開門。”沈羲遙此時心中無底,手上也冒出汗來。

  “不知王爺何日進的京?”那為首男子看著手中玉佩:“小的們常年守候在此,此前未曾聽說王爺進京之事。這······”他用帶了疑惑的眼神看向沈羲遙。

  沈羲遙卻是不緊不慢,用了高高在上的口吻道:“難道本王進京,還要向你們報備不成?”

  那男子立即伏身在地:“請王爺恕罪,您夜半出城又沒有手諭,萬一有事,小的們擔待不起啊。”

  沈羲遙此時心中已是焦急如焚,面上卻不漏聲色:“若是不信,大可差人進宮面聖說個清楚。不過,只怕耽誤了本王的要事,你們擔待不起。”他說著笑起來,極是輕蔑。

  那幾個守衛互相看看,心下也是猶豫不定。眼前人風度卓然,觀之定不是什麽宵小之輩,白日裡也未曾聽說京中出了什麽大亂。若不是楚王還好,真是楚王,真有要事,萬一被這城門耽擱,他們幾個腦袋加起來,也是擔待不起的。

  不如,就放他出去,再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想到此,幾個人相互看了一眼,明白彼此心意,輕輕點了頭,那為首之人道:“王爺您知道,沒有手諭我們本不該放您出去。但又怕耽誤王爺要事,所以······”他遲疑了一下,看著沈羲遙。

  沈羲遙從方才他們幾人相互點頭便已看出此事無虞,心中大石便放下了,此刻這守衛要說什麽他也是心中有數,於是不等那侍衛說完,點了點頭:“放心,出了事,本王擔著。這玉佩就留給你們做個印證。本王三日之內還會回來,到時還給本王便是。”不過,他看著那群人如釋重負的神情說道:“本王也不希望有人知道此事。”

  深夜的北邙山淒迷幽深,草木崢嶸葳萋,偶爾“嘎”的一聲鳥叫,透出無限的詭異。沈羲遙回頭看了看百步外微亮的一盞燈火,又看了看眼前蜿蜒曲折的羊腸小道,終還是夾了夾馬肚,疾馳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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