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曲木忌日影 (二)
“未姐姐。”德恩臉上的笑與這蕭瑟的秋日光景很不協調,卻是美好的。
佟未福身,先行禮,“參見公主殿下。”
德恩忙得扶起來,連聲道:“我們進去說話,我很想你。”說罷便挽了佟未往屋子裡去,一路上只聽得她講,“別叫外頭的人瞧見了,她們都以為我在生病,其實我早就好了……”
佟未皺了皺眉頭,進屋後方問:“公主真的全好了?”
“我本沒有生病,為什麽會不好?”德恩言語輕快活潑,顯得極高興。此刻她的頭髮還沒梳好,便自己坐下來讓如寶接著做發髻,招呼也佟未在一旁坐。
這一切與佟未的想象大相徑庭,她一直以為今日會見到一個艾艾怏怏的公主,而自己也準備下一大車的話來安撫她,眼下看來,都不需要了。
“公主,弄好了。”片刻後,如寶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她將德恩的烏發在腦後綰成半月狀,一溜珍珠點綴其上,左鬢貼了黃色鮮菊,髻尾一支步搖,垂下的流蘇裡混了金銀線,搖曳間絢爛生輝。
今日的德恩端莊、高貴、笑得燦爛,已然不再是那個稚氣未脫的小公主,不知為何,佟未很自然地想到那一句“女為悅己者容”。
“請夫人與公主小坐片刻,您一定也沒用過早飯吧,如珍那裡正在做,一會兒我們就送進來。”如寶笑盈盈地說著,亦和那日剛從暴室回來時大不一樣。
待如寶離去,佟未滿是愧疚,“那段日子我什麽也不能為你做,很對不起。”
德恩笑得眯起了眼睛,仰著頭一臉的幸福,輕松地告訴佟未:“如果是那段昏天黑地的日子換來了而今的幸福,我不怨,真的不怨。”
佟未面上笑著,心裡則大抵明白,定是恆聿做了什麽,才讓這個小公主又“活”了過來。
德恩又感慨,“延叔他對我太好了。”說著臉色略有黯淡,握著佟未道,“其實我很怕回這個家,甚至怕一個下人看我的眼神,我怕……”她說著忽而停下來,因為不確定佟未是否知道恆嫦死亡的真相,更因為恆聿叮囑自己,不要讓更多的人知道這個被皇室隱匿的真相,故而猶豫,猶豫是否要告訴佟未這些。
佟未心中明白,面上卻不點破,隻笑著說:“恆家的人都很好。”
德恩想了想,還是不打算提自己錯殺恆嫦一事,只是像個成熟婦人那樣歎了口氣,“我那兩個嫂子,分明是我的堂姊表姐,可好像都不怎麽盼我好,如寶如珍偶爾私下說些外頭聽來的話,實在是叫人無法受用。仿佛在她們看來,如今我沒有了母后的照顧,就是一隻落魄鳳凰……”
“你想多了,何必理會……”佟未有些心不在焉。
德恩卻興致盎然,“是呀是呀,延叔也說叫我別與她們計較,將來總是要分開的。”她拉著佟未嘰嘰喳喳說了許久,直到如寶如珍送來早膳,她才關了話匣子招呼佟未一起吃東西。
見如寶和如珍知趣地退出去,佟未更起身來將門掩上,那裡德恩舀了一碗白粥,正說著:“未姐姐你快來吃一點……”
佟未卻斂了笑容一臉的嚴肅,緩緩走到她面前,低沉著聲音說:“公主,我們不著急吃東西,我來……是有事相求。”
德恩那要送粥入口的手停在了半空,慢慢將杓子放下,深呼吸:“你說吧。”
於此同時,皇宮朝房內文武官員濟濟一堂,但等候許久仍等不到內侍前來宣旨上朝,有一個官員嘀咕了一聲,朝房內瞬時熱鬧起來,所有人都議論起今日早朝的怪異。幾位王爺皇叔將內侍吆喝來,問道:“皇上龍體不適嗎?為什麽一點消息也沒有。”
那內侍唯唯諾諾,看模樣是有話不敢說,只是彎腰點頭,一口一個“不知道”。
其實,皇帝早已不在朝內,眼下能見到他的,唯有被軟禁於軍機處密室的容許。
一大清早,密室的桌案上已放了美酒杯盞,皇帝悠閑地坐在窗前,他尚沒換下的龍袍於秋日陽光中金光熠熠。
“皇上,您的酒。”容許斟滿一杯酒,遞了過去。
“不喝了,這酒不好。”皇帝擺擺手,歎了一口氣,“也是,這地方能藏什麽好酒。”
容許默默地將杯子放回原處,其實對於皇帝,他的忠心隻構建在國家之上,如若為了皇帝這一個人去赴湯蹈火,他未必肯屈從。不過時常與這位天子打交道,容許很明白,皇帝也有皇帝的難處,只因他們與世隔離立在雲端,他的苦惱便不能為天下人所知,甚至是他骨肉血親和最愛的女人。誠然,這樣的皇帝,又大多是以國和民為重,把江山社稷看得比皇位更重。眼前這個,雖然不是最好,但終究能讓容許為他戎馬一生。
“容許啊!”皇帝又悠悠地歎起來,“你跟他們就是不一樣,你不多話,安靜,善於傾聽。若是他們,此刻不會再斟酒給朕,只會說,大清早的不宜喝酒。做皇帝逍遙?呵呵……朕仿佛幾輩子不得逍遙了。今日好,讓那幫大臣等吧,好好地等。”
皇帝今晨發了許多牢騷,更說了許多心裡話。容許記得幼時父親如是告訴自己和大哥,他之所以頂著世襲的爵位卻僅甘願窩在祖宅無作為,只因為他不想和皇帝有太多往來,他不想讓自己的生命懸系在君臣的交情上,那裡才是距離死亡最近的所在。
可偏偏,自己因為想遠離家庭而成為了皇帝的重臣,那些日子,父親每每看自己,眼神裡都多幾分憂慮。
“容許,朕誇了你半日,緣何你連謝也不謝?”皇帝說著,轉過來看了眼容許,不由得笑,“罷!不為難你,不必謝,因為你不喜歡別人誇你,不過……隨便說些什麽吧,朕悶得慌。”
容許抬了抬眼,又垂下,語速平緩,“臣以為,皇上是在為太子殿下憂慮。”
“呵!”皇帝冷笑,“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說得就是你們這些人。做皇帝的,對爾等人才,當真又愛又恨。”
“臣慚愧。”
皇帝不以為忤,又接著道:“誰叫他有那樣一個母親!”他長歎,歎息中是多味情緒混雜,難辨難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