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相見不如懷念 (4)
  顧微微獨自一個人坐在學校教學樓頂層樓頂的水泥石台上，赤著腳，雙腿垂在半空，淺粉色的襯衫加牛仔褲，褲管緊緊包住了雪白的腳踝。

  微風沁涼，吹紅了她的臉頰。她緩緩地但很深沉地吸進冷空氣，然後吐出喉腔裡的每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靜在一種被稱之為“放空”的狀態下，忍不住生氣。

  林夕曾說，亦舒寫過最悲傷的話莫過：當你離開，身體的一部分也隨之死亡。

  顧微微發現，其實遠遠不止是一部分死亡而已，而是整個人死掉一半，如行屍走肉一般，不想說話，不想去思考，甚至回憶。

  低頭垂眼，長長的劉海癢癢地在她額頭浮過，眼簾下就是操場。大地上所有的東西都在瞳孔裡縮得很小，很小。

  “喂，你在幹什麽？”林浩軒的聲音裡充滿了驚慌和剛剛疾馳上樓的喘息聲。

  “你，你不會想不開吧！”他試探地問，一隻手指想趁她不注意，悄悄去觸摸手機屏幕。

  “應該是我問，你想幹什麽才對！”顧微微明顯注意到了他的動作，眼睛怒視著他正在觸摸手機的手指
  “哦，我只是在想，是先撥110呢？還是先撥120？”他抓了抓腦袋，老實地點點頭，然後把雙手高高舉起，不敢再輕舉妄動。

  “你撥68579889吧！”顧微微捋了捋幾縷耳發，歎了口氣。

  “這個，是什麽號碼？”林浩軒依然皺了皺粗粗黑黑的眉毛，依然一臉疑惑。

  “新聞爆料電話！”她撲哧一聲笑開了，他記性怎麽這麽差，而緊張的林浩軒，也趁機稍稍調勻了呼吸

  “還能開玩笑就好，我真的怕你，怕你……”林浩軒輕輕地拍著自己的胸口。 “怕我跳下去？我告訴你，你敢撥出一個號碼，我就馬上跳下去！”顧微微立馬正色道，神情很是認真，連聲音都故意偽裝得那麽歇斯底裡。

  “好！好！你別激動！”他好言安慰著，身體卻慢慢地，向著她的位置一步步挪近。

  顧微微隨手撿起擱在身旁的那把用來做花瓣選擇遊戲的粉色玫瑰，然後一朵朵揉碎了，把粉紅色的花蕊拋向空中，帶著幾片破裂的花瓣，隨著風的湧動蕩到了林浩軒面前。

  “好了，胡鬧夠了，快下來吧。你這個樣子，我還以為你是在吃醋。”林浩軒嘟著嘴巴。

  “你想都不要想，鬼才會吃你的醋呢！你不是有新女朋友了嗎？你來幹什麽？你怎麽找到我的？”她有一連串的疑問。

  林浩軒緊張得額頭都滲出了汗水：“你真的別這麽危危險險的，你下來，下來好不好？你還說你沒有吃醋？”

  “沒有沒有，就是沒有。”顧微微生氣地大喊。

  “好好好，沒有沒有，祖宗，我求你了，你先下來好不好？”他鄭重地點點頭，然後指了指顧微微目前凌空的危險狀態。

  “不，林浩軒！我要你後悔一輩子。”顧微微看了他一眼，冷冷地吐出這幾個字，然後就那麽傾身向前，跳了下去。

  “我暈，又來這套！”林浩軒跟著一個踉蹌衝了過去，雙手扶在水泥欄台上。

  眼前的女孩卻腳踏實地，蹲在教學樓頂伸延出的那一兩米的露台上，冷冷地看著他說：“林浩軒，你連挽回的機會都不再需要了！”

  “不是這樣的！”他愣了一下，條件反射般地伸出手，想要協助她爬過半人多高的水泥平台。顧微微拒絕了，自己狼狽地翻身過來。

  “不是這樣的，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有些語無倫次了，看來，他又一次搞砸了，他默默地看著她穿上鞋子，顧微微看都沒有再看他一眼抬腳就走了。

  “去哪裡？”他連忙對著她的背影追問。

  “反正不是去死！”她轉過頭定定地看了他兩眼，然後在他一瞬的呆愣間歎了口氣，緩緩地接著說：“

  我回家了，見到你很高興。”

  然後顧微微留下一句她認為很假的話：“祝你幸福！”

  天上又下起了很大的雨，顧微微就站在教學樓的樓下，望著外面鉛灰色的天空猶豫著，到底是回自己家，還是去她和林浩軒的公寓呢？
  按理說，這個基本上就沒有什麽好討論的。

  回自己家，只需要十幾分鍾步行，如果用跑，那麽幾分鍾就到了。

  而回她和林浩軒的公寓，又是步行，又是地鐵的，用跑也快不了幾分鍾。

  顧微微只是輕輕皺了下眉毛，就已經決定了，她不知道為什麽，已經習慣天天在那裡住，盡管公寓裡已經沒有了林浩軒，她也希望在某一天，某一個時刻，突然看見他回來，帶著一箱行李，帶著她對他的所有的眷戀。

  然後從此以後，每天，每個時刻，她都能夠看見他。

  所以，她決定勇敢地衝進大雨中，她還是要回他和她的公寓，她結婚後的住房，她現在應該正確稱之為家的地方。當然，這場婚姻還欠缺一個紅色的結婚證。

  跑到校門口的時候，保安攔住她，遞給她一把粉紅色的傘，顧微微順著保安指的方向望過去，就看到林浩軒坐在他銀色的寶馬車的駕駛座上，對著她像少爺一樣地微笑，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微笑。

  林浩軒一點兒都沒有變，他的臉依然是那麽棱角分明，充滿著健康的大男生的氣息，其實，以他的年齡來說還叫男生，真的有裝嫩的嫌疑了。可是，不得不承認的是，林浩軒依然是青蔥少年的模樣。

  顧微微用手捂著臉，說不出話來，透明的眼淚從她的指縫間不停地湧出來。

  林浩軒，依然是那個討厭的模樣，他看到顧微微受驚的表情，變態的心理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嘴角照樣洋溢著笑。

  保安告訴顧微微，學校門口不能停車，而他停車的位置是離學校大門最近的地方，她只需要撐著傘慢慢走過去。

  看到他的銀色寶馬加上這場氣勢磅礴的大雨，讓顧微微一時間想起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場景，新仇加舊恨，她狠狠瞪住他，站在原地沒動。

  這下，林浩軒自己下了車。

  撐著一把跟顧微微手上一模一樣的粉紅色的雨傘，踩著一地的水灘走過來。

  看著他穿著白色的襯衫，黑色的長褲，彌漫在雨裡。顧微微覺得，林浩軒，真的很有漫畫裡最美型少年的氣場。

  顧微微非常清楚，自己已經被他迷惑，不能自拔。

  “你回來幹什麽？”

  “我回來聽答案啊，你不是說等我回來再告訴我答案嗎？”

  “為什麽這麽久，這麽久。”顧微微拿起書包，一下一下地打他。

  林浩軒站著沒有動，任由她的包包打到自己身體上，其實，一點兒都不痛，他對她說：“因為，我一直沒有勇氣回來面對你給的答案！”

  “現在有勇氣了？”顧微微終於止住了手，因為手酸了，她累了。

  “有了。”林浩軒老實地點點頭。

  “因為什麽有的？”顧微微好奇地問他。

  “其實，我的身份證一直放在你的床頭下，公司最近要做變資的決策，要用一下，剛才，我偷偷潛回去，發現你保留著我的一切，牙刷、被套、拖鞋，保留這麽久，我在你的案頭髮現了一個筆記本，上面詳細地記載了我離開有多少天，你有多少思念，每一天都有我的名字。”他抓過她的手，在她的手心裡端端正正地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後旁邊還畫了好幾顆小小的愛心。

  “嘔……”

  “那答案呢？”

  “……”

  顧微微把臉別過去，抿著上揚的嘴角不發一言，林浩軒捏著她的臉頰，逼著她與他對視，一直一直問：

  “答案呢？”

  “我們回家。”顧微微撥開他的手指。

  林浩軒便說：“你要不拿傘，要不上車，二者任意選一個。”

  顧微微搖了搖頭說：“不要。”

  “選一個。”林浩軒依然堅持著。

  “不要。”她很大聲，邊說著邊就衝進了雨裡，不過她還是回頭對他說，“比比看，我們誰先到家好不好？”

  林浩軒愣在那裡：“你這樣會感冒的。”

  “你第一次開車澆濕我和管智宸的時候，怎麽不怕我們會感冒啊？”她笑著對他回吼道。

  聽到管智宸的名字，林浩軒明顯的眼神一滯，顧微微很敏感，一下子就覺察到了。她繼續大聲說：“林浩軒，我喜歡你，你知道嗎？”

  “你說什麽？”林浩軒明明聽清楚了，卻不大敢相信。

  “我發現，我原來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顧微微大聲地喊出這句話，心在這一時刻好像平穩了很多。

  “是不是淋濕的感覺很好？”他忽然笑了，笑得很開懷。

  “一點兒都不舒服，可是，很痛快！”顧微微邊跑著邊說出自己此時的真正感受，還不忘記提醒他：“比比看誰先到家哦！”

  “我陪你。”林浩軒笑眯眯的，他扔掉雨傘，大雨一瞬間就打濕了他的臉，他追上她。

  “我陪你，我陪你。”不斷重複著這句話。

  到家的時候，他們兩個都成了落湯雞，但是心中的那些隔閡仿佛被這場雨衝刷掉了。

  “我應該對你說聲對不起，我以前查探過你，想要得到你，做了很多工作，去了解你的喜怒哀樂，琢磨你的喜好。”林浩軒拿著毛巾搓著頭髮，頭髮一根根豎立了起來，就像是扎人的刺蝟。

  “那挺好的。”顧微微答道，“既然你都已經那麽了解了，那就請你注意哦！不準做出我不喜歡的事。

  林浩軒很喜歡纏著顧微微，甚至顧微微覺得，林浩軒看到她的時候是不是總是自動地把她幻想成是他的寵物小貓。總是喜歡蹭蹭她，撓撓她，惹惱了她又內疚，她不生氣，不惱他，林浩軒還會覺得渾身不舒服。

  明明林浩軒，對其他人的時候並不是這樣的。

  對其他人的時候，林浩軒或者是禮貌的，或者是溫和的，是優雅高傲的，總是帶著笑，即使是恩威並施的時候。

  唯有對著顧微微的時候，他才會七十二變，有溫柔，有粗暴，是個無聊又死乞白賴的臭無賴。他任由顧微微接過毛巾，主動幫他擦頭髮。

  顧微微會很受不了地說：“林浩軒，追到我之前，好像什麽事你都搶著做！”

  “你也說了啊，那是追到你以前好不好？”林浩軒對著她翻了個白眼。

  顧微微就氣急敗壞地跺腳：“我才不是你媽，好不好？”

  林浩軒這個時候，就會仰著漂亮的臉，望著站在他面前的顧微微裝祖國的小花朵，他說：“顧微微，我才不要你做我媽咧，老實說，我媽媽比你漂亮唉！”

  顧微微直接就挽起袖子，把他一拳揍飛。

  幸福從來就沒有一個標準，幸福也從來都是所有人追尋的目標，估計你從來就沒有想過當幸福來臨的那一刻，你正在做什麽。

  某個有些晴空烈日的晌午，在空調房裡，顧微微側臥在她和林浩軒所共同的家的柔軟舒適的大沙發上，林浩軒則在書房裡的電腦前玩著網絡遊戲，每隔半個小時他會跑出來親顧微微一下，或者揉揉她的小臉，摸著下巴，皺著眉毛問她：“動畫片好看嗎？”

  “跟你說了，不是動畫片，是動漫！老土！”顧微微歡天喜地地癟癟嘴。

  “是，是動漫，動漫好看嗎？”不管是動畫片還是動漫，其實在林浩軒眼中都一樣。

  顧微微笑開了懷，她會趁機塞幾顆紅紅大大的櫻桃在林浩軒的口中，並且回答他：“很好看啊！”

  她自己也會在每隔幾十分鍾的時間，跑到書房，蒙住林浩軒的眼睛，聽到他著急地說：“還不快放開，正在攻城呢！要死啦！”顧微微要監視他，她要求他在周末不能碰工作，要學會勞逸結合。

  窗外的空氣很透明，陽光把一切都照耀得很剔透。

  顧微微感到現在由衷的幸福。

  電視裡的佐助要離開火影村，小櫻怎麽也挽留不住的時候，顧微微眼睛濕潤了，她聯想起，無論小叮當從萬能口袋裡拿出再多的道具，其實使用的也不過是他們那五六個人，並且阻止不了野比大雄長大。

  不管是幾百集還是無休止的番外，故事總會有結局，就算情節再拖延，童年的逝去也會讓人們慢慢遠離或者忽視這些可愛的漫畫人物。

  叮當貓走了，野比大雄長大了，佐助離開了，鳴人還在追尋，無論怎樣，時間都在延續，我們永遠也不可能回到最初的時刻，最開始的樣子。

  林浩軒聽到客廳裡的動靜，從書房裡飛奔出來，他蹲在顧微微面前，揚起好看的臉孔耐心地問她：“微微，你怎麽了？”

  顧微微吸著氣只會說：“如果我是小櫻，我是無論如何不會讓佐助離開村子的！如果我是佐助，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村子的！”

  得知她看動畫片看哭了，林浩軒忍不住笑了，他笑起來很好看，比他不笑的時候更好看，更帥。

  林浩軒揉亂顧微微的頭髮，語氣裡充滿了寵溺：“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的！”

  其實，顧微微自己知道，這眼淚背後蘊藏的真相是什麽，如果佐助不走，就沒有後面這麽多精彩的故事，如果叮當貓不走，野比就不會長大和靜香結婚生子。

  我們都不想走，我們都想留下，但時間的推手已經把我帶領著越來越遠，遠得我們足夠互相遺忘，只剩下懷念。

  我們應該感到慶幸，因為我們都擁有回頭的機會，閉上眼睛就能在腦海裡描摹你的影像，影子那麽長，投射在內心的最深處。

  管智宸。

  顧微微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久不曾念起他的名字，在這回不去的舊日時光中，他的名字永遠在顧微微喉頭翻滾，哽咽，最後長長地出一口氣，化作沉默。

  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祝你幸福”。

  顧微微覺得這句話太假，明明不想看到她和別人幸福，卻要虛偽祝願，這是一句最無能無力的話，也是一句最哀莫大於心死的話。因為，它代表所有的愛恨纏綿都塵埃落定，從此，他們不再是他們，分道揚鑣就是結束。

  依偎在林浩軒懷裡，異常溫暖，他此時緊緊握著自己的手，顧微微曾經很天真地以為給自己幸福的只能是管智宸，可當他離開後，她才發現，幸福不是誰給予的，而是兩個人一起共同創造的。

  他是她生命中的過客，他給了她祝福，而林浩軒才是自己現在一切幸福的根源。所以，她就一定要在他的祝福下，狠狠幸福。

  （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