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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然夢(七周年修訂典藏版)》第95章 親人
  第95章 親人
  “全部都停手!”一陣清脆悅耳的女聲,忽然在劍拔弩張的石室門口響起,打斷了激鬥、觀望中的眾人。

  我詫異地望去,只見一身紗裙的藍瑩若,手握一把鋒利的匕首,架在昏迷中的冷琢夕頸上。她一臉冷漠淡然,神色平和孤傲地掃過眾人。

  “少主。”藍瑩若淡淡地望向祈然,開口,“要你母親的命,還是要教主的命,請你選擇吧。”

  祈然微微皺起了眉,聲音冰冷到殘酷,“隨便你愛殺不殺。今日我不取到洛楓的血,絕不會罷休!”

  “是嗎?”藍瑩若冷冷一笑,手上力道加重,一道血絲便越顯越濃烈,順著冷琢夕晶瑩白皙的肌膚滑落,昏迷中的她,發出了輕微的呻吟聲。

  “等等!”衛聆風冷喝一聲,眼中殺機乍現又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藍瑩若,別忘了,藍瑩月、藍劍雲的生死,都在朕一念之間。”

  “你以為我會……”

  衛聆風嘴角笑容不退,放開我走前幾步,隨意打斷她的話,“朕就打賭,你會在意他們的死活!你若不信,可以盡管殺了她試試看。”

  藍瑩若一副強裝的鎮定,眼中卻閃過掙扎的神光。架在冷琢夕脖子上的匕首,微微顫抖。

  她低垂著頭,在寂靜中沉默片晌,猛然抬起頭來,眼中決絕森寒一片,對著衛聆風冷冷道:“我們藍家一族的命,換你祁王母親的命,夠劃算了。”

  說完她壓深了那道血紅的傷口,費力拖著昏迷的冷琢夕,一步步向著臉色發白,正抓緊時間平複喘息的洛楓走去。雙眼一瞬不瞬緊盯著四周面色冰寒,伺機待動的眾人。

  她一步步走過我身邊,我能感覺到她緊繃的神經,這一刻,她根本沒有時間,沒有精力,顧及我這個半死不活的廢人。

  這一刻,我動容,藍瑩若真的給我帶來了很大的震撼。很久很久以前,她在我腦中只是一個印像,一個由別人描述的印像:賢良淑德、孝順父母的善良美好少女。很久以前,我終於親眼見到了她,那時的她,是一個可憐又悲苦的不幸女子,讓心懷內疚的我,隱隱不安。

  可是眼前的她,冷漠卻安然,決絕卻沉靜,在一瞬間便判斷出局勢,牢牢掌握住一切主動。面對劣勢,她也只是微微的掙扎,就做出決定。不論是對是錯,都沒有一絲後悔的模樣。

  我知道很不應該,可是在那一瞬間,我的心中竟真的有松過一口氣的感覺。藍瑩若,她也是一個堅強的人。那麽多的痛苦、挫折,她一直都在用自己的信念和執著,活得更好。

  不過,欣慰歸欣慰。我深吸了一口氣,生生壓下胸口的劇痛,真氣運行十二周天。右手舉起,左手搭上,絕絲閃過邪魅的銀光,身形,輕動。

  現在,對我來說,沒有什麽,是比步殺的安危,更重要的。

  “砰——磅——”絕絲架住砍下來的匕首,刀刃應聲而斷,飛彈的刀尖卻滑過我頸側,血絲滲出。我雙手緊緊抱著銀絲亂舞的冷琢夕就地一滾,堪堪躲過了藍瑩若狠狠的一刀。

  胸口劇痛,隱約中,隻覺撞上了一個人的腳,腰間酸麻,翻滾之勢卻終於停止下來。

  我費力地睜開眼,正好對上洛楓深沉卻澄淨的雙眸,那裡,有隱隱的金銀雙色在閃爍生輝。

  忽然,他冷峻的面容一凝,猛地抬起頭,蹙緊了雙眉,單手橫滯在空中,冷聲道:“誰準你下手的?!”

  我一驚回首,看到藍瑩若手中森寒的匕首,來不及再做任何思索,隻想拖著冷琢夕避開。可是,那一陣真氣運行後,全身竟虛軟到使不出一絲力氣。

  “嗚——”我懷中的人,發出微微的呻吟聲。祈然他們也與此同時衝了過來。

  熟悉的氣息逼近,我聽到叮的一聲響,藍瑩若迫退了幾步,臉色慘白悲傷地看著洛楓。

  祈然抱住我,正待離開,卻忽然眉頭緊皺,喉間溢出低低的呻吟之聲。

  “蕭祈然,我一直一直都在思考,對著向你這樣百毒不侵,萬死不僵的怪物,有什麽辦法,什麽人可以真正將你製住。”洛楓抽回手中晶瑩透明的長針,臉上露出冰冷、殘酷、得意的笑容。

  我睜大了眼睛,驚恐的看著眼前這個魔鬼般的男子,身體卻因為不知在何時,穴道被製,而絲毫動彈不得。

  “然後,終於讓我想到了。”洛楓將身不由己的我,從地上拖起來,抱在懷裡,冷笑,“一個女人,一套銀針刺血,包括別有洞天裡的夢障,這些……都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禮物。如何,滿意嗎?”

  “我本來,是想留著你,完成復仇的。可是現在……”洛楓緩緩舉起手中的凝章,銀光閃過惑人的明媚,“我卻更想把你千刀萬剮!”

  “洛楓!!”我的聲音嘶啞而絕望,痛苦而瘋狂,“不要!!”

  步殺的恐慌,衛聆風的動容,成憂的驚詫,通通離我遠去,遙遙地消失在耳邊,眼中。

  祈然半跪在地上,蒼白的臉上,寧靜一片,忽而抬起頭深深地凝視著我。仿佛,那是一輩子的留戀,一生的疼愛,訴之不盡,惜之不完。

  他嘴角輕輕一扯,勾起一抹輕柔的淺笑。

  恍惚間,我仿佛看到那個初遇的清透少年。絕世的容顏,溫暖的笑容,如天空般純淨溫和的湛藍雙眸……那個,深深扎根在我心底的人。

  凝章閃著魅人心神的寒光,向著祈然的胸口,真正的心臟,直刺過去……

  “然兒!!”一聲淒厲的尖叫,仿佛豁然蘇醒的巨獸,平地拔起。

  灼熱滾燙的鮮血濺到我臉上,夾雜著苦澀的眼淚,滾入唇瓣。

  “母后——!!”衛聆風的聲音,倏忽間由遠及近,猝然響起。

  有什麽人拂過我的穴道,我腦中一片空白,幾乎是狼狽地跌爬到祈然身邊,取出銀針,扎入他胸口檀中穴。真氣緩緩輸入,直到他的血脈,再度潺潺流動。

  我低下頭,依然看不到祈然的表情,只看到冷琢夕一頭漂亮的銀發,被鮮血染紅了一大片,一大片。有的凌亂地貼在她臉上,有的埋入祈然淡色的衣衫間,帶起抹抹猩紅。

  “然兒……對不起,然兒……”冷琢夕困難地喘息著,沾滿血的手緩緩地,吃力地撫上祈然臉頰,“娘沒有照顧好你,還把……仇恨強加在你身上。對不起……”

  祈然怔怔地跪坐著,仿佛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不動,也不說話,任憑鮮血染滿他面頰、衣衫,一時連呼吸也不聞半分。

  “母后!”衛聆風衝到冷琢夕身邊,扶住她羸弱的身體,吼道,“祈然,快救她!快救她啊!!”

  祈然忽然醒怔了過來,望著衛聆風,眼中一如死沉的黑夜,無神無光。他輕輕地搖了搖頭。

  衛聆風一把抓住他衣領,“她是我們母親啊!你救的了任何人,為什麽……”

  “軒兒……”冷琢夕拚命地吸著寶貴的空氣,聲音微弱到聽不到半分,“軒兒……別怪他,別怪……你弟弟。娘是……真的沒救了。”

  衛聆風松開了手,緩緩低下頭,看向那張再沒有半分光鮮姿容的蒼白面孔,聲音竟帶了絲沙啞,“母后……我……”

  冷琢夕露出個虛弱的、垂死的笑容,忽然伸出另一隻手,吃力地拉住衛聆風的手。

  她的兩隻手,一點點靠攏,然後,終於將握住的兩隻手,疊加在一起。緊緊地,夾雜著血絲粘膩在一起。

  她用了自己一生最後的一點力氣,讓兩個因她受盡二十年痛苦的兒子,雙手緊握。

  “軒兒,然兒……無論將來……咳咳……你們做出什麽樣的決定。都要記住,你們……是骨肉相連的兄弟。千萬……千萬不要像我和姐姐那樣……不死不休……”

  冷琢夕的眼中慢慢失去了神光,她的雙手松開來,臉上卻現出異樣的紅暈。

  我知道,那已經,是回光返照的現象了。

  她的臉上忽然露出驚喜的笑容,猛然伸出帶血的雙手在空中飛舞,啞聲喊著:“逸天!逸天!你終於來找我了嗎?你不要再拋下我……”

  攝人心魂,讓我忍不住想落淚的聲音,就這麽停滯在最快樂的時刻,戛然而止。

  我跪在地上,輕輕擦去臉上的淚水和鮮血。天和大陸四大神兵利器之一的凝章,刺入的瞬間,會讓人產生幻覺。洛楓和藍瑩若不知在何時,就已離去,還在混亂中,搶走了成憂手中,同是四大神器之一的靈邪。

  洛楓……無夜,就這樣離去了,隻余下這滿室的悲傷,滿屋的苦痛仇恨。

  忽然察覺到手臂上的麻癢,我緩緩轉頭看去,一時間竟隻覺心頭柔軟酸痛,夾雜著千絲萬縷的非仇非恨。我該再對你說什麽呢?小銀……

  我輕輕將它從我身上抱下來,看著它,安靜的,直到眼淚滴落到它光滑如絲緞的銀毛上。

  “小銀……其實,你也沒有真正害過我是嗎?”黑琉璃般的眼睛,望著我,波光輕盈。

  我放下手中的白狐,露出個燦爛卻淒涼的笑容,“帶你走的那天,我看到你留戀痛苦的眼神,就該知道了,無論如何,你都不可能放下洛楓。然而,你也看到了這滿室的仇恨,所以,走吧,回去你真正的主人身邊。小銀,我們最好永不再相見。”

  這個地下密室,原來有兩個出口。其中一個就是祈然他們進來的那個山林階梯。而另一個出口,蜿蜒曲折,我們走了很久,待光亮終於傳來。我驚訝地發現,這個出口竟是通到一棟典雅貴氣又不失華麗的宮殿後花園。

  這裡竟是依國的南部屬地——嶽陽分國的皇宮!

  祈然吩咐下去,給每個人都安頓了房間。衛聆風和成憂暫時也沒有離開,恐怕無論如何是要等到冷琢夕下葬後才走的。

  我的房間依然在皇宮最偏僻的地方,卻異常豪華舒適。不說那些雕欄玉砌,應有盡有的擺設,單就是那張內凹形鵝絨軟床,還有宮殿外間大理石圍造的浴池,其奢華就可見一般。但卻不像祈然的風格,恐怕是原來的皇族遺留下來的。

  “祈然。”我拽住安頓下我就要轉身離去的祈然,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祈然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冷琢夕的死仿佛沒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但真的如此嗎?
  “休息吧。”他拉開我的手,清涼中卻有冰寒之意,然後松手。

  “祈然!”我一個晃身竄到他前面,緊緊地盯著他面容,一瞬不瞬,“你到底,是在難過,還是在生我的氣。”

  祈然垂下長長的睫毛,看著面前的我,忽然快如閃電的伸手抓住我腕脈,臉上卻依舊淡漠地沒有一絲情緒波動:“取玉泉、雲母、丹沙,輔以紫石服下。手太陽與少陰為表裡,少陽與心主為表裡,陽明與太陰為表裡,是為手之陰陽也。刺陽明出血氣,刺太陽出血惡氣,刺少陽出氣惡血……你再用銀針依此調理,多少可以減輕內息流動時的痛苦。”

  “你知道了?”我扯了扯被拽住的手,祈然嘴角微微扯出一個苦笑,放手,越過我離去。

  “祈然——,我不是有意瞞你的。”我的心裡忽然升起一陣恐慌,這樣的祈然,不是我認識的,那麽冷漠,那麽漫不經心,“你到底怎麽了?”

  “我能怎麽了?”祈然冷冷一笑,單手撫上我面頰,指尖冰涼,“你連醫病都不需要我了,我還能怎麽樣?”

  “我只是不想你擔心而已!”我抓住他的手,飛快地解釋。隻覺得如果慢上那麽一點,眼前的人,就會消失無蹤了,“真的只是怕你擔心內疚。”

  藍眸微微一蕩,祈然的表情終於微微轉柔,深深地看著我,眼中的沉痛悲傷一閃而逝。

  他眼瞼一合,輕柔地將我攬在懷裡,卻也避開了我的目光。這個懷抱,有些冷啊!

  “祈然……”我環手抱緊他,柔順地靠在他胸口,嘴張了張,想說,卻不知道如何開口。祈然,你難過嗎?看著親身母親死在自己面前,還是為了你而死,會難過嗎?
  如果你真的在難過,我又該怎麽安慰你?怎麽……安慰你?

  第二天,祈然和衛聆風親手火化了冷琢夕的屍體。聽說,這是冰凌的傳統,人死之後,並不入土下葬,而是化為骨灰,灑入水中、風中、泥土中,融入大自然。

  我默默地看著那兩張並不很相像的俊秀面容。他們的臉上都很平靜,平靜到我幾乎要以為他們只是在焚燒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只有當那熊熊的烈火燃燒起來時,火光映襯著他們白皙的面容,我才能從那兩張平靜到至乎冷酷的臉上,看到一點點流轉的悲哀。

  衛聆風的手,修長白皙,骨節勻稱,在陽光下如白瓷,如美玉,晶瑩似有融光。

  只是這雙手,此刻卻正捧起一把把灰白的骨灰,灑入奔騰的南海中。

  骨灰盡數灑入海中,衛聆風緩緩地轉過頭來,月白色的長衫,在斷崖前的海風中,獵獵作響。

  “我兩日後會返回祁國臨都。”他看著祈然,淡淡地開口。

  今晨,我似乎聽到一個消息。被玄天佔領的銀川國,受到尹國孤注一擲般的攻擊,情勢危機。

  “冰依,跟朕一起回去吧?”

  我一怔,這才發現他在跟我說話。他的臉色有些白的透明,嘴角勾著似有若無的笑容,溫柔而冷漠。

  我在心底歎了口氣,輕輕搖頭,喉嚨卻發不出半點聲音。眼角余光瞥到祈然平靜的表情,藍眸深如大海,無論多麽努力都望不到底端的那種深。

  我忽然覺得很疲倦,胸口又一陣壓抑的抽痛,轉身離去。

  風中是衣衫的鼓蕩聲,我沒有再回頭去看一眼。

  這兩天我吃的很少,東西都是宮女端進來的,因為不是祈然做的,所以吃不出什麽味道。

  每次出門看到祈然時,他總是很忙,我懶得管他在忙什麽,但一看到那張平靜淡漠的臉,我就不由將所有想說的話吞回肚子裡,默默轉身離去。

  轉身的那一瞬間,我不是沒看到祈然悲涼的表情,深沉的哀傷。可是,我知道他在痛,卻不知道,如何將那痛感同身受。

  於是,我每天越來越少出門,只是因為害怕自己面對那雙藍眸時的無措,所以逃避去面對。

  這兩天,我卻極少看到衛聆風。他會在這裡多留兩天,估計是為了與祈然商討祁依兩國合作的事情。與我應該是無關的,應該……但我每次看到他,還是落荒而逃。

  晚上,超過子時,除了守夜的侍衛,宮裡空蕩蕩的寂靜。我穿過長長的圍廊,在大門侍衛習以為常地注視下,漫步走出皇宮後門。

  不遠處,有人隔著幾十米的距離隨行,我知道那是祈然囑咐他們暗中保護我的,所以並沒有在意。

  嶽陽湖邊,徐徐的微風,輕盈飛舞的螢火蟲,月色晴好。我取出特殊的藥劑塗於裸露在外的肌膚上,渾身頓時彌漫出一陣淡淡的奇香。蚊蟲紛紛離我一米直徑。

  我微微一笑,正待如平日一般在湖邊屈膝坐下,忽地腳步一頓,心頭複雜難辨,默默歎了口氣,轉身離去。

  “娘娘!”一個迅捷的身影猛然出現在我面前,成憂冷峻的臉上,竟仿佛平添了幾分滄桑,兩道濃黑的眉毛緊皺在一起。

  我面色一寒,正待發作,卻見他面露憂色,聲音也波蕩了幾分,“請娘娘務必去看看皇上。”

  我一愣,訥訥地問:“衛聆風他怎麽了?”

  “皇上這幾日來,也會怒,也會笑,甚至會正常的處理政務,協談。可是正因為這樣,屬下才擔心……”

  我眉頭輕皺,抬頭看到成憂滿臉的心痛和憂慮,不由又是一歎,“這件事,我也無能為力。我想,衛聆風他有能力調節自己情緒的。”

  “娘娘!”成憂面色一寒,並不很稱他手的長刀猛然橫在我面前,卻又微微一顫,收了回去。他忽然雙膝一屈,竟跪在了我面前,壓低了的聲音哽咽顫抖,“雖然只有短短的五年,屬下卻是親眼看著皇上獨自一人在宮中變得殘忍、麻木、心機深沉起來的。屬下在這五年中,見過皇上所有的表情,卻在娘娘出現以前,從未見過他真心的笑容……”

  “你起來吧!”我手虛扶了扶,卻沒有碰到他的衣袖,轉身朝著那抹潔白的身影走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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