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蘇醒
這是哪裡?又是誰……在我耳邊呼喚?
我在層層迷霧中,忽行忽走,忽飄忽留,一重又一重,我將迷霧撥開,看著眼前一幕幕熟悉到極點又仿如隔世的畫面,感同身受。
“芸芸,你說,要是讓你的女兒親眼看著你受辱死去,又放她活下去,該有多好玩?”
我如同小雞般被拎在空中,瞪大了眼看著那個男人,那個……我看不清臉的男人一層層撕掉媽媽的衣服,一巴掌接一巴掌打得她雙頰紅腫,血絲橫流。
媽媽眼中出現了決絕之色,衝過去握住那把叫做槍的武器,扣響了它,也驚駭了所有人。
我大聲地尖叫,用盡全力踢打、撕咬!可是……除了慢慢在我眼前流失的,如白蓮般的美麗,就只剩下無邊的恐懼和絕望。
媽媽最後流著血,卻沒有流淚。她的眼神悲傷而溫柔,輕輕地對我說:“冰兒,對不起。媽媽拋下你,卻還要你承受這樣的痛苦。而這個痛苦,除了你自己,沒有任何人能夠幫你克服……對不起……”
我聽不懂,聽不懂媽媽在說什麽,我只知道,她閉上了眼睛,然後再也不醒來……
“冰依……冰依……”誰,是誰不斷在我耳邊呼喚?
“老大,我從來沒見過像他們兩個這麽好的苗子。尤其這小子,只要經我訓練,一定能成為暗黑一條街的第一殺手。”
“冰兒別怕,哥哥一定會成為最出色的殺手保護你。”
“這個女孩,精神受到過極度的刺激,一進入夢境就會發狂。如果再這麽下去,恐怕會因為過度疲勞而死去。”
“冰燁,你真的下定決心了嗎?如果用催眠的方法抽掉你妹妹的夢,的確能讓她正常入眠。可是,她也從此不會再做夢,即便做了夢也永遠記不起來。但這些都不是最嚴重的,你要知道,在我們暗黑一條街生存的人,隨時隨地都會受傷昏迷,每一次醒來除了靠醫術,更要靠個人頑強的毅力。可是冰依這種情況,一旦無夢,意志力不是薄弱,而是……完全失去。若真的受了重傷,到時能不能醒來,就真的只能看造化了。”
“冰依……不許死……”是誰?是誰在用那麽悲涼的聲音說話?遙遠得像在天邊,又清晰得像在身旁……
“你一定要救活她!一定要救活她,聽到沒有?!”
“冰燁少爺……不……不是我們不想救小姐!可……可是,小姐的血型……孟買型血在千萬人裡面也只能找到一個,如今……這麽緊急的時刻……”
“那還不輸我的血?!再遲就來不及了!”
“可是少爺,你……你流了那麽多血,又傷的這麽重,如果抽掉大量血……”
“我叫你輸聽到了沒有?就算抽幹了也沒關系,如果冰兒死了……”
“我不允許!”一個威嚴的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比起這個沒用的丫頭,你對我來說更重要!”
“你可以不讓我救冰兒!”哥哥冷冷地看著那個男人,明明只有十六歲,卻仿佛經歷了百年的滄桑一般,“只要將來……你不會後悔!”
“老陳!”良久的沉默後,那男人終於狼狽倉皇地開口,“盡力保住兩個人!”
“冰依……如果你死了……如果你這麽討厭我……和這個世界……”到底是誰?求求你……不要這麽絕望地喊我名字!
在那間日日關起我們殘酷訓練的小屋中,一個戴著金絲眼鏡、溫文秀氣的男子,站在金燦燦的陽光下,對著渾身傷痕、血腥肮髒的我們伸出寬大溫暖的手,“我是你們憑空冒出來的舅舅,因為直到五天前我才知道姐姐有你們這兩個孩子。”
“我現在的經濟條件不是很闊綽,但有一群極有勢力又講義氣的兄弟。我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成為大富翁。而且,我還能燒一手好菜。如果,這些背景條件還夠吸引你們的話,就跟著我走吧。”
“如果……你能讓冰兒永遠不用殺人,如果你能盡力讓我們幸福,我們就跟你走。”
“好,成交!條件是……你們要叫我爸爸。我才28歲,就有一個17歲的俊俏兒子和一個11歲的漂亮女兒,說出去肯定羨慕死他們……”
“爸爸。”哥哥叫了一聲。
我跟著叫道:“爸爸。”
下巴脫落的聲音,“不是吧?我開開玩笑的,看你們兩個都不知道什麽是玩笑,我逗個樂子而已!天哪,我才28歲,被人知道有了個17歲的兒子和11歲的女兒,還怎麽活啊?有哪個姑娘肯跟我拍拖?”
“冰依……我就把這個世界和我自己……一起毀滅……”為什麽那麽深深的傷悲會扎進我心裡,為什麽那一聲聲的呼喚會讓我的心跟著哭泣?
“你不是答應過我不再殺人的嗎?你不是說過要過普通的生活嗎?”
“是這個人殺死了媽媽。”哥哥倔強地看著與他一般高的爸爸,冷冷地說。
“那你可以叫警察啊!或者告訴我!你才18歲,卻可以連眼睛也不眨地殺掉一個人!你到底有沒有當我是你的爸爸?”
“我只知道,我看見他,就想讓他死!”
“你……”
“冰兒!你幹什麽?!”爸爸和哥哥同時震驚地回頭看著我。
我的袖口滑出一把薄如蟬翼的匕首,一刀又一刀戳在那具已經了無生機的屍體上。鮮血濺到我臉上、衣服上,我一無所覺,只是平靜地抱怨,“哥哥,你為什麽不讓冰兒刺他最後一刀呢?雖然冰兒沒殺過人,也不喜歡殺人,可是這個人……冰兒好想殺!”
“啪——”我被爸爸狠狠一巴掌甩在地上,嘴角慢慢滲出血絲。
“你——冰兒,你才12歲,是12歲,不是22歲!你不是一直在做心理治療的嗎?你不是……答應過……要努力過普通人的生活的嗎?可你現在在做什麽?你看看你現在的表情像什麽?!你們兩個滾——全都給我滾!!”
“冰依……冰依……冰依……”心口好痛,是誰?是誰……都沒關系。我不想他再用這麽悲傷的聲音叫我,我真的好想告訴他,請你不要這麽難過,我——不死!
“哥哥,我們已經出來一個禮拜了。我想爸爸了……”
哥哥抱起我,將我的頭靠在他肩頭:“爸爸已經把我們趕出來了。不,我們……沒有爸爸了。”
“可是,我明明看到爸爸的眼睛在說:你們不要走!真的。”
“冰兒。”哥哥抱緊了我,輕聲道,“我們真的可以過普通人的生活嗎?”
我牽著哥哥的手,走進那幢熟悉的房子。房子裡空蕩蕩的,鋪滿了灰塵。我們兩個找了好久,好久,終於在一張被酒瓶淹沒的沙發中找到了爸爸。
他好看的金絲眼鏡碎了一塊,耷拉在臉上。頭髮散亂,胡楂叢生,滿身都是又濃又臭的酒味。他明明閉著眼,一句話也沒說,可是滿屋子都好像回蕩著他哭泣的聲音。
我好寂寞,我好寂寞,我好……寂寞……
“爸爸!爸爸!”我不斷地搖他,喊他,又是哭又是叫,“冰兒不殺人了,冰兒做普通人,爸爸別不要哥哥和冰兒!”
爸爸緩緩地睜開眼,看到我和哥哥的時候滿臉的難以置信。他的眼眶慢慢泛紅,半晌才吐出一句:“你們這兩個沒良心的小鬼,枉爸爸我供你們穿,供你們住,還每天親自燒飯給你們吃……沒想到走的時候連眼也不眨一下!告訴你們,等我哪天發達了,你們後悔都來不及!”
“爸爸……”哥哥輕輕叫了一聲,打斷他的話。
爸爸渾身一震,忽然伸過手來緊緊摟住我們,哽著聲賭咒道:“回來就好!否則,我死在這裡,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
“冰依……”
血……好多血……是誰流的血……那麽多的猩紅,鋪天蓋地般,不!不要過來!
“冰依!醒過來!一定要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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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雪落 黃河濁 任由他絕情心傷
……
“冰依!你不是說要我幸福的嗎?你告訴我,你死了要我怎麽幸福?怎麽幸福?!”
祈然!是祈然!
一直在呼喚我的,不是別人!是祈然!
他說什麽?他說……讓我別死!讓我別離開!
不!我好不容易……不想死,更不想離開!我想留在你身邊,我想抱著你為這一年的傷痛哭泣,我想親口跟你說……對不起,讓你難過至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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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這些就是調查的結果。”文若彬把手上一疊寫得密密麻麻的紙隨手拋給祈然,涼涼地笑道,“這個琴寧皇后還真不簡單,打傷鑰國太子傅君漠,竟還能從他手中帶走心洛;治愈幾乎稱為絕症的“痘瘡”;在封後大典上大談兵法、嘲笑群雄。嘿嘿!果然是個有趣的人。”
祈然一目十行地快速瀏覽完資料,薄薄的唇緊抿,表情在面具籠罩下看不清楚,唯有幽幽的藍光在黑夜暗淡燭火地映照下,格外醒目。
“看得出來,祁王對她非常寵幸。從他攻下汀國的速度,就知道他早有了周密的部署,根本無須通過聯姻,可他還是堅持娶了藍瑩若。放過傅君漠、推遲婚期、在封後大典上的縱容,對一個皇帝來說,都做到了極限。最誇張的是,他竟然肯讓步殺貼身跟在她身……少主……你沒事吧?”
祈然扶著案沿坐下來,淡漠地搖了搖頭,唇色卻是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文若彬收起了臉上的淺笑,蹙眉道:“祈然,不是我說你,就算真的要救活小若也不至於如此拚命啊!是!你是神仙,可是整整五天不吃不喝不睡,就算是神仙也會飛升吧?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簡直比她還憔悴……”
“她為什麽忽然出宮,又是如何出宮,查不出來嗎?”祈然對他的話恍若未聞,淡淡道。
文若彬無奈地聳了聳肩:“祁王從頭至尾都沒有張揚,甚至連追捕的消息也沒有正式發布。若非她現在就在這裡,我還真猜不到竟然有人會頂著一國皇后的名號四處亂逛。不過祈然,這些……你等步殺回來再問,不就一清二楚了嗎?”
祈然抓著紙的手微微一緊,捏得它皺起,半晌才道:“我不想再等了,也絕對不會再被動……”
“祈然,小若的身份我也不想問你。可是,你真的想清楚了嗎?”文若彬直直凝視著祈然的臉,雙目精芒電閃,“你真的……不介意她已嫁人的事實?”
祈然猛地站起身來,往外走去,忽地回過頭來道:“我很清楚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麽。”
文若彬在原地愣了許久,直到祈然的背影消失在他注視中,才緩過神來。嘴角不由扯出一個苦澀又無奈地笑容,“拜托你,說這種話的時候,別露出一副想殺人的表情啊!唉!小若啊小若,我也希望你快點醒過來,免得少主發狂,也免得那個傻丫頭整日失魂落魄,傷心流淚……”祈然走了一路,忽然腳步一頓,片刻之後,一個人影憑空落下,躬身道:“少主,您要的東西已經找到了。”
祈然淡淡點了點頭,接過他手中的東西,揮了揮手,便繼續往前而去。
門“吱呀”一下推了開來,祈然緩步踏進屋內,藍眸不帶一絲溫度地落在早已感應到他出現,正含笑望著他的白衣男子身上。
祈然在那男子的對面坐了下來,目光淡淡掃過他,冷聲道:“是你騙她進雪梨園的?”
白勝衣笑而不答,順手抓過一旁的茶壺和茶杯,沏了一杯,興致盎然地道:“然,這是你以前最愛喝的‘雪香玉草’,今日剛剛遣人送來的……”
白勝衣的話終於在祈然冰冷的注視中戛然而止,嘴角揚起一抹妖冶的冷笑,道:“你不是說過進雪梨園的人殺無赦嗎?你不是除了步殺對任何人的性命都漠不關心嗎?你不是……從那女人死了以後就不再為人醫治的嗎?不只沒殺她,還發了瘋一般把她從牢裡帶出來,沒日沒夜的照顧她。”白勝衣的眼中慢慢凝聚出刻骨的嫉恨和殺意,一字一頓道,“這個人到底是誰?”
“你想知道?”祈然慢慢收回落在雪香玉草上的目光望向他,戴著面具的臉上露出一個極度冰冷和決絕的笑容,晶瑩修長的手指忽地向著白勝衣襲擊而去……
白勝衣慘白著臉爬起身來,看著一臉淡漠,長身而立的祈然,蹙眉道:“你剛剛種入我體內的是什麽?”
祈然冷冷看了他一眼,轉身朝外面走去。
“然,你等一下……啊——”白勝衣猛地抓抓胸口,癱軟在地,臉色愈加慘白青敗,額頭冷汗直冒。他忽地駭然道,“情蠱?!”
祈然停下腳步回頭無動於衷地看著他,冷冷道:“白勝衣,你還記得當日要求跟著我時,說過什麽話嗎?”
白勝衣喘息了良久,臉上終於漸漸恢復了血色。他勉強爬起身來,卻不敢抬頭,苦笑道:“無條件追隨少主,不做……妄想,永不背叛!”
“當年,你用情蠱逼死雪兒的時候,我就清楚告訴過你,我不會歧視你的感情,不會報復,卻也永遠不會回應。現在,我要收回那句話。”
空氣中忽然有漫天的殺氣膨脹開來,如有實質,壓得白勝衣渾身顫抖,無法喘息
“如果你敢再打她和步殺的主意,我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最好也時刻記著,你的體內……種有情蠱!”
白勝衣捂著仍在劇痛的胸口,面容猙獰扭曲,忽地大笑了起來,癲狂一般地吼道:“她早已是別人的妻子,是皇后,你究竟還在執著些什麽?”
祈然雙目一凝,語調是極力壓抑的冰冷,“我的事,不用你來提醒!”
“如果她嫁的人……”白勝衣嘴角忽地溢出血絲,臉上的笑容卻越加詭秘妖豔,聲音悠然而顫抖地道,“衛聆風,就是你的大哥——蕭祈軒呢?”
頭好痛啊……胸口也痛……全身都好不舒服。我好累,不想醒過來,也不想面對那麽多的苦痛傷悲,可是……
我勉力睜開眼,光線猛地刺入久歷黑暗的眸中,乾澀疼痛不已。我條件反射地閉上,複又睜開,當終於恢復視力的時候,忍不住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小姐!!你醒了?!”把我嚇了一大跳,雙眼腫得跟核桃似的女孩一把撲過來抱住我,大哭道,“小姐,你終於醒了。嗚……嚇死我了!”
“心……心慧?”我虛弱地叫了一聲,傷口因為被牽扯到而撕裂般劇痛,我忍不住緊緊皺起了眉頭,呻吟出聲。
心慧慌忙放開我,緊張地問:“小姐,對不起,你……你沒事吧?”
我扯出一個安慰的笑容,問道:“我睡了幾天?”
心慧一邊小心地讓我躺平,蓋好被子,一邊擦掉眼淚,哽聲道:“整整六天了,比上次在河裡救起來時間還久。小姐,我真怕你會醒不過來!”
六天?這麽久了嗎?奇怪……我原來明明躺在牢裡,怎麽如今醒來,竟睡在錦床上了呢?
“小姐,你和少主什麽關系啊?”心慧放下心,雖然眼睛還是紅腫,臉上卻開始掛起了輕松的笑容,竟一副調侃我的口氣。
“你都不知道,那天少主像發了瘋一樣把你從牢裡抱出來。地牢都差點被震塌了,還驚動了整個皇宮的人。”
“不過少主的醫術好高超啊,我從來沒見人施針的速度能快到那種程度,我們旁觀的人根本看不清楚。小姐,他的醫術好像比你還厲害耶!這幾日你昏迷,少主也是沒日沒夜地照顧你,不吃不喝不睡……”
“你說什麽?!”我猛地撐起身子,卻因為劇痛又頹然倒了下去,咬牙切齒道,“你說他不吃不喝不睡?!”這個混蛋,又想把自己的胃搞壞嗎?
胸口……好痛,為什麽都六天了傷口還沒愈合,而且痛得越加厲害,不是有小銀在嗎?
心慧說,祈然發了瘋似的把我從牢裡抱出來。他不會已經知道我是水冰依了吧?
屋外,忽然傳來慌亂的腳步聲,門“呯——”的一下被撞開了,祈然的身形有些不穩,跌撞地衝進屋裡,衝到床邊,放下手中的東西。
他的臉上盡管帶著面具,卻還是看得出來整整瘦了一圈,清臒的厲害。唇上沒有什麽血色,下巴冒出凌亂的胡楂,身體更是搖搖晃晃,虛弱得仿佛下一秒就會跌倒。
他看著我,一分一秒也不肯挪開,那麽深刻的感情,那麽狂喜的注視,仿佛怕我下一秒就會消失一般。
我的眼眶慢慢濕潤,無聲地吐出兩個字:“祈然。”
那兩個字,卻恍惚間突破了感情中所有的臨界點。祈然猛地俯下身把我抱在懷裡,緊緊抱住,仿佛永生永世都不會再放開。
我痛得呲牙咧嘴,卻忍不住在祈然懷裡微笑。
這樣的場景,好熟悉……當初,也是如此。明明一身傷痛,被他抱在懷裡,仿佛能看見幸福的模樣——像長著翅膀的天使,在我頭頂盤旋。
當時,我用哭得沙啞的聲音,對他說:“我們還是朋友,對嗎?”
如今,我使盡全力伸出雙手,緊緊回抱住他,一字一句,在他懷中一遍遍無聲地呢喃:“我們……再也不分開。”
當祈然終於放開我的時候,我已經痛得只剩下喘息的力氣了。好痛,到底那把寒血劍是什麽神兵利器,傷口竟然恐怖的會結冰,如今還痛得我幾欲暈厥。為什麽不讓小銀早早舔醫好呢?
“被寒血劍傷到的人,體內會留有寒氣,在寒氣沒有清除乾淨以前不只不能讓傷口愈合,還要人為地撕裂傷口……”祈然摘下面具,扶著我坐起來,從後面輕輕環住我,聲音輕柔卻顫抖,顯是用盡全力才能壓抑住無邊的悔恨,“所以,你現在才會如此疼痛。”
“祈然。”
他輕輕應了一聲。
我把頭靠在他的肩頭,繼續喚道:“祈然。”
“怎麽了?傷口很痛嗎?”他扶在我身上的手越加輕柔和小心,語調中滿是焦急和心痛。
我搖了搖頭,連眼淚都搖了下來,一遍一遍地叫:“祈然!祈然!祈然!……”
他渾身猛地一震,忽然緊緊抱住我,在我耳邊用顫音輕輕叫了一聲:“冰依。”
“是我!”我狠狠地點頭,緊緊抓住他環在我腰側的手,哽聲道,“我在這,在你身邊!以後……以後的以後都在。只要你叫我,我就會應。你不用再擔心怎麽呼喚也沒有人回應你,你不用再一個人孤獨的絕望,你也不用再一個人守著雪梨園無聲的哭泣……”
有多少次,想他想到心痛的時候,在心裡呼喚他的名字,卻沒有人回應。有多少次,閉上眼能看到他的容顏,聽到他的聲音,睜開眼卻什麽也沒有。
如果……我都痛成這樣,那麽親眼看著我死去的他呢?午夜夢回的他呢?會不會更是一次次地驚醒,一次次地呼喚,又一次次地絕望呢?
祈然把頭深深埋在我發絲間,灼熱而潮濕的氣息籠罩了我的全身,抱著我的手卻緊到要將我溶入他體內。良久,他才用沙啞暗沉的聲音,貼著我耳側輕聲顫抖成音,“我差一點……就親手殺了……只要你回到我身邊,就算毀滅全世界也在所不惜……我最愛的人。”
時間在空氣中緩緩流逝,我們就這樣相互依偎地靠坐著,沒有動作,沒有言語,仿佛只要在一起,就算坐到世界末日,就算沉默到海枯石爛也沒有關系……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祈然端過他剛剛放在案幾上的湯藥,遞到我唇邊,道:“再不喝就涼了。”
我極度厭惡地皺了皺眉,卻還是無奈地一口一口吞下去。唉!古代的藥果然不是人喝的,比現代的中藥還恐怖幾百倍,也不知道放點清涼爽口的配料進去。
“不是吧?”我看祈然放下我喝完的那碗,又換過另一碗端過來,簡直鬱悶到要撞牆,“還有一碗?!祈然,你不如讓我自然好算了!”
祈然嘴角一揚,忍不住露出一個淺笑,“我做的這麽辛苦,你真不吃就算了。”
嗯,好香!我抬眼看了看,忍不住眉開眼笑,居然不是藥,是花蒸釀,還是祈然親手做的。嗚——太感動了,好久沒吃到天下第一美食了。
祈然嘴角的笑容一直未退,從背後環過我的肩頭,用著超高難度的動作,卻優雅閑適地一口一口將花蒸釀喂到我嘴裡。
吃到七八分飽的時候我終於想起來,臉色一變,狠狠道:“聽說你這幾天不吃不喝不睡?”
祈然一愣,眼中閃過濃濃的余悸,一瞬間卻又馬上恢復了平靜,將手中的碗放下,柔聲道:“等一下我就去吃東西,去喝水,去……回來睡覺,好嗎?”
我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繼續靠入他懷中,無奈地歎息道:“你自己不是最厲害的大夫嗎?怎麽會搞到生胃病呢?”
祈然又環住我的腰,把我抱在懷裡,安靜地聽我嘮叨,“胃病的治療光靠藥是沒用的,一定要好好調養。你以後,每天都要保持好輕松快樂的心情;要注意作息,不要過勞過慮;不能過量飲食,當然更加不能幾頓不吃;還有啊,辛辣的、有刺激性的、生冷的食物你都不能……”
“從來沒有人提醒我這些。”祈然收緊了手,突然打斷我的話,幽幽地說,“你不在,誰也不會提醒我……我的胃,每天都好痛。所以,你以後要每天跟我說這些話。不許再從我身邊逃開,不許再丟下我不管,更加不許再……投入別人的懷抱!”
我一驚,忽然想起祈然已經知道我是祁國的皇后,心中有些慌亂,也顧不得傷口的疼痛,急急回頭道:“祈然,我和衛聆風其實……嗚……”
我的話音消失在祈然蠻橫的吻中,雖只是短暫一下就分開,卻分外得灼熱而霸道,仿佛在宣示他的所有權,又仿佛在用盡全力堅定我和他的心。
“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他狠狠地在我耳邊吐出一句,狠狠地收緊了手,又輕輕放開。
他小心地把我安置在床上,蓋好被子,才站起身來,淺笑道:“我去吃飯,好好調養我的胃。你先休息一下吧。”
我乖乖點頭,又忍不住補充,“你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不能暴飲暴食,也不能吃太硬不好消化的食物。嗯!最好吃些小米粥什麽的。雖然你是少主,說想吃小米粥可能比較丟臉,不過為了你的胃……其實……反正你自己這麽會燒……”
祈然忍不住用清瘦白皙的手指頭痛地撫了撫自己的額角,嘴角眉眼間卻是化不開的輕柔寵溺,輕輕拍了拍我的額頭,笑道:“知道了,我自己去燒!分開這麽久,你還是……”
他忽然頓了頓,眼中有淡淡的遺留下來的憂傷,神色卻越加輕柔和疼惜,俯下身在我額頭輕輕印下一吻,轉身走出屋外。
“是分開了好久啊!”我抬手緩緩撫上仍殘留著溫柔觸感的額頭,心中一陣酸痛又濕濕暖暖,嘴角卻忍不住揚起一個柔和幸福的笑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