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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嫁》第10章 苦澀回憶
  第10章 苦澀回憶
  榴蓮名聲大震,當他隨著秦玖向外走時,路被堵住了,人流潮水般湧了上來,他被擠在人群中寸步難行。

  也有那好色的紈絝公子,不知天高地厚地擠在他面前,小聲說道:“瞧這小子臉皮嫩得,都能掐出水兒來,又這般好琴技,嘖嘖……做一個侍衛可惜了,不如隨了本公子!如何?”

  也有那麗京城的小姑娘小媳婦羞羞怯怯擠在人群中對榴蓮觀望,有個女子被擠到了榴蓮面前,大著膽子挺胸對榴蓮道:“小哥兒,我爹有錢,你不如別做侍衛了,招贅到我家吧!”此女粗壯肥胖,挺胸在榴蓮面前,胸前那“波濤洶湧”幾乎將榴蓮撞倒。

  榴蓮哪裡見過這種陣仗,當下臉也紅了,額頭上汗也下來了。他眸光流轉尋找秦玖的身影,卻見她抱著黃毛站在人群中滿懷興味地看熱鬧。

  黃毛還好奇地問道:“阿臭的臉怎麽紅了?”

  秦玖微笑:“那是害羞,因為有人要嫁他。”

  黃毛再問:“阿臭怎麽出汗了?”

  秦玖莞爾一笑:“那是高興,因為要做新郎官了。”

  嫁個頭,新郎官個頭。

  榴蓮幾乎要暴走。

  枇杷、櫻桃皆同情地瞧著他,荔枝還掩唇而笑。

  榴蓮求助地叫道:“九爺,幫幫奴才!”

  秦玖歎息道:“蓮兒還真是不讓人省心啊,也好,回去每日為我演奏一首曲子,我就幫你。”

  這都是誰害的啊,還說他不省心。但榴蓮哪裡敢再和秦玖分辯,老老實實答應了。

  秦玖這才慢悠悠一揚手中的繡花繃子,七彩絲線射出,將靠近榴蓮的人的手腕纏繞住,微一用力,只聽得一陣驚呼聲,離榴蓮最近的胖妞和那些個紈絝公子便如同傀儡般被絲線牽引著摔了出來。

  繡著大紅色曼陀羅的繡花繃子,在秦玖手中熟練地轉動著。她抬起頭,唇角揚著最溫婉賢淑的笑意,迎著眾人憤怒的目光,慢慢說道:“對,是我乾的。”

  人們望著這個模樣絕美妖嬈的女子,邁著最優雅的步子慢慢走近,明明唇角的笑意那般溫和,眾人心中不知為何,升起了絲絲懼意。在她走來時,人們如避瘟疫般自動讓出了一條路。

  秦玖似乎很是滿意這種效果,抱著黃毛率先而行,榴蓮忙尾隨而上。

  因為秦玖這個妖女,眾人不敢再去騷擾榴蓮,隻好望著他的背影興歎。

  天空不知何時陰沉了下來,烏晦雲腳在天幕上層層堆積。

  秦玖微微一笑,看來榴蓮運氣不錯,今日或許會有一場雪。她原本要回去,但榴蓮卻對梅林中景色十分留戀,她不忍心拂他的意,便答應到林中去賞梅。

  以前的她,最愛賞花,賞牡丹、芍藥、梅花……

  梅花是開在早春,縱然天再冷,她也會披上雪裘,捧著手爐,坐上軟轎,在連天白羽中穿梭近一個時辰來到這片香雪海踏雪賞梅。

  那個時候,隨在她身邊的是侍女紫絨和織夜,還有繡錦。

  繡錦是她的義妹。在她十三歲那一年,她爹爹白硯從外面救回來的可憐女娃。

  據爹爹說,她是他一個至交好友的千金,她父親因觸犯聖意,已經被流放至北地,她全家女眷都要到掖庭充作罪奴。繡錦的父親臨去之前,不忍女兒在掖庭受苦,將繡錦托付給白硯。白硯通過關系,將她從掖庭中救了出來。他不忍繡錦做他們家侍女,便收她做了義女,改姓白,就叫白繡錦。

  其實繡錦本名不叫繡錦,這個名字,也是白硯起的,寓意自此後,遠離劫難,前程似錦。可惜的是,她終究沒有得到什麽錦繡繁華,得到的反而是更大的劫難。

  大廈傾倒安有完卵。因為白家,她反而被連累得丟了性命。如若早知如此,當初待在掖庭也是好的。

  前面有幾株紅梅,開得極是俏麗,榴蓮和櫻桃、荔枝奔過去賞梅,秦玖對枇杷道:“你隨他們待在這裡,我到那邊去看看,一會兒回來尋你們。”

  枇杷點點頭,秦玖沿著蜿蜒通過香雪海的鏡湖向前走去。穿過架在鏡湖湖面上的漢白玉石橋,秦玖看到了那株遒勁的白梅樹。

  這一株白梅樹是香雪海中最老的一棵梅樹,它的花是多重瓣的,開得又大又豔。

  那一年雪後,白素萱坐著軟轎,帶領紫絨、織夜和繡錦一起到這裡畫梅,便是選中了這株白梅作畫。

  那時,她坐在鏡湖畔的石頭上,一幅白梅圖才畫了一半,就聽得前面林中一陣犬吠聲傳來,打破了梅林的寂靜。

  白素萱顰眉向前望去,只見一隊人馬跟著獵犬從林中奔了過來,前方一頭黃色的野鹿跳躍著東躲西藏,一雙鹿目中含著驚慌和恐懼,徑直朝著她們這邊逃了過來。鹿兒慌不擇路,一頭撞翻了她作畫的青玉案,嚇得紫絨和織夜忙過來扶著她。

  這時候,犬吠聲愈盛,兩隻獵犬衝了過來。其後幾匹駿馬出現在視野之內,如雷般的馬蹄聲以及馬上少年們的肆意喝笑聲,將梅林中的寂靜徹底打破,驚得林中鳥雀紛紛逃竄。

  那幾匹馬從梅林中的小徑上飛速奔來,不一會兒便到了眼前。

  白素萱看到當先一匹照夜獅子白上,跨坐著一個身著明紫色絛絲騎馬勁裝的少年,他腰間系著玉帶,足蹬絛絲黑底馬靴,披著同色的繡雲紋的披風。少年眉目俊美,英氣逼人,神采飛揚。

  他手中拿著弓箭,眼看著野鹿被他們幾人逼到了包圍圈中,他在馬上拉開了大弓,狹長的鳳目微眯,瞄準了那隻野鹿。

  鹿哀鳴著四處逃竄,每一次逃竄都被獵犬阻住了去路。

  白素萱執著畫筆,望著張開的大弓和快要離弦的利箭,驚呼道:“別射!”

  麗京城的高門貴公子們喜歡打獵,幾乎日日結伴到這九蔓山鬥獵相遊取樂。眼下還不到春獵之時,遇到這樣一頭鹿著實不易。所以這些少年喧囂著、呼哨著,根本沒有聽到她的喊聲。

  唯有那個紫衣少年似是聽到了,他偏頭朝白素萱遙望而來,狹長的鳳目中閃耀著琉璃般璀璨的笑意,在看清凝立在那拿著畫筆的她時,少年有些愣怔。

  “你,能不能不射它?”白素萱也知道自己阻攔人家打獵有些不妥,但那隻小鹿求助哀憐的眼神讓她心中不忍,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它在她眼前殞命。

  那個時候,她並不知,身著一襲純白色衣裙、外罩雪色大氅的她,俏生生立在雪地之上,身後是閃耀著璀璨波光的鏡湖和滿樹如紅雲般綻放的寒梅做背景,那樣的她,冰清玉潔堪比白梅,又絕色出塵勝過仙子。

  紫衣少年望著她,挑了挑墨黑的長眉,他不敢再直視白素萱那雙似乎會說話的漂亮眼睛,而是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呼哨聲四起,尾隨在後面的少年們也策馬跟了過來,其中一個身著青色勁裝的少年搭弓也要去射。

  紫衣少年阻止道:“滌塵,先別射!”

  白素萱的心原本又提了起來,見紫衣少年阻止,心中這才微微一松。

  那叫滌塵的少年會意地垂下手,瞧見了白素萱,驚豔過後,會意地眨了眨眼道:“二爺這是要討姑娘歡心嗎?”

  被稱為二爺的紫衣少年俊美的臉竟有了一絲可疑的微紅,俊目中忽然閃過一絲促狹之色,他將手中輕弓上的箭取了下來,在手中滴溜溜玩轉了幾下,忽從馬鞍一側取出了三支箭搭在了輕弓上。再次張弓搭箭,瞄準了四處奔走卻無論如何都被獵犬和馬匹阻住去路的野鹿。

  白素萱臉色頓時白了,她原本以為紫衣少年不會再去射那隻野鹿了,卻沒想到他竟然出爾反爾。

  這一下猝不及防,白素萱來不及阻止,那三支長箭已經射了出去。

  紫衣少年的箭術精準,三支長箭分別射在野鹿的胸腹處。野鹿哀鳴著傾倒在地上,早有侍從翻身下馬,過去將野鹿擒了起來。

  白素萱以為野鹿已經死了,心中極是難過,跺腳狠狠說道:“哼!一群混蛋。”

  紫絨和織夜早已將青玉案再次擺放好,白繡錦低聲問道:“姐,還畫嗎?”

  素萱哪裡還有心情畫畫,扔下畫筆道:“不畫了,紫絨,織夜,把東西整理下,我們離開這裡,免得看到些不該看到的人,汙了眼睛。”

  紫絨和織夜掩唇而笑,卻沒有動手,就連白繡錦眸中也閃過一絲訝異之色。

  就在這時,素萱聽到身後傳來一道粗嘎的聲音,那是屬於少年男子變聲期的聲音,帶著一絲喑啞,卻分明很好聽。

  “姑娘,你喜歡這隻鹿,那就把它送給你吧。”

  素萱驀然回首,視線撞到一雙清亮明澈的眼眸中,那眸中閃耀著點點光華,溫柔而迷人,還有一絲得意之色。

  原來那紫衣少年已經下了馬,牽著那隻野鹿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後。

  那鹿竟沒死,素萱很驚異。因為她明明看到那三支箭射在野鹿前胸的,但是此刻看去,這野鹿竟是毫發無損。

  紫衣少年看穿了素萱的疑問,微笑道:“我那三支箭是折了箭頭的,只為了擒住它。喏,這隻小鹿,就送給姑娘你吧。”

  素萱看到鹿沒事,頓時感到剛才自己罵人家的話有些不妥。此時抬頭看去,看到少年眉眼俊美,如琢如磨。一襲紫色騎馬裝在雪地裡飛舞,通身的貴氣逼人。

  他殷切地望著她,咫尺之間,她甚至還能從他眸中看到小小的自己,素萱白瓷般的臉上悄悄染上了暈紅。她惱恨少年方才騙了她,倔強地翹著下巴,臉色分明柔和了,聲音卻依舊是硬的,“我才不稀罕要呢,誰要你的東西,還不快牽走!別影響了我作畫。紫絨,研墨。”

  白素萱傲氣十足地再次坐到石頭上,打算再作畫。眼角余光卻忍不住斜睨了過去,見紫衣少年牽著野鹿的手僵住了,俊臉上閃過一絲失落。

  “哎呀,我說你是哪家的小姐啊,我家二爺可從來沒送過哪個姑娘東西。這隻野鹿,可是二爺答應了要為他妹子獵了養在花園裡的,如今肯給你,你竟然不收?”那個叫作滌塵的青衣少年說道。

  “收下吧!哈哈……”其余的少年打著口哨起哄。

  梅林中皆是少年男子的喧囂聲。

  “謝滌塵!”紫衣少年忽冷聲說道。

  謝滌塵立刻閉了嘴,那些聒噪的少年也住了口,林中頓時靜悄悄的。

  白素萱正在作畫的手微微一頓。她沒想到這個叫滌塵的少年姓謝。謝家和白家都是大煜國的世家大族,謝滌塵這個名字隱隱有些耳熟,她細細一想,便想起他是謝家的長孫。她知道謝滌塵如今在皇宮裡做二皇子伴讀,這個被他叫作二爺的紫衣少年,莫非就是二皇子顏夙?
  怪不得他,通身的貴氣。

  素萱每年都會隨母親白夫人進宮去覲見姑母白皇后,曾聽姑母誇讚過二皇子顏夙,說他文韜武略如何如何出色。

  素萱此時猜著了他的身份,卻故意不去理睬他,隻坐在青玉案前提筆開始揮灑。她原本故意冷落顏夙的,但一提筆,便忘了周遭之事,她下筆或輕或重,磊落揮霍,如癡如醉。

  飛白、沉墨、中鋒、散豪,各種筆法變換著,在宣紙上畫出遒勁的枝乾,濃墨淡彩的梅花。

  當天空中第一片雪花飄落到宣紙上時,素萱這幅畫已然作好。

  她低眸看去,淋漓的墨韻中,隱有霧氣氤氳,墨華飛動。遠山大氣磅礴,筆鋒嶙峋,近水靜雅秀麗,筆鋒恬淡,梅林濃墨淡彩,筆法穎脫。

  她擱下筆才忽然醒悟到身側還有人在看。顏夙站在她身側,手中依然牽著那隻野鹿,但視線卻定定地凝注在素萱的側臉上,察覺到她看了過來,目光便移動到她的畫作上。

  他修長的身姿站得筆直,清冷豔絕的雙眸中,閃耀著灼灼光華。

  素萱故意不去理他,命繡錦將畫收起來。

  顏夙的唇動了動,似要說話,卻忽然眼波一轉,淡淡對謝滌塵道:“滌塵,你不是早就想吃鹿肉嗎?這隻小鹿的肉一定很嫩,你派人去燒火,我這裡備了作料,我們這就烤鹿肉。一會兒烤好了,也分給這幾個姑娘些。”說完,便將手中牽著的野鹿交到了謝滌塵手中。

  謝滌塵愣了一下,隨即笑笑道:“是啊,好久沒吃鹿肉了,還怪想念的。”他接過野鹿,便命人拿刀子來殺鹿。

  素萱聞言心中一沉,忙阻止道:“你們,不是說要養著的嗎?”

  “誰說要養著的?本來要送給你的,你不要,隻好殺了。”顏夙笑嘻嘻道。

  素萱蹙眉道:“那,那就送給我吧。”

  顏夙大踏步而去,命手下侍從在鏡湖畔開始燒火,隨風送來他的話,“這會兒不送了,要姑娘拿畫來換。”

  “姐,你萬萬不能應,閨閣女子的畫作可不能輕易傳出去,倘若他是登徒浪子,拿了你的畫到處渾說,豈不敗壞了姐姐的名節。”白繡錦壓低聲音道。

  這個道理,白素萱如何不知,她並不理會白繡錦的勸告,拿了畫快步追了上去,冷聲道:“這畫給你,鹿兒給我!”

  顏夙回身望住她,唇角邊笑意如春風般動人。他命侍從將野鹿牽了過來,親自送到素萱手中。

  素萱接過拴著野鹿的繩索,回身交到白繡錦手中。顏夙大步迎上去,伸手去接她手中的畫。

  白素萱如何不知他說殺鹿其實就是為了得她這幅畫,她歪著頭嫣然一笑,就在畫即將遞到他手中時,她卻忽然抬手一揚,將那幅寒梅圖朝著他身後的鏡湖扔去。

  顏夙明顯愣住了,望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有些好笑地瞧了她一眼。忽然一跺腳,一個鷂子翻身,整個人便向後躍去,伸手去抓那幅畫。

  他們距離鏡湖雖近,但依白素萱的力道,這畫根本就扔不到湖中。但有冷風肆虐,竟將那幅畫飄飄搖搖吹到了湖面上空。

  一幅畫,白素萱原本也沒再當回事,扔了過去後,提了裙子回身便走。她命白繡錦將那隻野鹿脖子上套著的繩索解開,將那隻野鹿放了,一直到野鹿奔入山中再不見蹤影,她才回首望了鏡湖畔一眼。

  她看到他手中舉著畫,從湖中鑽了出來,他身上那襲紫衣顯然濕透了,這寒冷的天氣裡,不知有多冷。他卻並不在意,隻捧著那幅畫坐到湖畔的石頭上,低著頭在看。似乎是感知到她的目光,他驀然抬起頭來,一雙俊目緊緊攥住了她的視線。

  白素萱望著他堪比寶石璀璨的雙眸,隻覺得心忽然慌亂了起來,忙轉過身,逃也似的走了。

  回憶猶若一碗黃連藥湯,散發著苦澀的藥香。

  三年了,秦玖已經習慣了遺忘。但自從決定再次踏入麗京城,秦玖便做好了面對的準備,她不介意,再將所有的痛苦回味一遍乃至百遍。時時刻刻將苦澀噙在唇邊,久了,也許味覺就會麻木。

  雪花不知何時飄了起來。

  這天地間的至純至潔之物,一片一片又一片,好似翩躚的白蝶,從雲層中無聲無息飄落。

  以前她也最愛賦詩,遇此情此景,必定詩興大發。如今,她卻最厭這等附庸風雅之事,她也沒有閑暇沒有心情沒有精力去做。

  秦玖轉身離去,行了沒幾步,隱約瞧見前方有一道人影,隱約還伴有低低的咳嗽聲。她忙閃身躲在一棵粗壯的老梅樹後,不一會兒,便隱約聽到有細碎的腳步聲傳來。

  秦玖屏住呼吸,探頭朝前方望了過去。透過枝葉扶疏的梅影,她看到身披一襲雪氅的蘇挽香。只見她駐足在一株梅樹下,抬頭望著一樹寒梅,低低吟道:“耐得人間雪與霜,百花頭上爾先香。”

  這句詩作得倒不錯。

  秦玖眯眼。

  便在此時,又一陣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顏夙出現在梅林中。

  他身上穿的,依然是那襲孔雀紫的長袍,只是外面卻披著白色狐裘大氅,白色絨毛領掃過他線條優美的下巴輪廓,讓他看上去如此溫雅。他的眉眼很長,濃濃的墨色,好看到極點。

  他繞過石橋,慢慢走近蘇挽香。

  不遠處便是湛藍的鏡湖,那株遒枝老梅,似夢一般幽幽綻放,清冽的梅香撲鼻而來,馥鬱沁冷到骨髓裡。

  梅樹下,一男一女相攜而立。

  蘇挽香正攀住一枝開得最豔的枝椏,螓首微仰,湊近一朵花輕輕嗅著。看到顏夙出現,她慢慢地放開了花枝,捂住嘴咳嗽了兩聲。

  顏夙大步上前,一伸手便抓住了那根綴滿了花朵兒的枝椏,“我折了給你帶回去插瓶。”

  蘇挽香忙搖了搖頭,“難道因為喜歡便要折了它們嗎?讓它們在枝上自在芬芳多好。殿下約挽香來這裡,可有什麽事?若無事,挽香這就要走了。”

  顏夙慢慢將花枝放開,大跨步便擋在了她面前,幽靜的眸中深情如斯,“挽香,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蘇挽香唇角揚起淡淡的淺笑,慢慢說道:“殿下,你認識挽香也有不少時日了。何曾見挽香如此小心眼過。不過是幾件芍藥衣,別說不是你送的,就算都是你送的,那又如何。我只知道,你送我的是最好的就夠了。”

  秦玖遙遙望見顏夙唇角綻開如月華般清朗的微笑,墨色深瞳中那一抹暖意,似乎能將漫天飛雪融化,他低頭說道:“那我送挽香回去吧。”

  蘇挽香仰首微笑道:“相府裡有現成的馬車,就不勞殿下了,挽香先走了。”

  佳人說完,便沿著梅林中的小徑慢慢去了。隻余下千樹萬樹絢爛緋紅,以及,樹下那一抹挺拔的身影,孤高而落寞。

  秦玖冷冷眯眼,蘇挽香對顏夙的態度有些曖昧不明。這對她而言,倒是好事。無論如何,她絕不能讓顏夙和蘇家聯姻。

  秦玖沿著另一條小徑尋到了榴蓮他們。

  此時,榴蓮正在和荔枝爭執。

  荔枝要折梅回去插瓶,榴蓮不許。櫻桃是站在榴蓮一邊的,枇杷抱著劍保持中立的態度。

  荔枝一看到秦玖,杏眸一亮,喊道:“九爺,這梅花好看,我們折幾枝回去。”

  榴蓮大聲道:“不行,糟蹋了花木。”

  秦玖笑微微道:“蓮兒,你難道不知,這些花木每年都需要修剪的,若是任由這些枝椏生長,梅樹反倒長不高。就如那桃樹,若是不修剪掉多余的花,滿樹的花便結不出大桃子。荔枝,你盡管折吧。”

  荔枝朝著榴蓮嬌俏一笑,折了好幾枝開滿了花朵兒的梅枝。最後,榴蓮被迫扛了一枝紅梅,一行人說笑著走出梅林。

  乍然看到佇立在梅林邊的人影,說笑聲戛然而止。

  梅林外停著一輛華麗的馬車,大司樂蕭樂白站在馬車邊。

  參加祈雪節的人們看到天降瑞雪,皆以為老天開眼,紛紛感謝上蒼後,大多都驅車四散離去了。也有些風雅之人留了下來,要到梅林中徜徉賞花。

  蕭樂白無疑是風雅之人中的風雅之人,他或許是要到林中賞梅。

  白素萱和蕭樂白雖說曾同為絲竹四大家之一,但蕭樂白卻是在她出事後,才到朝廷效力的,所以秦玖並不認識他。

  蕭樂白倚在馬車一側,手中執著一枝紅梅,有兩尺來高,五六尺長,其間小枝橫逸斜出,疏密有致,極是美觀。上面梅花紅如胭脂,芬芳暗吐,比之榴蓮扛著的那一枝更美了幾分。

  他口中正在吟詠一首詩:“空山身欲老,徂歲臘還來。愁怯年年柳,傷心處處梅。綠蔬挑甲短,紅蠟點花開。冰雪如何有,東風日夜回。”清雅醇厚的聲音,伴隨著風過,悠悠傳來。

  飛雪,紅梅,花影,白衣。

  這閑閑倚著車轅而立的白衣男子,眉目溫雅,帶著一種不羈的風情。他渾身上下沒有練武之人的凌厲之氣,倒像一個書生。

  秦玖來京後,對慶帝身邊之人都一一打探過。

  說起蕭樂白,他也算是近兩年來,朝廷炙手可熱的紅人,是很多人巴結的對象。他除了嗜酒,為人還極孤傲,對朝中權貴也不假辭色。據說,康陽王顏閔曾在壽誕那日向蕭樂白求樂,但卻被蕭樂白拒絕,聽說,是嫌棄康陽王俗氣。連康陽王都不放在眼裡,這樣的人,著實太過恃才傲物,雖是弄臣,卻也有幾分氣節。

  秦玖漫步走了過去,微笑道:“原來是大司樂,這枝紅梅當真好看。”

  蕭樂白的目光從紅梅之上轉移到秦玖身上,有些疑惑地問道:“你是何人?”

  “我是天宸宗秦玖,初到麗京沒幾日,如今在司織坊任職,還不曾見過大司樂。”

  “秦玖。原來,你就是近日名滿京都的秦九爺。”蕭樂白聲音低沉悅耳,語氣隱有調侃,但並沒有輕視之意。

  說起來,秦玖確實算是名滿京都了,不過,自然卻不是好名聲。聽到蕭樂白調侃,秦玖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方才我還歎息這枝紅梅雖美,卻鮮有配得上之人。沒想到,這麽快就遇上了,這枝紅梅,就送與九爺吧!”蕭樂白一雙細目淡淡凝視著秦玖,慢悠悠說道。

  秦玖沒想到蕭樂白會將這枝紅梅送與她,她妖嬈一笑,伸手接過蕭樂白手中的紅梅,交予枇杷手中道:“多謝大司樂。隻大司樂想必也是喜歡梅花的,這枝白梅就送與大司樂插瓶吧。”秦玖說完,示意荔枝將手中拿著的那枝白梅遞了過去。

  蕭樂白倒未曾推辭,派侍從接過,微笑道:“九爺真是客氣了,你們來時沒有乘坐馬車嗎?不如在下送九爺一程。”

  秦玖她們來時坐的是顏夙的馬車,原本回去要雇輛馬車的,只是沒料到此時下起了飛雪,馬車想必很難找。眼看空中雪片飄得越來越急,而她也感覺身上越來越冷,幾乎無法抵禦這山野之中的寒氣。

  這些日子,秦玖隱約察覺到她每次修煉“補天心經”後,內力確實增進了不少,只是那股陰柔的內力,似乎也在侵蝕著她的身體。武功雖是提高了,只是不動用內力時,就會感覺身體極易受寒。今日在山野吹了一日冷風,有些承受不住了。她抱緊了懷中的黃毛取暖,笑著說道:“那就有勞大司樂了。”

  榴蓮眼看著秦玖這麽快又勾搭上一個男人,且誰的馬車都上,忍不住撇嘴想:妖女對於蕭樂白這種容貌一般的男人也有興趣,還真是饑不擇食啊。

  一行人上了馬車,向山下行去,漸漸地離鏡花水域越來越遠。就在馬車快要行至官道上時,秦玖隱約聽到前方有打鬥聲傳來。她如今耳力極好,已經分辨出是有人在廝打。

  馬車停了下來,趕車的侍從稟告道:“大司樂,前面有打鬥,好像是相府中的馬車遭到了埋伏,將道路阻住了。”

  秦玖聞言一愣,蘇挽香遭劫?她裹緊身上的衣衫,似乎還不能驅走身上的寒意,她知道自己一定感染風寒了。

  蕭樂白放下手中的酒葫蘆,歎息一聲道:“真是,想安安靜靜飲個酒都不行。”

  秦玖蹙眉,示意枇杷出去打探一下情況。片刻後,枇杷回來道:“有三個人襲擊了相府的馬車,欲要置蘇小姐於死地,如今,已經被安陵王的手下製服了。”

  秦玖撫摸著黃毛身上的羽毛,心想:這光天白日的,誰會派人去刺殺蘇挽香呢?

  “安陵王可查出刺殺之人是何人?”秦玖淡淡問道。

  枇杷沉默了一瞬,慢慢說道:“九爺,都是死士,在刺殺前就服了毒,被抓後即刻便死去了。聽那些人說,他們身上都有天宸宗的標記。”

  秦玖蹙眉,竟是天宸宗的人乾的?那會是誰派來的?

  惠妃?她沒必要用這種手段去除掉蘇挽香。

  顏閔身邊的李雲霄?以顏閔對蘇挽香的心思,絕對不可能是李雲霄。

  朝中其他天宸宗的官員?秦玖想了個遍,都覺得沒有人會這樣做。

  “道路通了嗎?”蕭樂白淡淡問道。他似乎除了對樂曲和詩詞以及酒有興趣外,對什麽都不放在心上。

  趕車的侍從道:“已經通了,不過……我們的路被安陵王的人堵住了。”

  秦玖微微一笑,慢慢地靠在了馬車上,顏夙為何而來,她已經猜到了。

  蕭樂白眉頭一皺,細目中閃過一抹幽光,他側首對秦玖道:“九爺,安陵王怕是來找你的吧?”

  秦玖澀澀一笑,連蕭樂白都猜到了。看來,她和顏夙之間的梁子結得是天下人皆知了。“大約是的,我這就下馬車,不會給大司樂添麻煩的。”秦玖剛剛挪動身子,還不及掀開車簾,馬車的車簾便被人挑開了。

  外面的飛雪還沒有停,地面上已經鋪了一層白。馬車所停的山道位於一片凹地,兩側地勢稍高,想必那三個刺客便是從上面躍下來的。此時,那三個黑衣人皆趴倒在山路上,身下一片凝固的黑血,顯然已經毒發身亡。

  秦玖動了動身子,隻覺得寒風夾雜著紛飛的雪片從敞開的車門吹了進來,真是冷到了骨髓裡。她挪動了兩步,便停住了。真冷啊!秦玖縮了縮脖子,出去會被凍死的,於是,她換了個姿勢重新歪在了馬車中。

  十幾個金吾衛已經如臨大敵般圍住了蕭樂白的馬車,他們保持著右手握刀鞘的動作,似乎刀隨時都會出鞘。只不過,當他們寒意凜冽的眸光望向馬車中時,都微微有些驚愣。

  蕭樂白的馬車中,除了坐滿了人,還開滿了紅紅白白的梅花,這抹嬌豔之色多少為這種肅殺的場面增添了幾分喜劇色彩。

  過了大約一炷香的工夫,秦玖看到顏夙邁著大步向這邊走來。

  他似乎是剛從蘇挽香的馬車車廂中出來,他走得凜然霸氣,白色狐裘披風在風裡翻卷著,卷起周身無數碎雪紛飛。走得近了,秦玖發現他披著的那件白色狐裘風氅上,沾染了星星點點的血跡。

  顏夙自然不會受傷,而刺客身上的血,也輕易難以濺到他身上。這血毫無疑問是蘇挽香的,否則,他不會這樣冷冽。

  是的,冷冽!
  安陵王顏夙一箭在亂軍中取敵首的狠絕和冷酷,她以前只是聽別人說的。她卻從未親眼見過那樣的他,而今日,她想她是見到了。

  他唇角勾著一抹笑,雖笑,卻無笑意,極冷,極絕。而他的目光,看著她,就猶若在看一件死物。

  死物啊!
  秦玖真是有些憂傷了!
  顏夙對蘇挽香,真是當作自己的心啊肝啊眼珠子啊地在呵護著。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在當自己的命呵護著。

  “秦玖!這三個天宸宗的刺客,你作何解釋?”顏夙一字一頓,緩緩問道。

  秦玖眉峰輕鎖,美眸流轉道:“殿下,這三個刺客是不是天宸宗中人,我不知道。但就算是天宸宗中人,就一定是我派人做的嗎?我可是與蘇小姐無冤無仇的。”

  顏夙冷然而笑,他在刑部歷練過多年,自然知悉那三個刺客已經死無對證,並未拿住秦玖任何證據。但他阻住她的馬車,不是為了拿她。他長眸微眯,凌厲的目光流連在秦玖的眉間眼梢,倏忽而笑道:“秦玖,你最好祈禱挽香沒有事,倘若挽香有任何不測,我必叫你猶若此花。”話音方落,他伸手凌空一拂,秦玖放在車中的那株紅梅便被他的袖風裹了出去,外面有絲絲縷縷的霧氣,那株紅梅在空中滴溜溜打轉之時,顏夙一掌拍在梅枝上。

  刹那間,朵朵紅梅在半空中如同燃放的煙花般驀然爆開。然後,一片一片的花瓣,從高處徐徐飄下,猶若下了一場花瓣雨。

  這情景美得淒涼。

  在秦玖眼中,這紛飛的花瓣飄落的動作變得很慢很慢……

  以至於她在漫天花雨中看到一張俊美的臉,唇角邊含著瀲灩的笑意:“素素,這梅花給你插瓶!”

  “天這麽冷,你怎麽又跑去鏡花水域了。我說了,我不喜梅花插瓶,他們開在樹上自在芬芳多好。再說了,這家裡也有現成的梅樹,哪裡用你跑那麽遠。”

  ……

  秦玖搖了搖越來越暈的頭,眯眼望著雪白的地面上,那已經被挫骨揚灰的紅梅。

  枇杷冷哼了一聲,起身似要衝出去,秦玖一把按住了他。她抬眸望著顏夙,眸心一簇火,映得面龐灼灼明豔,如怒綻的薔薇。抱著黃毛的身子,隱隱有些發抖。天氣還真是太冷了,她覺得頭也有些眩暈。

  良久,她輕輕歎息一聲,無奈地攤攤手,“蘇小姐那樣如花似玉的人兒,我哪裡下得了手。殿下非要說是我乾的,我也沒辦法。”

  蕭樂白掃了一眼秦玖,忽然對顏夙道:“安陵王殿下,請聽在下一句話。祈雪節結束後,我就遇到了秦門主,她一直在林中折梅,並未有機會去吩咐什麽人做什麽事。殿下一直公正嚴明,這件事,還是要調查清楚才好,不能冤枉了人。”

  顏夙冷冷一笑,轉身匆匆去了。對他而言,此刻最應該做的事,是去陪伴受傷的蘇挽香。

  “九爺,你怎麽樣?”枇杷滿面憂色問道。

  秦玖搖搖頭,頭越來越重,身子卻似乎飄了起來,她無力地睜開眼睛對著蕭樂白虛弱一笑道:“蕭司樂,這次真要麻煩你送我們回府了。”

  她裹緊了身上的衣衫,迷迷糊糊睡著了。

  她做夢了。抑或不是夢,而是曾經的現實。她聽到枇杷的聲音,央求的語氣,帶著一絲哭腔,還伴有“咚咚”的叩頭聲,“求求您了,求求您一定要救救她。”

  一道輕淡的聲音伴隨著低低的歎息,“你們能遇到我,也是你們的造化。我的確可以救她,只是,她如今這種情況,倒不如歸去,何苦要受那煉獄之痛。”

  “不!您一定要救她。我們不是偶然遇到您的,我們在這山中找了您十天。她苦苦撐著,就是為了要活!”枇杷繼續咚咚地叩頭。

  “要活?她真的已經撐了十天嗎?”那平靜無波的聲音終於有了一絲波動,那人走上前去,開始查看她身上的傷勢,末了,淡淡說道:“既如此,也罷,那我就救她一命。”

  然後便是疼痛。

  深入骨髓的疼痛。

  撕心裂肺的疼痛。

  疼痛,永無休止……

  熬了多久呢,她也不知道。

  眼前似乎出現無數光點,秦玖慢慢地睜開眼睛,入眼處是繡著鳥雀的煙羅雲紋紗帳。

  她動了動手指,手指是靈活的。動了動腿,腿也是靈活的。她舒了一口氣,才意識到自己只是感染了風寒,並不是再次被包裹成了粽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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