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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成追憶》第7章 輕肌弱骨散幽葩(1)
  第7章 輕肌弱骨散幽葩(1)
  九曲十二彎的臨湖長廊上,一個女子白衣素服,輕挽的發髻隻幾朵嬌嫩柔美的茉莉點綴其間,垂下一縷青絲飄蕩在鬢間。她手執一把白絲象牙柄團扇,扇面乍看下素白無一物,隻下端一角處一朵極精致的茉莉綻開其上,針腳細密,花形雅致。唯一色淺杏色流蘇散在薄紗素錦的雲袖上,明媚卻不耀眼,柔美卻不嬌弱。

  她的步伐雖輕快,可裙上一塊上好的羊脂蓮花佩卻是紋絲不動,既是自極幼年起教養出來的世家千金也未必能此。不過,凌雪薇是凌家最小的孩子,出生時其父已官至宰相,極得先帝賞識重用。上面還有三位兄長,如此甫一出生便是凌相最疼愛的珍寶,必然是請來最好的老師教導,無論琴棋書畫,還是詩詞歌賦,或是女則女訓,甚至經史子集。這步伐身姿,舉手投足,都是自幼便教養出來形成的習慣,每一樣,即便是一低頭,一回眸,都可稱之為世間難得的尤物,旁人無法企及。只是,凌相為人低調,尤其是看重這個女兒,疼愛保護得過了份去,如此,凌雪薇幾乎沒有出現在家人以外的任何人面前。

  此時,她正處在江南她的三哥凌望舒的府宅裡。自半月前到得江南,凌望舒卻因著生意先兩天去了塞北,如此便是錯過了。她這次下江南,雖說是為了看荷花,可事實上最想的卻是見了三哥一面。畢竟從小她與凌望舒在一起的時間最久,情誼較之年長得多的大哥與常年在外的二哥,略深一些。

  既然凌望舒不得不去了塞北,凌雪薇便不打算在江南久留。荷花自是看了,其實凌望舒的宅邸極大,後院便有浩渺的一片湖水,其中遍植荷花,根本不需去那些被人喜聞樂道的所謂佳妙的去處。

  凌雪薇在此所住的院子,便是臨湖而建,兩面環水,一邊還有紅柱琉璃瓦的九曲十二彎的長廊,廊腰縵回,曲折不盡,卻也別有風味。推開臥房的窗,帶了荷香的風撲面而來,望去便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美景。

  九曲十二彎的長廊盡頭,便是她所居的華茂軒。此時,隨同來的侍女霞兒正等在門口,面上滿是焦慮,遠遠看到凌雪薇的身影忙上前:“小姐,您可是回來了。”

  “出了什麽事?”凌雪薇停下腳步,潔白的額上已有一層烏色籠蓋。

  “京裡派人來了,就等在裡面。”霞兒說著向凌雪薇所居的華茂軒中望了一眼:“來人說一定要面見小姐/。”

  凌雪薇聞言望進堂中,隱隱有一個身影背對著門站在堂中,內堂窗未全開,又隔著那層層竹簾,光線晦暗,看不真切來人是誰,凌雪薇突然感到一絲沒來由的緊張,手上緊了下,心一定,伸手掀開竹簾走了進去。

  正是賞荷的時節,皇宮中飛龍池上一傾秀荷開得正盛,每日裡都有些妃子宮娥蕩了蘭舟遊曳其中,不時有言笑晏晏從那沒頂的荷花叢中傳來,伴著湖上習習帶了荷香的涼風,傳進棲鳳台上沈羲遙的耳中。

  其實,這皇宮中風聲走得最快,自從半月前沈羲遙午後在這棲鳳台上獨坐了半日,凝視一池尚未開全的荷花許久之後,當夜寵幸了一個才人,據說那女子那日正巧在池中采藕,被沈羲遙看到。其實那女子容貌家世均不算上乘,可是都紛紛傳言,她一襲淺粉襇裙在那荷塘之中,無限嬌俏動人。也正是如此,才入了君王的眼。如此,隨著荷花日盛,每日裡來此蕩舟的女子愈發多了起來。

  此時,底下傳來陣陣歡笑,那些蘭船上的女子,一個個打扮得極其動人,均著或淺粉,或煙水色的羅裙,鬢邊也都是或蓮或芙蓉的玉製首飾。遠遠看去,一片柔美。

  柳婕妤看著眼前的君王,珠華色雙龍奪珠窄身長袍上一支玉笛范著溫潤的光澤,沈羲遙雙目微閉,嘴角微微上揚,似想到了什麽喜事般。他拇指上一枚子兒翠的扳指,盈盈欲滴的色澤似要淌出水來,此時正有節奏得敲擊著黃花梨木下卷椅的扶手,那扶手上雕出一帶祥雲,正如天邊一抹流雲。柳婕妤細心聽去,是熟悉的樂律,心下一動,卻不動聲色仔細得剝了一枚葡萄遞到沈羲遙面前,輕聲說道:“皇上,臣妾看著這美景,做了首事,還請皇上指教。”

  沈羲遙聞聲睜開眼睛,有些迷蒙在其中,不過一閃而過之後,眼裡隻余睿智。

  “吟來聽聽。”他慵懶得靠在椅背上,神色極其放松,手上的敲擊停了,目光卻落在了下方那些女子身上,唇上一層不屑的笑容。

  柳婕妤將一切盡收眼底,心中開懷,不過依舊溫和得靠了過去,輕聲道:“青荷蓋綠水,芙蓉披紅鮮。 下有並根藕,上有並頭蓮。”

  沈羲遙一怔回頭看她,柳婕妤粉面含春,一雙眸子倒映著一池碧水,更顯波光流轉,動人心魄。

  “好詩,好詩,不愧是我······”沈羲遙卻沒有說下去,生生得停住了話頭,頭半低下去,聲音也跟著淡起來:“不愧是我大羲有名的才女。”

  柳婕妤一愣,畢竟從來沈羲遙稱讚她都會用上“第一”這兩個字,今日裡卻改了口。心中有些疑惑,有些泛酸,但是卻不能表露出來,依舊是帶了笑:“臣妾不才,多謝皇上誇獎。”

  沈羲遙沒有再說話,卻回過頭盯著那一池鮮荷,目光縹緲,柳婕妤看他這樣,知道沈羲遙該是在想著什麽,自己也不敢再出聲,只是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涼風習過,層層荷葉翻轉,隨著悠悠碧水輕輕蕩漾,那粉嫩的荷花也緩緩搖擺,隔著水聲有女子清脆的笑聲傳來,襯著一碧如洗的藍天,竟恍恍而不真實。四周極靜,那些侍衛丫頭一個個垂首遠遠立著,甚至張德海,此時也不知哪裡去了。沈羲遙起身站在白玉欄杆前,柳婕妤遠遠看著他,輕柔得風吹起沈羲遙龍袍的一角,頭上漢白玉發冠反出清潔的光澤。他的目光那般飄緲,卻又那般溫柔。

  半晌,沈羲遙的聲音傳來,似是自語般得慢慢吟道:“涉江玩秋水,愛此紅蕖鮮。攀荷弄其珠,蕩漾不成圓。佳人彩雲裡,欲贈隔遠天。相思無因見,悵望涼風前。”

  一陣疾風卷起湖上層層荷葉,雖是晌午時刻,可是天不知何時暗沉了下來,有濃雲在天際邊越積越多,沉甸甸的鉛灰壓在人心上,仿佛揮之不去的暗影,久久難散。

  霞兒靜靜站在長廊邊,手上托著一隻簡單的木匣,目光不時掃一眼坐在廊前寬闊的欄杆上的凌雪薇,此時她面朝那被疾風吹打的一池秀荷,單從神色之上根本看不出她此時的心情,可是,那一隻握著團扇象牙柄的素手卻因著用力而反出微微青白的色澤。霞兒知道,此時她的小姐,心中一定如同那翻卷難平的荷塘一般,起伏不定。雖然凌雪薇進入堂中時示意霞兒守在門外,但那位自京中而來的使者離開之後很久,堂內一片寂靜無聲,很久之後,才聽見凌雪薇輕喚自己的名字,而自那之後,已有把個時辰了,小姐就一直靜坐在此,任憑夏日暴雨前的勁風吹打也一動不動。自己手上的木匣,是那使者出來時交給自己的,霞兒知道這該是小姐自己打開,可是,自己站了這麽久,也不見小姐有任何的反應,只是在初看到時,微微皺了眉頭。

  著匣子霞兒認得,雖簡單無華,但卻是凌老相爺所藏,就擺在書房中的古玩架上。在凌雪薇及笄那年凌相曾拿出過,還從裡面取出了給凌雪薇的生辰賀禮,一隻上等桃李吐豔海棠欲放羊脂白玉鐲,霞兒至今還記得那時凌夫人臉色稍霽,卻轉瞬即逝。而匣子裡面霞兒沒見過,卻聽人說過,別看這匣子外面看起來平凡無奇,事實上裡面卻有一隻純金打造的內匣,匣面有雕飾,至於雕飾是什麽,卻是說法不一的。一說是振翅欲飛的鳳凰,一說是牡丹從中的孔雀。可是,無論是說法中的哪一種,那雕飾,都算是犯了僭越的。而那鐲子不知為何,凌雪薇卻是極少戴,都說是凌夫人的意思,意在那鐲子太貴重,小小女兒家戴了不好。可是 霞兒卻也聽說,那鐲子有些來歷,正是凌夫人不喜的。

  想到此,霞兒的目光落在了依舊坐在廊上的凌雪薇身上,不過,此時她內心似是已經平靜下來,面上帶了淺淺一層無奈的笑意,手上的白絲象牙柄團扇正一下下輕搖著在身前。

  “起風了······”凌雪薇淡淡說道:“這風真急,毫無預兆。”說罷她站起身來,凌絲的裙擺被風揚起,窈窕纖瘦的身形此時顯得好似經不起一陣風的吹拂。可是,霞兒知道,她的小姐,外表柔弱,但是內心,卻是極其堅強。

  “我們回去吧。”凌雪薇的聲音遠遠傳來,她已行至華茂軒門前,正轉了頭看站在原地不動的霞兒。

  “唔,”霞兒應了一聲,又想起什麽似的將手中的匣子舉起:“小姐不看看麽?”

  凌雪薇目光一滯,一絲難以名狀的情緒在眼中一閃,之後恢復了往日的平和。

  “不了。”她的聲音在“隆隆”而至的雷聲中更顯清亮:“告訴管家收拾行李,我們明日啟程回京。”

  一連幾日京城裡的天都是極好,午後那一碧如洗的天上一絲雲彩都沒有,日頭明晃晃潑灑下來,即是有幾片浮雲,也是如同極淡的煙霧,緩緩流過澄明透亮的天空。

  午後未時到三刻向來是沈羲遙小睡的時間,因此每每此時,皇宮內都極靜,偶有幾聲寥寥的蟬鳴遠遠傳來,便能看見青衣的小太監拿了粘竿輕手輕腳得去粘。

  這一日未時時分,有悠揚琴聲蕩漾在蘅芷殿上方,裡面不時傳來盈盈笑語之聲。張德海站在垂花門下,抬頭望了望日頭,伸手抹去額上一層汗珠,心中有些無奈。畢竟往日此時,該是侍候了沈羲遙小憩,自己守在外殿的。那養心殿內四處皆放置了萬福萬壽江山永固的冰雕,清涼適度,哪裡如同此時這般頂著正豔的日頭,那蘅芷殿是皇宮內新建的殿宇,四周樹木均不繁茂,此時張德海雖站在樹蔭之下,卻依舊難耐盛夏午後的酷暑。

  伸頭看了看殿內,張德海歎了口氣,若不是今日柳婕妤的表兄從江南來,帶了幾件江南特產送給柳婕妤,若不是聽柳婕妤前日裡隨口說起有樣出自江南華茂軒之中一把上等古琴甚為精巧,沈羲遙恐怕也不會就為了幾件江南特產而來。畢竟這華茂軒少有人知,而若論起江南特產,身為帝王哪能沒有見過,更何況只是一般百姓帶來的物件。真正的緣由,恐怕也只有皇上自己心裡清楚了。想到此,張德海輕輕笑了笑,江南靜園極有名,是凌相三公子的居所。之前層聽得凌相說起,那三公子沒有妻妾,不過在府中為其妹獨設一院,其中皆是珍奇古玩,那院落似乎稱為華茂軒。。沈羲遙心思縝密,記憶超群,定是記得的。如此看來,那位小姐在皇帝心中留下的印跡,實在是旁人難及的啊。

  “皇上的琴技真是無人能及啊。”柳婕妤一身淺藍纏枝薔薇冰蠶絲儒群站在沈羲遙身側,便有隱約的清荷氣息傳來,令人觀之精神一振,更覺清爽。

  沈羲遙沒有抬頭,隻用修長的手指緩緩滑過琴上每一根弦,神情甚為縹緲,不覺又坐下,隨手彈奏了一曲。這琴曲先有輕輕的顫音流淌而出,自成一調,低沉幽婉,似心中一點離苦,之後急促而磅礴起來,更似那明知無果卻無可救藥的沉醉的悲涼。

  柳婕妤站在一旁,只是細細聽著,卻並未過多得用心領悟。她隻知沈羲遙手法純熟,那琴風節奏嚴謹而雄健瀟灑,含蓄蘊藉而情深意遠。絕非常人可比的佳妙。

  一曲終了,有白鳥自窗前振翅飛過,剪破一角湛藍的天空。沈羲遙負手站在窗前,目光隨著那鳥兒越走越遠,最後竟成朦朧一片。

  “的確是好琴。”許久之後他幽幽說到,柳婕妤聽到他這般口氣一怔,沒有多想便浮上笑意:“再好的琴,也得有皇上這般琴技才能顯出佳妙啊。”說著端一盞雪芒香蜜露敬在沈羲遙面前:“皇上飲一些吧,正好解些暑氣。”見沈羲遙接了去,又從身旁桌上拿起一把金絲繁花團扇輕輕為沈羲遙扇起風來。

  “皇上這琴彈得真好,臣妾以前還自認為自己的琴技不凡,如今得聞皇上一曲,甚感慚愧啊。”她的面上帶了嬌羞的笑,無限溫柔得說到。

  “你的琴技的確是很不錯的。朕是得了清流子的一些點撥,因此受益匪淺而已。”沈羲遙輕啜一口雪芒香蜜露,讚賞得點點頭:“是不錯。甘美而不甜膩。”複想起什麽似的對柳婕妤說到:“這琴朕用起來甚是順手,就拉了面子跟你討去了。”他的面上帶了極和煦的笑容,正如春風下暖心的陽光。

  柳婕妤看著這笑容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忙不迭的點頭:“皇上喜歡那是臣妾的榮幸,既是皇上不說,臣妾也是要獻給皇上的。畢竟,這好琴一定要有知音賞才是啊。”她說這笑起來,看來方才沈羲遙那一笑令她甚是開懷。

  沈羲遙聽了她的話明顯一怔,不過面上卻慢慢浮出一個發自真心的笑容。

  “你說的對,”他朗聲道:“好琴,一定是有一個好的知音來賞的。”

  “皇上,這琴······”張德海看著手中明黃絲帛包裹的琴,又看看站在書架前的沈羲遙,輕聲問道:“皇上想將這琴放在何處?”

  養心殿側殿內本有一把上古名琴“麟鸞”。沈羲遙偶會彈奏,如今這把遠不如那把名貴,張德海知道,只是因為自己手中這把名為“飛雪”的琴,是那位小姐曾經彈奏過的而已吧。

  “放在朕的寢殿之中,小心養護著。”沈羲遙沒有回頭,從檀木紋金龍的書架上抽出一本琴譜,轉身迎著陽光,微眯了眼細細品讀起來。

  張德海擺放好了琴再走出來的時候,只見沈羲遙面朝著窗上一株鳶尾出神,似是自語,卻分明是問張德海。“你說,她是廣陵派,還是諸城派呢?”

  張德海顯然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弄暈了頭腦,尤其是他對琴曲的了解也就限與一些曲目手法,而對流派一域卻知之甚少。不過,他知道,沈羲遙根本就不是問他,也不會要他回答。因為此時,沈羲遙已經自問自答到:“廣陵跌宕悠遠,諸城清和淡遠,不,她該是梅庵派,梅庵流暢如歌,綺麗纏綿,該是她的風格。”說完抬眼看著張德海:“你說呢?”

  張德海笑起來,一張臉上滿是溫和:“皇上,”他柔聲道:“您若真想知道,改日太后宴請重臣家眷,請來凌家小姐,彈奏一曲不就知道了麽?”

  沈羲遙聽了一愣,沒有答話,只是面上方才的那份光彩黯淡了下去:“朕······”他沒有再說什麽,手上卻是將那本琴譜合上了。

  張德海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雖知道不會受罰,但心中難受,因為他知道,此時沈羲遙的心中,定不會好過到哪裡去。都怪自己那“凌家小姐”四個字。

  凌家,永遠是皇帝心上一把刀啊。

  江南靜園
  華茂軒後庭的碧水間浮起大片紅紅白白的荷花,正是清晨,本該寂靜的時刻裡華茂軒內卻是人來人往,皆是靜園之中的仆役侍女,靜園總管李毅守在門前,面上焦急不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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