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素心鬥魔
慶帝已經在驍騎的保護下,出了攬月塔,到了他慣常居住的明月殿。慶帝自然是無心歇息的,便將留在明月山莊的大臣召集到明月殿商議對策。為防大家恐慌,女眷也全部聚集在了明月殿一側的丹霞殿。兩殿隻隔著一道宮門,外面由數百驍騎守護著兩殿。但是,女眷畢竟膽小,還是免不了有些人低聲飲泣。
昭平公主顏水璿坐在案前的椅子上,神色平靜到了極點。她越是平靜,秦玖心中便越有不祥之感。她了解昭平的性子,她和顏夙感情一向親厚,此刻如此模樣,只怕是傷心到了極點。
不斷地有侍衛進來報告外面的戰況,在丹霞殿可以清楚地聽到侍衛報告說,外面金吾衛已經攻到了西邊的密林。
昭平公主忽然站了起來,快步向外面走去。秦玖上前攔住了昭平,低聲問道:“公主,你要做什麽?”
昭平公主抬頭掃了秦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輕笑,“本公主要去哪裡,還輪不到你來管。閃開!”
秦玖沒有動。
昭平公主唇角的笑意越發冷冽了,“若非你們,二皇兄也不會走到今天這步,你也少在這裡假惺惺做好人,當我不知道你們天宸宗都是什麽人嗎?”
昭平公主此刻盯著秦玖的目光裡充滿了厭惡。
秦玖並不理會昭平的話,黑眸深深凝著昭平,諄諄勸道:“我猜公主是打算出去勸服顏夙吧,我勸你不要去送死。外面刀槍無眼,恐怕會傷了公主千金之軀。”她的聲音低啞而鎮定,聽不出是何種情緒。
昭平公主被秦玖的話氣得雙肩微顫,呵呵一笑道:“本公主就是去送死,也輪不到你來管。你若再不閃開,就莫怪本公主不客氣!”昭平公主已經從外面侍衛手中拔出了一把劍,指著秦玖說著。
秦玖心中清楚,昭平現在恨她至極,只怕自己再攔著她,這把劍會毫不客氣地刺到自己身上。
尚楚楚和尚思思也在丹霞殿,見到這種狀況,尚楚楚忙走上前來,一把拉住昭平公主的袖子道:“璿姐姐,秦姐姐也是好意,她也是為了你好。出去確實是危險的,我們都不想你有事,不如在殿內再等片刻吧!”
秦玖看到尚楚楚拉住了昭平,這才退回了殿內,目光從惠妃的臉上慢慢掠過。
惠妃坐在貴妃榻上,似乎在閉目養神,也沒有要過來勸說昭平公主的意思。秦玖心中微微有些不安,她如今所擔憂的,並不是外面的戰況,而是殿內的天宸宗之人。方才,在盛宴上,惠妃對嫻妃的挑釁,早讓她心生警覺。不過,這裡的天宸宗之人並不多,想必翻不起什麽大浪,且榴蓮就在隔壁屋內,他的侍從都是自己安排的素衣局中的高手。
昭平公主根本就不肯聽尚楚楚的勸說,執意要出去見顏夙,只是,她出了殿門後,又被外面的驍騎攔了回來。她滿面淒色地坐在了座椅上,一動也不動。
一個宮人從隔壁明月殿內走了進來,低聲稟道:“陛下命蕭大司樂演奏一首靜心寧神的曲子,請各位少安毋躁。”
片刻後,婉轉清冽的琴音響了起來。
殿內女眷的低泣聲被琴音壓了下去,漸漸寂靜了下來,唯有琴聲悠悠。
秦玖卻並沒有聽進去琴音,她的思緒已經飛到了外面。
也不知,顏聿的府兵是不是能抵擋得住顏夙的金吾衛?也不知,顏聿會不會受傷?也不知,若是顏夙敗了,慶帝是否會留他的命?
她的思緒紛紛亂亂,正在擔憂間,目光從殿內眾人的臉上掠過,心中忽然一凜。
昭平公主坐在椅子上,臉上神色極是痛苦的樣子,不光是她,殿內其他人也是,隻除了惠妃和她身後的宮女。
秦玖神思一恢復,澎湃的琴音便入了耳,她這才發現,這哪是什麽靜心寧神的曲子,這分明是魅惑魔音。
這琴音乍聽清清冷冷,調子悠揚,但你陷入曲中後,便會發現這琴曲迷茫而頹廢,就好似你置身在茫茫雪原上,辨不清方向,看不到道路,處處都是淒涼。但凡你心中有苦澀,有不甘,都在琴曲中無限地放大,讓你覺得人生了無生趣,讓你想要揮刀了斷。而更致命的是,這琴音,從耳膜一縷縷鑽入,卻帶著強勁的殺機。
倘若是沒有內力之人或者內力較弱之人,會感覺到似乎有重物擊打在胸部,鈍痛難忍,根本受不住這樣的琴曲。
秦玖不敢細聽,撕下一片衣角塞入耳中。就在此時,琴曲乍然轉為癲狂,一個女子歪倒在地面上,唇角溢出一縷鮮血,已經是受不住死去了。
秦玖心中一凜。
《天絕八調》,這曲子竟是江湖上人人談之色變的《天絕八調》。
秦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蕭樂白會在此時彈奏這樣的曲子。
據傳,《天絕八調》是江湖上一琴娘所作,原名叫《天籟八調》。起初,這琴音只是為了迷惑人的心神,是妓館中的魅曲。後來,有一江湖人士彈奏此曲時,又將內力灌入,這曲子便不光是魅惑人心,還能傷人性命,後被人逐漸改進,便成了如今的《天絕八調》。
但這首曲子失傳已久,會彈奏此曲的人很少。想想,蕭樂白本就是“絲竹四大家”之首,會彈奏也不奇怪。
她曉得這種以琴音攻擊之術,若是你心神不在琴曲上,所受到的傷害便會減輕許多。
惠妃沒事,也就是說,她事前做了準備。毫無疑問,這便說明,蕭樂白也是天宸宗之人。他們選擇此時以這樣的方式攻擊,當真令人防不勝防。
明月殿內有慶帝,他至少現在還是不能死的。此外還有榴蓮,以及幾位重臣。而這丹霞殿內,有昭平公主、尚楚楚和尚思思,這魔音再奏下去,所有人都會撐不住。就算撐得住,天宸宗帶著人殺進來,哪個能抵擋得住?袁霸率驍騎在明月山莊外抵擋金吾衛,顏聿帶領他的弓弩手也去了明月山莊外。在殿外守護的驍騎顯然也被魔音影響,只有功力稍強的幾個人進來救援。
此時在這兩個殿內,受琴音影響不大的人,只有慶帝隨身的護衛、尚思思的護衛燕雲舟和素衣局武藝較高之人。但這只是暫時的,這魔音再奏一會兒,只怕這兩殿中的人便會全軍覆沒。
站在秦玖身後的枇杷忍著澎湃的琴音折磨拔出了寶劍,秦玖伸手止住了他。
蕭樂白既然可以演奏《天絕八調》,他的武藝自當不弱,一時半會兒恐怕殺不了他,何況還有天宸宗之人保護著他,當務之急,便是將殿內之人救下。
丹霞殿挨著明月殿,顯然是慶帝妃子的宮殿,瑤琴之類的樂器倒也不少。秦玖在丹霞殿內環視一圈,瞧見臨窗處的桌案上擺著一把瑤琴。她快步走了過去,跪坐在桌案前。枇杷站在她身後,手持寶劍保護著她。
惠妃看到秦玖坐在了琴案前,蹙眉問道:“秦玖,你要做什麽?莫不是要和蕭大司樂合奏?”
秦玖淡淡瞥了一眼惠妃,並不理睬她,而是皺眉微微沉吟,十指輕撥,嫋嫋琴音逸出。
這是一曲《素心》。
曲子音調清澈,如脈脈流水般流入眾人心間,這是一曲真正凝神靜心安撫心傷的曲子。
蕭樂白的曲子彈奏得有多憂傷低迷,秦玖所演奏的曲子便有多麽歡樂鼓舞;蕭樂白的曲子有多麽癲狂瘋魔,秦玖的曲子便有多麽平和幽曠。
兩種曲調在殿內爭鋒,猶若東風和西風,時而你壓倒我,時而我壓過你。當《素心》壓過《天絕八調》時,殿內眾人頓覺痛苦漸消,漸漸清醒了過來,胸臆間也不憋悶了。
夜色愈加深了,明月山莊籠罩在朦朧的月色之中。源源不斷的琴音從殿內的窗子裡飛了出去,在夜色之中飄蕩著。
此時,在明月山莊外面,戰事已經進入了膠著狀態。
在顏聿的府兵和尚思思帶來的護衛的援助下,驍騎多次擊退了金吾衛的進攻。但顏夙親自率領的金吾衛戰鬥力也極強,如此下去,雙方都沒有援兵的話,只怕還要膠著多時。
顏聿在一處高坡上負手凝立,看著夜色下起伏的山巒,看著密密麻麻交戰的士兵,長眸微微眯了起來。
昭君一襲緊身勁裝,凝立在顏聿身側,悄聲問道:“王爺,看這戰事,到幾時能分勝負?”
顏聿慢慢把玩著手中玉佩,淡淡道:“天明前吧,安陵王的金吾衛不是那麽容易擊敗的。”
“王爺,明月殿有變。”一道人影從夜色之中閃了出來,走到顏聿近前低聲稟告道。這人正是回春班的廖班主,顏聿命他在明月殿不遠處觀察著殿內的情況。
“怎麽?”顏聿的眉梢挑了起來,慢悠悠問道:“是天宸宗生變了?”
廖班主點點頭,“蕭樂白彈奏了魔曲,若非我離得遠,怕是也被琴音迷惑住了。”
“蕭樂白嗎?天宸宗當真是無孔不入。”
顏聿抬起頭,對著如玉一般的月亮感慨了一句,隨即,他輕輕一笑,轉身帶人向明月山莊走去,卻又忽然駐足,仰首朝著麗京的方向極目遠眺。
從他這處高坡上,可以隱約看到麗京城密密麻麻的萬家燈火,猶若天上的寒星,又若夏夜草叢間的螢光。他慢慢眯起了眼睛,對廖師傅道:“廖師傅,明月山莊背面臨山,以你的輕功,可否順利攀緣而上,出了明月山莊?”
廖師傅點了點頭。
顏聿從手上將自己的碧玉扳指摘了下來,交到廖師傅手中道:“去給聶仁傳信吧,讓他帶兵來援,天宸宗若是行動,只怕不止明月山莊。”
廖師傅答應一聲,便向莊內而去。
“王爺,這樣一來,豈不就暴露了王爺和聶將軍的關系?”昭君在一側擔憂地問道。
顏聿淡淡哼了一聲,目光掠過莽莽山野,笑道:“這便要感謝嫻妃娘娘了,她偷走了聖上的金牌,我們便可以說,是她憑著金牌調動的聶仁。聶仁到了明月山莊後,派人暗中探知了戰況,知曉金牌是她所盜。”
昭君側首笑道:“還是王爺想得周全,奴婢怎麽就沒想到呢。無論如何,先讓聶將軍帶兵過來。”
“本王帶人去明月殿,你速速去稟告袁霸明月殿的情況!”顏聿沉聲命道。
昭君答應一聲,便去尋找袁霸。顏聿則一招手,有人牽了一匹馬兒過來,他翻身上馬,率人向明月山莊內奔馳而去。山莊內道路曲曲彎彎,顏聿策馬穿過大片花叢,轉過幾處宮殿,耳畔終於聽到了飄蕩的琴聲。這曲子乍聽之下似風聲,但是細細聽來,顏聿的黑眸中便閃過一絲凌厲。
如果他沒聽錯,蕭樂白彈奏的是《天絕八調》。
此刻,他萬分擔憂還在殿內的人,打馬疾馳。便在此時,又一道天籟般的琴音追逐著《天絕八調》響了起來。
這道琴音清澈悠揚,娓娓道來,唱得盡江山社稷,訴不盡滿腔脈脈溫情。
這琴音似乎能洗滌人的心靈,聽了似乎覺得整個人也格外高潔了起來。
琴音就這樣穿過明月山莊的層層宮院,飄在他的周圍,有意無意地魅惑著他的意識。
他不知這首曲子的名字,可是很快,他便知悉這首曲子和《天絕八調》是截然不同的,《天絕八調》是害人的,而這首曲子毫無疑問是救人的。
這首曲子在和《天絕八調》爭鬥。
兩首曲子在夜色之中追逐、纏繞、爭鬥、對峙,猶若高手間無形的對決。
顏聿也被這激烈的琴音相鬥驚得心驚肉跳。
是誰?
是誰能和“絲竹四大家”之首的蕭樂白鬥琴若斯?
顏聿加快了腳步,在快要行到明月殿時,兩道相鬥的琴音竟然追逐著合二為一,竟是那首曲子將《天絕八調》的戾氣化解,引得蕭樂白也隨著她的曲子彈奏了起來。
顏聿舒了一口氣,他砰的一聲推開了殿門。
丹霞殿內燭火跳躍,秦玖正坐在臨窗的琴案前彈奏。
殿內的其他人看樣子都安然無恙,神志似乎是清醒的。尚思思、尚楚楚、昭平公主,看上去都沒有大礙,顏聿心內一松,至少這幾個人都是不能出事的。
眾人看到殿門被推開,便齊齊朝著他看了過來。只有一個人沒有看他,就是秦玖。
她依然在彈奏,似乎在反覆地彈奏著一首曲子,這首曲子讓人的心情無比的舒暢。
顏聿的視線不經意掃過她面前的瑤琴,驚異地發現琴上竟滿是縷縷殷紅。七根琴弦竟是斷了四根,隻余下三根琴弦,可見方才的鬥琴是多麽激烈。
秦玖的纖纖玉指已經被斷弦割破,指間的鮮血隨著十指的激烈撥動而輕輕飛濺,在琴面上形成了令人驚心動魄的紛紛血雨。
一股寒意在刹那間攫住了他,整顆心似乎也在瞬間縮了起來,湧起一陣令人窒息的抽痛。可秦玖依然在彈奏著,她不能停,至少在蕭樂白的琴音停止前她不能先停下來。
明月殿內蕭樂白的琴曲突然拔高,引得秦玖十指翻飛,一番彈奏後,琴音戛然而止。蕭樂白一聲長歎,隨即哈哈笑道:“痛快痛快!此生能逢這樣的對手,當真是幸事!秦玖,不愧是吾心儀之女子,我們擇日再較量。”
隨著他的話音,幾道人影護著蕭樂白從室內飄忽而出。殿外的驍騎此時已經從魔音中恢復,衝上去想要攔住他,也不見他如何出手,幾道人影嘭嘭地跌了出去。顏聿帶過來的護衛衝著蕭樂白的人影射了幾箭,卻眼見著羽箭在臨近他身前半尺之時,他驀然回首,白色的袖子好似鼓風的船帆一般,帶著強勁的內力,一拂間,羽箭四散而落。
大司樂蕭樂白竟有這等身手,當真是令人吃驚。
顏聿帶來的護衛要去追趕,卻被顏聿攔住了。他淡淡說:“你們追不上的,趕快飛馬去報告袁霸,一定要攔住他,不要讓他出莊。”
護衛得令而去。
顏聿歎息一聲,心中卻曉得,只怕以蕭樂白的身手,不是那麽容易攔住的。
慶帝早已不敵琴音,在龍椅上昏迷了過去。殿內本有禦醫,此時忙圍了過去為慶帝診治。惠妃眼見蕭樂白順利脫身而去後,便指揮著天宸宗宮女向朝她圍過來的護衛衝殺過去。
此時,殿內亂成一團。
顏聿卻是快步朝秦玖走了過去。
嘭的一聲,最後一根琴弦斷裂,秦玖猛然站起身來,眉頭深深蹙起,胸口起伏,雙腿軟弱無力。
這一曲耗盡了她的心神,雖然最終險勝《天絕八調》,但她自身功力被損耗不少。她覺得自己整個人猶若踩在棉花上一般,在站起片刻後,就再次跌坐在地面上,纖弱身子躺在錦毯上,蜷縮成一團,胭脂紅的衣衫與錦毯上重重怒放的紅牡丹相互輝映,格外妖嬈。這樣的豔色越發襯著她的臉龐蒼白如雪,就算是再濃的妝也遮不住她此時的虛弱。
寒意再次毫不留情地攫住了顏聿的心神,讓他那張看上去永遠漫不經心的俊臉越發清寒了。當日在演武場上,她從竹塔上飛墜而下的身影和眼前這道身影重疊了起來,相同的感覺再次湧了上來。
那是怎樣的感覺?
是驚惶?!是無措?!是心疼?!是害怕?!
顏聿急速奔上前,雙臂一伸,便將她的身子扶了起來。他讓她靠在他身前,對自己的侍從道:“讓禦醫過來看看!”
他的侍從跟了他多年,還從未看到他這般陰沉的臉,忙從圍在慶帝身畔的禦醫中不由分說拽了一名,架著他便從明月殿押到了丹霞殿。這禦醫還以為自己犯了什麽事,要被嚴王哢嚓了,看到靠在顏聿懷裡的虛弱的秦玖,這才明白要讓他做什麽,在顏聿犀利可怕的目光注視下,他哆哆嗦嗦地開始為秦玖診起脈來。
這老禦醫知曉嚴王今夜立了大功,本要在他面前表現表現的,誰料診了一會兒,卻不知這到底是什麽病症,顯見是受了內傷的,可是似乎又不是單純的內傷。
秦玖的臉透著死灰一樣的蒼白,她抬起眼睫,望著顏聿,慢慢道:“我只是氣血受到了震蕩,並無大礙,不必再診脈。”
顏聿揮了揮手,讓老禦醫退了下去。
秦玖望著顏聿,自蒼白的唇畔勉強擠出一抹笑意,卻不知唇角有一抹鮮紅的血跡,“我可以求王爺一件事嗎?”
顏聿抬起袖口擦過她的唇際,看著以銀線繡著纏枝花的冰藍色袖口上那抹抹駭人的紅印記,長眸眯了起來,壓抑著自己的聲音中的顫意柔聲道:“你說!”
“我想借明月山莊的溫泉一用。”秦玖喘息著說道,額間冷汗迭出。
今日乃是月圓之夜,她和蕭樂白鬥琴一曲,已經受了嚴重的內傷,此時若不盡快習練補天心經,只怕身子扛不住。而如今,距離這裡最近的溫泉自然便是明月山莊內的溫泉了,只是這卻是皇家溫泉。
“要童男子嗎?”顏聿神色複雜地問道,一把抱起秦玖,一路出了丹霞殿。
秦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有氣無力地說:“要,只是不勞王爺了,我可以讓枇杷為我安排。明月殿的事情還需要王爺處理,還是讓枇杷帶我去溫泉吧!”秦玖說完這句話,仿似已經用盡了自己的力氣,臉色呈現出極度駭人的慘白。
枇杷一直跟在兩人身後,見狀忙奔過來道:“王爺,給我吧!”
顏聿腳步一頓,低頭凝視了她一眼,又回身瞥了枇杷一眼,淡淡道:“本王不想給!”說完,橫了枇杷一眼,目光犀利得讓人膽寒,腳下卻根本沒有停,大踏步一直向前走去。
枇杷雖然對秦玖和顏聿的事情樂見其成,但還是不放心地跟在後面。秦玖待要再拒絕,顏聿卻低聲道:“閉嘴!都這樣了還如此話多?”向來低沉魅惑的聲音有著極力忍耐的波動。
昭平公主從殿內追了出來,看著顏聿抱著秦玖漸漸遠去,麗目在淒迷的夜色之中若有所思。
夜色下,一輪明月高掛天邊。山莊外的打鬥聲若有似無地傳了過來,可是對於此時的顏聿和秦玖而言,卻似乎極其遙遠。
明月山莊的溫泉是引自九蔓山最大的幾處泉眼,一進入浴池,便聽得潺潺流水聲,只見三股清泉從石壁上突突而出,偌大的殿內雲霧蒸騰,池邊亮著數盞琉璃燈,映照在白霧上,朦朧縹緲,猶若仙境。
顏聿小心翼翼將秦玖放在溫泉池邊的竹榻上,他撩袍坐在她身側,眯眼問她:“你需要幾個童男子來恢復功力?”
朦朧的霧氣之中,顏聿盯著秦玖的神情格外正經,肅穆正派得仿若換了一個人。秦玖微微愣了一下,舉手伸出了五個手指。
“五個?”顏聿揚眉問道。
秦玖點了點頭,隻盼著他快些出去,好讓枇杷幫她尋五個童男子進來。當然,她其實沒指望顏聿會為自己找。
顏聿看著秦玖,點了點頭,唇角揚起一抹古怪的笑意,他沒再說話,而是將手探到腰間,輕輕一鉤,便將玉帶鉤了下來,隨手扔在了一側另外一個竹榻上,隨後是那件冰藍色的外袍,再是裡面月白的中衣和裡褲。
不過是一瞬間的工夫,這廝便脫得身上一點布絲也沒有。
秦玖撫著額頭痛苦地輕歎了一聲,明知道會得到什麽樣的答案,卻還是不甘心地問道:“王爺,你這是要做什麽?”
顏聿伸足試了試溫泉的水溫,回首朝秦玖一笑道:“我一人可頂十個童男子,要五個,我一人足矣!”
秦玖側身躺在竹塌上,眯眼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顏聿。修長挺拔的身體猶若玉石雕琢而成,如瀑布般的墨發飛流直下垂至腰間,他站在霧氣嫋嫋的池畔玉階上,朦朧的霧氣讓他的身子看上去有幾分朦朧。他回首衝著秦玖無恥一笑,一滴水珠從額頭慢慢滑落至他微微上翹的唇角。那唇柔軟又棱角分明,說不上是薄還是厚,彎曲的弧度勾出一抹魅惑紅塵的完美笑意。
秦玖歎息一聲,扶著胸口慢慢坐直了身子,慢慢說道:“王爺,我要將醜話說在前面。我練功不是兒戲,倘若你不是童男子,你會害了我,同時也會害了你。倘若你是童男子,你若是陪我練了功,對我而言自然是極好的,可是卻會害了你。這些,王爺可知曉?”
秦玖真的不信顏聿是童男子,像他這種流連花叢的人,怎麽可能片葉不沾身呢?說出來豈不是駭人聽聞。退一萬步說,就算他真是童男子,她也不想和他練補天心經。所以,她將後果說得很嚴重,她不認為他會為了她不顧自己的命。
顏聿唇角輕勾,慢慢道:“第一,我是童男子;第二,我願意。”
秦玖總算是明白,要找其他的人是不可能的了。顏聿如此篤定他是童男子,看樣子是真的,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她此時卻顧不得了。她體內洶湧的內力昭示著她若再不習練補天心經,恐怕馬上便會走火入魔,後果不堪設想。
她伸指將層層衣衫褪落,甩掉了足上的繡鞋,隻著一件桃色抹胸和褻褲,赤足步入泉水,背對著顏聿,露出了她雖然疤痕累累卻線條優美的背。
顏聿在岸邊盯著秦玖在池水中閉上眼睛,曉得她此刻正在運功,他並不敢打擾,而是坐在竹榻上,緊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打算在她需要時襄助她。當然,其實他最感興趣的,是她到底要怎麽樣來利用他這個童男子。
秦玖站在水池中,讓溫暖的泉水驅走了身上的寒意,周身漸漸冒出了汗,她讓功力隨著周身血脈走了一個小周天,她抬起頭,只見頭頂上明月渾圓,清光正好。她側首朝著顏聿一笑,“你下來吧!”
顏聿進到溫泉中,涉水朝著秦玖走了過來,他的身影穿透了霧氣,終於到了近前。
秦玖抬眸看著這張俊美的臉距離自己越來越近,那雙絕色惑人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望著她,眸底似有火焰熊熊燃燒。同時,一股迫人的男子氣息,一點一點,緩緩向她逼近。
秦玖的心不受控制地咚的一跳。
以前的童男子都是少年,在她眼裡都是孩子。可這個人,卻是貨真價實的,男人!
在那麽電光石火的一瞬間,秦玖幾乎想扭過身落荒而逃。但她終究沒有逃,眼前這個人,毫無疑問根本就是她無法逃避、無法躲開的。
溫泉水本有療傷奇效,秦玖肋間被顏夙刺的劍傷在泉水浸潤下,似乎也不那麽疼了。她原本應該感覺到冷,可她卻的的確確感覺到有些熱,也不知是溫泉的水熱,還是來人挾帶的熱量太大。
眼看顏聿越來越近,秦玖慢慢側頭,將夾在自己指間的一顆丸藥含入口中,她斜睨著顏聿,唇角慢慢漾開一抹妖嬈的笑意。
因她人受了傷,臉色有些憔悴,說不出多麽嬌豔嫵媚。只是,蒼白至極的臉龐被溫泉水熏出來兩頰嫣紅,這一點媚色,卻也讓人不由得心動。墨發早已散開,如一捧烏泉流淌在身後,胸前的抹胸遮不住大片春色,這樣的她,妍色無雙。
就是這樣的她,主動迎上前去,一手抱住顏聿的腰,另一隻柔軟的手,卻順著他光裸的前胸一點點滑落,在他胸前緩慢地畫著圈。
這種誘惑,讓顏聿如何能抵擋?他的漆黑的長眸中劃過一抹激蕩。
秦玖仰起臉,宛若滴著春水的雙目在顏聿臉上流轉一圈,隨後眯眼一笑,柔軟的唇似有意又似不經意地蜻蜓點水般擦過他的胸,這似有若無的碰觸更讓人發狂。她的唇一路向上,最後顫抖著咬住了他精致如雕琢般的下頜。
如蘭的氣息在他身上拂過。
顏聿僵在了那裡,任由她對自己又吻又咬。
身子好似燒了一把火,騰騰燃燒著。
心中卻好似被潑了一盆水,狠狠地失落,濃濃地心疼。
她,真的是以和童男子同房來修習邪功的?她,將貞潔狠狠踩在腳下,就為了修習邪功,就為了……
在以前,他或許會鄙夷她,而如今,他卻只有萬分心疼。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撫上她背上一個接一個的疤痕。他其實是有些不敢撫摸的,真的生怕自己一碰觸,這疤痕便會淌下血來弄疼了她。
就在他被火和水輪番肆虐時,她仰著頭,慢慢地推開他,哧哧一笑,手指輕點著他的胸膛,慢慢說道:“不是說你可以頂十個童男子嗎?別是光說不練吧!不是說,你不怕自己受傷也要為我醫治嗎?如今這是,怕了嗎?”
這句話,帶著濃濃的質疑和挑釁。
顏聿終於繃不住了,一把攬住了她纖細柔軟的腰肢,用力地朝著她吻了下去。
他的唇印在了她的唇上,抵死纏綿,她很體貼地回應著他,柔軟的舌尖頂了進去,將什麽東西無聲無息地送入了他的喉中。一股極淺淡的苦澀交織著甘甜的滋味在喉嚨內慢慢彌漫,而她,似乎是怕他察覺,柔軟的唇狠狠地吻住了他。
他粗喘,眸中烈火忽熾。他主動忽略那一絲苦澀,隻汲取那一點甘甜。他猶若狂風肆虐般地吻她,一直吻到她喘不過氣來,不斷地嗚咽。
他伸指一挑,將她胸前的抹胸拂掉,低下頭,想要含住那近在咫尺的柔軟。
近在咫尺了!
腦中忽然一暈,身上忽然有一種酥麻的感覺,這感覺漸漸地蔓延到全身,身子頓時有些僵直,伸出的手也無力地垂落了下去。
只有意識似乎還清醒著,顏聿的長眸微微一眯,好霸烈的藥啊!他努力地瞪大眼睛,望著眼前秦玖的如花笑靨越來越虛幻,漸漸地,有黑霧籠罩了過來,將這虛幻的美麗籠罩了起來。
秦玖盯著已經暈睡過去的顏聿,她借著泉水的浮力,將他拖到了池畔。這一番動作便累得她氣喘籲籲,她慢慢擦去額頭的虛汗,捂著心口急促喘息了幾下。其實,方才和顏聿一番糾纏,身上已被寒意侵了進來。她仰頭望了望頭頂上渾圓而清亮的圓月,摸出銀針,一根一根刺在了顏聿血管上。
補天心經有兩種練法,一種是和童男子同房,但對男子傷害極大,且若是不慎會讓男子喪命。第二種便是取童男子的血練功,對男子無害,卻對女子傷害極大。秦玖用的是第二種方法,以前,為了瞞過枇杷,她通常會在事前給助她練功的少年吃下致幻的藥物,這種藥物會讓他們蘇醒後,以為真的和她在一起了。
這一次,秦玖給顏聿用的,便是這種致幻藥。
她並不想讓他知道她是怎樣練功的,她寧願他認為她是妖女。
她事先將藥含在口中,待藥的紙皮快要融化時,便借著親吻送到了顏聿口中。
她望著沉沉昏迷在池邊的顏聿,看到他唇角那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她知道,他醒後,並不會有她喂他藥物的記憶,他的腦海裡,會全是和她在一起纏綿的情景。而他不會知道,那不過是他自己做的一場綺夢罷了。
秦玖微微眯眼,執著銀針在顏聿的血管上輕輕一劃,鮮血立刻淌了出來。
兩個時辰後,秦玖收住了功,赤足踏著玉階上了岸,將衣衫一件件地穿回到身上。她朝著躺在地面上的顏聿瞥了一眼,從身上摸出連玉人給她的無痕膏,抹在了銀針劃開的傷口上。
這傷口本就很細微,而這無痕膏也的確是好藥,不消兩炷香工夫,就會痊愈,不留痕跡。她拿起他的衣衫,抖開覆在了他身上。秦玖快步向大門走去,在門口處,她再次回首望了一眼,溫泉裡的蒙蒙霧氣在他身周環繞著,他的睡顏看上去很恬靜。
秦玖唇角揚了揚,拉開大門,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外面的天依然是暗沉沉的,但是秦玖曉得,再過不久,黎明就要來了。
枇杷一直守在外面,看到她出來,忙快步迎了上來。
“如今形勢怎麽樣了?麗京那邊可有動靜?”秦玖蹙眉問道。
“正如九爺所料,天宸宗果然想趁著這一場混亂進駐麗京城,麗京城那邊如今戰事正酣,聽說是聶仁率領駐守在風城的軍隊已經到了,恰好截住了要去攻打麗京城的天宸宗。九蔓山此時也被另一波天宸宗包圍,慶帝如今已經蘇醒,聽聞正在發怒。”枇杷靜靜稟告道。
秦玖冷冷一笑,“大怒嗎?總算是看清了天宸宗的面目了嗎?倒是可以去會會他!”
枇杷擔憂地看了秦玖一眼,“這時候去見他,會不會時候不對?”
“不,時機正好。”秦玖眯眼淡笑道,忽又問道:“蓮兒沒事吧?”
“無事,不過,他很擔憂你,已經派人過來探了好幾回,若不是因為要守在明月殿,怕早就和我一樣守在這裡了。”枇杷抱著劍慢慢說道。
秦玖微微一笑,“我們過去吧!”
“這裡呢?”枇杷指了指溫泉內。
秦玖回首瞥了一眼,淡笑道:“讓他的護衛過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