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聲音與神情裡是拙劣的引誘,但在喬七七眼裡,簡直就是幽怨的,襯得喬七七好像一個負心人。
喬七七低著頭用腳尖把地上的一塊土塊兒蹍得稀碎。
這以後,全班乃至全校的人都知道,夜高二班的喬七七與楊鈴子是一對。
盡管老師三令五申不準早戀,可是學校裡還是小情侶一對一對的,這其中,喬七七與楊鈴子無疑是最引人注目的一對。他們這樣地漂亮,這樣地明媚,陽光落在他們身上,照得他們透明了似的,連大人都要軟了心腸,想著,隨他們去了吧。
這一年的夏天,出奇地悶熱。喬七七的阿姐病了,病得很重,喬七七每天放學都會去醫院看阿姐,後來阿姐回家休養了,他覺得天天跑到人家家裡去不是太好,可周末總是要去的。阿姐說,不準告訴阿哥她病了的事。喬七七的心情鬱鬱的,鈴子拉他回家看錄像。
鈴子說,今晚家裡沒有人,爸媽回老家吃喜酒了,她一個人害怕。
兩個人坐在昏暗的室內,鈴子說,好熱,熱死了,不準七七開燈,隻留了電視機後面一盞小小的燈,灑著淺黃色的光。這微微的光下,七七的臉像淬玉一樣,鈴子忽地臉熱起來,騰騰的,好像要噴出火來。
鈴子小小聲說:要不要看點特別的東西?
七七傻傻地問:什麽叫特別的東西?
鈴子家經濟狀況還算不錯,可錄像機到底還算是個金貴的東西,是鈴子爸耐不住獨養女兒軟磨硬泡狠狠心買的,那帶子多半是借來的,有的質量難免不大好。
喬七七天真地想:一定是好帶子,畫面不會卡住的那種。
鈴子忽然又說:算了,不給你看了。
小姑娘的一會兒一變叫七七摸不著頭腦,茫茫然地看著鈴子,無辜地眨著眼,坐得近,鈴子幾乎聽見他睫毛扇動的聲音。
鈴子說:好吧好吧,還是給你看吧。
喬七七對這一個晚上的記憶十分地模糊,按道理來說,人總會對自己生命裡第一次的性體驗記憶深刻,可是,許是七七對這一段選擇性遺忘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事情是如何發生又是如何經過以及如何結束的。
許多年以後,三十歲的喬七七,在一個春天的長夜裡,忽地夢到了那一個晚上。
雜亂的場景,鈴子說她熱啊熱啊,脫得隻留了一件背心。七七從來沒有看見過女孩子穿背心,白色的,小而短的,被飽滿的身體撐得鼓鼓的。七七陷在一片柔軟裡,背後是沙發背,前面,是女孩子軟而香的身體,鈴子抹了花露水,混了淡淡的汗氣,是一種奇怪的香,熏得人喝醉了似的,眼神都不濟起來。
七七夢見鈴子擠過來,親熱地像一頭小母牛那樣地拱著他,惹得他幾乎要笑起來,鈴子的手指和他的纏在一起,她的手引領著他的,在她軟而香的身上蹭過來蹭過去,鈴子的呼吸撲撲地急促地打在他臉上,他覺得自己背上的汗唰唰地淌著,像一道小瀑布。
後來,他夢見鈴子的身上在流血,夢裡的他落荒而逃,夢外頭的他,驚醒了。
太糊塗了,三十歲的喬七七想,怎麽就這麽糊塗啊!
像兩棵樹,被人劈頭蓋臉地潑了化肥,嘩,綻了一樹鮮紅欲滴的果子,詭異地,那果子落了地,地上一片紅色。
喬七七的一切,從來都是與喬一成無關的,他甚至記不起他還有這麽個小弟弟。
離婚後的喬一成,心情十分灰暗,要說悲痛欲絕實在是有點誇張,只是心裡空得慌,他甚至偷偷地跑到城南七裡街找那個有名的算命瞎子算了一個命。
那老頭子雖雙目緊閉,卻意外地滿面慈悲,雪白的眉毛,喬一成報上八字之後,他略一掐算,便用啞啞的聲音說起來。
他說喬一成年少失母,命中本無兄弟姊妹,卻因上一世命犯孤鸞,這一世,便補他兄弟姊妹成群,說他半世操勞,原本是要孤老的,好在,會有貴人相助,老來倒是好的,很好,很好。
喬一成聽得一身燥熱,之後又化為冰涼,不由得長歎了一聲。
瞎眼老頭忽地說:年輕人不要歎氣,老來好比什麽都好。
喬一成想,他不過三十,離好,還遠得很。
人一鬱悶,脾氣也壞起來。
喬一成跟單位的同事第一次起了激烈的衝突,他把人給打了。
這幾年來,喬一成在單位與人關系比較淡薄,他自己解釋為一種德行,所謂“君子不黨”,其實是怕花錢,多出許多無畏的開銷,份子啦,相互請客吃飯啦,是,他的工資是不算少,可是他覺得犯不著。
可是,倒還一直是與人為善的,興許是心裡頭太悶氣了的緣故,才會為了別人的一句兩句話大打出手。
起因還在胡春曉身上。
胡春曉從主持的位子上下來了,台裡自然是說因為還希望她做回記者、編輯,台裡還是想多一點她這樣專業的新聞人才,實則是因為她主持的那個節目收視率一路下跌,本身她一人身兼策劃與主持就有些力不從心,再加上對節目定位的不準,想弄個曲高和不寡,結果成了個四不像。
台裡撤下了她,讓她還回新聞中心,她負責的那個節目交給外省新引進的一個策劃人,另找了個年輕的男孩子主持。那孩子才二十三歲,年輕俊秀,活潑卻又不過分,口才也好,一下子便贏得了從十五到六十五的女性收視群的喜愛。
胡春曉重新坐回喬一成對面的位置,她依然漂亮,因為妝容的精致更顯出幾分少女時代沒有的韻味來。她像個活動的發光體,來來去去吸引著新聞中心絕大多數男人的眼光。
那年頭,離婚還是挺丟人的一件事,當事人多半藏著掖著的,唯有她,全不當一回事似的,越發地讓她有一種無畏的動人。
離了婚的胡春曉像是一道春雷,讓新聞中心的男人們如同驚蟄後的蟲子一般地蠢動起來。
不過胡春曉對哪個都是冷冷的,隻待喬一成是不同的。
她知道了喬一成離婚的事,不時地帶一些做好的菜來分給喬一成,也並不避眾人的眼。喬一成推了兩回沒有推掉,想著人家的一片好意便也接受了,不時地買些水果留在她桌上。
偶爾,辦公室裡只剩下兩人時,胡春曉臉上的光彩便會黯淡了下去。她似乎並不在乎把最頹喪的一面顯露給喬一成看。
這些日子裡,流感在這座城市裡蔓延,胡春曉第一個中招,天天噴嚏不斷,鼻頭被擰得通紅的。褪去細致的妝容,頭髮毛毛,病得黃黃臉還得上班的胡春曉,看在喬一成的眼裡,一點點回歸了初見時的可愛。
喬一成露出了離婚後第一個笑容。
胡春曉瞪他一眼道:人家這個樣子了,你還笑。說著打一個脆嘣嘣的大噴嚏。
喬一成這一回大笑起來,卻不料自己也打了個大噴嚏。
胡春曉也咯咯地笑了。
喬一成隔天就弄了一大搪瓷缸的糖蒜來給胡春曉,他記得她是喜歡吃這種有濃烈的酸甜味道的小菜的。
胡春曉果然很高興,伸手就拈了一個塞進嘴裡咯吱咯吱地嚼起來。又拈了一個硬要塞進喬一成的嘴裡,喬一成笑著讓:得了得了,酸倒人的牙!
也就那麽巧,叫門外剛進來的人撞見了。
那人“喲”了一聲,說了聲:來得不巧來得不巧。
喬一成心裡一驚。
他不是怕。
只是意識到一件事。
喬一成想,自己與胡春曉,彼此裸露著他們的傷口,彼此安慰與被安慰。
但是,喬一成心裡頭明鏡一般的。
她與他,是走不到一塊兒去的。
喬一成記得,幾年前,自己似乎是愛過她的。
可是,他們太相像,都在不斷地掙扎,以期在人生的長路上上去一個台階,如果他們願意,也許是可以攜手向前的,只是,他們都無法對彼此隱藏住自己的本質,他們來自哪裡,想往何處去,彼此都清清楚楚,這樣也便意味著與他們想掙脫出來的那個世界息息相關。
他們都不想要這種相關。
所以注定不能攜手。
胡春曉想必也是這樣想著的,他對她,不過像一個同命同病的兄弟。
她坐在他對面。
距離很近,然而愛情很遠。
可是,有誰會信?
是不會有人信,不多久便謠言滿天起來。
於是喬一成一時肝火旺盛,便與說酸話說得最厲害的那位打了起來。
確切地說,是喬一成打人。
喬一成中等個頭,偏瘦,不過從小勞作,瘦得頗有筋骨,拳頭竟然十分厲害,一拳上去,便把那個人的一隻眼打得燈泡似的腫了起來。
打了人的喬一成,長久以來的一口悶氣全噴了出去,體內濁氣下降,清氣上升,睡了許久以來第一個好覺。
過了沒有半年,胡春曉再婚。
這次她嫁了個生意場上的新貴。
光頭,足一米九。
喬一成紅紙包了一個飽鼓鼓的份子,當著眾人的面遞了過去。
春曉利落地接過去,脆生生地說:我老哥的錢,當然要拿著,到時候你坐主桌啊!你結婚時,妹子雙倍還禮!
喬一成暗想,好好好,總算沒有白認得你一場!
喬家四美,也在這一年裡,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邂逅了她的白馬王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