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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家的兒女(白宇、毛曉彤、宋祖兒主演)》第20章
  第20章

  他一共有四個多月的時間,他的每一天,都縮成了一張計劃表上小小的一格,每過一天,他便劃掉一格。

  早上他七點就起床梳洗好了,早上頭腦比較清楚,他攻最難的英語和專業課,下午背政治和時政,晚上做試卷。周末打工。

  同學裡要考研的並不多,他沒個可以討論的人,資料也是千辛萬苦才找來的,有些還是手抄的,文老師送給他一整套的試卷,那個成了喬一成的寶貝,舍不得直接在上面寫,總先另抄一份來做。

  大家都說,這孩子快要讀傻了,看他那樣子像個紙片人,披頭散發,臉上半絲人氣也沒有,晚上出來,要是沒路燈的話,活活嚇得死人。

  喬一成有一天早起,多花了兩分鍾時間照鏡子,鏡中是一個看不明白年紀的人,異常黑瘦,神情怨憤,胡子拉碴。喬一成原本毛發就軟,胡子長了也不成個雄壯的氣候,隻塌塌地拖在口唇間,顯得邋遢而落拓。

  喬一成覺得自己活像個范進。

  在一片昏天黑地中,喬一成接到了居岸的來信。

  一封又一封。

  那些彩色的,巴掌大小的,芬芳的小信封,上面是熟悉的極細小的居岸的字跡,喬一成先生親啟。

  喬一成一封也沒有拆開,他把它們塞在枕頭下面,睡時枕著會有沙啦沙啦的聲音。

  過了不久,居岸的信斷了。

  二強在這段時間裡顯得特別懂事聽話,喜滋滋地做飯。三麗對一成說,二哥有點不對勁,他老是一個人呆笑,是不是談戀愛了?

  一成沒有往心裡去,說:我們家哪個談戀愛了二強也不會談,他知道什麽呀?開竅晚,傻了巴嘰的。倒是你們姐妹倆,女孩子要小心,不能在這種事上犯錯誤。

  三麗笑了一笑:我不會出錯,我會找個老實人。

  喬一成是在一個寒冷的冬天的早晨接到研究生的錄取通知書的,本地的一所大學,新聞系。

  之前他幻想過無數次這情景,想著自己是不是會興奮得熱淚盈眶或是跳起來,或是乾脆真的像范進那樣瘋頭瘋腦。他甚至跟三麗開過玩笑,如果自己真的那樣了,就讓三麗給自己一記響徹雲霄的耳光。這事不能交給別人,就只能交給你。一成跟妹妹開玩笑。

  三麗說:你才不會瘋呢,你比誰都冷靜。

  喬一成想,三麗果然很了解自己,他真的沒有瘋,他冷靜得有點不像話,把看過的那些書做過的那些試卷捆捆扎扎,丟進雜物堆,開始籌劃上學的東西和學費。

  他想,總得替自己慶賀一下,於是買了一瓶洋河大曲。

  一成的酒量其實不錯,因為當年母親在世時很會做酒釀,又醇又香,後勁兒不小的米酒一成四歲起就喝了。

  但他還是喝醉了,東倒西歪地在院子裡轉了一個晚上,高聲吟誦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被二強扶回家。

  二強說:哥我替你刮胡子吧,看起來真嚇人。

  這其間,三麗從紡織中專畢了業,分到一家紡織廠工作。有一天她忽然對大哥說,她交了一個男朋友,是她的同學,學機修的,叫王一丁,人很老實,他們分到同一家廠做同事。

  一成想三麗也快十八了,如果她覺得好,一定還說得過去。三麗心不高,懂得自己要什麽,要不到的,決不會去奢望。一成沒有反對。

  同時,四美的學校不許她畢業,喬一成頗費了一番勁兒去懇求交涉。老師說,四美成績實在差,補考都沒有及格,實在是沒有辦法發初中畢業證書。一成請求學校給她第二次補考的機會。學校說辦學這麽多年,從來沒有聽說過二次補考的話。

  一成明白成績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這丫頭也實在不討學校和老師的喜歡。

  一成也沒有什麽門路,隻得花水磨功夫跟學校慢慢地磨,磨到八月,學校終於答應給四美再一次補考,如果再不成,那就再不能通融了。

  一成甚至替四美寫了幾篇作文范文,叫她背下來,數學題也是一樣,叫她下死功夫背。四美大約也知道了一點利害關系,總算老實地在家複習了幾天功課。再考時,終於通過了。

  四美畢業後不再升學,成了喬家唯一的一個待業青年。

  喬祖望在聽說大兒子還要讀三年書時,氣得成天嘟嘟囔囔,指桑罵槐,一成很跟他吵過兩次。

  他不怕他,他翅膀夠硬了,他會有極廣闊的天地,他一定會從這小院裡,從這種生活裡,飛出去的。

  家裡事兒多,好的不好的,快樂的煩心的,亂七八糟。

  就在一片混亂當中,喬二強跟他的師傅的感情有了質的飛躍。

  6
  二強對馬師傅說:我大哥想請師傅吃飯。

  馬素芹說:你哥為什麽要請我吃飯?

  二強有點忸怩地說:謝謝你待我好,教我好多事。

  馬素芹哼一聲,逗這小孩道:你大哥怎會知道我教你的事兒,你回家說的吧?

  二強摸頭:嗯哪!
  馬素芹大笑:這沒幾天,跟我把鄉下的土話都學會了。

  二強覺得師傅笑起來真的是很好看,在他貧乏的語言庫裡,二強只知道一個詞是形容一個女的很漂亮的——如花似玉。

  但似乎,師傅也並不完全是那樣的。

  二強想著,輕輕地哼著一支叫作《拉網小調》的歌。

  這小調輕松詼諧,是一個衣食無憂的人在勞作時唱的,他的家裡,想必有賢淑的妻在等著他回去。

  二強每天唱《拉網小調》,唱得大哥喬一成不厭其煩,說:我的媽媽呀,我實在是受不了了。你能不能換一首歌唱?
  二強傻笑,住了嘴,過不多一會兒,又唱起來,不由自主地。

  一成於是轉向三麗調笑道:你曉不曉得你二哥的網什麽時候拉到頭?

  三麗忍笑道:我哪裡曉得?
  師傅並沒有到二強家裡來吃飯,說是不好意思打擾,以後有機會,再去也是一樣。二強微微有些失望,想到每天上班都可以看到師傅,又高興起來。

  四美一向對這個二哥很輕慢,覺得他傻頭傻腦的,又不夠英俊,她為自己的哥哥們都不夠英俊而深深地遺憾著。

  四美喜歡漂亮的面孔,看到模樣端正英武的男人,小臉會放出光來,說話的聲音也變得膩膩的。

  她開始對那個相當疏遠的小弟弟喬七七感興趣起來,那可真是一個漂亮的小家夥,無奈七七並不親近她,她也不耐煩哄小孩子。說起來,親戚們中間,真是半個好看的年輕適齡的異性都沒有,喬四美想,都是遺傳不大好的緣故,四美決定將來一定要找個漂亮人物結婚。

  這是十五歲的小姑娘喬四美的至高理想。

  三麗的男朋友王一丁來過家裡了。

  三麗說,彼此年紀都還小,這回王一丁來家裡,也不算是正式的上門,隻做要好的同學來玩兒。這樣,無論怎麽樣也都還有個退步。二十一歲之前,她是不會考慮成家的。

  喬一成聽了這話,吐出一口長氣,想,三麗這丫頭,總算不要自己再操心了。

  一丁真是很老實的人,拎了四色點心,給喬祖望帶了酒,頭也不敢抬起來看人,任由一大家子各色眼光在他的身上羽毛似的掃來掃去,一味地將手放在膝上擦著。飯量倒大,飯桌上埋頭一氣兒吞了三碗飯,菜隻吃了一點點,要不是三麗給他夾,怕是要吃白飯的。

  一丁在中專裡學的是機修,手很靈巧,老師特別喜歡他,這一回,是他們那廠子的廠長親自把他挑了去的。剛去沒多久,就擔任了廠裡團支部的生活委員。

  一成覺得這孩子還不錯,就只是,有點兒委屈了三麗了。

  三麗並不美,身材還算勻稱,因為年輕,膚色雖暗些,不白嫩,但總還是有年輕的潔淨的女孩子那麽一股子靈秀勁兒。在做哥哥的喬一成的眼裡,覺得妹妹值得更好的。

  一丁吃完了飯聽喬祖望說小廚房的頂壞了,直漏雨,二話不說,拿了工具,架了木梯爬上去修了起來,發現是油氈子爛了,又跑出去買了新的來換上。乾活的時候,他似乎更自在些,平凡粗笨的面目也生動起來。

  喬祖望捧了小茶壺站在院裡看他乾活看了足有大半天,末了閑閑地說:這個男娃還不錯。荒年餓不死手藝人。

  喬一成很迷惑,一個不成器的爹,在看著女兒漸漸長成時會是怎樣的一種心境呢?

  午後的陽光,碎金一樣揉進人的眼裡,微微地刺痛。

  喬四美捏著一角一丁帶來的奶油蛋糕小口小口地吃,吊著眼角看著姐姐的小男友。

  王一丁走後,喬一成跟妹妹說:你們就好好地處吧,可得記住了,不到二十一不能結婚的。

  三麗說:我記得呀大哥,你放心。

  一成拍拍妹妹的頭,笑笑,親熱地說:我是放心,不然,你們這可也算是早戀了吧,我會什麽話也不說嗎?

  四美尖尖的嗓子插進來說:大哥你那心是偏到胳肢窩裡去的,怎麽我以前早戀你就劈頭蓋臉地罵,輪到姐,你一句話也不說。

  一成說:你怎麽跟你姐比?你姐比你有分寸得多,長著一雙會認人的眼。

  四美氣得直翻眼睛,故意氣姐姐道:你們這位一丁同志啊,身材還算及格,腿蠻長,長得嘛,就比較困難,有點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

  三麗哼一聲:哪個是人民哪個是黨?
  我們是人民大哥是黨。四美反應極快,利利落落地答。

  喬一成是黨員,在學校時入的。

  一成喝住小妹妹,叫三麗不要跟她一般見識。

  四美又翻翻眼睛,接著跟姐姐逗趣:這位一丁同志啊,兩片嘴唇切切夠一盤子下酒菜的。

  三麗氣得飛紅了臉:你懂什麽?嘴唇厚的人性子忠厚。

  四美拍著巴掌笑道:啊呀啊呀,那老母豬不是世界上最忠厚的?
  三麗氣極而笑:你呀,你要知道,人好看不能當飯吃,長得再好一肚子花花腸子有什麽用?

  四美說:你怎麽知道長得好就一定會有花花腸子,就不興像費翔哥哥那樣,人美心靈也美?
  三麗轉過身不再理她:你就這麽作吧,將來有的苦給你吃呢!

  四美順著蓬松長發:我才不怕。將來我就要找一個比費翔哥哥還漂亮的人做愛人!哦?二哥?喂喂喂,喬二強,你又發愣。

  二強這兩天的確常常發愣。

  他想著前天發生的事兒。

  那天他一上班就發現,師傅顯得特別的歡快,熱情地與男人們說笑,笑聲比哪天都清脆。二強隱隱地覺得有點不舒服。

  二強悶悶地從食堂裡把自己與師傅的飯盒端到了車間來。

  這個中午,說是隔壁的商站裡來了一批最時髦的小立領襯衫,女人們全跑去搶購了,連大塊頭他們幾個也顛顛地去了,要買來討好自家老婆。

  二強低著腦袋走進來,車間角落裡的屏風後影影綽綽有人在。

  這是扇舊的屏風,木製的,上面蒙一層粗織的白紗,廠裡的女工休息室十分窄小,離得又遠,就有圖省事的師傅撿來廠辦淘汰的這玩意兒,在車間的角落裡隔出了一個小角落,平時供女人們換換衣服。

  合該著喬二強與馬素芹之間要有點子什麽,也不知怎麽的,有風從窗口灌進來,那屏風後面的人,似乎是急著套好衣服,胳膊肘碰倒了屏風。

  二強正說著師傅吃飯,就一下子住了嘴。

  他看見馬素芹裸著的肩,一彎渾圓的乳房,更驚心動魄的是,馬素芹肩背上大片的青紫,隻一瞬,馬素芹便快速地用衣服遮住了。

  馬素芹對呆住的喬二強叫道:幹啥呢?站那旮旯,吃飯!

  等她把飯盒接過去,二強才發現,因為忘了倒手,手心被燙得發紅,麻麻地痛。

  二強叫:師傅,師傅……

  馬素芹笑道:幹啥師傅師傅地叫,孫猴子似的。

  二強說:師傅,師傅。忽地,這孩子竟哽咽起來,唰地流了一臉的眼淚,鼻涕也掉下來。

  二強傻,可傻子有傻子的心竅,廠子裡不會有人這樣待師傅,平日裡的閑言碎語拚湊起的那一點事實,忽然在這一刻鮮明而殘酷地展現在眼前。

  馬素芹被這孩子突來的眼淚弄得有些蒙,她坐在木箱子上仰視著這個為她哭泣的年輕的孩子。

  他哭得臉皺在一處,又不好意思大聲,憋得打起嗝來。

  馬素芹頭仰得脖子都酸痛起來,這孩子他那麽年輕,傻而真的,馬素芹聽見自己極暖的微抖的聲音問:傻孩子你哭什麽?
  二強抽搭著說:師傅,他待你不好,我給你報仇。

  馬素芹說:孩子話。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樣。不要哭了,二強。你要記得,笑是給人看的,哭咱要放在心裡。

  為什麽?二強問。

  因為沒有人會在乎的。

  有人會的。二強堅決地說,有人會。

  是啊,馬素芹笑了,稀罕你的人會。

  二強想說:師傅,我稀罕你!結果沒有說出口,隻大聲嗚咽了一下。

  就隻隔了一天,二強就親眼看到了馬素芹的愛人是怎麽樣在她身上留下那些傷痕的。

  那是個極高大的北方男人,有極寬闊的肩,五官很端正,卻留著深重的煙酒的痕跡,像地上不乾淨的大拖把橫拖過去留下的一片汙跡。

  男人的口音比馬素芹更重,衝頭衝腦地叫她:拿錢來。

  馬素芹說:沒有錢,有也不能再給你。

  男人突然對著馬素芹撲過來,那樣龐大的身軀,敏捷得不可思議,小缽似的拳頭一下子搗在馬素芹的背上,咚的一聲。

  四周的師傅們都嚇了一跳,都頓了一頓才曉得過來攔。

  但是男人太強壯了,熊一樣,有無窮的勁兒,一下子就把大塊頭推搡到一邊去了。也沒再有人敢上來攔,有師傅去叫廠裡的幹部去了,男人大聲地說:我管我自個兒媳婦,哪個敢管著我!
  有個瘦小的身影,從角落裡彈出來,衝著那男人就去了,勇敢地,像一顆無畏的炮彈那樣,義無反顧。

  是喬二強。

  男人隻用胳膊拐了一下,喬二強就向後跌坐下去,幾乎都能聽見他的那把瘦骨頭磕在磚地上的哢嗒聲。

  二強爬起來,又撲上去,卻又跌坐下來,這一回,爬得勉強些,再撲再被摔出去時,二強是橫著跌下去的。

  馬素芹抱住男人的腰,大叫:你要打要殺衝我來,別拿旁人出氣。

  男人說:喲,你那麽護著他,是你的相好?
  馬素芹踢在男人的小腿上:睜睜你的狗眼喲,那是個孩子!
  男人看看跌在地上起不來的二強,真也不過是個孩子。

  男人一把薅住了馬素芹的頭髮:要麽你拿錢來,要麽我打死你,你選!
  馬素芹在男人的熊掌下掙扎,哎喲哎喲地叫,最終從口袋裡抓出一團錢,砸到男人的臉上:拿去敗吧。

  男人得了錢,松了手,蹲下來一五一十地數起來。

  數好了,忽然做了個奇怪的動作。

  他摟住馬素芹,哭將起來。

  這回我一定要掙來大筆的錢,給你和兒子過上好日子。

  他痛哭流涕,感情真摯,手勢誇張,如戲中的癡情種子。

  馬素芹背對著他蹲著,散著一頭的烏油油的頭髮,頭髮蓋住了臉,看不見她的表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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